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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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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钱教授深夜发病,一定是薛师姐帮着送去医院的。

苏律师其实是个很好的人,除了表面上冷一点,其实对我很照顾,上次出差之后给我放了假休息,这次钱教授住院,他的水果篮明天送也是一样的,他让我过去,不过是给我一个去探望的理由而已,不让人议论我上班时候开小差。

“谢谢苏律师。”

我道谢的时候,苏律师已经走到门口了,也看不到他表情,只看见他停了一下,似乎要转过头来,但最终还是没有。

“你的脸色很差,顺便去医院看一下吧。”

我提着一个水果篮,坐着出租车去看钱教授,因为苏律师的话,一路上都在盯着后视镜看,镜子里的青年穿着千篇一律的正装,脸上是千篇一律的表情,我不知道苏律师是从哪看出我脸色不好的。

到医院的时候,给薛师姐打了个电话,她说他们在住院部的六楼。

电梯到三楼,开门的时候,我看见一个背影似乎是薛师姐,连忙追了过去,结果只是和薛师姐穿了一样的衣服而已。

等我绕回去想继续坐电梯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许同学。”

我转身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并没有反应过来。

那是很年轻的一张脸,年轻且清纯,眉眼都透着干净。倒是那双眼睛,让我想起来了她是谁。

“你是那个,那个在郑敖家的……”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有点赧然地抓住了自己衣服的衣摆,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蚋:“我叫郝诗。”

“你好,郝诗。”我尽力让我们的对话显得不那么尴尬:“我叫许朗。”

“我知道的。”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一直在找你。”

“找我?”我疑惑地看着她:“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不说话了。

“哦,对了,上次你还落下一条裙子在郑敖家,那条裙子现在在我家里,我在学校里一直没有碰见你……”我猜想着她找我的理由,然而说话间仔细看才发现,虽然她身上穿着淡蓝色的宽松的毛衣,但是仍然可以看得出,腰身似乎有那么一点……臃肿?

看我的视线失礼地停留在她身上,她咬了咬唇,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抬起头来,仍然羞赧却坚定地告诉我:

“是的,我怀孕了。”

☆、失误

我的第一反应,是郑敖的错。

郝诗看起来是个单纯的大学女生,做好安全措施,是郑敖的责任,他在外面玩了这么多年,竟然犯这种错误,实在太过分。关键是,他不可能娶她,却又让她怀孕。

这个孩子,会把她的人生全盘打乱。

“郑敖怎么能这样!”我又气又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是要我帮你找他吗?”

郝诗摇了摇头,笑得有点苦涩。

“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她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我没有他电话,又不能告诉别人怀孕的事,所以他们都当我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想纠缠他,都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他在那里。因为知道你是我们学校的,也有找过你。但是找了他这么久,我做的梦也慢慢醒了……”

最开始的气愤过去之后,理智渐渐回来,我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郑敖从几年前就开始这样了,如果不做安全措施,不可能现在才出这种事,以他的性格,也不会是这样顾前不顾后的人。

并非袒护,而是事实:他虽然风流,但却不糊涂,你情我愿,去留随意,郑家人一个个都聪明得像狐狸,不至于犯这种低级失误。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觉得这些话有点难开口,但是郝诗既然找到我,不可能是平白无事过来叙旧的,以我处理事情的习惯,也是要把一切原委都弄清楚,才能下论断:“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郝诗又开始咬嘴唇了。

见惯了薛师姐那样爽利干脆的作风,对这种柔柔弱弱一句话分三段说的女孩子有点不习惯,不过没事,我可以等。走廊很安静,没有人来人往。

“这个孩子是他的……”郝诗涨红了脸,小声告诉我:“我没有和别的人……那个过。”

近来看的庭辩视频总算派上用场,要在一个月之前,这些话我还真问不出来。

“那是因为谁的失误呢?”我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像审问:“是郑敖没做安全措施吗?”

郝诗摇了摇头。

我松了一口气。

郑敖虽然在感情上称得上半个人渣,但终究不是混蛋。

“那孩子怎么来的?”

郝诗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寻根究底,咬得嘴唇发白,大概确实是难以启齿。

“是……是我自己……”她大概实在觉得羞耻,转过身要走:“我已经不想找他了,我先走了。”

我拉住了她。

我已经猜出事情大概,但是,对她的意图还有点不能确定。

但目前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郝诗,我不是要来质问你,我是会帮你的。”我拉着她手臂,努力让自己显得友善一点:“你来找我说话,也是因为觉得我能帮你吧。为什么要逃避呢?”

一直低着头的女孩子缓缓抬起头来,眼眶里已然是噙着泪了,声音也哽咽:“我……我觉得很丢脸……”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关系的,这不是丢脸的事,你是成年人了,现在你孕育了一个生命,你要学着去面对这些事,逃避不能解决问题的。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吧,你在这里住院吗?”

郝诗摇了摇头:“我是来做产检的,要到十一点才轮到我。我跟我妈妈说我来上厕所。”

“好,你现在跟你妈妈打个电话,说你遇到一个朋友,请你出去喝杯茶,让她不要担心。你妈妈要见我,也是可以的,但是不要让她误会,好不好?”我用对待小孩子的语气哄着她。

她点了点头。从小手袋里拿出手机。

我转过身去,去一边打电话给薛师姐。

“师姐,我是小朗,我遇到一点急事,可能要过一会儿才能去看教授了……”我站在窗口打着电话,阳光照进来,我无意识地摊开手掌,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水果篮勒出一道红痕,我却丝毫不觉得痛。

我喜欢了十五年的人,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怀孕了。而这个女孩子现在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

我今天起床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以后能渐渐远离郑敖,过一点自己的生活。却在不到三个小时,就陷入这样讽刺又搞笑的境地里。

我找到一家安静的咖啡厅,现在是上班时间,人很少,因为不知道孕妇能不能喝咖啡,所以我给她点的是常温的矿泉水。

郝诗端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着,因为怀孕,她没化妆,一双清澈眼睛,睫毛卷翘,皮肤光滑得像花瓣,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都还做着公主梦,觉得谈恋爱就是生活里最复杂的事……

但她现在却承载着一个幼小的生命。

“好一点了吗?”我问她,她点了点头。

刚刚她哭得哽咽,我担心她情绪激动会有危险,一直在安慰她让她平静下来。

可想而知,她作为一个大学生,在校期间怀孕,而且孩子的父亲还没出现,要承担多大的压力,对她的父母来说,更是晴天霹雳。她这个年纪,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受到多大的影响,但她的父母肯定会明白。而她执意把这个孩子留到现在,先不论对错,遭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她心里是积累了很多委屈的,而我作为郑敖的朋友,自然是她委屈的发泄点。

这也是我为什么留下来的原因,我知道我的态度可能会决定这件事的最终走向。说明白点,就是那个孩子的存亡,还有她以后的人生。我就算再冷血,也没办法在这时候一走了之。

“郝诗,我们现在用成年人的方法,来讨论一下这件事。你要把你的想法全部告诉我,我不会责备你,但是你不能逃避,可不可以?”

