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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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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的菜谱全部撕得粉碎,我换了手机号码,通知了同事和我爸还有李貅,我换了家里的锁,把种的花都送了出去。

我开始加班,每天工作到十二点,就像我以前一样,苏律师说,照这样下去,我很快就可以拿律师证了。

我换了所有的家具,郑敖睡过的被子我烧了,是的,我觉得脏。

我从来没觉得这么脏。

人心太脏了。

最开始的几周,他会打电话过来,打到我公司的座机上,我接起来,他说:“小朗,你跟我说句话吧。”

我说:“滚!”

他是郑敖,受不了这么大的委屈,我知道。

不过是我一直惯着他罢了。

现在我不想惯了。

后来新闻里出现里他的名字,俨然是年少得志,北京这一代的同龄人里,他大概是第一个碰到实权的,李貅也是扔出去磨砺过的,吃的苦头不少,却落在他后面。

他向来运气好。

他从未跟我解释过那天的事,李家人说道歉无用,他的原则大概是解释无用,他玩弄人心太厉害,稍微用点手段就颠倒黑白,何必放下姿态来解释呢。

一个月之后,宁越来找我,跟我道歉。

我觉得好笑。

大概是被逼着来的,还特意穿得很整齐,干干净净地来找我,眼里还有点傲气,说话跟背书一样:“对不起,我不该让人对付你,我误会了。”

当时我正在家里看文件,打开门的时候笔还在手上。

我真的笑了出来。

他被我笑得慌了,瞪了我一眼:“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我问他:“跟郑敖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不觉得脏吗?”

宁越表情顿时凶了起来。

爱情中的人都是这样,宁愿别人骂的是自己,也不能听别人骂自己爱的人。

他说:“我是不一样的。”

这论调简直熟悉得让我想笑。

他还竭力辩解说:“他现在只是喜欢玩,等他玩够了,就会发现他喜欢的还是我,我不怕,我会一直等他。”

宁家也是不小的家族,虽然他不是继承人,但也是在优渥和宠爱中长大的,才会有这样自信,这样的理直气壮,他也经得起失望,不会因此而审视自己,不会因此而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说:“祝你心愿成真。”

宁越走了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发生什么事。

中秋节,我回家过的,虽然沉默了点,但也好过一个人在家吃月饼。我爸有点小感冒,早早睡了,李貅大概想开解我,我起床去书房拿书看的时候,发现他站在我门口,吓了一跳。

他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凶巴巴地说了一句:“怎么还不睡?”然后转身走开。

我叫住了他。

“李貅。”

“干嘛!”他还是有点凶。

我笑了起来,看着他深蓝眼睛,认真地告诉他:“我没事的。”

“知道了。”他一脸不耐烦地说,然后走掉了。

我想,再不安抚他一下,大概他又会去跟郑敖打一架了。上次的事,他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我,因为是他和郑敖在那打架,我才会发现的。

他觉得瞒着我会比较好。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没关系的,不过是一场暗恋,虽然时间久了点,但总放得下。没有什么谁欠谁,谁对不起谁,我喜欢郑敖,郑敖耍了我,这样的戏码在每分钟里都要在世界角落里上演无数次,郑敖并没有对不起我。

他那么聪明,那么优秀,自然是值得最好的。他自己也说了,这个世界那么大,总有没玩过的。他生来含着金汤匙,智商高出水准线,容貌身材无一不是上上,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吊死在我这种人身上。世界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盘棋,车卒马象,进退都由他操控。

他唯一做错的,不过是把我也放到了棋盘上而已。

也是我自己自作多情,觉得我是他的朋友,就算没有喜欢,多少也有年少时的一点情分在。我以为,我们之间,总归是有点不一样的。

原来没有。

当年陪着我爬到屋顶上看月光的那个小男孩,那个曾陪我度过最黑暗的夜晚,和最温暖的黎明的小男孩,已经死了。死在旧日的那些时光里,死在我紧紧攥着不肯放的那些回忆里,死在郑家继承人的优越出身和出色外貌中,现在的这个叫郑敖的人,是我也不认识的人。

我以前不觉得善良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觉得聪明有什么坏处。

我以为李貅的脾气坏。

现在才知道最坏的是他,李貅太聪明,所以没办法善良,没办法同情,他最容易犯的一个毛病,就是不把别人当人看,人对人会有尊重,有友善,但是人对蝼蚁呢?

但是郑敖比李貅危险。李貅至少坏得坦荡。

他没把我当朋友,却装出一副交心的样子。他心里清楚我有多喜欢他,却装成浑然不觉,态度坦荡地装作我的朋友,住进我的房子,睡在我的床上。在那些擦肩而过的暧昧,那些在阳台上晒月光的深夜,那些被我吵醒之后缠着我的黎明,那些坐在一张饭桌上讨论一道汤的时候,他也许正在心里嗤笑,笑我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蠢货,笑我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却浑然不觉,笑我不自量力地肖想他,为了他掏心掏肺,其实不过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大傻逼!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觉得恶心。

就像那天下午那一桶冰冷黏腻的猪血,当头淋下,淋得我醍醐灌顶,淋得我大彻大悟,淋得我只要一想到郑敖这两个字,都觉得生理性地想吐。

以前我觉得,就算李家不欢迎我,就算李貅不喜欢我,就算我爸也没办法照顾我,没关系,我还有我自己,我可以活得体面坚强,活得干干净净。

现在我却发现,我不过是个傻逼!

他说着我考上r大很厉害的时候,他跟他的朋友说我是读书人的时候,甚至带着我,去参加那些他的聚会,看我与王朗贺连山他们格格不入的时候,他搂着他的那些床伴跟我介绍的时候,他到底是真的坦坦荡荡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像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在心里嘲笑着我!

我没办法去想这些事,想我过去的十五年,一刻也不能想,我像疯了一样工作,薛师姐她们都被我吓傻了,连苏律师也提醒我要注意身体。

但我没有办法,我停不下来。因为只要我的脑子里还有一丝空隙,我就没法不想起我过去和他一起经历过的那些事。没办法不想起过去的自己是多大一个笑话。每天晚上,只有看文件看到睁不开眼睛,我才能睡得着,因为只要闭上眼,我就会想起那天在李家的花房里,他的笑容,那样云淡风轻,仿佛我于他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只蝼蚁。他说:“不是他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他的。”

仿佛我是跟随在他身后的一个花痴,一个狂热的粉丝,一个干扰到了他生活的偷窥者,他是为了不让我难堪,照顾我的感受,才跟我虚与委蛇这么多年。

什么友谊,什么交情,什么年少挚友,什么月光,不过都是狗屎!

