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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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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那些研究组的状况,连着几天通宵根本不值一提,常年睡在研究所里的都有几个,吃饭就没准时过,都是仗着身体底子在那拼,李祝融怎么可能放他去。

他仅有的东西,除了李家那对父子,就只有那间书房里,一块一块写满的白板,一叠又一叠写满方程的草稿。

science、nature、物理学报,那些都离他太远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过。

回来的时候,李祝融亲自过来接的。

爸希望我在家再睡一晚,我因为第二天要上班有点为难,李貅手插着裤子口袋,在一边冷哼道:“不就是上个破班,大不了明早我送你过去,你们公司那栋大厦楼顶能停直升机吧。”

晚饭桌上有火锅,我爸这些年一直在食补,江南梅雨天,湿气重,他在地上坐了一下午,所以要驱寒。一锅奶白清汤不知道放了多少中药材,煮沸了倒是很香。李貅坐在我身边,他从小就挑食,专拣着一道黑椒铁板牛柳吃。也不和我说话,看我只夹面前的菜,十分不爽地把那道牛柳推了过来。

晚上本来准备早睡的,结果手机一亮,郑敖发了条短信过来,三个字:好无聊……

我问他:你在哪?

他过了几分钟,慢悠悠回过来:香港,开会。

我没想到他会跑那么远,感觉似乎是在做正事,连忙劝他:开会就好好开,别玩手机。

他消停了一会,等我准备睡了,又发过来:这些人废话好多,听不听都一样。

别的我不知道,如果是郑野狐派他去开的会,绝对不会是听不听都一样的。我就算不关心时事经济,也从苏律师黄律师他们平常那些跨度很大的聊天中知道海关这一道线牵扯的东西有多少,无论是税收,还是外贸,都是复杂到让我这种不懂经济学的人头皮发麻的事。就算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会议,谈的东西也绝不会多简单。

我不能放着他开小差,只好陆陆续续地劝着他,他大概真的是在会议桌下回着短信,过一会才回一条,我等着等着,困得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早上六点李貅就来敲我的门。

“起床!快起床!送你去上班!”

我被吵得几乎从梦里跳起来,拿起手机看了看,才是凌晨六点而已。

手机上给郑敖的短信才回到一半,后面凌乱打了几个字符,大概那时候已经意识不清了。

“许朗!快起床!不然我就打你们事务所律师电话说你不上班了!”

我怕他真的打个电话过去,连忙高声回他一句:“知道了,我马上就好。”

他不再说话,大概跑去吃东西了。

等我洗漱好穿好正装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餐桌旁坐好了,李家自己有厨师,五点多把厨师叫起来做早餐也蛮像他的风格。我坐下来的时候他正喝着牛奶,在看一份不知道是澳大利亚还是哪里的英文报纸,上面印着网球运动员的图片。

“早上好。”我跟他打招呼。

他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哼了一声。

厨师维持了他一贯自助餐一样种类繁多的风格,桌上摆着沙拉牛奶吐司火腿果汁还有煎好的荷包蛋,也有卖相十分好看的瑶柱淡菜海鲜粥和豆浆,我喝了一碗粥,抬头一看,李貅已经在旁边抱着手等了半天了。

他最近大概放假在家,穿得很随意,黑t恤工装裤,他混血程度比李祝融重,所以皮肤更白,发色又偏棕,一双眼睛深蓝,还好轮廓深线条硬,不然就有点太漂亮了。

小时候看他和郑敖吵架很有意思,一个是西化的漂亮,一个是中式的精致,一言不合就打做一团,再漂亮的脸都打得五颜六色。

总算他还有点顾忌,没真开着直升机飞过去——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们大厦楼顶有点窄。

他虽然不像他父亲那样冰冷高傲,但也继承了李家人惯有的严谨,他没让司机送,自己开车,又开得飞快,我到公司楼下才八点钟不到。这栋大厦是办公楼,八点钟很多公司还没开门,没多人进出,又冷,一副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样子。

李貅看着这场景,大概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不好意思的表示就是凶巴巴的。

“什么破公司,地方又偏,一个人都没有。”

“没事的,我先去找个咖啡店坐一会,或者还可以补个觉。”

他更加凶巴巴了,眉头皱紧,脸上简直挂上霜,气势汹汹地瞪了一个从我们车前面路过的清洁工一眼,如果那个清洁工能看到车里面的话,估计扫把都要吓掉了。

“这附近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我不太清楚……”我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大概有书店或者商场。”

不过这个点,除了早餐店,大部分店面还没开门吧。

李貅的脸色更冷了。

“你,睡觉。”他言简意赅地说:“八点四十五我叫你。”

说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直狠狠盯着挡风玻璃上的一点,看也不看我。

我只好靠在座椅后背上,装作很快睡着了。

大概五分钟之后,我感觉李貅在盯着我。

他观察了我一会,大概以为我是真的睡着了。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把我的座椅放平了。

想也知道,他现在一定是非常不爽又凶巴巴的表情。

我在心里笑了笑,装作没有醒。

☆、庭审

这两天都没什么事,唯一一件事就是跟着苏律师上庭。打那个童夫人的离婚案子。

我有点紧张,提前两天就在看这类案件的庭审视频,上庭那天是个大晴天,我们没去公司,苏律师过来接我,我们直接去的法院。我觉得等我年底分红,我把房产都卖掉,还完李家的钱,一定要买辆车了,老是让苏律师过来接我真的是很不好意思,明明我才是助理。

童夫人已经在法院等我们了。

有几个记者鬼鬼祟祟地在那拍,不知道是不是冲着这个案子来的。

童夫人穿得很正式,一身西装套裙,头发也挽了起来,年轻却很干练的样子,我记的了解她家庭情况的时候,看到她本来是商学院的学生,婚后一直没出去工作。现在想想,她如果毕业之后像其他人一样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未必不会比现在过得好。

我个人,是不太赞同为了钱而结婚的。尤其是为了钱和比自己大很多的人结婚。

大概是我小时候所处的环境让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吧。但我仍然觉得,人生短短几十年,最重要的,不会是钱。路边摊上几块钱一碗的过桥米线照样好吃,没有漂亮衣服,只要身板端正,精神气足,一件白衬衫照样穿得好看。住得不好,可以把家里收拾得干净舒适,种种花草。就算没有车,每天早起挤地铁,看看众生相,未必不是阅历累积。只要做的是自己喜欢的工作,辛苦点有什么大不了?