她仍然点头。

“那好,我们现在先来说一下这个孩子的问题。”我问她:“你最开始想要这个孩子,是为了什么?”

“我第一次见到郑敖,就喜欢他了。”她红着脸说:“我跟我同学问他,我同学说,他会喜欢我这一款的。后来我又去了那个酒吧,他请我喝酒,带我回家,还和我……和我那个了。我想,如果我有了他的孩子,也许他会和我结婚。方法是我闺蜜教我的,我闺蜜以前跟我说过,像他家那种家庭,虽然不缺女人,却很重视孩子……”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有句话说得很对,郑家不缺女人,重视孩子。但是这句话的意思是,就算你生了郑家的孩子,郑家也只会带走你的孩子,给你一笔钱,不要说婚姻,连名分都不会有,以关映的性格,更恨被人威胁,坊间流传郑敖的母亲已经被关映“处理”了,并不是空穴来风。我比旁人站得近,所以看得更清。

以郑敖这种无拘无束的性格,大概只要找到了爱的人,才会结婚。如果找不到,也只可能是联姻,然后各玩各的,后一种比较符合现实。

而她那个什么闺蜜,会给她出这种馊主意,我很难相信她是好意。

我甚至都不想去确认那个所谓的“方法”。

不过从她的话里也猜出一些端倪,她说:“我在地上,找到了他跟我那个的时候,用掉的东西……”

“所以你一直在找他,想让他娶你?”

郝诗点头,又摇头:“以前是这样想的,现在我已经知道不可能了……”

看来这姑娘还没傻到骨子里。

想也知道,她找郑敖的过程中,都看到了些什么。郑敖行踪很飘忽,她要找他,大概去过不少酒吧,高级酒店,说不定还闯过军区,找的过程中,应该渐渐明白郑敖是个怎样的人,那些“我以为”的美好想象不过是肥皂泡,碰到现实就会原形毕露。

“你现在怎么想的?”

如果她去找郑家,孩子会被带走,她也会得到一笔赔偿,余生衣食无忧。如果她不去找,而是自己带,无论对她还是对孩子,都是一场灾难,因为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我不想找他了。”郝诗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子:“他是我年少无知时候做过的一个梦,现在梦醒了,是我要承受代价的时候了。我周围有很多声音,我爸妈让我把孩子引产,回去上学,我朋友让我去找他家要钱。我自己却很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抬起眼睛看着我,大概想听我说一句“你是对的”,或者“你为爱情付出的代价很值得”。

但是我没办法说话。

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开头,怎么得出正确的结果?她父母朋友的那些建议,不过都是补救措施而已,如果让她回到八个月前,我相信她绝对不会再去捡那一枚避孕套。

“你想听我的意见是吗?郝诗。”我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我不是卫道士,不会跟你讲生命有多伟大,要你牺牲。孩子还没出生,你如果选择引产,是可以的。我觉得你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负担起一个生命。”

她露出了“你怎么和他们一样”的表情。

“我以为你会懂的,”她又开始咬嘴唇:“你是他的朋友,你知道他有多好,他笑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如果画面在这截止,简直是最文艺的爱情电影结局。

但生活从来不是什么电影,而是最狗血的电视剧,琐碎的,灰暗的,一集一集演下去,演到你厌烦,演到你不想再看,演到你忍无可忍,一步错,步步错,不会有什么文艺又清新的结局。

她说她以为我懂。

我当然懂,我喜欢那个人十五年,喜欢到觉得在他身边当一个影子也没关系。但生活不是电影,不会停在“没关系”那一句,而是一直往下走,走到我忍无可忍,自己找一条出路,逃离他身边。

“听着,郝诗。我不是想和你说大道理,但你要想一想,你肚子里的,并不是一件纪念品,也不是一块真爱勋章。它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它会出生,会长大,你要分娩,要哺乳,要给它换尿布,冲奶粉,要关心它的成长,要负责它的人生。你要自己好好想一想,你能不能承担起这样的责任。一旦选择生下来,以后就有一个小生命,是依附着你的,你要负责到它独立成年为止。”

郝诗又逃避地低头,捂住了耳朵。

看来她说她的梦醒了,也只是醒了其中一个而已。她现在做的梦是自虐式的梦,大概是“我很爱你,我愿意为你生下一个孩子,这是我爱情的代价”,单恋的人常常会有这种牺牲式的情节,必须做点什么,来祭奠自己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我今天实在叹了太多次气了。

“好的,既然你不想听我说,那我就不管这件事了。”我叫服务员过来结账。

“你会告诉郑敖吗?”她抬头看着我。

“不会的。除非你希望我转告他。”

“不需要。”她仍然在负气。

我结完账,站起身。

“那我先走了,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医院吗?还是在这里坐一坐?”

她不说话。

然而等我走了几步,她却叫住了我。

“许朗,我以后可以再找你吗?”

我很想说不可以,但是我还是没办法做一个足够冷静的、明哲保身的人,因为这件事里还牵扯到一个还未出生的,无辜的孩子。

大概因为是孤儿的关系,我没办法无视一个命运不会太好的孩子。

“可以的,这是我的名片。”

我走出了咖啡厅,外面阳光明亮,我心里却梗了一根刺。

但没关系的,心里扎了刺,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人生本来就是荆棘丛中的跋涉,一步步走下去,总有一天会春暖花开。

“薛师姐吗?我现在过来看钱教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忧桑,大概是因为被没责任感的人伤害太多,许朗太有责任感了。

大家不要再指望我来控制故事走向了,我一向是控制不住了,各人有各人性格。

不过还是会he的,这点我确定,李祝融都能he,郑猹猹不会比他还蠢的。

我们要对郑猹猹有信心。

☆、敏锐

看完钱教授,在病房坐了一会。

因为并不饿,中午买了个面包吃了,去干洗店拿衣服,送给苏律师。

苏律师似乎偏爱比较高的楼层。

敲门敲了一会儿,门打开了。苏律师似乎是刚醒,穿着睡袍来开门。

我很少看见苏律师这个样子,没戴眼镜,本来很有气势的凤眼也因为刚睡醒而半眯着,他皮肤很白,就算头发乱糟糟的,整张脸也很精致,只是表情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扔沙发上吧。”

公司的八卦里,苏律师也是很注重生活品质的,据说以前有个实习生因为保管的资料弄丢了,又急又怕,在开会的时候哭了,苏律师把西装胸前口袋里装饰的手帕扔了过去,那个实习生拿回去,被人问起,才知道这手帕价格竟然比一件名牌洋装还贵。

不过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只是开个房间睡一觉而已,他还要开套房。

这一套房间,估计就是我半个月工资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苏律师皱着眉头,把衣服拿进卧室,过了一会,卧室传来吹风机的声音。

再过一会儿,传来“砰”地一声。

我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苏律师,怎么了!你没事吧?”

