第一章 负债
清晨，早春的天还有些寒冷。
沉重的门板发出“哐当”的响声，从门缝中伸出一只纤长的手，少女一身布衣，裹着头巾，她正在把一块一块的门板拆下。
檐下的“酒”字旗随着风飘荡。
“阿橙啊，今天这么早就开门啊！”
“胡扯什么啊，每天都这个点。”名叫阿橙的少女瞟了一眼说话的人，那男人倚在门框边上正对着她笑。
“啊哈哈。”男人那张麻子脸上堆满笑容，“那就是今天的鸡偷懒，打鸣迟了！”
少女不理会男人的玩笑，径直走到后堂，她从井里打了桶水又返回门口，对着大街泼去。
“哗啦啦。”
“诶诶！阿橙，我人还在这呢！你泼什么水！”
“门前泼水，打走小鬼！泼泼水去去晦气。”
“诶，我怕了你了，让小鬼我在这歇一会儿行不？”
“唐麻子！我早告诉你了，少在我店门口待着！挡着我生意了！”
“哪有什么生意。”叫唐麻子的反驳。
“你再说一遍？！”阿橙立马黑着脸，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我错了，姐姐！”唐麻子瞬间泄了气。
“哼！”阿橙冷哼一句，转头走回柜台，她弯下腰像是在找什么。唐麻子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满脸期待。
没多久，阿橙提着个油纸包过来。
“呐！昨天客人吃剩的一小片烧鸡，便宜你了！”
“哎呀，今天吃烧鸡啊！我就知道阿橙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谁娶了你定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别奉承我！赶紧走开。”
“好嘞好嘞！”唐麻子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整了整衣领，向远处走去。
初升的朝阳把他的影子拉得细长，他的影子一瘸一拐。
※※※
阿橙把桶搁回井边，朝右看了看她弟弟的房间。
“小汉这只懒虫还没起啊，算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她舀了一勺清澈的井水放在嘴边，甜甜的味道赶走了一早的疲惫。
“今天熬粥喝吧！”打定了主意，阿橙向左边的厨房走去。
推开门，瓜果蔬菜的清香扑鼻而来，可是有一丝不和谐的声响引起了阿橙的注意。
“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咔擦……”像老鼠啃萝卜，清脆悦耳。
阿橙挑了一根粗壮的柴火棍握在手里。
“嗝～”一声响亮的打嗝。只见一个圆鼓鼓的皮球蜷缩在灶台后面，嘴里咔擦咔擦嚼着食物。
阿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皮球”身后。
“嗷唔，好饱，好饱，好幸福啊！死而无憾啦！”阿橙终于看清，说话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陌生少年，此时他一手抚摸圆鼓鼓的肚子，一手拿着黄瓜往嘴里塞，幸福的小眼睛眯成一线，圆乎乎的小脸上洋溢着暖阳似的光辉。
“嗝，嗝……”少年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嗯，差不多了，是时候跑路了……”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根骨头。啊哈哈！”少年看了看满地的果皮菜屑和骨头渣子，自豪地站起身，转头，不巧撞了个阿橙满怀。
触及一片柔软，略有芳香。
“啊？怎么还有两个这么软的馒头？我刚刚怎么没有发现这么好的东西？”少年嘀咕，他把头埋进柔软深处，直感觉灵魂得到了升华。
“不对？怎么会动？”狐疑地睁开眼，少年突然瞅见了阿橙铁青的脸色，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具尸体。
少年瞬间石化，半截黄瓜掉在了地上。
“你可以去死了！”阿橙说，散发着冰冷寒气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勾魂的恶魔，手起棍落。
一声撕心裂肺杀猪般的嚎叫从厨房里传来……
※※※
“快把我放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一条长板凳竖立在井边的地面上，此时长板凳上正结实地捆着个少年。
这正是蚩羽兮。
他从魔界溜出来，一路向东，来到了阳城这个小城市。
起初还好，在荒无人烟的平原上逮一只野兔抓一只野鹿也足够充饥，不过随着他逐渐进入人族腹地，人多了，房子多了，野兽却看不到了。
吃饭问题变得格外棘手，因为他没钱啊。
魔界山脉物产丰富，魔族与世隔绝，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哪里需要“金钱”这种东西。
昨天实在是饿坏了，恰好路过酒馆的厨房窗户，恰好往里头看了一眼，恰好窗户也不是很牢固，恰好……