在这个社会,一个人只要不是太蠢,太懒,或者三观太不端正,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在某个行业成为老手,渐渐都会累积起一定的财富,何必在年纪轻轻的时候,把财富当成自己的人生目标来追求。

年轻的时候,本就该去经历生活的磨砺,去谈一场两情相悦的恋爱,去找一个让自己有成就感的工作,去看更大的世界,接触更多的人,如果为了怕吃苦、贪图安逸的生活而放弃这一切,才是真的可悲。

当然,我作为一个律师助理,这样评价自己的当事人,是非常不对的。

我们事务所那些女孩子也常看美剧,看到庭审的戏份,常常在群里吐槽,说美剧的美女地检简直不能更帅,说美国的律师庭审时简直帅到冒泡,特别是交叉询问的时候,两个人轮流起身询问证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结案陈词气势十足,简直是律师的终极梦想。

不过花痴归花痴,真正轮到自己上庭的时候,我们还是很严肃的。

国内民事庭审似乎都是坐着,双方律师一人一叠书面证据,照着念,像美剧里那样留给律师举手投足挥洒自如的空间似乎并不多,毕竟是大陆法系,不用取信陪审团。辞藻再华丽,到法官面前都是一样的。重要工作都在庭外取证的时候,比的就是谁证据足,有说服力。

这是我第一次上庭,以前虽然在视频中看过,但还是有点紧张,我努力让自己显得专业点,专心听苏律师补充诉讼理由。

他在庭上声音很冷,一听就知道是个理智的人,音色本身好听,语调不急不缓,就算知道对方身后是一整个律师团,也没有一点失措的地方。中间传唤证人,是童家已经辞职的佣人,是对面的证人,口口声声说童夫人和童先生感情很好,童先生上了年纪,平时喜欢养生,童夫人比较爱玩,平常爱好购物……

我看了一眼童夫人,她的手在发抖。

还好没有当庭喊出“他撒谎!”。

最后起到扭转局势作用的,是我们这边的三号证物。

那是一组照片。

童先生和另外一个年轻女人一起出入酒店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挽着童先生手臂,十分亲昵,出酒店的时候还凑过去亲了童先生,童先生的动作神态,也绝不是佣人口中那个“修身养性”的老先生。

“抗议,对方的证据已经超出了本案的范围,童先生的私生活与对方控诉的虐待行为无关。”对面律师当机立断。

苏律师笑了起来。

“我认为有关。童先生被拍到这组照片时,仍然是处于合法婚姻中,他的行为是教科书式的婚内出轨。”

“关于婚内出轨问题,在我方提供的一号证物中已经解释得非常清楚,原告在签下这份协议时,就已经放弃了对童先生私生活的追诉权和协议中注明的部分财产的分割权,对方提供的证据与此案无关,不能采用。”对方律师也知道这些照片十分重要,用词都十分狠辣。

“反对。”苏律师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带着一点勾,然而也只有这一点勾而已,狭长眼中毫无一点笑意,法庭整个色调都很重,他银边眼镜上有一点冷冷的亮光,亮得锋利:“对方从自己的角度来论断我方证据的有关性。我方觉得3号证物作为重要证据,不仅能揭示对方证人证词的可靠性,也可以证明被告犯下婚内出轨这种严重过错。”

当年我学法律,是因为我很喜欢这种确定的、已知的、是非分明的感觉,没有东西被隐藏被掩盖,一切都被摊在阳光下暴晒,就算有阴影,也只是暂时的。法律是最冰冷又坚硬的正义,不需要你违背本心,只需要你一直坚守。但我那时候太年轻,偶尔也会迷茫,生活是琐事构成的,我心里的那些东西,太大也太遥远,有时候会无法支持我继续往前走。

我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曾经,看过一场苏律师的庭审记录。

我在他身上,看到我想要的那个自己。是坚定的、冷硬的,因为对自己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所从事的职业,所经历的人生,和他所信仰的东西,有着无与伦比的坚信,才会有这样强大的内心,这样一往无前的锋利。才能所向披靡。

就像现在。

“反对有效。”仲裁员宣布。

对面的律师皱紧了眉头。

事务所里的黄律师,经常说法庭辩论是吵架,“昨天吵赢了”“今天碰见盈科吵架王,所以吵输了”。

这样说的话,苏律师应该是非常会吵架的人了,我作为连律师证都没有的助理律师跟着上庭,完全是白占一个位置。苏律师一个人独战对面两个律师,句句都是一针见血,辩完一轮,手一伸,我连忙把水杯递给他。

这是个非常难打的案子,就算有验伤报告,但是无论是证人证物,都非常不利于我们。如果不能证明是长期虐待的话,基本讨不到什么好。双方财力的悬殊导致我们一直连取证都非常困难,好在目前的趋势看起来还算不错。

但最后的结果出乎我意料,对面主动要求庭外和解了。

而苏律师让童夫人同意了。

我个人是不太希望庭外和解。不过我在大学的时候,钱教授就庭外和解给我们几个班的学生专门开过一堂大课,教的就是在诉讼过程中,也要注重庭外和解上的博弈,不要存在偏见。有时候,当对方顾忌比较多而自己对结果又没把握的时候,可以优先考虑庭外和解。我虽然不赞同,但也能理解,对于童家这样的有钱人,与其赌一赌审判结果和可能败诉被人议论,他们宁愿在庭外和解上多给点好处。而这点好处,对于童夫人来说,就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双方都非常专业,上庭前早就拟了一份和解协议备用,当然双方的要求差距颇大,好在经历漫长交涉,终于拟就一份庭外和解的协议,说是和解协议,其实就是一份财产分割书,我只匆匆扫了一眼,看见童夫人能获得的赔偿中,全是房产的地址和大笔大笔的金额。

这个案子,光是取证就花了整整一个月,我们整整准备了30多个数据,苏律师一个人在查对方的财务状况,至少加了五个晚班,还有前几天那一个通宵。

而成果也是非常丰硕的。

我还没走出法院,薛师姐的短信已经发了过来:恭喜恭喜,快让苏律师今晚回事务所请客,开庆功会!

当时我正跟着苏律师走下光线昏暗的楼梯,走到地下停车场去拿车。我看了一眼苏律师,犹豫要不要跟他说薛师姐的要求。

苏律师西装搭在手臂上,一边按下遥控车门,一边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同事们说,”我迟疑了一下:“要我让苏律师请客。”

苏律师没什么反应,脸上还是面无表情,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只好也跟着坐到副驾驶座上。

苏律师不说话,专注看着后视镜,回头倒车,开出了停车场。

我拿着手机打字,准备跟薛师姐说苏律师下庭之后很累,可能没办法请客了,要改天……

才打了三个字,一个来电就弹了出来。

是完全陌生的号码,但也是北京的。

我接了起来。

“你好。”

“你,你好……”那边似乎有点紧张:“你是许朗吗?”

“是我。”

“我是郝诗的朋友,我叫倪云岚,”女孩子的声音吞吞吐吐的:“郝诗现在在北医三院,你能过来一下吗?”