卧室里沉默了一会儿,正当我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苏律师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在吹头发。”

所以刚才那一声巨响是吹风机吗?

“你没受伤吧?”我有点担心:“我刚刚在外面听到一声很响的声音……”

“没事,我把吹风机摔了。”

我放下心来,推门:“那我进来了。”

我一直觉得,就算再富丽堂皇的酒店,都和家有所区别。大概是因为酒店摆设得太好了,不像是用来住的,倒像是用来看的。酒店是“面子”,而人所生活的,恰恰是那个有着很多无处摆放的小东西的、由无数琐碎和平庸构成的“里子”。

不过苏律师很适合这种风格,他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就该离人间烟火远一点。

他现在正坐在床边的沙发椅上,穿了衬衫西裤,还没打领带,,头发仍然是乱糟糟的,脸上简直表情要结成冰,我看到地上有个被摔到一边的吹风机。

看到我盯着那个吹风机看,苏律师的脸上闪过一丝很微妙的神色,但还是用一贯的很威严的声音理直气壮地说:“这个吹风机不好用。”

我看了一眼他头顶顽固的翘起来的一缕头发,看来这就是导致吹风机被摔的罪魁祸首。

接下来的半分钟里,我站在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把地上的吹风机捡起来,苏律师在穿衣镜前梳自己头发,但是那一缕头发大概是睡觉的时候压得翘起来了,怎么都不平,眼看着苏律师脸上表情越来越森冷,眼看着就要把梳子也扔到地上了,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这样梳不行的。”

苏律师转过头来,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脊背发麻,他天生一双凤眼,狭长又威仪,我努力忍住才没有后退。

希望不会因为这么搞笑的原因丢了工作……

“你过来。”他叫我。

我走了过去,大概这些天看苏律师办案子,学到太多东西,所以被他命令的时候,总有上学时候被老师叫到讲台上做题目的感觉。

苏律师直接把梳子往我这边一推。

我怔了一怔,然后懂了,默默接了过来。

我就在这么沉默的气氛里捡起了地上的吹风机,默默地开始给苏律师吹头发,因为那缕头发翘得太厉害,我接了一点水,想抹到他头发上,苏律师一闪,质问地看着我。

“用水抹一下会软很多。”我跟他解释:“你没把头发吹干就睡觉了,才会翘起来的。”

苏律师冷冷哼了一声,没有搭理我。

其实我有时候觉得苏律师这个人还挺好懂的,虽然看起来很冷漠,而且有时候奢侈得过分,但其实大概生活能力……不怎么强。但是作为我们这些实习生心中榜样的大律师,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的,还会觉得很丢脸,所以现在这种“少废话,吹你的头发”的架势也在情理之中。

他大概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吧。

因为考虑到就算吹风太烫苏律师大概也懒得说,我一直用暖风吹,苏律师的头发很浓密,墨黑,质感冷冷的,根根分明,夹在手指间,像在给某种大型猛兽顺毛,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我还是有点提心吊胆的。怕稍微用力点抓疼了他。好在以前郑敖小时候,我照顾过他,还帮他吹过头发,对力度大小心里还是有底的。

把后面的头发吹顺了,前额的头发不知道怎么处理,我小心翼翼地问苏律师:“还是往后抹吗?”

苏律师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随便。”

我把苏律师的头发全部往后吹,按他平时的样子,露出整张脸来,配西装白衬衫,会显得无比干练。吹头发的过程碰到他额头,镜子里他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狭长眼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面孔太精致,皮肤又白,雕塑一样,我都不敢碰。

长成男人都已经这么好看了,苏律师的妈妈一定会是个美人吧。

就是不知道苏律师的脾气是像谁。

我吹好头发,把吹风机的线绕好,收进抽屉里,苏律师已经在穿西装了,他的背很宽厚,是很适合穿正装的身材。其实薛师姐她们常常说苏律师可能是混血,因为长得高,皮肤又白,但我猜可能不是。因为他的面孔其实是东方式的好看,而且看他和钱教授聊天,学贯中西。

苏律师穿衣服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收拾东西,把浴室里换下来的衣服用袋子收好。等苏律师弄好的时候,我已经提着一大堆东西在门口等他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走吧。”

我想,苏律师现在对我这个助理,应该会比以前满意一点的。

下午重复着“陪苏律师接待客户——做文书工作——接待客户”的工作,下午实习的同事把别人送的巧克力分给大家吃,我吃了两块垫垫肚子,到七八点,人都走光了,苏律师出来倒了杯咖啡,当时我正在研究包巧克力的锡纸。

“许朗,叫一份培根意面。”

“哦,好。”我饿得有点乏力,翻出外卖单来看。

苏律师常吃的西餐厅就那两家,速度也快,不到二十分钟,提着保温盒的外卖小哥就来了,我让他直接送进苏律师办公室。

过了十分钟,办公室又叫:“许朗。”

我连忙放下工作跑进去。

苏律师正在写什么东西,我进去之后,他头也不抬,指了指桌上一份外卖盒:“拿出去。”

我连忙提起来,感觉重量有点不对,疑惑地看着苏律师。

苏律师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怎么了?没餐具?”他翻开桌上的资料堆,开始找。

“不是,这里有餐叉。”我连忙解释。

他又低下头去。

“吃完把上个月的客户资料交过来,然后就可以下班了,灯不用关。”

我有点茫然地提着一份意面,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我还以为,苏律师是给自己点的晚餐……

这个餐厅的东西,好像都蛮贵的。而且如果现在把饭钱给苏律师的话,以他的性格,说不定会生气,还是等下次结案开庆功会的时候,再送一份礼物给他吧。

忙了一天,到家的时候基本是拖着公文包在走。

楼梯里是声控灯,黑漆漆的,家门口没有人,门把上多了一份开锁的传单。

我打开门,按亮客厅的灯,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再不起来就要睡着的时候,电话响了。

我从公文包里翻出手机,上面是郑敖的名字。

“小朗。”大概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的声音恍若隔世。

我“嗯”了一声,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跟他说,难道要告诉他,你要当父亲了,有个女孩子心甘情愿要为你生一个孩子,只为了证明她对你的付出和爱情。

他其实是很聪明的人。多智而近乎妖,没有比郑家人更适合这句话的了。他们不必操纵所有的事,只需要无比的敏锐嗅觉,在面对任何情况的时候,都能让自己处于最优势的地位。

我只一个音节,他就知道现在我心情有多不好。

他没有询问,没有猜测,也没有提起那个今晚上去bbq的计划。

他只说了一句话。

“小朗,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2:

在外卖送到后那十分钟内苏律师的心理活动。

“现在叫他进来吃吧!”