我最怕做的噩梦,不是生死,不是世界末日,是他在梦里像往常一样情深似海地叫我:“小朗。”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这个称呼。

我宁愿死。

最大的笑话,是他大概还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晾我过了三个月,深秋穿着风衣站在我家门口,似乎很累的样子,他知道海关改革政策出台,我会看到新闻,会知道他最近很忙,压力很大。

他像若无其事一样,坐在我家门口,看见声控灯亮了,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叫我:“小朗,你回来了。”

当时是深夜十二点,我提着没吃完的午饭,还有我的公文包,因为太累,还怔了一下。

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找过我。

因为当时我没说话,只是扶着墙蹲了下去,我忽然觉得胃很痛,痛得我想吐,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只吐出了酸涩的苦水。

因为他过来扶我的时候,我躲开了。虽然吐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我还是躲开了。

我说:“别碰我,你脏。”

这段时间里,罗熙来找过我。

大概我确实瘦了太多,他见过我之后,第一件事是买了一堆东西,要做饭给我吃,我说不用,外面饭店多得是,饿了我自己会去。

罗熙说,外面和家里总归是不一样的。

我觉得好笑。

因为这句话很熟悉,以前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以为,人是以心换心,你把他当家人,他自然会把你当家人。做人只要温暖正直善良,就不会发生什么坏事。我以为,他那些等我心寒之后的挽回,虽然明显却也决绝的举动,那些勾着唇角的笑,对我工作太忙的抱怨,真的是因为他在乎我。

但他自己给了我答案。

他说,人年轻的时候就是要玩,说什么都无所谓,爽到就好。他这么优秀,当然要最好的,外面层出不穷的漂亮床伴他要,宁越那样外貌出色又对他一往情深的男孩子他也要,最后再加上一个死心塌地的,会永远在家里等着他的、还很蠢很好骗、就算偶尔想放弃了,只要他勾勾手指就会跑回来的我。

男人的终极梦想不就是这个?

漂亮的床伴,单纯年轻的仰慕者,再加一个会做家务会照顾人又很蠢的糟糠之妻。

对了,他还不用勉强自己跟我这种糟糠上床。

多好。

简直人生赢家。

罗熙给我煮了粥,我没有喝。

我说不用了。

相比所谓的虚无缥缈的胃病,我更怕的是人心。

我不太想和聪明的人玩了,也不太想和人玩了。

人心太脏了。

我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像苏律师那样,做一座孤独的,高傲的冰川。不需要任何人,坚强地活着。我也很会赚钱了,我面子没有以前软了,遇上死搅蛮缠的当事人,也能和苏律师一样,冷静地打发他们了。

我慢慢变得不像以前的我了。

以前的那个温和的,心里藏着秘密的,喜欢种花却没有时间的,偶尔还会不好意思的许朗,已经慢慢死掉了。

他小时候陪我走过一段路。

现在我用我自己给他陪葬。

多公平。

多美好。

29答案

十月底我生了一场病。

重感冒,烧到人事不知。是李貅晚上来找我,发现我不在,又打不通我电话,踹门进来才发现的。

也幸亏他性格这么霸道,如果他转身走了,大概我烧死了也没人知道。

期间我昏迷过一阵,我以前很好奇死了之后是什么样子,现在想想大概跟昏迷差不多,那两天的时间像是凭空消失了,醒来就已经在李家了。

李貅说我烧糊涂的时候一直叫我奶奶。

他说我爸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叫我奶奶的时候他哭了,大概觉得很对不起我,因为我想的是我死去的奶奶,而不是他这个活着的爸。

我养病的时候,我爸和李祝融大吵了一架。

李貅说从来没见过我爸这么凶过,基本是他单方面在指责李祝融,陈年往事都拿出来说,放话说要么他搬出李家,要么死了一了百了。

大概还是有第三个选项的,是我住进来。

我病好了之后,李祝融后来单独把我叫去他书房,意思是要我去跟着李貅学做事,我吓了一跳,因为他的口气完全是对又一个继承人的口气。

我跟我爸拒绝了,我爸大概也觉得离谱,又把李祝融骂了一顿。

李祝融这种情商,大概很难知道我爸真正为我抱不平的是什么。

不过不重要了。

我养病的时候,李貅一直在我身边晃来晃去的,一会跟我报告我爸吵架的进展,一会态度很不友善地扔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我玩,大概都是他以前看都不给我看的东西。他还趁着管家不注意,把羊驼偷偷牵到了楼上来给我看,大概是想让我开心一下。那只羊驼为了抗拒被牵上楼大概费了很大的力气,因为它看起来似乎很饿,把地毯啃出一个洞。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季节到了在掉毛,羊毛飞得满房间都是,管家气得心脏病都快发了。

我明白我爸为什么一直说李貅其实人很好。他对自己接纳了的人,确实是很好的。只是遗传了他父亲的情商,还有脾气,对人好也是凶巴巴的。

生病时候被灌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爸这么多年吃了不少中药,大概也吃出了心得,还时不时给我推荐一点怪东西吃。病着不能上班,躺在床上看书,发现把物理当做爱好也不错,看起来很有意思。

我问我爸,有没有想过死后是什么样子的?

我爸说大概是什么都没有吧。

我告诉他,我上次看了一部电视剧,里面有种特异功能,是可以把刚死的人复活两分钟,但是两分钟之后,又会死。有个被复活的人醒过来,别人问他死后是什么样子的,他说什么都没有。然后他崩溃了,又重复了一遍:天哪,什么都没有。

我爸说,你这么年轻,想生死这种问题太早了,外面还有大好的世界在等着你。

我笑了,说是啊,大好的世界。

其实我知道不是。

我奶奶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过我爸爸年轻时候的事,他的人生似乎从二十出头就开始完了,然后他换了城市,换了职业,当了一个法学老师,庸庸碌碌过了十年。

说出来也许很滑稽,也很矫情。

但这世界有些事,是会让你心如死灰的。

心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个世界再好,我看不见,又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我奶奶说当初在孤儿院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我和我爸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们确实很像,一样的死心眼,一样地被人骗。

我这种人,大概很难喜欢上一个人,就算放弃了,也很难喜欢上新的人。这并不是什么贱,放不下,我很放得下,只是不会再喜欢别人而已。就像一只玻璃杯摔下去,粉身碎骨变成千万片,难道要用胶水粘好,才能证明它拿得起放得下。它不会再盛水给任何人喝了,包括摔它的那个人。

所以我其实还挺佩服郑敖。

他可以喜欢那么多人,没感情也能上床,爽到就好。这世界上的人要都有他这么豁达,大概就再没有痴男怨女了。

这么说的话,他的心应该算是一次性纸杯吧,一大包的那种。

人手分发一个,用完即抛,反正不够还有。正确的使用方式应该是shakira那样,你情我愿,爽过就走。只有傻子才会捡到一个就拿着当宝。

养好病之后,我很快回去上班了。

事务所还是老样子,只是那帮女孩子不再唧唧喳喳过来跟我八卦了,也不让我帮忙吃午餐里的火腿了。大概我现在确实看起来太冷了吧。我座位上养的花死了很多,没死的都送出去了。薛师姐收到一瓶水培的芦荟,不知道为什么表情很悲伤,好像有话跟我说的样子,但最终也没有说。