“有什么事吗?我现在还在外面。”

女孩子犹豫了一下。

“她可能要生了……”

“她的家人在吗?”我看了一眼窗外,现在正是下班的时间,车水马龙,车流走得很慢。

“郝叔叔和阿姨都在。”倪云岚似乎很焦急:“但是她希望你过来,她说有些事只有你懂,我们都帮不了她。”

只有我懂?我学的是法,又不是妇产科医生。

“这样说也许你会很失望,”我停顿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但是我是不会过去的。不仅现在不会过去,以后也不会去。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你可以告诉她,我不能理解她。她的行为非常不负责,我很不赞同,道不同不相为谋,希望她自己好自为之,负起应有的责任。”

毕竟在苏律师车上,我说话都有忌讳,也只能言尽于此。

我待人是很好,但好人并不等于没有原则,我从小看着我爸,感触太深,所以这辈子大概没办法做一个真正无条件付出的好人。我给她名片,是为了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不至于带着那个孩子一起遭罪,我可以酌情给予点经济上的援助。如果她叫我过去只是想展示一下她可以为郑敖做到什么地步,我不会搭理。

我这一辈子真正没有办法拒绝的人,也只有一个郑敖而已。

挂掉电话,发现苏律师看了我一眼。

“是别人找我帮忙,我不想去。”我跟他解释。

苏律师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继续盯着路面。

过了一会,他忽然问:“bbq可以吗。”

“什么?”

“庆功宴啊。”

☆、烧烤

这是我第一次去苏律师的家。

想必薛师姐她们也是一样。

她们这群女孩子,平时喜欢热闹,在群里八苏律师的时候一个个都非常踊跃,胆大包天,现在真到了现实中反而一个个都畏畏缩缩的。但是薛师姐直接跟钱教授一说,钱教授听说苏律师请客,笑得刀口都疼了,大手一挥,给事务所下午放了半天假,让我们这两天没案子的人都要过去,明天早上上班迟到都没关系。

于是浩浩荡荡一拨人来了苏律师家。

苏律师虽然张口就是bbq,但大概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家里请的是钟点工,一尘不染,偌大的复式小别墅,带草坪和花园,一个人都没有,连园丁都是两天来一次的。我趁他不注意翻了翻冰箱,发现里面只有几听酒。

我斟酌了一下,问苏律师:“bbq的材料和工具呢?”

我没想到这个问题会把在法庭上所向披靡的苏律师问倒。

他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下,说:“大概和酒店外包酒席差不多,请个厨师来就行了。”

我完全放弃再跟他讨论,刚好薛师姐她们又到了,七八个女孩子包了两辆出租车,满心期待地来苏大律师家吃烧烤,一路上大概把出租车司机都说崩溃了。等到看到苏律师穿着白衬衫西裤站在客厅里,一个个都瞬间羞涩了,用蚊子般的声音和苏律师打过招呼,然后扭扭捏捏地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在沙发边角上坐了下来,薛师姐是唯一一个比较胆大点的,趁着苏律师回房间换衣服,过来问什么时候开始烧烤。

我沉吟了一下,把她拉到一边,转告了她关于苏律师从酒店请厨师过来的构思。

她笑得花枝乱颤。

“哎哟我就知道他要摆乌龙,”她朝身后看了看,确定苏律师没有出来,神神秘秘凑到我耳边:“苏律师就是这样啦,对生活没常识,什么都用钱解决,上次车坏了,修好要一下午,直接买了辆新车开去上庭,现在还停在车库里盛灰呢。”

“他不知道有出租车吗?”

“不喜欢坐咯。”薛师姐双手一摊,大概觉得站在苏律师门口八卦实在太危险,拉我到一边:“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看了一下那群正在你推我搡笑个不停的女孩子。

“我去跑下宜家,看有没有烧烤工具卖。你们去买材料吧,自己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至于酱料还有烧烤方法,你们有没有比较好的烧烤店推荐,我去看下能不能把烧烤师傅请过来,不行的话,弄点酱料和方法过来也不错。”

薛师姐赞赏地拍了拍我肩膀。

“果然是被苏大boss调.教过的助理,就是不一样。”

意思是好意思,怎么听着有点别扭。

“对了,你们等黄师兄他们过来,一起去吧。”我嘱咐薛师姐:“他们可以帮忙提东西,干体力活。我要是回来得早,也能帮你们准备食材。”

苏律师换了身休闲点的衬衫--其实就是从正式的白衬衫,换成了不那么正式的白衬衫,大概还洗了个澡,头发有点湿漉漉的,看见我,径直走了过来:

“酒店联系好没有。”

“还没有。”我解释道:“我准备去专业的烧烤店请个师傅过来。”

苏律师摸出一张卡,扔了过来。

“卡里的钱都可以刷。”

等到我陆陆续续把东西买齐,打发了宜家的人送到苏律师家,自己又跑去一家非常正规的烧烤店,请了个师傅,带了不少酱料和配菜过去。

我渐渐明白薛师姐说的苏律师“什么事都用钱解决”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你走进一家花店,不买花,而是要店主去给你修剪花园,一千块不行,两千块呢?五千块都不行,一万总可以了吧?

尽管已经竭力协商价格了,我刷卡的时候还是有点替苏律师肉疼。

想必他真的是很不擅长生活琐事的人,好在赚钱的能力数一数二,不然真的会很不便利。

不过花钱买来的,终归和家的味道有所区别吧。

四点左右,一切收拾停当,烧烤师傅开始烤肉,薛师姐她们几个女孩子在那炸香蕉烤茄子,一边烤一边神秘兮兮地笑,你捶我打,希望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回来的路上看到一家粤式汤粥店,我考虑到烧烤容易上火,特意还订了几罐凉茶和比较温和的汤,送到苏律师家里,水果也买了一堆来榨汁。

第一轮东西烤好的时候,我去叫苏律师出来一起吃。

他一出来,气氛就和谐了许多,大家都呈现一副兄友弟恭彬彬有礼的局面,几个女孩子也瞬间变成了窈窕淑女,细声细气地交谈,从“干嘛叫我帮你拿你手又没断”变成了“好的”。

苏律师全然不觉,找了个椅子坐着,开始吃烧烤。我给他倒了杯凉茶,他似乎对汤不感兴趣,只喝果汁。

苏律师家的草坪很漂亮,颜色嫩绿,修剪得很好,院墙围着花园,种了玫瑰和有着紫色花穗的不知道什么树,下午阳光很温和,音箱里放着薛师姐带来的轻音乐。苏律师坐了一会,大家的本性渐渐占了上风,一个个放松起来,还有女孩子红着脸拿了自己烤的东西去给苏律师吃,只是卖相不太好看,苏律师不太赏光,我趁那个女孩子不注意,偷偷帮苏律师吃了两串,免得她发现苏律师压根没动过。

下午六点,我手机上收到短信。

“母子平安。”

我删掉了。

烧烤一直吃到天黑,留下一堆东西。女孩子们玩得开心,嚷嚷着要去酒吧,还好薛师姐和几个男同事都跟过去了。我和烧烤店的师傅一起收拾残局。

期间苏律师过来看了一眼,大概是想帮忙,我看他十分无从下手的样子,跟他说:“苏律师,你帮我数一下这些碟子有多少个吧。”