“态度要不要强硬点?”

“万一吓到他怎么办?”

“我要笑吗?”

“算了还是使用【让你吃你就吃少废话】的表情好了。”

……

= =,郑猹猹你终于舍得出现了,快来让我砍两下。

☆、宁越

我几乎是有点震惊地打开了门。

开门就被扑倒了。

明明是一米八的身高,还能这样坦坦荡荡地扑上来,我整个人都撞得退后几步,好在他并不是没有分寸,伸手揽住了我后腰,没让我摔下去。

“累死我了。”他一开口就是抱怨:“邮政那边都是一群老狐狸,什么都要占便宜,要不是以后境外只能走ems,我理都不会理他们,我爸也是脑子烧坏了,搞这种动作,把人都得罪光了……”

我耐心地让他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听他喋喋不休地抱怨。他身上风尘仆仆的,难得看见他穿正装,肯定是去开会了。都这么晚了,大概是忙了一天。

他的话我听了个半懂不懂,但也知道是和海关有关。

以前他不过搞些小打小闹的东西,郑家家大业大,名下也有些生意,他前段时间就在弄那些。但海关才是根本,官场上的事,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十年阅历根本玩不转。就连郑野狐,也是在他母亲心脏病严重之后,才慢慢接手过来。

但听他话里意思,郑野狐似乎把海关的事让他去谈。这让我有点惊讶。

“这些事不是该你爸爸管的吗?”我摸了摸他头发,似乎打了发胶,也是,去开会的话,他平时那副风流潇洒的派头肯定是不行的。他进门我都没细看,想必现在造型有点像个小老头。

“他想躲懒呗。”他打了个呵欠,也揉了揉我头发。把沙发上的枕头扔开,直接倒在了上面,他是横着躺的,踢飞一只皮鞋。弓着腿,手臂枕着头,又打了个呵欠。

郑野狐虽然看起来懒散,人却并不懒,我知道真正原因他不想说,也就不再问了。

“你吃饭没有?”

他躺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摇了摇头。

我也有点饿,反正他说的那些话我也听不懂,就进厨房煮饭了。苏律师给我叫外卖是好意,只是我实在吃不惯西餐,而且芝士的味道对我来说也有点奇怪,所以没吃多少。

上次罗熙来过,在冰箱里放了不少东西,其实我一直想给钱给他,不过他总是笑着说让我请他吃饭就好。

我在锅里倒了油,拿出几块鱼肉来煎,牛肉放在一旁解冻。就是没有蔬菜,只好拿出橙子来榨汁。去客厅看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郑家人的五官都稍嫌秀气,好在神态倨傲,一个个都随心所欲得跟疯子一样的,所以也不显得女气,只是睡着之后就很无辜。

我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悲凉来。

从他进门开始,我心里梗着一件事,一刻也不能忘,就算我再怎么说服自己那不是他的错,是被人设计了。但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在提醒我:是因为他的生活方式,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只是我没有立场去指责他。

我只是他的朋友而已。朋友之间,提醒一下是本分,如果硬要逼问他的私生活,就成了逾越。李貅和他是落地为兄弟的交情,再看不惯他,也不过骂他一句放浪形骸,让他小心得艾滋。他还要反骂李貅是白斩鸡,都快二十岁了还办不了陆嘉明。

我也知道,如果他有个陆嘉明的话,他也能等到二十岁,耐心等他长大。

只是他没有。

做完两个菜,听到客厅有电话响。

我在他扔到地上的西装外套里找到他电话,已经响了四五声,连忙接起来,以为是王朗他们找他有事。

“哥,你在哪?”那边是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很欢快。

我差点把手机扔到地上,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已经被我挂掉了。

然后又响了起来。

我蹲在沙发前面,推着郑敖肩膀:“小敖,有电话。”

他眼睛都睁不开,皱着眉头,声音还带着鼻音:“谁的?”

我看了眼屏幕:“宁越的。”

“不接。”他翻了个身,努力把头挤进沙发的缝隙里,一副不想再听见任何声音的样子。我有点犯难,只好把电话放在茶几上,可是那个叫宁越的少年还在锲而不舍地打,我看了眼郑敖,他已经烦躁地拿毯子蒙住了头。

没关系的,我跟自己说,我只是郑敖的朋友,我对他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我很早就放弃郑敖了。我可以像王朗他们那样,和这个叫宁越的少年好好相处。

“喂,你好。”

“你是谁?”那边大概也打电话打到烦了,声气有点不耐烦:“让我哥接电话。”

“我是郑敖的朋友。”我跟他解释:“他在睡觉,所以暂时接不了电话。”

“跟他说是我的电话,他会接的。”那少年还是和上次一样的脾气。

“我已经跟他说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宁越似乎在跟别人说话,我似乎听到笑声,然后他带着笑意问我:“你是许朗?”

我并不讶异他知道我的名字,王朗和贺连山和我关系都不算好,告诉他也不奇怪。只是他声音里的笑意让我有点不舒服,我对这样的语气并不陌生,当初我被李家收养,和我同龄的那群“根正苗红”的孩子说我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他们和我说话的时候,声音里也带着这样的笑意。

“是的。”

“等我哥醒来,告诉他我来过电话。”

我看了一眼屏幕,那边电话已经挂了。

郑家三代单传,连郑敖这个“侄子”的身份都是绕了很大的圈子才安插进去的,他又姓宁,应该不会真的是郑敖的弟弟。

大概是叫着好玩吧。

已经晚了,只做了两个菜,打了一个汤,就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本来还想把饭端出来再把他摇醒,结果一到客厅,他已经醒了,正坐在沙发上,盯着眼前的香煎鱼块看,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

“好香。”他看见我出来,半眯着眼睛朝我笑。

我给他装好饭,自己也坐了下来。

“刚刚宁越打了电话过来。”我低着头吃饭。

他没有问“宁越说了什么”,而是忽然凑了过来。他是对人心洞若观火的人,我已经掩饰得很好,还是被他看出我情绪低落。

我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躲,差点连碗都打翻。

他扶住了我的碗。

茶几很窄,两个人隔得近,他微偏着头,直视着我眼睛。

“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我不习惯告状,何况也没有什么状可告的,尽管只见过一面,我也知道宁越的脾气就是那样,连对王朗他们都是那样,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但显然我的沉默让他误会了。

他把筷子一摔,开始提起地上的西装外套,在口袋里面翻。

“你在找什么?”我追着他问:“是找手机吗?”