我还接到过一次倪云岚的电话,就是那个郝诗的朋友。当时我还没有生病,心情很糟糕,她吞吞吐吐地跟我说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我说这事不归我管,你们可以直接去找郑敖,电话要不要。

她大概被我态度吓到,没有要号码就挂了。

罗熙还是一直过来找我。

不过我要搬家了。

那天下了雨,深秋,又冷,他还是站在楼下等我,罗熙这个人,以前一直让我觉得似乎有故事,只不过他不说,我就不问,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要说出来,天长日久,总会忘掉。

但我听不到他的故事了。

他叫了我一句,我没有说话,带他上了楼。

一层层走上去,灯一点点亮起来,他看着我,眼神很悲伤,让我想起薛师姐。

他们总是这样看着我,似乎我得了什么绝症,苏律师问过一次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没什么,只不过想通了而已。

我跟罗熙说:“我要走了。”

我爸让我搬回去,他很不放心我。而且冬天快到了,和家人一起住在大房子里,总归会暖和一点。

罗熙说:“你要回家了吗?”

我点头。

他说:“那很好啊。”

他还是带了材料来,想要做一顿饭给我吃。我说我来吧,这次我做给你吃。

锅底烧热,放冷油,牛肉用料酒胡椒腌好,下锅爆香,青烟腾上来,变色之后盛出来,放姜蒜,切碎的泡椒,蒜苗,青椒和红色的朝天椒下锅,炒辣,放牛肉炒入味,撒上蒜叶出锅。红烧鱼烧好,淋上深红酱汁,冬瓜排骨从高压锅里倒入小瓷盅里,厨房里满满的烟火气。白米饭软糯,一开锅就冒出一阵热气。

我做得这样熟练。

客厅里的灯似乎坏了,有点昏黄,我要找凳子去换,罗熙说不用了,看得清,先吃饭吧。

他穿着材质柔软的灰色羊呢大衣,肩膀上还带着一层密密的水珠,脱了衣服,里面是件浅色的毛衣,坐在我对面和我吃这顿晚饭。

大概牛肉太辣了,他吃了一口,像是被呛出了眼泪,说:“我不知道你做菜这么好吃。”

我说:“我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我以前做的菜,都不是按着自己的口味。

我们沉默地吃着这顿晚饭,我最近很少说话,他也想不到冷笑话来说。

后来他忽然说:“我做饭,是跟我爸学的。”

我看了他一眼。

他低着头,睫毛垂下来,他的脸很俊秀,只是眼睛里总是好像有藏得很深的东西。

他说:“我爸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很会做饭。可是他只会做给别人吃,我爸从来没有吃过。我爸想,没关系啊,他做饭给别人吃,我做饭给他吃好了,所以就学了几道菜。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他对别人好,但是你可以对他好,就算他不喜欢你,但是只要你一直对他好,悄悄照顾他,他总不至于过得太坏。就算别人伤害了他,你也可以陪在他身边。”

我问他:“那你爸后来有做饭给那个人吃吗?”

罗熙笑了一笑,他的笑总是这么忧伤。

“没有。那个人后来跟别人结婚了。”

“那那个人是过得很好了?”

“是啊。”

洗碗的时候,外面的雨停了,风从厨房窗口吹进来,那棵迷迭香已经枯了。

我看着厨房里的残局,罗熙挽着袖子,把洗过的碗一个个整齐地码在碗架上,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玻璃,他似乎长高了一点,仍然有点单薄,也很沉默。

我忽然叫了他一声。

我说:“罗熙,我以后可以再也不会做饭了。”

罗熙洗碗的动作顿了一顿。

他说:“没关系啊。”

走的时候,我送他到门口。

我告诉他,我下周就要彻底搬走了,以后不要来这里找我了。

他说好。

外面下着小雨,他打着我给他的伞,沉默地走在雨中,越走越走。

走到十几米外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朝我大喊了一句:

“许朗,我以后可以去李家找你吗?”

“什么?”

“许朗!我以后!可以再去李家找你吗!”他用从未有过的力度大声地问我。

我沉默了很久,他一直站在雨里,等着我的回答,他的身影单薄,风吹得他大衣下摆乱飘,但他仍然固执地站在那里。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的单薄脆弱,却总是有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腔孤勇,就算明知道前面是铜墙铁壁,还是要一意孤行地往前闯,闯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还是死都不肯回头。

明明隔了那么远,我却好像看到了那个年少时的自己。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罗熙身上总有让人觉得很悲伤的东西。因为那样东西,就叫做孤独。好像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没有人可以交谈,没有人可以倾诉。像一个人站在漫天的风雨里,却找不到那盏等着你回家的灯。

我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像被锈住了,我很努力地,才能发出一点声音,来回应那个等着我答案的他。

我说:“可以。”

30酱七

回家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我都有点不习惯。大概一个人呆太久了。

但也还是好的。

早餐时候热气腾腾的蜂蜜柚子茶,要上梯子才能拿到最上面的书的高大书架,还有柔软的地毯,温暖的床铺,早晨起来之后窗外面的鸟叫声,阳光灿烂。

也会听到郑敖的消息。毕竟是世交,生意往来太多,有次大概有什么急事,管家穿过走廊,匆匆过来问李貅什么,我只听见“小郑先生”三个字,然后他们一回头看见了我。

管家低着头,匆匆去了李貅的书房。

我叫住了一副正准备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的李貅。

“李貅。”

“干嘛。”他反正没什么好声气。

“郑敖的事,我没关系的。”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们的生意也好,私交也好,都不用避讳我,跟我没关系的。”

李貅抿着唇沉默了一下。

“谁跟那个人渣有私交。”他说。

然后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走掉了。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窗口那棵树的叶子已经全部落光了。

冬天上班晚,人的动作似乎也慢下来。上次和薛师姐的老公一起聊天,他是公检,请我们全部同事吃饭,闲聊的时候他说一般夏天刑事案件是最多的,大概是因为天热,人心浮躁,容易冲动。北京的冬天,西北风一刮,门都不想出,哪有心思杀人放火。

薛师姐十一时候结的婚,结了婚之后就把位置让出来了,开始做点清闲的工作,据说是在备孕。那群女孩子都说可惜,我倒觉得挺好,我看到她丈夫来接她下班,穿着检察院统一发的黑色大衣,揽着她肩膀,两个人说说笑笑,一起走去公交车站。