他数了一会,告诉我:“三十个。”

“嗯,对的。摔碎了两个。”我把过好水的盘子在玩碟机里码好。苏律师没做过繁琐的家务,大概觉得自己这已经算帮过忙了,于是很满意地回房间去了。

全部忙完是晚上八点了,送走了师父,多给了点小费,房子终于又恢复进来时那副整洁干净的样子。我累得腰都有点直不起来,靠在沙发上休息一会,苏律师走过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伸手去拿包:“我马上就走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律师说:“你可以睡客房。明天我载你去上班。”

我被这突然的示好震惊了。

这在苏律师的记录里大概是第一次吧,我都从来没听说过谁在苏律师家留宿过,至于群里的八卦没有记录。

“额,好,”考虑到拒绝了苏律师大概会不开心,我答应下来,拿出那张卡:“对了,这是那张卡。”

苏律师没有接。

“你留着吧。”

“可是……”里面还剩了很多钱。

“是给你的奖金,如果你以后能一直维持这样的工作水平,每个案子都会有奖金。”苏律师不让我有一丝犹疑:“这是你应得的。”

我被他的话吓住了。

钱不是没见过,但是,如果按苏律师的话说,我的工作值这么多钱……

以苏律师的性格,应该不会是在放心灵鸡汤。

“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个刑事案。”苏律师已经转身了,我看不到他脸上表情:“今天辛苦了。”

☆、饮冰

睡觉前收到郑敖短信。

“你在哪里?”

“朋友家里。”

郑敖很久没回,大概有事。

等我洗完澡准备上床的时候,手机又亮了起来:“罗熙?”

“不是,别的朋友。”

我想郑敖大概转换策略了,开始跟我玩起发短信了。

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他那时候已经回北京了。

大概是去过我家,才会问我:“你在哪里?”

可惜我这两天都很忙。

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圈子,其实全无交集,如果我不去刻意迎合他的活动,我们可能一年都碰不到头。

但这次他来找我了。

我当时去帮苏律师买东西,是看到群里面有人发“苏律师的当事人好帅啊……”,隐约察觉到了点什么。

然后我看到了公司楼下停着的车。他对车倒是比对人长情,半年没有换过。

我几乎是跑进办公室的,速度快到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看我。

我瞬间就冷静下来。

这是我的律师事务所,是我工作的地方,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同事,无论如何,不能让郑敖影响到这里。

我敲了苏律师办公室的门。

“谁?”

“我,许朗。”

“请进。”

进去就看见郑敖背对着我坐着的身影。大概是在哪里开完会赶过来的,还穿着衬衫,一条腿平着折起来,搭在另外一条腿膝盖上,很惬意的样子。

我过去先拿掉了他手上的烟。

他毫不在乎对着我笑,右手上还拿着一个不知道是手机还是什么的在玩。大概最近正事多,他的头发剪短了,长度只到耳下,原先的头发长些,还带点卷,多少缓和了他五官给人的冲击力。如今剪短了,又全往后抹,一张精致得跟玉雕一样的脸全露了出来,没心没肺地对着我笑。

“苏律师。”我先跟苏律师打招呼,把东西递给他。

苏律师低头在写东西,似乎完全没被他打扰,接过东西,看了我一眼。

我抿紧了唇。

“你,跟我出来!”我压低声音跟他说,努力忍住不在事务所里发飙:“别和我一起走,你先去你的车里等我!我马上下来。”

他满不在乎地笑着,捞起椅子上的西装外套,十分潇洒地走了出去。

我站在苏律师办公桌前。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到公司来找我……”

“他按我时薪付钱,很划算。”苏律师看也不看我:“你下午可以跟他出去,一个小时三百。”

果然是生气了。

“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郑敖一副很乖的样子,等在车里,我拉开副驾驶座上车门就坐了进去。

他对着我笑。

“你来我工作的地方干什么?”我压抑着怒气问。

“来找你玩啊。”他悠闲地靠在座位上:“本来以为到公司就能找到你的,谁知道你不在,只能跟苏臻远那个家伙大眼瞪小眼,还要付钱给他,想想都觉得不爽。”

我对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无语了。

“我这是在上班,不是在玩,就算我在公司,也不能过来陪你的,我要上班。”就算知道他的逻辑非常没有道理,我还是努力跟他解释。

“我知道啊,”他笑得更灿烂:“我付钱给你们公司,你就可以一边和我玩一边上班了,两全其美。”

我按住了额头。

“对了,我这次去香港还给你带了礼物。”他反身从后座拿来一套书:“是古书,跟探案有关的,不过是繁体的,你看得懂吧。”

要是我能对他发脾气的话,估计现在已经吼出来了。

可惜我没办法真正跟他生气。

“小敖,我不是你,我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我打断他对那套书的介绍:“就算在你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工作,谁都可以替代的工作,但对我来说,也是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我努力工作,努力升职,每一个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对我来说都是大事。这是我的工作,我的人生成就,就算你付给我的钱远比我的薪水多,我还是要做自己的工作,因为我是个成年人。”

像他,像李貅,这样的人,常常会陷入一个误区。古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们从小就活在沧海里,见过最雄伟的风云,最广阔的天地,做的是国计民生的大事,继承的是世代簪缨的大家族,一辈子注定不平凡。所以别人生活里的风浪,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波澜。

他们很容易不把别人当回事。

不是恶意,不是刻意,他们也不是坏人,就是没办法把别人当回事。因为在他们看来,那本来就不算事儿。

电影里有句话说,人生三重境界,见自我,见天地,见众生。

他们见过自我,见过天地,却不懂众生。

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像我一样,平平凡凡地活着,按部就班地出生,读书,工作,拿一份薪水,做着或简单或复杂的工作。芸芸众生,生老病死。

那些在他们看来无比渺小的规则,恰恰就是我们整个的人生。他们从没过过这样的生活,怎么会懂地铁上互相依偎的刚毕业的小情侣,怎么会懂夜市摊上顶着寒风卖着廉价衣服的小商贩,怎么会懂拖家带口在棚户区里相依为命的农民工。

我站在他们那个世界的边缘,偶尔窥见声色犬马,但终究只是偷偷看了一眼。

灰姑娘也好,爱丽丝也好,午夜一到,兔子洞一关,马车变南瓜,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承认或不承认,我都只是一个平凡的实习生,他却从舞会上追出来,问我为什么不陪他玩。

我该怎么回答他呢?