他眼睛已经扫到茶几第二层的手机,手一伸就拿了过来,滑开,开始拨号。

“宁越吗?”

我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赶紧解释:“不是的,宁越没有对我不客气……”

“宁越,我们分手吧。”

我震惊地看着他挂断电话,把手机关机,扔到一边。所有动作如同行云流水。

他甚至还对着我笑。

“好了,吃饭吧。”

☆、放弃

“你疯了吗?”我无言以对地看着他:“他什么都没跟我说,你就要跟他分手?还在电话里面分?”

“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是我本来就想分了。”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夹了鱼块给我:“这鱼好香。”

我不是故意要掺杂在这件事里,只是觉得他的处理方式有点欠妥。

“但你们才在一起没多久吧?”我忍不住问。

他笑了起来。抬起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他的手和人一样好看,手指修长,皮肤白。

“包括今天,一共五天。”

他态度坦荡得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操心这些事了,皱着眉头,跟个小老头一样的。”他伸手按了按我的眉心:“来,笑一笑。”

我没有心思笑。

我不是善良到要普度众生的人,我没那么担心宁越,我只是不喜欢他在这件事里表现出来的态度。如果需要分手,那就算是正式的交往,有谁正式交往只五天就分手的?我原先以为他是没遇到喜欢的人,才会在私生活上那样轻浮,现在却有点困惑了。

我心里,其实很希望他以后能过得好一点,找到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他以后要待的那个位置,太寂寞了,高处不胜寒,不是一场一夜情就能温暖得了的。我做不了他的那个人,却很希望他能遇到那个人。

我虽然喜欢他,却也还是他十五年的朋友。

郑家和李家教儿子,完全是两个极端,李家虽然行事霸道,却完全是按着接班人的标准在培养李貅,所以李貅子自制力很强,而且很能吃苦——这点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他上学时间比一般人短,刚成年就被扔到西南部队里,虽然脾气让很多人无法忍受,却从没人会说他是不能吃苦的纨绔子弟。我小时候放假在家,发现李祝融平时都是放养他,但是一旦发现他沉迷什么东西,拿起来就扔到一边,碰都不准再碰。我唯一一次见过李祝融教他做人的道理,就是说“你不能有弱点”。

相比之下,郑敖简直是蜜罐子里长大的。他学武术,打拳击,弹钢琴,在国外的时候通宵泡吧,玩车,骑马,不管做什么,郑家从未阻止过他。如果说李貅是按着完美继承人的标准培养了,那郑家就是没有标准,放他自己去长,他是什么样子,继承人就是什么样子。好在他从小就很聪明,也没有痴迷过什么东西,包括感情。

这也导致他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智商很高,做事也很厉害,身体好得很,拳击沙袋打烂过几个。只是喜欢舒适昂贵的东西,享受起来毫无一点后顾之忧,用的什么都是最好的,像李貅那样在泥里土里打滚地做新兵训练,在他看来就是吃饱了撑的。

我进去洗澡的时候,他就已经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出来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还滚来滚去的,把被子搅成了咸菜干。见到我出来,还振振有词地抱怨:“小朗的床怎么一点都不软?”

我和他相处十多年,还是改不了试图跟他讲道理的习惯。

“睡太软的床对脊椎不好的。”我坐在床边,开始擦头发。

他不赞同地哼了两声,把被子踢到一边:“好热。”

我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你越动就会越热。”

他对一切不合心意的东西——无论是温度还是衣服或者别的什么,容忍度都比一般人要低。所以经常没事就喊热。

我靠在床头看资料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倒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第二天还要上班,懒得管他,给他倒好水,自己摘了眼镜睡觉。

起床的时候他还在睡,所以我尽量把动作放轻点。好在他赖着床,也没有要醒的意思,早上走得急,给他煎了鸡蛋,温好牛奶,就匆匆带着早餐出了门,也不知道他起床之后会不会饿得到处找吃的。

整个上午都在不停地接电话,为了不打扰钱教授休息,很多人都是先打电话到事务所来问,我一个个回答,说钱教授没有大碍了。

其实钱教授人很好,他自己其实有学者风范,就算不说桃李满天下,也是律师界里一位处事公正平和的长者。当初新修订的《律师法》出台,新中银当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接下来陆陆续续也有几家律师事务所从原本的合伙制改成新出台的特殊合伙制,而我们中正则是全部洗牌重来,原有的主要合伙人移民了,只剩下黄律师和白律师,是钱教授把这事揽了过来,找了当时正如日中天的苏律师过来合伙。当时我在上钱教授的专业课,班上学生都知道他在筹办事务所的事,要他详细讲一讲,满足一下好奇心,钱教授也就说了一下注册资金门槛高。我当时刚成年,李祝融转了一大笔钱和房产到我名下,我连他面都见不到,找他助理说我不要,那个姓袁的助理俨然门神,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这是李先生的意思”。

那时候我手握着这么大一笔财产,忧心得睡不着。那时候房市正热,我也知道经济规律,钱留在手上只有贬值,到时候就算还给他,也是缩水了的。

现在想想,钱教授当时肯定被我吓了一跳。一个平时默不作声的大学生忽然跑过去,说要投资他的事务所,简直是异想天开。

但最终钱教授还是让我入伙了,不过是以他的名义,说是一个世交家的晚辈投资的,没有说是我。只是和我私底下签了协议,苏律师他们都蒙在鼓里。

至于进来实习的事,是我自己靠着司法考试证书和在校期间的成绩争取到的。

许煦,我父亲,曾经很希望我学物理,但我知道我天资并不高,可能难有大成,撑死了一个大学教授。我学法,是想成为像苏律师那样的社会精英,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李家面前,然后把他们给我的,都还给他们,从此两不相欠。

我知道于道理上,李家对我有养育的情分,我小时候读的私立学校,这些年的教育费用,生活费用……

我都会还给他们,连着利息一起。

如果非要有一位父亲的话,许煦就够了。

我不想欠任何人。

十二点一到,我就去敲苏律师的办公室门了。

苏律师正在整理下周上庭的书面证据,我进去问了句:“苏律师,要订午餐吗?”

他头也不抬:“你中午有事?”

太聪明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家里有人在……”我努力斟酌措词:“我得回去看看。”

苏律师总算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赶时间?要借我的车吗?”