反正蚩羽兮吃饱喝足准备跑路，却被阿橙逮个正着。
“你谁啊你？”
说话的也是个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他是阿橙的弟弟，名叫王小汉，今早在熟睡中被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吓到床底。
蚩羽兮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向少年解释自己的身份，况且他记得，人族和魔族之间似乎有着血海深仇。
当务之急是从板凳上下来啊，这样绑着真的有失他魔族少爷的身份。
“我叫蚩羽兮，来自很远的地方，身份尊贵，小鬼儿你赶紧把我放下来！”蚩羽兮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自己，重点强调自己的尊贵。
王小汉一听就不乐意了:“我去！你什么态度？你这是做贼的态度吗？搞清楚好不，你现在被捉奸在凳诶，还有，你自己才是小鬼！”
我比你和你姐姐加起来都大好不！
蚩羽兮心里有苦难言，还不是因为魔族显得嫩嘛，还命长，熬着熬着把加藤老师熬死了。
“小鬼，你快放我下来，我跟你说，就这么一根小绳子，我一使劲就能搞断，要是等我发起火来，你那个小身板，还有你姐姐，根本不够我一只手……”
蚩羽兮慢慢解释着，他觉得要让这姐弟俩充分体会到自己的可怕。
阿橙可不废话，抄起一根柴火棍，以棍划地，“倏”的一下砸在凳子腿上。
“你小子挺横啊！吃了老娘的东西还嚣张成这样！”
我哪嚣张了？
我不就说了些大实话？
看着和他曾经有肌肤之亲的柴火棍，蚩羽兮依旧是面不改色。
“不就吃你们几个果子几口肉至于这么狠吗？以后赔你们几箩筐，让你们吃的够。”
他可不是说大话，凭他家在魔界的地产还有家里的底蕴，这点东西真的不足一提。
“哦，是吗？有你嘴硬的。”阿橙反笑，“王小汉！看好他！”
她向弟弟发布了命令便大步走进厨房。
“好嘞，姐！”王小汉答应，他扭过头问板凳上的那位:“那个，你叫蚩什么来着？”
“蚩羽兮。”
“哦，蚩拉稀啊，你身上有带钱吗？”
“是蚩羽兮！我没钱！”
“哦，那蚩拉稀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小鬼！我叫蚩羽兮！我比你爹还大，放尊重点！我没钱，也没带什么值钱的！”
“哦，这样啊，重点是没钱。那你知道你吃了多少东西吗？”王小汉问。
“很多吗？”
“你听好了。”王小汉掏出个小本本念道，“黄瓜十斤，茄子十斤，大蒜两把，白菜六颗，萝卜半框，红薯一袋……嗯，还有肉类，两只卤鸭，三只烧鸡，还有五斤生肉，二十个水煮蛋……”
“有这么多吗？”
“有！真怀疑你是同伙作案。你知道吗，黄瓜是2铜钱一斤，茄子4碎钱一斤，大蒜3碎钱一斤，白菜2碎钱一斤，萝卜4碎钱，红薯4碎钱……卤鸭60铜钱一只，烧鸡50铜钱一只，肉6铜钱一斤，蛋一铜线两个……”
“什么铜钱碎钱几斤的听得我头都晕了！”
蚩羽兮听着这些云里雾里的数字耳朵都烦了，而且他听到厨房好像有“嚯嚯嚯”的摩擦声。
“你姐姐在厨房干嘛呢？”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王小汉顿了一下说，“反正一共393铜钱，也就是一银币九十三铜钱，加上你进来的时候搞坏了一扇窗户，算你两个银币。”
两个银币？好像哪里不对。
不过蚩羽兮知道这对于他都是小钱。
“你赶紧把我放了，我以后还你二十个。”
“蚩拉稀，你别说笑好吗！从刚开始你就强调你身份尊贵，你也不看看自己穿的是什么？就这破兽皮衣，就这做工，还以后还我二十个，你拿什么还？”
蚩羽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上好的霜角虎皮衣，天海犀牛皮的腰带，放在魔族也是杠杠滴，这些放在人族就是寻常货色了吗？
王小汉见蚩羽兮不说话，忽然变得神秘兮兮的。
“悄悄告诉你哈，我们隔壁街小巷子里有一家买人肉叉烧包的，听说他们家最喜欢小孩子的肉了，又嫩又香的肯定能买个好价钱！你吃了这么多东西，按斤卖的话能卖不少吧！”
“你开玩笑的吧，哪有吃人肉的？”
蚩羽兮知道，就算是传说中饮人血噬人肉的魔族，也就是他本人，长这么大也从来没吃过人肉。
不过这时，阿橙从厨房里出来了，只见她手里提着一把菜刀，刀锋上寒光闪动。
“呐，小汉，你说这个刀够锋利不？”
“够了，姐，别说剥皮了就算削骨头也够了。”
等等？
什么剥皮什么削骨头？
“你们在说什么？”
没人理会板凳上的可怜虫。
“小汉啊，你还记得有首诗叫磨刀什么什么来着？”
“姐，是磨刀霍霍向猪羊！向猪羊！”
话一说完，姐弟二人不约而同地看着蚩羽兮。
蚩羽兮只觉得他们的眼神有如实质的刀锋毫不留情地切割在他的肉上。
不觉汗流成河。
……
“额，那个，汉哥？橙姐？我在这干活行不？”
天正历4987年，三月的某一日，晴，无风。阳城的某个小酒馆里多了一个负债的小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