我见过李祝融的工作,无数人眼巴巴等着,他一个决策,下面的人都得动起来,尽心尽力地做事,但最终成败,还是在他那个决策的对错上。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他们是最顶尖的劳心者,决策者,各自把守一方天地,工作时长并不多,然而成败只在一举。所以那个位置很孤独。

但我的工作,大部分只是无意义的重复,取证,上庭,打完之后,又是一个案子,生活里的纠纷,财产,仲裁。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他大概不是这么想的。

他跟我说:“但是你下班之后都很累了,而且你还有别的朋友,我只有趁你上班来找你了。”

说完他还一摊手。

我无奈地笑了。

“没关系的。”我跟他说:“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只要不是工作时间。”

就算知道他话里下了套,我还是心甘情愿钻进去。

他在挽回,我知道。

他不希望我有别的朋友,不希望我业余时间和别人玩到一起,他想要随时过来找我,他最近在做很重要的事,所以压力很大,我看得出来。

他和宁越分手,努力让我的房子变得舒适,然后住进来,他甚至还跑到我工作的地方来。

他还能怎样挽回我呢——作为一个朋友。

是我自己贪得无厌。

我想,我大概已经快放下了。

就做他的朋友好了,他累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不累的时候,他自然会去外面精彩。我不在乎,不嫉妒。

终归不会是我的东西,强留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说出来他也许会可怜我,也许会迁就我,但那终究不是爱。

我要的只是他的爱,得不到,就不要,斩断自己多余的心思,做他最信赖的一个朋友。

我会保守住这个秘密,把它埋葬在过去的时光里,和那个年幼的许朗一起,彻底埋葬,天长日久,总有一天会忘得干干净净。

我会努力工作,努力赚钱,让自己变成强大的人,强大到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支配,去陪伴他。

我会做他的朋友,陪着他走过他波澜壮阔的人生,或高峰或低谷,沮丧或得意。我会一直陪着他,就像他曾经陪着我一样。

先前罗熙问我,暗恋是什么感觉。

我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现在想想,大概饮的不是水,是冰。

冰冷的,锋利的,一路血肉模糊地吞下去,冻得心脏都快裂开了。就算做梦的时候,想起他不喜欢你,还是会隐隐作痛。他是我喉中鲠肉中刺,永远不能言说的名字,天长地久的一道暗伤。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你吞下去,就没人知道是冰了。

☆、偷欢

整个夏天,郑敖都和我呆在一起。

平时他也忙,偶尔凌晨两三点才回来,自己用钥匙开了门,一句话不说,坐在阳台上吸烟晒月光。碰上周末,他多半会腾出时间,我也不再抓准一切机会加班,厨房里的东西添得越来越多,冰箱藏塞得满满的,王朗最近突然开始研究起古代的菜式,按着随园诗话里的菜谱一个个做下来,常常搞到一些珍贵的食材,默不作声,叫人送到这边来。不知道是不是他吩咐的,送东西的人也不跟我说话,放下就走。

郑敖还是挑食。

夏天本来就胃口不好,他又忙,偶尔还要飞去出差,瘦了一圈,脸颊都凹下来。我有时候也试着做点新菜式,打印出来贴在厨房里,偶尔一张混进了文件里,苏律师上班时间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扔到我桌上。

我知道苏律师对我有点失望。

但我以后的日子里,能和郑敖这样像家人一样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了。

夏日的晚上,暑气尽散,打开阳台的门和厨房窗户,穿堂风吹得人遍地生凉,坐在阳台上看月光,半天不说话,他吸他的烟,我修剪我种的花。我养了几棵不那么好活的花,照着园艺书上的步骤给它们修剪枝叶,希望它们多开一点。植物真是好东西,只是长在那里,整个阳台都有了生气。

有时候,我也有错觉,仿佛我们是同居的情侣,最亲近的人。在我把洗衣篮里他的衣服一件件晾好的时候,在我接到他电话说会晚点回来的时候,在我半夜醒来,看见他睡在我旁边的时候。那时候我常觉得心里有东西在默默融化。

但是,他偶尔领口的一点香水味,手机上亮起来的某个陌生的名字,还有王朗对我莫名的敌意,都会提醒我,这只是我的错觉。

七夕的那天晚上,银河很漂亮,我种的花已经在阳台围栏上站了一排,枝叶的影子婆娑,茉莉花香萦绕。我蜷在椅子上,他靠在单人沙发上,我们都喝了点酒——我自己酿的米酒,甜得很,后劲很足。杯子里的冰块悄然融化,飞星暗度银河,月光照在他脸颊上。他嘴角噙着笑,眼神温柔得像月光,安静地看着我。

我忽然想起四个字:浮生偷欢。

这是我偷来的幸福,过一天就少一天。我这样惴惴不安,又这样沉迷。

他却这样坦荡,下班解开了衬衫扣子,松松垮垮地在家里晃,洗澡的时候让我递浴巾,接电话的时候端着酒杯对我笑,眼睛里仍然是浪子的习气。

只是我不再奢望了。

他偶尔也会有所察觉,在我平静地把他带着香水味的衣服洗干净的时候,在我接到陌生声音的电话也若无其事递给他的时候,他会若有所思看我一眼。

有天晚上,他忽然叫住我:“小朗……”

“怎么了?”

他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猜到他想说什么,因为我确实是变了。他不习惯也好,我已经放弃了。

但也只有这些了,我仍然对他很好。

有时候我也会自暴自弃地想,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对他这样好。他凭什么要喜欢我呢,凭什么要放弃那么广阔的森林呢。

好在我也渐渐放下了。

九月,我回了一趟家。我爸爸让我回去的。

走的时候郑敖很不高兴,当时是早上六点,天蒙蒙亮,我站在穿衣镜前面穿衣服,他闭着眼睛从后面摸过来,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一边打领带一边问。

“好烦,睡不着……”郑敖闭着眼睛在我肩膀上抱怨,手在我身上乱摸,摸到我腰。

我本能地一缩,他靠了个空,大概醒了,睁开眼看了我一眼,昏昏欲睡地站在那里。

我伸手揉了揉他头发。

他清醒的时候我是不敢这样做的,他绝对会借着这理由把我头发揉成鸡窝。

“你在家好好呆着,我晚上就回来给你做饭。”

他也不知道听到没有,蔫蔫地垂着头。

“今天要上班吗?”我一边问他一边拿外套。

他拖住了我的手。

“别玩了,我说了回去吃早餐的。”我跟他讲道理。

他用力一拖,我整个人都栽了过去。

早晨的光线温暖明亮,他只穿了一条睡裤,露出修长结实的上身,头发乱乱地垂在额前,眼神慵懒,视线像是在看着我,又像是穿过我眼睛看到更深的地方。

这么近的距离,他说不定能听到我心跳的声音。

在我镇定下来之前,我已经推开了他。

“快去睡觉,我天黑之前就回来。”我几乎是从卧室里落荒而逃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听见了他恶作剧得逞的轻笑声。

跟他住久了,越发发现他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看起来温顺慵懒,却总在你放松的时候露出锋利獠牙。