我自己买了车,每天下班开着车回家,因为住在家里,我爸看着,也不好加班加得太多,工作都是带回家做。李家的管家也有四五十岁了,很是忠心,积极充当我爸的耳目。有几天我手上案子多,晚上咖啡喝得多了点,早上吃早餐的时候,我爸就一脸责备地看着我。

我过得很好,就是我爸有点紧张兮兮的,他总把原因归在自己身上,觉得很对不起我。周末的时候我和他坐在一起看书,看到一半抬起头,总发现他在十分担忧地看着我。

他嘱咐李貅多照顾我,带着我出去玩,第一次这样说的时候李貅直接把我带到了部队里,我裹着大衣坐在操练场旁边,看着一群新兵光着膀子在寒风中跑步,我冻得瑟瑟发抖,他们一个个都跑出了汗。李貅还一边骂他们动作慢得像猪,一边鼓励我也下去脱了衣服跑。

这次李貅又说要带我去玩。我看外面刚下过一场雪,连忙把羽绒服找出来穿上,里面还穿了一件厚毛衣,李貅看我这架势,怔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可惜管家马上进来,说车准备好了。他在有人的时候总是一副和我不熟的样子。

深色的suv沿着二环线一直开,最后停在了某条酒吧街上。

我总算知道他为什么对我的衣服那么惊讶了。

酒吧里暖和得很,我进去就脱了羽绒服,李貅这次过来应该是朋友邀约,早就有人等在包厢里了,都穿得很简单,看我脱了羽绒服取了羊毛围巾,里面还穿了件毛衣,直接笑着鼓起掌来,还有人吹口哨。

“吹什么吹!”李貅直接照那人头上呼了一下:“家里死了人吗,吹这么欢!”

那人笑嘻嘻地躲开了,也不生气,是个圆圆的娃娃脸,不过晒得有点黑,穿了件迷彩t恤,有点像军装的款式。

“这是你哥啊?”旁边一个人问到。

包厢里总共只坐了三个人,除了吹口哨的那个娃娃脸,还有一个理着平头的高个子,还有一个戴着眼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说话的就是那个戴眼镜的青年。

李貅没有回答他。

“酱七、木桩子,四眼。”李貅干巴巴地给我介绍他们的名字。酱七是台球里的七号球,他们起外号还是起得蛮别出心裁的。李貅大概和这些人很熟。

我觉得这样称呼刚认识的人似乎不太礼貌,有点犹豫。

戴眼镜的青年笑了。

“没事,你就叫吧,”娃娃脸的酱七跟我说:“我们还管他叫假洋鬼子呢。”

李貅瞪了他一眼:“你再叫句试试。”

眼看着初次见面就要演化成一场械斗,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插了进来。

“死木桩子,你们在这里呢!”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大概只上高中左右,还穿着十分精致的私立高中校服,英伦风的,红黑格子的短裙,一双带扣的小皮鞋。她把书包往包厢的沙发座上一扔,整个人也靠在了桌子上,她的头发非常长,齐腰,绸缎一样从背上滑下来,齐刘海,非常漂亮的一双眼睛,十分自然地凑了过来:“说什么呢!我也要听!”

李貅的脸沉了下来。

“这酒吧的保安死了吗?未成年人也放进来。”

女孩子笑了起来,往沙发上一靠。

“本姑娘自有妙计。”她十分得意:“切,不就是个破酒吧吗,谁没来过?我一报你名字,他们就放我进来了!你看你,私生活是有多堕落!”

李貅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

她却浑然不在意,一双眼睛四处乱瞄:“欸,那边有人在接吻!恶,长得好丑!”

“小姑奶奶,你可千万别让你姐知道你和我们一起在酒吧玩。”酱七一脸苦相,像小孩子学大人表情:“你姐非扒了我皮不肯。”

她压根当没听到,眼睛又转向了舞池中央的舞台:“小阎王,台上那个人是要唱歌吗?”

我看着她那双转得像琉璃珠子的眼睛,总算想起来她是谁。

她是叶素素。

叶家没有儿子,只有一对女儿,大女儿是叶岚子,已经订了婚,小女儿还在上学,叫做叶素素。都说叶家夫妻非常恩爱,两个女儿也养得跟珍珠一样。

“唉,小娴,”叶素素显然是坐不住的性格,又开始推她身边的女孩子:“我们去看那个人唱歌去。”

要不是她提起,我都不会注意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

相比叶素素苗条纤细身材上穿的颜色鲜亮的校服,她身上的衣服却是黑沉沉的,有点矮胖,头发剪得很短,清汤挂面一样,戴着黑框眼镜,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如果说叶素素是清晨带着露水的花苞,她应该就是暗沉沉的绿叶。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和人相处不来,一个人默默地看着电子书。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女孩子的哥哥,我是认识的。

她是王朗的妹妹,王娴。

一堆人坐在一起打闹了半天,我也渐渐摸到一点头绪,这三个男的,应该和李貅在部队里是朋友,家世也不错,只是家风很守旧,家里老人家都在,还是信奉的是男孩子要当兵的那一套。所以通通都送到了部队里,酱七和眼镜青年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但木桩子,显然是叫周勋。

和叶岚子订婚的人,就是周勋。

周家实权很大,也非常爱惜羽毛。但是继承人这样低调,还是非常出乎我意料。他确实跟他的外号有点像,很宽厚中正的性格,叶素素一直在瞎折腾,他就笑着,像哥哥一样宽容地看着她。

我坐了一会儿,因为毛衣里面还有保暖内衣和衬衫的缘故,热得额头出了汗,问清楚洗手间的位置,准备过去把衣服脱下来。叶素素也叫起来:“我也要去洗手间。”

“别人去男洗手间,你凑什么热闹!”李貅一直对她很不耐烦。

“我们一路过去,不行吗?要你管哦!”叶素素嘴皮子利索得很,自来熟地攀住了我手臂:“是吧,许朗。”

王娴一直在低头看电子书,表示不要去洗手间,叶素素也不知道是要故意气李貅还是怎么的,真的一直揽着我的手臂不放,一路走了过去。

酒吧的洗手间外面是一排沙发,大概是用来休息的,正对着酒吧的后门,有不少人在那里坐着吸烟玩手机。

“好了,到了。”她也不管周围那些看着她这一身校服的不怀好意的眼光,大喇喇放开我的手,径直朝女洗手间走了过去。我连嘱咐她小心点都来不及。这女孩子性格有点虎,她姐姐恰恰相反,十分淑女。

因为男洗手间里隔间很紧张,有不少人在等,我干脆站在洗手台旁边把衣服脱了,里面穿的是衬衫。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郑敖。