“不用不用。”我连忙摆手:“我打的过去,上班之前就能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苏律师最后看我的眼神有一种“看不出你平时上班宁愿被挤扁都要坐地铁,现在竟然舍得打车”的感觉。

家里的门没关。

我在门口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因为买菜耽误了点时间,急着回家做饭,就没注意看,结果推开门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

我家客厅里的沙发、茶几、桌椅,连带着厨房的整个流理台台面、置物柜、窗台、还有地面、墙面、全部变了。

地上铺了薄薄的深色地毯,墙壁是米白色,面积不大的客厅里挤满了崭新的沙发、茶几、空调、落地灯,我只往厨房流理台扫了一眼,就看到了一溜的西厨刀具,还多出了一个庞大的烤箱。至于阳台上悬挂的那个拳击沙袋,让我很容易分辨出这是谁干的好事。

“小朗回来了……”我一穿过卧室,正穿着一件睡袍仰在一个圆圆的像沙发的东西上的郑敖,就得意地跟我打招呼:“家里是不是舒服很多了?”

他的周围,是三个席地而坐的,西装革履的青年。每人拿着一台笔记本,在那个狭窄的阳台上根本施展不开,简直捉襟见肘,但看我疑惑地看着他们,一个个都很有礼貌地冲我微笑点头。只是因为所处的场景,所以显得有点滑稽。

我实在做不到在有陌生人的时候冲他发脾气。

“你们要谈事情的话到客厅来谈吧。”那个阳台,实在容不下这么多尊大佛,何况郑敖一个人就身姿舒展地占了大半的面积,其余人还不好意思和他抢。

“在这晒着太阳挺好的嘛。”郑敖盘腿坐在那一团软软的沙发上面,敲着笔记本:“刚才说到哪了,风险评估是谁负责的?”

一个青年默默举起手,其他两个人默契地往旁边移了移,给他让出打开笔记本的空间。

这场面实在太心酸,我看不下去,干脆进厨房做饭。

等我把红烧肉烧好的时候,那几个青年已经站在门口穿鞋了。

“不留下来吃饭吗?”我有点疑惑,虽然这几个青年看起来更像他的下属而不是朋友,但是郑敖也不至于在饭点把人赶走吧。

“我们去外面吃。”其中看起来成熟点的条纹领带青年跟我解释:“等吃完了继续来开会。”

我责备地看了郑敖一眼,后者已经充耳不闻地坐在沙发上拿筷子戳凉拌海带了。

十分钟之后,三个青年又提着外卖袋出现在了门口。

“不好意思,饭店里没有位置了。”他们对我的态度很友善。

“没关系,一起吃吧。我给你们搬椅子。”

整个午餐就在那三个青年和我礼貌的问答以及郑敖的“不许吃我的红烧肉”中愉快地渡过了。

我从来没有在郑敖的朋友里看到这样的类型——虽然是下属关系,但是让他们上门来开会,就基本是交情不错了。这三个青年家世应该都不差,行事很有风度,但是为人很友善,我给他们倒水,都要认真地齐声道谢。倒是郑敖,很没有主人的样子,一直在用“自己没手吗”这样的句式和他们交流。

弄完午餐,我准备回公司上班,结果苏律师发了个简讯过来,说他下午不在事务所,我可以在家里做一点文件工作,不用去事务所,同事都以为我跟他一起出去了。

我只好回了个“谢谢苏律师”。

他们的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主要是另外两个青年在陈述,看起来成熟点的那个在补充,因为家里没有咖啡豆,中途还叫了一次咖啡。我已经知道那个成熟点的青年叫于骏,他们似乎是做软件工程的,在筹备一个什么项目,郑敖是决策者。

这个下午一直延续到他们几个很有礼貌地告别。

我中途起身去看炉子上的汤,发现郑敖的手机还扔在昨天的地方没有动过。

我其实很喜欢这样的午后,他做他的事,我做我的事,互不干扰,最多倒咖啡的时候过来在我旁边闹一闹。不用太近,我离他太近会紧张,也不用太远,不用超出我视线。

暗恋最好的距离就是这样,因为已经知道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只要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知道他也在这里,偶尔不着痕迹地偷看两眼,说两句话,就已经幸福到极致。

这就是姓郑的人的天赋。

他天生能够无师自通地觉察到我想疏远他的情绪,然后本能地找到应对的办法。

不管情况有多差,先蛮不讲理地闯进来,依赖我,缠着我,俨然我是他最在乎的人。让我得到他朋友的尊重,甚至毫不犹豫地和正在交往的人分手,全心全意地赖着我。他知道只要他好好和我相处,甚至根本不用去问我在生什么气,我都会原谅他。继续像以前一样,做他一个人的小朗。

他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喜欢上了我。

他第二次这样做的时候,我以为他是在乎我。

现在我已经什么都不敢猜了。

他就像个擅长放风筝的人,离得太近了,跑远一点。飞远了,又收紧线,我是他手里的风筝,他不可能放我走,却也不会爱上我。

而这一切,也许是他本能的反应。就像我从不去想他知不知道我喜欢他,他大概也从来不会去定义我们的关系。

只是他忘了,我是一个活人,不是风筝。风筝身体里栓了线,不会痛。我心上被栓了一根线,牵扯着五脏六腑,稍一动作,就撕扯得血肉淋漓。喜怒哀乐,全然不由自己。

所以才要放弃。

☆、君子

郑敖在我家赖了两天。

本来他还要继续待下去的,可惜我得回家一趟——我父亲要带我回c城去给奶奶扫墓。

郑敖虽然十分不开心。但还是不得不收拾起这两天搬过来的一些东西回家去了。办事的电脑、占了书架一层的文件、传真机,还有办公室同事送给我的一只巨大的羊驼布偶,我把它放在太阳下晒了一天之后,给他靠着看书用,他管那个布偶叫儿子,还瞄准羊驼的肚子揍了几拳,在我提醒他这样揍会开线之后,他才安分了一点。其实我给了钥匙给他,要是他继续赖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事务所最近事情多,钱教授住院,很多工作压下来,我只请了一天假,后天早上还得赶去上班。

李家还是老样子。因为李家老宅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李祝融一直是住在外面的。

李家家族很大,老宅在军区大院,我曾经去过一次,是过年的时候。那时候李老爷子已经去世了,真正的家主是李祝融,但名义上的长辈是他大伯。我去的时候是过年,李家人都回来了,三代同堂,都是相貌出色的男男女女,身姿挺拔,态度骄矜。李家人未必都有李祝融的本事,却大都有他的脾气。

那时候我刚从c城到北京,又闯进这样的家族里,无所适从。在那里我交到到北京的第一个朋友,他叫李砚,比我大一岁,是李貅的堂哥。我在李家的院子里迷了路,他带我走回去,送我一只糖青蛙,借他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给我看,半夜偷溜过来找我玩,给我讲解。我们打着手电筒在被子里看了通宵。