李家的早晨很漂亮,繁华葳蕤的蔷薇开满栏杆,穿过草坪的路旁种满名贵的兰花,我惊讶地发现有一只白孔雀在那丛虞美人里悠闲地踱步。

这个点,爸已经起来了,披着外套在客厅等我。

李祝融仍然不在,倒是李貅坐在餐桌旁,踩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在玩一把小刀,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今天的早餐是爸做的,过桥米线,滚烫的鸡汤,软韧弹牙的米线,汤面上洒满葱花,汤底埋着两个卤蛋,一截鸡腿。

像回到小时候过年,鸡腿都给我吃。因为李貅不肯承认自己是小孩。

吃饭的时候,爸一直陆陆续续地问我工作的情况,其实不管我怎么回答,他都会说好,他从不指责我。

李貅是军队作风,吃饭快得很,这么烫的过桥米线,也就着冰柠檬茶很快吃完了,大概嫌我吃得慢,不等了,站起来跟我说:“吃完来花园。”

爸一边给我夹酱瓜,一边说了句:“其实小安现在脾气好了很多了。”

不知道李貅听到没有,我总感觉他的背影僵了一下。

吃完早餐,去花园找他。有两个收拾房间的佣人刚从后花园过来,都是女孩子,一脸兴奋地不知道说着什么。

我走到后花园里,瞬间就明白了。

后花园里种着的玫瑰,已经铲掉了大半,清出一片空地,铺了草皮,长得很茂盛,一只有着羊一样柔软雪白皮毛、和骆驼一样姿态的动物,正十分淡定地站在那里。

李貅穿着黑t恤,迷彩裤,得意的抱着手站在它旁边。

我震惊地看着他。

“这个……”我斟酌了一下词句,才没把群里那些女孩子常用的那三个字说出来:“这个,是羊驼没错吧。”

“是啊。”李貅得意得很:“我从澳大利亚买的,也就五万美刀,好看吧。”

那只羊驼一脸忧国忧民的表情,转过脸来看着我。

我竟然不敢和它对视,怕自己会忍不住走过去摸它的头。

“这……”我还是不敢相信:“你买它干什么?”

羊驼贵,是因为产的毛很珍贵,难道李家要开始做纺织业了么?

我的问题让李貅很不高兴。

“不是你自己要羊驼的吗?”他十分不爽地凶我:“喂!你自己说喜欢羊驼的!现在不是要反悔吧!我会揍你啊!这个退不了货的!”

☆、猩红

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

我坐在花园的台阶上,李貅很有创意地照着遛狗的绳子给羊驼套了个绳圈,大概是怕我反悔,凶巴巴地把绳子塞到我手里就跑了,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大概是骑马去了。

羊驼很温顺地在我旁边趴了下来,用忧国忧民的表情担忧地看着我。

我和它对视了一眼,摸了摸它的头。

它把头也趴了下来,一副忧伤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它远在南半球的老家。

我叹了口气,拔了把草喂给它吃。

我在台阶上坐了十分钟左右,大概是有人告诉了我爸,我爸穿着衬衫西裤过来看我了,一看我们一人一羊驼的悲催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我就知道小安买这个东西回来是给你的。”我爸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也伸手摸了摸羊驼的头,羊驼抬起大眼睛看了一眼。

不然是给陆嘉明的吗?看它这副就算表情忧伤还是不停吃的样子,陆嘉明的花园都会被吃秃的。

“那你还叫我回来。”

“好歹是小安一番心意。”我爸是天生的和事佬:“你最近老没机会回来,小安养这羊驼养得胆战心惊,生怕它死了。还好你今天过来了,不然他要给这羊驼喂人参了。”

羊驼大概也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呜呜了两声。

我摸着羊驼的毛,确实很柔软舒服,等冬天到了,攒钱买块羊驼毛的地毯也不错。

“他真的是想把这个羊驼送给我?”我总算弄明白李貅想干什么。

隐约想起来,上次他跟我炫耀他的马的时候,似乎也有问过我喜欢什么,我说的似乎就是羊驼。所以,这应该算我自己的主意?

羊驼无辜地看着我。

“但是我不能收的,”我反应过来:“第一个我没有地方养它,第二个,它也太贵了,几十万的东西,我没办法还礼,万一没养好,出个差错也不好。”

我爸没有接我的话,而是站了起来。

“你没发现吗?”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小安现在正在努力对你好。”

直到吃中饭,李貅都没回来。

我爸说他是不好意思。

李祝融倒是在家。

我从小怕他,小孩子其实很敏感,因为是完全依赖大人生存,所以对人心十分敏锐。李祝融太冷了,他的眼睛里几乎看不进任何人,除了我爸。李祝融其实长得非常好看,是那种超越了个人情感的好看,眉眼如画,像雕塑,就算看起来不近人情,也能被轻易原谅。他这样的人,如果愿意去挥霍,去风流,是没有一点问题的。但他活得十分冷硬,满身铠甲,唯有心底一点柔软的部分。

所以我并不是不能理解我爸。

如果这一辈子,有一个人,无比优秀的人,眼中只有你,全心全意地对待你,陪伴你,走过无尽岁月。如果他是这样地在乎你,深爱你。除了报以同样的深情,你别无他法。

下午李貅回来了。

他反正只要不笑,都是凶巴巴的样子,也不问我要不要那个羊驼,看也不看我,径直穿过客厅,去了后花园。

羊驼被我栓在一棵合欢树上,正在吃草。

他看了一下回来,大概对我的态度很满意,过来问我:“喂!你的车放得下它吗?”

“额,说到这个,我刚好要跟你说,”我正在和我爸下棋,把棋子放下来:“我不能要这个羊驼。”

他顿时瞪起了眼睛。

“小朗的意思,是他那边没有地方养这个羊驼。” 我爸过来和稀泥:“他那房子那么小,羊驼放哪里?”

李貅的神色缓和了一点。

“哼!谁让你自己不先打算好!这可是你自己要的!”他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你要是养不下,我就先帮你养着,和我的马一起住,反正草还有很多。”

我还想再说,但我爸拉了拉我的手,我仔细想了想,如果说不要,恐怕又是一番暴风雨,放在这里,顶多过段时间来看看,我爸这两年身体不好,我以后要常回家看他,顺便看下羊驼也没什么。

下了一盘棋,天已经快黑了,我还得回家做饭,跟我爸告辞,李貅抱着手在旁边看,说了一句:“你住的小区好破!”

“租房子的时候是为了离公司近一点,价格又便宜,就租了老房子了。”我跟他解释。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跑去看过我的房子了。

“那种旧小区,我的车都开不进去!”他反正没一句好话。

我有点不懂他这句话。

“小安的意思,是开车送你回去。”我爸在旁边充当翻译。

我看了一眼李貅,他一副“小爷压根不想送你回去”的样子。

“还是不要吧……”我刚开了个头,他的眉毛就竖了起来,不想再和他争,只好妥协:“好吧。”

李貅一脸“小爷送你回去是你的福气”的表情,跑去车库开车去了。

我们俩在一起,基本是没什么话说的。

他长大之后,我从家里搬了出来,生活圈子不同,性格差距也大,渐渐就很少往来。我爸说他在努力对我好,其实更像他一厢情愿地希望我和李貅好好相处的错觉。李貅真正对一个人好是怎样,我是很清楚的。

路上有过短暂的交谈。

“前面左转。”

“啰嗦,我知道!”