我的毛衣还没完全褪下来,手臂还在毛衣袖子里,头发乱糟糟的,而他就站在我面前。

他似乎是过来玩的,穿着一件浅颜色的衬衫,下面是深棕色的裤子,很怀旧的样子,瘦了不少,仍然是风度翩翩的样子,手里还拿着烟。

我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31体面

“小朗。”他跟在我后面一路追过来。

洗手间外面就是酒吧外面的走廊,一直通向安全出口,墙壁上嵌着玻璃框,里面装着消防的水管。

我一直走出了沙发上那些人的视线。

郑敖大概以为我想跑,越追越近,眼看着就要伸出手来抓住我,我站定了,朝他转过身来:“就在这说话吧。”

无论在哪里,那个男人之间解决情感纠葛都是怪异场景,过去的那些和他有关的事已经让我恶心了,没必要再在男洗手间的小便池边上划个完美句号。

他大概以为我会见到他就失控狂跑,听不进他说话,已经做好准备劝我冷静一点,我这样的反应有点出乎他意料。不过他毕竟是郑敖,很快就找回状态。

“小朗,你还愿意跟我说话就好。”

“别抬举你自己。”我提醒他:“我不过想一次解决而已。”

他怔了一下。

人就是这样的,都有惯性。要是换了李貅,两个人已经唇枪舌战打得头破血流了,但我刺他一句,他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可以看出我以前对他是有多好。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也别装失忆。”我的语气已经很冷,搭在毛衣下面的手却在忍不住地在发抖。我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他眼睛:“郑敖,你问问你自己,在你耍了我这么多年之后,我还会再和你有任何交往吗?”

他就站在我身前,仍然是我曾经迷恋过的那个人,就算是这样劣势的场面,仍然可以摆出一副优雅淡定的样子。这样漂亮的皮囊下,却有着那么脏的一颗心。

他抿了抿唇,嘴角是天然带着点翘的,他生来就该一辈子喜乐顺遂,十全十美。

他看着我眼睛,眼神里透出一点慌张来:“小朗,你知道我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

我退后了一步。

“别解释,给我们彼此都留点体面吧。”穿堂风吹过,我背上冷得像要结冰,满腔怒火似乎都成了一地灰烬,剩下的只有满心的悲凉,我再退了一步:“求你了,郑敖,看在我也陪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不要再骗我了。太恶心了。”

就当是,为了我这些年付出的那些愚蠢的、一往无前的、最终撞得头破血流的爱情。

就当是,为了那两个已经死去的、曾经坐在一起看过整晚月光的小孩子。

留一点体面。

不要弄脏了他们。

也许是我的神色实在太可怜,也许是我的语气实在太痛苦,他的眼神像被锥子扎了一下,忽然涌出无尽的哀伤来。他就这样哀伤地看着我,像有无数的话想要跟我说,但我的话像锁链,锁住了一切他未说出口的可能。

这个人,我这样喜欢他,只要看着他露出痛苦的神色,我就比自己的心放在油上煎还要痛。

但我用了十五年才明白:他若真是在乎你,怎么会舍得把你放在油上煎?

我并不蠢,我一直很聪明,我和他一起长大,他再聪明,也无法骗得我天衣无缝。只是我一直愿意为了他骗自己,爱着一个人似乎就有这种天赋,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欺欺人,蒙住了自己的眼睛,那些穿帮的蛛丝马迹,只要他对你一笑,就忘得干干净净。但当面具终于破碎,得到的却是最不堪的真相。

现在我不得不聪明一点了。

我垂下目光,不再说话,匆匆朝酒吧里走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转过头看着我。

“如果我说我愿意补偿呢?”

“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补偿的。”我停下来,回过头看着他,他仍然站在那里,穿得很薄,风吹得额前头发飘下来,我看不清他眼神。

“郑敖,你觉得现在的我,有什么变化吗?”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却忽然转开了眼睛。

很陌生吧?

就像我那天在阳台上看着你一样。

“原来的那个许朗已经死了。死了的人,你是没有办法补偿的。”我以为我会哭,结果最后却是笑了出来,笑得眼眶发热:“小敖,你一直觉得你很聪明,没有需要学的东西了。那你就把这当成这个世界给你上的最后一课吧。”

不是所有的事都有答案,就像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挽回,就算你是天之骄子的郑敖也一样,时光在往前走,每个人都在变。我以为我不会,结果你一句话就让我脱胎换骨。

郑敖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要挣脱,他却把我拖了过去,用力地拥抱了我。

青年修长的身形,有着未长开的宽阔怀抱,我曾经很期待这样一个拥抱,只要拥抱就好,在他结婚典礼上,作为他的朋友,得到一个贴心贴肺的拥抱。我要的就这么多,他却这样骗我。

现在终于等到了,我却已经不想要了。

“对不起,小朗。”他在我耳边说。

我没有说话。

我已经没有话要和他说了。

“你刚才去哪了!我在这等了你好久,都准备报警了!”我一走到休息室附近,叶素素就看到了我,她好奇地朝我来的方向看:“你去干嘛了?那个人是郑敖吗?”

郑敖还站在过道里,两侧的墙壁下方有绿色的指示灯,他只穿了一件衬衫。

“我们回去吧。”

“哇,你的眼眶怎么是红的。”叶素素打量着我:“你和郑敖打架了吗?要我告诉李貅吗?我很讨厌郑敖的……”

“是吗?”我顺着她的话说。

“我很看不惯他,”叶素素挤进酒吧的人群里,回过头来对我说:“他太自作聪明了。”

是啊,自作聪明。

我爸最近在婉转地劝我,大意是人在年轻的时候受一些伤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等过了一段时间再看,时间会抚平一切。

我知道他说的是他自己。

就算是他自己呢,时间也并没有抚平一切,否则他不会在阴雨天痛得辗转反侧,否则他不会在某个瞬间,抬起头看着书架上年轻时候拿的竞赛奖杯,露出那种让看的人觉得很悲伤的表情。

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悲伤,时间在往前走,在人身上划出无数伤口。而被碾碎的,再也无法恢复原样。

他们说我像他,其实我不像。

我只是脾气好,不会狠辣地报复,不会恶毒地讽刺。但我无法像他一样,真正地原谅任何人。

我理解,却无法原谅。

原谅是件奢侈品,是需要在很温暖很光明的环境里,慢慢长成的人才有的,是因为骨子里对这个世界有着满满的爱,对未来有着无数的期待。才能在被伤害之后,放下那一段往事,把目光转向新的东西。

但我做不到。

我骨架子太轻,一次摔打就要了我的命,再也无法复原。我没办法再这样信任一个人了,爱情太痛了,我想我在之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想再试。

我也不想我是这样一个脆弱的人,但没办法。

我就是这个样子,骨子里不过是水,充其量只能结成冰。冰能有多坚强呢?