后来李貅欺负我,他教我在李貅爬到高处的时候,从背后推他一下,以后李貅就再也不能欺负我了,推了之后就去找他玩,他帮我跟大人撒谎,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不答应,他转而威胁我。说这是他家,如果我不这样做,就叫人弄死我。

我直接告诉了李祝融。

我不敢告诉许煦,因为我觉得他斗不过那些人。他们都说我像他,其实不是,我很早就知道,这世上,好人是斗不过坏人的。

在那之后的十多年里,就算李貅一直欺负我,嘲讽我,我也没有真正恨过他。

他只是个比我小两岁的孩子,他的坏脾气,唯我独尊的霸道性格,还有超越年龄的聪明,都是为了应付这个世界。他生在荆棘丛,我不过是被他身上带的刺误伤了而已。没什么可抱怨的,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突然闯进他生活里的陌生人而已,却要和他来瓜分这个家,他怎么可能同意。

他们说我像许煦,大概有时候真的有点像吧。我很能原谅别人。

我称这里叫李家,其实是李祝融的房子。

离陆嘉明家很近。

这片别墅区寸土寸金,环境很好,每家都有院子,李家的院子很大,黑铁栏杆,爬满蔷薇花,像城堡。李貅拿着水管站在门口,正在给一匹马洗澡,管家满面愁容地站在旁边,这个景象似曾相识。要当李家的管家,真的要有很强的心脏才行。

李貅继承了李祝融的轮廓,只是细节处更精致些,李祝融的眼睛是墨蓝,他的却是深蓝,因为是第一代混血的缘故,头发是深棕色的,皮肤白得像瓷,神似他父亲,一身的军人气质,就算挽着衬衫袖子在这洗马,也让人觉得高傲又挺拔。他上高中的时候有女生说他是禁欲系,被郑敖笑了几年,说怪不得他是白斩鸡。

我自己没车,是打的到外面,然后走过来的。

李貅瞥了我一眼,也不理我,管家倒是很有礼貌:“小许先生,许先生在书房等你。”

李貅开始吹起口哨了,只差没在脸上写“我看不见你”。

我从他旁边走过去,他又叫住我。

“喂!你干嘛去!”

“我去找我爸。”我平静地回答,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刚刚管家的话他又不是没听到。

他哼了一声。

“这是我新买的马!”他拿水管喷了一下那匹马的背,那匹马很老实地没有动,眼睛很温顺。

“挺好的。”我点头,想要去找我爸。

“是纯血阿拉伯马,可以用来装备骑兵的。”李貅得意地说:“美索不达米亚的浮雕上都有这种战马。”

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在我面前炫耀那些奇奇怪怪的玩具。

“这么厉害。”我看了看那匹马:“我不太懂这些……呃,马的东西。”

“真是文盲。”他抱着手臂,一脸高傲的不爽:“那你懂什么?”

我想起了被郑敖打了几下肚子的那只羊驼。

“我不知道……也许,羊驼吧。”

我爸的书房在一楼,紧邻李祝融的办公室。事实上,李祝融也经常把这当办公室,除了必要的会议和出差之外,他的文件都是在书房看的,再机密的都一样。大概很多人不会相信,到他这个位置,还能这样毫不避讳地信任一个人。

看来我爸是特地选在李祝融不在的时间叫我回来的。

我小时候很喜欢这间书房,常常在这里偷书看。我爸发现我会看基础物理书之后很惊喜,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为了他的喜欢,而刻苦学习物理,每晚躲着看书到一两点,第二天却装成是第一次看到那些理论就能很快理解的样子。

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渐渐明白,他不喜欢我,不能像正常的父子一样陪伴我长大,并不是因为我不够好。

他为了李祝融,能失去自己的物理生涯,又怎么不能失去教我学物理的乐趣呢?

人都是慢慢成长的。

我爸站在演算用的白板前面,已经写了三分之二,在那一堆算式里,我只看出一个洛伦兹变换,看来是跟相对论有关的。

“爸。”我叫了他一声。

他完全没听到,仍然站在白板面前,写一会儿,沉吟一会儿,我没打扰他,在旁边的沙发坐了下来。

我记忆中的他,是高高瘦瘦的,戴着眼镜,温润如玉的,他很适合穿白衬衫,世人形容文人,都用一个词,风骨。我想这个词大概可以适用于所有内心有着坚定信仰的人。他虽然温和,骨子里却有很坚硬的东西。那样东西把他和我们这些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区别开来,软红十丈,名利财禄,他都不在乎。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就是他的风骨。

可惜他太温柔了,满身软肋,被李家父子轻易就拖到人间来。

有时候我会想,当年那场让他不得不放弃物理的变故,究竟真的是飞来横祸,还是在李祝融的默许下发生的呢?

毕竟,现在这个只属于学术的、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他,对于霸道的李家人来说,比被我抢走了注意力更不能接受。

当然,也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唯一

我坐了十多分钟,他终于写完了。回头看见我,吓了一跳。

我叫了他一声“爸”。

他脸上常有那种好脾气的人才有的,不好意思的神情。

“什么时候来的?”他把马克笔放好,带着点抱歉跟我说:“我刚想起一个解法,写得太专心了,你等了很久了吧……”

“没事,我刚到的。”我把一直放在背包里的书拿出来给他:“上次我们学校有卖旧书的活动,这套书是齐教授的,上面有笔记,我看不太懂,不知道爸你要不要。”

“要的要的。”他连忙接过去,十分自然地拉住了我的手:“你还没吃晚饭吧,家里有新来的活虾,包放在这里就好,先去吃饭。我中午就炖了鸡肉。还有李貅给我打下手,做了一点饼干,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我小时候很贪恋这种无微不至的温暖。所以读书的时候,每天都盼着放假,盼着回家,只想坐在家里饭桌边,听他讲一点生活的琐事,跟着他到厨房,听他说起奶奶拿手的那些菜。

只是后来渐渐学会自己放开手,不要让他为难。

到饭厅,李貅早就等在那里了。刚刚还看见他在帮马洗澡,现在衣服都没换,就大大咧咧坐在整洁的饭厅里,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我爸去厨房做菜,我在长方形的饭桌边坐了下来。

李貅凶巴巴地看了我一眼,把一个篮子推了过来,里面是用塑料袋装好的饼干。

“谢谢。”我跟他说。

他像没听见一样,一副高傲的样子。

我坐在桌边,把饼干拆开来吃。

有几个造型很独特的,几乎是一坨一坨的,大概就是李貅“帮忙”做的吧。

我看得笑起来。

还没笑出声,只是忍不住翘起嘴角,那边就发出凶巴巴的声音:“笑什么笑。”

“没有笑你。”我不想他生气:“我想起一件公司里的事。”

“你那破公司有什么好笑的!”他向来惟我独尊:“拆开来卖都上不了八位数,迟早破产。”

我没反驳他,默默吃饼干。

他在那边又坐了一会,大概是无聊,又叫我:“喂!郑敖那个人妖最近有没有找你麻烦!”