送到小区,确实是进不去,李貅开的suv体格庞大,只好停在外面,好在这个牌子虽然昂贵却很低调,不用担心被人划花。

李貅执意要送我进去。

用他的话说:“你看你一副豆芽菜的样子,别人要抢你,一拳就把你打晕了。”

我没办法说服他相信我们这个小区里都是老师家属老弱病残,没有人会来抢我的。

怕他嫌菜市场收摊后太脏不肯走,我特地选了一条比较齐整点的路,穿过小区中间,看到的都是建筑物,但他还是很嫌弃。

“这家在花园里种的是菜吗?为什么不出去买?”

“这排水系统的设计真脑残。”

“这种筒子楼早就淘汰了,还有人住,说不定半夜就塌了。”

我像带着微服私访的太子爷一样,带着他走到了我家附近,因为他出色的相貌,路上还吸引了不少在家门口乘凉的大叔大妈们的注目。

我站在楼下,准备跟他告别。

“你要不要上来喝杯水……”

他刚要说话,不知道看到什么,忽然脸色一变,把我往他身前一拉,然后整个人搂住了我。

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朝我冲了过来,下一秒,视野里已经是一片猩红。

我闻到了血腥味。

27笑柄

我整个人都吓傻了。

直到李貅反手抓住那个黑衣人,一个擒拿把他重重砸到地上,我才稍微换个神来。

眼前是一片红。

我的身上只有头发沾到一点,但李貅整个背上,还有搂着我的手臂,都是一片猩红,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带着血迹的衣服贴在他身上,黏腻又恐怖。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你,你受伤了没……”我抓着李貅手臂问,努力查看他身上的情况,还好这些冰冷黏腻的,似乎都是别人的血,他的背宽阔结实,并没有伤口。

李貅一言不发,咬着牙一脚踩在那个袭击者的背上,不知道怎么用力一扭,那个人的手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反到了背上,原本被他甩到地上半张脸血肉模糊都没说话的人,终于大声惨叫起来。

李貅动作熟练地揪住他头发,提了起来。

“你是谁派来的,你们还有没有别的人,识相点,都给我交代清楚,不然送你见阎王。”

这一连串动作如此熟练,我站在一边看着,心里竟然冷静了不少,这才觉得一阵后怕,腿软得站不住,坐在了地上。

那个人一边惨嚎着一边招供了。

“是宁越,是他让我过来的。”

李貅脸上的神色此刻像极了他父亲,冷得几乎结成冰来,李家人似乎天生有这种特性,越愤怒,越冷静。

“宁家?他们为什么要对付我?”

“不是不是……”他脚下稍一用力,那个人痛得惨嚎起来:“不是要对付你,我不知道你是谁!我是要对付他的!”

“对付谁?”李貅的皮靴一碾,几乎能听见那个人肋骨的声音。

“他!对付他!就是他!”

那个人看的是我。

李貅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怒火却更盛了。

“给我说清楚!别他妈找死!”

“宁越给我了三万块钱,让我把他打一顿,”那个人的眼睛有点畏惧地看着我:“然后拿脏东西泼他。”

李貅一脚把掉在他身边的一个铁桶踢出老远。

“什么脏东西?”

“血,猪血。”那个人不敢再看我:“宁越说他是个文化人,没什么力气,打一顿再泼点东西就好了,我看你们两个人走在一起,不敢打,准备泼了就走。”

我已经缓了过来。

明明手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但是心里却冷下来,像陷在万丈寒冰里,头脑也清醒了。我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去。

“宁越为什么要找你打我?”我问他。

那个人不敢说。

李貅狠狠踢了他一脚。

“快说!”

“宁越说因为你犯贱,抢别人的男人。”

我站在黄昏时的居民区楼下,天快黑了,起了风,吹得人满身寒意,我忽然觉得很想笑。

我一向,自认为,是个问心无愧的人,活得干干净净,没有做愧对别人的事,也不会陷入多尴尬的境地,我喜欢什么都清清楚楚,没有夹缠不清,做一个体面的人。

但这场面多难看。

如此讽刺,如此侮辱。

地上小声呻吟的男人,不过是个猥琐的地痞流氓。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和这种人有什么交集。

我一直觉得,我就算没办法像李貅他们一样,做一个强大到没人敢惹的人。但只要像我奶奶说的那样,体体面面,问心无愧地活着,当个正经人,那些尴尬的,不体面的,被人侮辱和轻视的事,就不会落到我身上。

奶奶没错,是我自己做错了。

浮生偷欢。

我偷了一个夏天的幸福,赔上了自己的尊严。

李貅的电话响了起来。

一看他接电话的表情,我就知道那边是李祝融。

“……嗯,没事,小事,我自己能解决……没受伤……他也没受伤……我马上带他跟黎叔他们一起回去。”他说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树荫,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几个穿得像保镖的人就站在那里,想必已经站了挺久了——李家的独生子,自然会一路有人跟着保护的,只不过是因为没发生什么事,所以没人过来,让他自己解决。

“你跟我一起回去,这里不安全。”他打完电话,眼里仍然有隐隐的怒火,只是内敛了不少:“宁家是吧,这个梁子结大了!”

回去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他说的黎叔是李黎,李祝融的保镖,因为在北京,所以给他用,回去的路上坐在他身边,开车的是个警卫员,还有几个人,看坐姿应该都是军人,职业素养都很高,李貅不说,他们一句话也不过问,只是看了一眼我头发已经渐渐凝固的血痂,和李貅脱下来的血葫芦一样的衣服。

要是他们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大概会因为自己保护的是我这样的人而觉得耻辱吧。

而他们也迟早会知道的,这件事会成为这个圈子里的又一件轶事一样,成为被人传说的笑柄。

被别人找上门来,泼了一身猪血,竟然是因为“抢别人的男人”这种争风吃醋的事。跟外面被人在光天化日下剥光的小三,不过是一丘之貉。

我自己还是个男人。

滑稽又讽刺。

最开始愤怒的劲渐渐过了,只剩下一阵阵的心寒,跟数九寒冬里吃坏了东西一样,从骨子里觉得冷,又觉得恶心。

我不想说话,不想动,甚至也不想朝任何人发火。

我只觉得恶心。

“这件事不要跟我爸说。”我只跟李貅说了这一句。

李貅抿紧唇,大概想挤两句话来安慰我一下,但他这辈子没有安慰过人,临时也学不来,只是握了握拳,眼里的怒火更亮了。

他在替我抱不平,我知道。

我从后门回了家,把自己关在以前的房间里,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扔进垃圾桶,打开浴室的花洒,一遍遍地往身上冲水,直到水变冷,直到我蹲在浴室的地板上,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