却被扎了一刀。

冬天越来越冷了,除去上班,我都不怎么出门了。

郑敖没有再来找过我。

他是那么聪明的人,每个人对他来说有几斤几两,他都算得清楚,在他那里,我大概也就值那一句道歉。

李貅还是很想带我出去玩,可惜我很惜命,他提出的诸如滑雪赛车那些对我来说都太危险了,我很委婉地拒绝了。

倒是那只羊驼,最近一直在陪着我。它原来是澳大利亚的,不知道那里纬度高不高,有没有过这么冷的冬天。我怕它在马厩里冻死了,把它放在室内养,想教会它用猫砂,可惜屡教不改。李貅连一部宠物饲养手册都没看过,过来告诉我“打一顿就好了!”羊驼大概听不太懂,还过去蹲下去在他身上蹭了两下,蹭得他大衣上都是毛。

圣诞节快到了。

李家来了个特殊的客人。

32正直

我当时在我爸书房坐了一会儿,书房里有壁炉有地毯,我烤得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一下午只看了半本书,一出门就撞见管家在带着这位客人往李祝融书房走,他抬头和我打了个照面。

和郑敖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只是成熟许多,因为喜欢笑的缘故,眼角带着点细纹,但连这点皱纹都是完美的,穿一件修身的大衣,身形高挑修长,领口一蓬墨蓝色的狐狸毛,外面下了雪,他肩膀上带着一点雪,这点雪让他有了点人气,因为他整个人都像陈列在博物馆的艺术品。

他看到我,却不惊讶,还点了点头。

我看着郑野狐的背影消失在李祝融书房门口。

小时候家里也会有很多客人,对小孩子十分友善的夏宸,身体不好但是喜欢看我们玩的陆非夏——我记得他不生病的时候神采飞扬的样子非常好看,还有这个就算小孩子都无法摸清楚他逻辑的郑野狐。

我知道他非常聪明。看一眼就知道我们在做什么,问一句就连来龙去脉都能弄清楚,小时候李貅天不怕地不怕,却有点怵他,尽管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他是郑敖的父亲,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事,虽然对外一直说是他侄子。说实话,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郑家要撒一个这么画蛇添足的谎话。

李貅不在家,我爸又有点不舒服,李祝融和郑野狐在书房聊事,晚餐是送进去的。管家的意思是给我一个人在餐厅摆一桌,我觉得有点太铺张了,跟管家说:“不用了,晚上我饿了自己会找东西吃的,温一锅粥就好了。”

我洗完澡,准备看点书睡觉,下楼去书房,准备把那本没看完的书拿回来,我在客厅碰到了郑野狐。

他已经取掉了那件大衣,穿着里面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看一个盒子里的东西,他长得实在太像郑敖了。

“啊,许朗来了。”郑野狐叫住了我,对着我笑:“我还准备让管家去找你呢。”

“郑叔叔找我有事吗?”我没有看他的脸,只是垂着头。

他没回答,而是把盒子递给了管家,那个盒子是暗红色的,上面印着许多福字,看起来样式很古。

“我们去书房吧。”

相比李貅和郑敖从小打到大,李祝融和郑野狐的关系就缓和多了,都是能够把后背暴露给对方的交情。郑野狐带我去李祝融的书房,俨然主人一样,踢开那张不舒适的老板椅,把角落里铺着软垫的禅椅拖过来,十分慵懒地靠在了上面。

管家出去了。

“坐吧,”他像主人一样招呼我:“别拘束,不用在乎礼数。”

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听说你和小敖闹翻了?”我还没坐稳,他就直截了当的问。

“是的。”他既然知道,我也没必要瞒。我还没自信到以为郑野狐会过来帮郑敖当说客的地步,郑敖自己都懒得过来,何况是他父亲。

“小敖真是麻烦。”他靠在椅背上,支起一只手,食指抵着太阳穴,郑家的人确实长得有点女气,连手指也是一样。

我安静等着他说话。

郑野狐这个人,说好听点叫高深莫测,不按常理出牌。说难听点就叫神经兮兮的,他有过把夏知非夏宸全算计进局里瞒天过海的光辉战绩,也有过把所有人都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结果却只是开个玩笑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秒要做什么。

他太聪明了,你只能被动地等。

他侧着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

“真是年轻人啊。”他问我:“你现在是跟小敖绝交了,下定决心了?”

“我想他太聪明了,应该跟更聪明一点的人玩。”我斟酌了一下,回答道。

我想郑野狐听得懂我的意思。

他教出的这么聪明的好儿子,我怎么配得上。他们郑家这么好的基因,人中龙凤,应该去上天下海,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只能仰望。

郑野狐又笑了。

“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事,都不是靠聪明来解决的。”他说:“我也是活了很多年,才懂这个道理。小敖现在还不懂。”

我并不想跟他坐在这里讨论他儿子的教育问题。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听到那个名字。

“那就希望郑叔叔好好教他了。”我已经准备结束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了。

“有些事是教不会的。是要等他自己受到教训的,尝到痛了,自然就会了。”郑野狐的眼睛审视着我,大概看出了我的不耐烦,轻笑了一下,说道:“小敖毕竟是我亲生儿子,这点实在像极了我。”

我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虽然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可是,没有人敢在郑野狐面前说出这个事实。

今天他自己说了出来。

“怎么,很惊讶?”郑野狐仍然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你们不是都清楚这件事吗?小敖跟我长得那么像,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吧。”

我徒劳地张了张嘴,天知道我只是想下楼来找本看着想睡觉的书而已,可没想过要见证郑家的家庭伦理剧。

“可,你们不是都说……”我斟酌了一下词句:“你们对外是说是侄子的啊。”

“因为要骗人啊。”郑野狐态度轻松,我却觉察到了一点危险,他笑着问我:“你知道我要骗谁吗?”

我抓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我想,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我就算再蠢,也不会这时候还留在这里:“郑叔叔,我想我该回去睡觉了。”

“小敖小的时候,经常往李家跑,和李貅打架,打得鼻青脸肿的。”郑野狐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还以为他是喜欢挨打,原来是为了过来陪他的朋友玩。”

我站住了。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话里那股“郑敖小时候陪过你,你现在就要管他的家事”的理所当然。

“郑叔叔,你说的那个小敖,长大之后,就开始把我当猴耍。”我转过身来问他:“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你们郑家的人到底有没有心?为什么在别人全心信赖你的时候,你们却把别人当做棋盘上的棋子一样来操纵。”

我对郑敖那样信任,他却若即若离吊着我这么多年。

林尉和郑野狐走了二十多年,郑野狐却在外面生了一个儿子,光明正大地抱回来,还腆着脸跟所有人说,那只是他的侄子。

我曾经觉得李家人冷漠,脾气坏,现在觉得郑家人才最可怕。

但他毕竟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

这已经是我能说出的最过分的话,我以为他会生气,但他只是笑了笑,仍然坐在那里。

和郑敖一样的眉眼,和郑敖一样的身量,只是他的眼睛里多了点别的东西,我看不太懂,却觉得那应该是哀伤的。

郑野狐说:“这世界上最愚蠢的错误,往往是最聪明的人犯的。因为蠢人搞不出这么大的破坏。所以郑家人最后都自作自受。”