“他是我朋友,不会找我麻烦的。”

“最好是。他就是个惹祸精,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郑家最近有点不对劲,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他和郑敖,几乎是生下来就成了朋友,从小玩到大,虽然看起来很不对盘,见面就要打架,其实关系还是很好的。后来我和郑敖玩到了一起,他心里多少会有点不爽。

我没答他话,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看我爸端着菜出来了,又收了回去,继续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我爸的菜做得很好,都是跟奶奶学的。这道炖鸡是有秘方的,七八味配料,汆过水再炒,还得注意火候。我有时间也自己试着做过,终归差了点味道。

我给自己和爸盛了饭,看还有一个碗,拿起来给李貅盛,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不要。”

我怔了一怔,把碗放了下来。

“我又不饿,谁要在这个点吃晚饭。”他不知道是解释还是发牢骚,看我没说话,自己无聊地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站起来走了。

我低着头吃饭。

“其实李貅很想你回来的。”我爸给我夹了块鸡肉:“他上午就在问你了。”

话是好话,可惜连说的人都不会信吧。

“嗯,我知道的。”

李家房子很大,一直留着我以前的房间,我爸说早上刚收拾过,我说把东西搬上楼太麻烦,睡客房吧。

小时候我的房间和李貅的是相邻的。他半夜扮鬼吓我,吓得我躲在被子里不敢去洗手间,晚上尿了床。我当时很想去找我爸,可惜门被反锁了。第二天佣人来收拾残局,全家都知道我尿了床。

我攒了很久的钱买的一套哈利波特,他把每部的结尾都撕走了。

陆嘉明种花,他在旁边挖蚯蚓,偷偷放到我床单上,说这才是我的家人,他才不要做我弟弟,因为我又丑又蠢。

我曾经很想对他好一点,小时候奥数比赛奖的二十块钱,我选了一下午,决定给他买一个电动玩具车,他拿来和他的变形金刚对撞,碾得稀巴烂。我酝酿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去问他喜不喜欢,他说你看垃圾桶就知道。

我从未恨过他,或者讨厌他。我只是不那么想接近他了。

就好像我不想回我那个房间。

就好像我不想回到这个家。

算我懦弱也好,白眼狼也好,我不想再回到这里,不想再想起当年那个卑微的我,孤独的我,在我长成今天的许朗之前那一段漫长漫长的时光里,我一个人在黑暗里走着,只要有一点点光,我就感激涕零。

李貅说让我不要和郑敖玩。

但他不知道,是因为他曾经对我做下的那些事,才让我觉得郑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就算是这样辛苦的暗恋,就算知道继续下去不过是一厢情愿浪费时间,也无论如何都放不了手。

十一点左右到的c城。

在老家附近吃了饭,去楼下邻居那里打了招呼。楼下的于奶奶年初去世了,小时候她常来找奶奶聊天,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口,絮絮叨叨抱怨着着她的儿媳妇。奶奶坐在阳光里择辣椒,把晒蔫的红辣椒切碎,一层层压在坛子里,腌出了酸味,再托人送去北京给爸爸。

奶奶并不算宽裕,她的退休金很少,也不肯收李家的钱,还要供我读书,给我买衣服和牛奶。我小时候偷偷把早餐倒掉,因为我讨厌自己长得太快,裤子很快就短了一截,很快就要买新的衣服,而买新的衣服就要花钱。

奶奶一直跟我说,做人最要紧是体面,不是自己的钱,一分都不花,花了晚上会睡不安稳。我小时候很努力读书,很想跳级,很快上大学,然后工作了赚钱养她。

我记的她放钱的小布包,记得她手上的玉镯子,记得她去接我放学,让我背乘法表给她听。我记得夏夜我们在阳台上乘凉,我迷迷糊糊,听她讲猴子外婆的故事。我记得她的头发越来越白,脊背越来越弯,她的手干枯得像树皮,我记得那天我早上去上学,她没有起来给我做早餐,而是躺在床上睡觉。我一直叫“奶奶奶奶”,她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后来我回了北京,住进了李家,爸爸说那个很漂亮的小男孩是我的弟弟,吃饭的时候他在桌子底下很用力地踢我,我却不敢发出声音,怕被新的家人讨厌。

刚到李家的时候,我很害怕,我总是梦见奶奶骂我,因为我吃的是李家的饭,我不是体面的人。我哭着跟她保证,等我长大了,就会把钱还给他们的。

小时候,李貅欺负我,把我过年的新衣服弄脏,抢走我的巧克力。郑敖跟我说,他可以让他爸爸收养我,不要再当李貅的哥哥了,他要我去当他的哥哥。会有很多新衣服和巧克力,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

我没有答应。

因为我在很久以前,就答应了我奶奶。我会努力读书,考上大学,赚很多很多的钱,等到我爸爸老了,李家不养他的时候,我会把他接过来,给他养老。

我小时候很怕我爸爸不要我。就算李貅说这不是我的家,我也一直赖在这里,死都不肯走。

因为这是我奶奶交代给我的事。

☆、不爽

扫墓的时候爸很安静。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在坟头插好香烛,看着他沉默地站在坟前,看着并排的青石墓碑。奶奶的照片是那次和爷爷一起去照相馆照的,她的头发已经白了许多,剪到耳下。我记得她和我说过,当初她年轻的时候,也有着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爷爷那时候已经病得很重了,瘦得脱了相,戴着眼镜,还是很严肃的样子。

爸爸跪了下来,沉默地磕了三个头。

我也跟着磕了头。

因为爷爷有遗言,坟墓不要修得太夸张太花钱,不如捐给学校。他是唯物主义者,相信人死万事空,剩下的不过是给后人一点慰藉而已。所以每年来的时候,坟头都会长出许多青草。爸爸沉默地坐在地上,把那些草都拔掉,他不要我帮忙。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消瘦背影。

小时候总觉得他是温暖的,简直发着光,总是微微笑着跟我讲道理,仿佛不管犯了多大的错都会被原谅。只是时光荏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清瘦苍白的中年人,他年轻时候似乎受过很严重的伤,所以每到阴雨天都会很难受。李家有专门调养的中医,说他年轻时伤了根本,以后能做的不过是修补而已。

说得再直白一点,尽人事,听天命。

他似乎在物理研究所挂着衔,但是不领工资,也很少去上班。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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