我仍然闻得见血腥味。

我觉得脏。

等我把自己洗干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我换了睡衣,沿着二楼茶室的阳台,爬到以前我常常和郑敖一起看月光的阳台上,很久没来,上面落了一层灰,我把地上擦干净,喝着自己带来的啤酒,开始看月光。从这个阳台看过去,半个李家的风景都尽收眼底,李家别墅的左侧有一棵高大的阔叶树,开白色的花,花型很漂亮,我小时候上科学课,书上讲珍稀动植物,讲朱鹭和珙桐,我总是觉得它就是珙桐。可惜实在是太高了,看不清楚,只看见形状非常漂亮的一片片白色点缀在枝叶间,皎洁得像月光。

我看见佣人在走廊里穿梭着准备种类繁多的夜宵,李貅年纪小,还在长高,这些是给他吃的。我看见李黎带着几个人,来了又走,大概是在查宁家的事,我看见黑夜中,两束车灯的亮光慢慢开近李家,穿过李家前面的绿化,停在大门口,管家亲自去接。

我知道那是谁。

是郑敖。

他姿势还是很优雅,身形也好,沿着草坪中间的小路一直走,然后李貅冲过去,抓住了他衣领,李貅行事还是这样直接,管家大概觉得站在一边看客人挨揍很失礼,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郑敖打开了他的手,两个人难得地没有打架,毕竟大门口人多。

然后他们绕过那棵树,走到了别墅后面的花房。

是的,就在我阳台下面的花房,以前花房旁边那棵树没有修剪过的时候,我可以顺着树一直爬到这个阳台上。

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往里面缩了一点,现在是夏天,花房的玻璃穹顶收了起来。他们俩站在玫瑰和摆着兰花的木架子之间,我看见李貅换了一件黑色的t恤,郑敖仍然穿着正装的白衬衫,他态度很从容,很优雅,甚至带着笑。

李貅在大声骂他。

“你管不好下半身就切掉好了,为什么连累许朗!宁家那个杂种也算个带把的?简直就跟女人一样,使这种下流招数……”

郑敖态度很淡定地解释。

“当时他对小朗不客气,我就跟他分手了,他大概是误会了。”

“我呸!”李貅气得想打人:“你他妈这种话也拿来骗我,你要不是后面再去招惹了他,他会来找许朗麻烦!”

“那是王朗多事,他和宁越的姐姐订了婚,就开始撮合我,宁越自己自作多情。”

“滚你妈逼!你不浪人家会自作多情,要不要脸!”

郑敖是受不了委屈的人,就算李貅占了理,这样三番四次骂他他也动了气,斜睨着李貅来了句:“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性无能?”

李貅一拳就揍了过去。

“你他妈少拿下流当有趣!”他学的是自由搏击,下手快准狠,一拳擦过郑敖的脸颊,顿时红了一片。

郑敖直接一脚踹了过去,踢得李貅撞在兰花架上。

“我让着你,你还越来越起劲了!”

“小爷要你让过?!”李貅一个下勾拳,结结实实打在他肚子上,应该是动了真气,气得面红耳赤:“我今天就替许朗教训你!你他妈睡了几个婊子兔儿爷就觉得自己是情圣了!我打心底里看不起你!”

“我还真在乎你看不看得起我。”郑敖有功夫底子,身形灵活得很,挨了两下,也动了气,拳拳都带着风,直往李貅痛处打。

两个人打了一会,从原先招式清楚打到后来的毫无章法的缠斗,直接把兰花盆都打得粉碎,李貅脸上被玫瑰刮了几道血口子,腹部中了一拳,大概是岔了气,疼得皱紧眉毛。郑敖颧骨被打得青紫,抹了抹嘴角,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两个人都打累了,进行中场休息。

李貅把花盆碎片踢开,直接坐在地上,郑敖讲究一点,靠在架子上。两个人都气喘吁吁,鼻青脸肿。

李貅狠狠啐了一口。

“小人妖,我是真看不起你。”他嫌弃地看着郑敖说:“你睡了那么多人,真是不嫌脏。你这样配种一样睡来睡去,到底是你嫖了别人呢,还是别人嫖了你?”

郑敖笑了。

他再狼狈,只要一笑,都是蓬荜生辉。

“你不懂……”他说:“年轻不就是玩么,何必在乎谁玩了谁,爽了就行了。这世界这么大,总有你没玩过的。”

李貅仍然是冷笑。

“你玩你的,何必招惹许朗。”李貅鄙夷地看着他:“他这样没名没分地跟你住着,你在外面花着,是算妾呢?算偷呢?”

我又觉得胃里一阵阵地犯恶心。

郑敖很久没有说话。

他靠在摆着兰花的架子上,仰着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他的脸边,有半支被打折了的兰花,是蓝紫色的,很艳,衬着他苍白的的脸,竟然意外地合拍。

然后他笑了。

他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来,扔了一支给李貅,自己点了一支。

在那氤氲的烟雾里,他的神色影影绰绰,我看不清楚,却清晰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小朗是不一样的。”

是啊,小朗是不一样的。

过去的十五年里,很多次,我的询问,或试探,或期望,都停在了这一句里,我没有再问下去,就守着这一句,过了这么多年。

但是李貅帮我问了下去。

他说:“那你他妈为什么不跟许朗在一起?”

郑敖轻笑。

他的笑也笼罩在烟雾里,只有声音依然清晰。

他说:“不是不一样就要在一起的,我现在还没玩够,收不了心,小朗是个认真的人,不适合的。”

李貅把烟扔到了一边。

“我他妈真想揍你。”

“你不是已经揍过了么?”郑敖笑着指了指脸颊上那一片青:“要按你这个逻辑,把我劈成几十份都不够分的。”

他说:“不是他喜欢我,我就要跟他在一起的。”

我想,我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一直觉得恶心了。

我恶心的不是那些泼在我身上的血,而是恶心我自己。

不过是情感,不过是争夺,不过是别人过来找麻烦,在感情中,这样的事并不少见。愤怒的配角,因为和主角爱上同一个人,来找主角的麻烦,放到电视剧里都嫌俗套的情节。

但是,他不喜欢我,所以我不是主角。

我成不了主角,我成了笑柄。

我坐在阳台上,开心地大笑起来,笑得醍醐灌顶,笑得泪流满面,笑得下面刚打完架的两个人都抬起头来看我。

他们很惊讶,表情很精彩,不过这都与我无关了。我得回去睡觉了,明天还得上班,我得努力赚钱,当一个律师。

于是我站了起来,笑着跟郑敖挥了挥手。

我说:“再见啊,小敖。”

28公平

之后的事,都变得非常简单了。

我搬回了自己家,把所有郑敖搬进来的东西,全部清出去,寄到他家的地址,我把厨房里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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