他这样说,我反而不好回了。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穷追猛打,一旦别人开始弱势,我就觉得可以收手了。

郑野狐看着我沉默的样子,又笑了。

“你真是和许老师很像啊,许朗。”他忽然感叹道:“小哲也是,我也是,我们好像都会爱上这类人,温和又善良,从骨子里透出正直来。你见过林尉没有?林尉也是这种人,不管受了多少欺骗和伤害,还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不会被那些阴暗的东西影响。看起来很傻,但这世界之所以这样美好,大概就是因为那一点傻。”

我见过林尉,是个很挺拔的军人,是那种书上标准的军人的样子。但他其实是很好的一个人,每次小孩子打架,他都一手抓一个把他们分开。他很正直,不准小孩子骂脏话的。他生活里没什么娱乐,过年的时候去郑家拜年,我看过他们的房间,他的个人用品都摆得很整齐,看的书也是军事方面的。他就是对郑野狐有点没办法。

郑野狐说得这样情深似海,却背着他生了一个孩子。

郑野狐大概看出了我在想什么。

“许朗,你很讨厌别人骗你吧。”

明知故问。

“如果发生了一件事,全世界都认为是这样的,看起来也是这样的。但是小敖跟你说,要你不要相信别人,相信他,你能做到义无反顾地相信他吗?然后把这件事埋在心里,永不相问?”

“现在不是全世界认为,而是郑敖亲口说出来的,我亲耳……”我准备反驳他,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震惊地看着他。

郑野狐坐在那里,嘴角的笑有点苦涩,看着我。

我已经被我想通的那件事吓住了。

他说的不是郑敖,而是他自己。

33信任

我一直不知道,林尉为什么能忍受郑敖的存在,而没有离开郑野狐。他和郑野狐在一起在前,郑敖出生在后,这是彻头彻尾没有一点借口可找的背叛。

原来林尉相信他。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固执得近乎愚蠢。郑野狐说,他就信?我想这不叫信任,这叫爱情。

郑敖小时候虽然是小孩的长相,但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就是和郑野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傻子也不会信那不是他儿子!就算他辩解,为什么不去做dna?只要三根头发就能做一个dna测试,林尉竟然相信了他这么多年!

“义无反顾地相信他,然后把这件事埋在心里,永不相问。”我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的重量。

我根本不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信任,但事实就摆在我面前。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郑野狐,他嘴角还带着一点自嘲的笑容。

“林尉是独生子,他爸是老军人,到死也不让他进家门。他跟我在北京过了二十多年,前天他父亲去世了,他母亲打电话过来,他父亲遗言是希望他生个孩子,男女都好,他父亲给他存了一笔退休金,让他找代孕。”

可惜林尉父亲的遗愿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郑野狐能和李祝融玩到一起,只能说明他们性格里有一部分是相同的,他们骨子里都一样地霸道自私。

“你同意吗?”我问他。

“我没办法同意,”郑野狐说:“除非我死。”

意料之中的答案。

李祝融当年也是这样答复我爸和我奶奶的吧,他自己生了儿子,但是如果我爸也生一个,他会愤怒得发狂。因为他们要一个继承人,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的基因和家族一定要延续下去,而我爸的基因就活该断绝。郑野狐口口声声说他们会爱上这类人,这类温和正直善良光明的好人,但好人生来就是被他们欺负的,他们所谓的爱就是霸道自私玩弄人心,我爸是,林尉也是!

我爸说,做人不能以牙还牙,不能因为别人烂,你就比他更烂,别人伤害到你不是最可怕的,而是你被他影响,也变成跟他一样的坏人,这才是最可怕的。

但是我爸不知道,如果你一直忍让下去,那个人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最终你会失去一切。这世上有些人就该得到狠狠的教训!不计后果的教训!玉石俱焚的教训!只有让他见识到你的血性和决心,他才会把你当成和他平等的人来看!

听到郑野狐这样的回答,我本该愤怒,但我现在脑中浮现的,只有当初我去郑家拜年的时候,那个挺拔却孤独的身影。郑家仍然住在老宅,和郑野狐的父母住在一起,一家人加上一些旁支亲戚,也算热闹。在那团热闹中,林尉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他像一棵白杨,被从边疆连根拔起,种在了这个精致的花园里,无所适从。他孤注一掷地相信着郑野狐,最后却连他的爱情都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郑野狐不会放过他的,郑家那样大的权势,他注定要一辈子和郑野狐纠缠在一起。

我只能庆幸我自己退得早。

或者庆幸郑敖没看上我。

但是,如果真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郑野狐怎么会来找我聊天,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我心中有一个念头渐渐浮了起来,随着这个念头浮起来的,并不是同情,而是一种善恶到头终有报的痛快。

我带着这种痛快的神色,看着郑野狐。

“瞒不住了,是吧?”我问他。

“从来没有瞒住过。”郑野狐说:“只是他信我。”

自欺欺人罢了。

凭着一腔热血信了你这么多年,最后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连遗愿也无法完成。满心的悲愤和痛苦之下,像林尉那样骨子里本就有血性的优秀军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真是痛快。

只是想想,我就觉得痛快。

郑野狐大概也看出我是在幸灾乐祸,问我:“许朗,你很讨厌我吧?”

“不是。”我平静回答他:“你刚刚说我很像我爸,正直温和善良,我现在只是站在正直的角度上来看待这件事的。郑叔叔,你说得很对,聪明,是没用的。这世界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如果想用聪明来掩盖的话,盖得住一时,盖不住一世。”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背叛林尉,是我母亲算计了我。”郑野狐说。

“大概吧。”我笑了一笑,这个人是郑敖的成熟版,而这个世界上我最了解的人,大概就是郑敖:“但郑叔叔,你那么聪明,怎么不知道你母亲想要什么,你当初就该带着林尉离开。你不过是想两全其美罢了,又想要父母家族一家团圆,又想要和林尉长相厮守。”

“聪明的人大多贪心。”

“是吗?那你怎么对得起林尉的义无反顾呢?”我反问他:“他为你做了抉择,你却想十全十美,未必太卑鄙。”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书读多了,聪明了,总想着找个方法来轻松地解决问题,总觉得自己不必流血流汗,却忘了人生本就是逆水行舟,要想走下去,凭的就是心里的那个坚定的信念。那股义无反顾的孤勇,和他们嫌弃的那股愚蠢又粗鲁的蛮劲。

郑野狐大概也知道我不像我爸一样好糊弄,被我问住了。

其实再看他,又有一点可怜,他是更幸运版的郑敖,聪明又贪心,觉得自己可以把握住一切,却在权衡计算中丢失了最珍贵的东西。

“你锋芒太露了,许朗。”郑野狐看了我许久,忽然说道:“小敖太年轻,有时候会犯错,你不应该因为他的错误,而改变你自己。你现在太锋利了。”

真是好笑。

捅你一刀,你只好穿上了盔甲,还有人过来打着为你好的名号教你不要改变自己,而不是去抓那个捅了你的人。

“郑叔叔,我想,你真正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

郑野狐笑了,仍然是苦笑。

“总会有办法的,”他说:“每个人都应该被原谅一次。”

“按你这个道理,每个杀人犯都可以杀两个人了。”我又犯了职业病。

郑野狐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像个关心我的长辈。

“我今天和你说这些,并不是希望你既往不咎。只是想你知道,郑家人并不是全无心肝,我们生来是这个样子,自作聪明,轻重不分。只要你给小敖一点时间,他会发现自己犯的错。他小时候,我对他有很多亏欠,只希望他以后能过得好一点,小敖看不透,但我知道,他以后的人生是否光明幸福,大概就系在你的身上。我不是劝你原谅,只是希望你看在我份上,以后小敖跌倒了,能够拉他一把。”

“郑叔叔太抬举我了。”我淡淡地说:“大概你们郑家的人特别娇贵吧,这世上谁不是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跌倒了爬起来,以后就知道怎么走路了。”

我跌倒时他拉过我,但我走得好好的时候,他却一脚把我踹进沟里。

我心胸没这么宽广,还能上赶着去拉他。何况他如今这样风光,怎么会摔?

郑野狐大概也知道我心意已决,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禅椅宽得很,他坐在那里,凭空显出一点孤寂来。我知道他其实没必要剖开伤口来给我看,不过是想替郑敖补救些许而已。他大概心中确实觉得对郑敖很亏欠,所以想尽一尽父亲的责任。

我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我承他谬赞一句,说我温和正直善良,但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温和正直善良就得跟他们绑到一起,我一个人活着,不是更好?

圣诞节事务所办了晚会,食物丰盛得很。我喝了个微醺,那堆女孩子也喝了点酒,酒壮怂人胆,都过去要苏律师送他们回家。

我本来准备打的,结果我爸看我这么晚还不回家,打了电话过来问,一听说我喝了酒,如临大敌,连忙打发李貅过来接我回家。

我爸最近老在培养我跟李貅的“兄弟之情”。上次他老毛病犯了,腿疼得不行,还要趁机教育我和李貅:以后爸爸不在了,你们要互相依靠。李祝融黑着脸在旁边听,一身杀气。

李貅十分不开心地把我接回来家,威胁我如果敢吐在他车上就揍我。

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正奇怪管家没上来叫我吃早餐,穿了衣服下去看,气氛诡异得很,佣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门前停着一排车,客厅里坐了许多西装革履的人,还有许多陌生面孔来来往往。

我去书房找我爸,没找到他。

这种凝重的气氛太吓人,简直像头顶悬着阴沉沉的黑云一样。

我绕过走廊,又碰见李貅。

他穿着一件衬衫,领带扯松了,脸色阴沉得像要杀人。

直到十点,我才知道,今天凌晨有架飞机在太平洋上空失事,是飞去la的。

上面坐着郑野狐和林尉。

34知道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有一段时间,整个人都是懵的。

家里太乱,到处都是人,我自己在冰箱里找了杯牛奶来喝,回到床上,坐了一会,这才觉得脑子里没那么乱。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郑敖。

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这世界上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是斩不断的,就算一方有所亏欠,另一方反而会更加依赖。我从很小的时候就陪着郑敖,知道他虽然嘴硬,其实是很喜欢郑野狐的。

以关映的手腕,他也许连他母亲是谁都不知道,他只有这一个父亲。郑野狐对他也不错,毕竟是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一个小人,连脾气和性格都像极了,他常常抱着郑敖到处走来走去,称呼他为“我儿子”。

但郑野狐的飞机失事了。

我不愿意想,但又忍不住去想:郑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一生那样顺遂,从未经历过这样晴天霹雳的失去。他这时候会在哪里?身边有没有人陪着他?郑家遭遇这样的变故,他有没有危险?

尽管也在不断跟自己说,事情还没弄清楚,也许会有一线转机,也许吉人自有天相。但是我眼前还是不断浮现出那天晚上,在李祝融的书房,我对郑野狐说的那些刀刀见血的话。我总是忍不住想起他当时的眼神,哀伤的、无奈的眼神。他说如果林尉要生个孩子,他宁愿死。

一语成谶。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不关我的事,我没办法不去想这件事,我的良心不允许我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撇清,如果那天晚上,我不对郑野狐恶语相向,这个事故还会不会发生。他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郑敖的父亲,但我最后和他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善意的。

我很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要管,不要想,不要心软,你会心疼郑敖,他未必会心疼你,你再想一次这个名字,就多陷下去一分。郑野狐说的那些话,不是托孤,不是嘱咐,这只是一个意外。把心硬起来!许朗,这个世界这样冷硬,你不能再柔软温和下去,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但我还是做不到。

脑中乱成一团,千万个念头一起往上涌,我听见外面人来人往的声音,每一声脚步都像踩在我心脏上。

我站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无论如何,逃避解决不了任何办法,管是不管,总要自己做决定。

楼下客厅坐满了人。

李家和郑家本就是世交,李祝融和郑野狐更是落地为兄弟,在许多大事都是共同进退,光是工作上的关系就盘根错结,更不用说互相借调的手下,还有正在进行的合作项目。李祝融连最得力的手下袁海都常驻在郑家名下的企业里,现在郑野狐生死不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李家。李家会不会站出来,态度有多强硬,直接决定了他们对郑家那一家老小的态度。

李祝融坐在客厅沙发上,身边是郑家的管家,旁边坐着不少人,都在屏息静气听李祝融说话。我走下楼梯的时候,那个管家往这边看了一眼。他似乎认识我。

我垂下头,往书房走。

先去找李貅,刚才匆忙之间,也没问出什么东西,也许现在事情有了新的转机也不一定。

我走到书房门口,听见了李貅的声音。

书房的门是虚掩的,我本来准备推门进去,却听见了我爸的声音。

他说的话让我停了下来。

“……我可没教过你们在朋友危难的时候冷眼旁观。恩怨是恩怨,生死比恩怨大,你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我爸鲜有说话这样快的时候,大概是李貅说了什么话气到他了:“而且去不去要让小朗自己来决定,你这样瞒着不告诉他!算什么为他好?”

李貅虽然平时很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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