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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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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还要问别人。

“他还是在专心工作吧。”王娴说:“我哥哥说他的场面铺得很大,有夏家负责实干,素素她姐夫家负责各路关节,一旦运转起来会很厉害,就是有点太极限了,稍嫌勉强。”

一听这故弄玄虚的遣词造句就是王朗的风格。

京中这一代人,要讲能力,也许很难排出个一二三四,因为有郑敖这种已经开始大显身手的,也有周勋那样低调行事的,还有一堆上面长辈太多还在读书的,所以无从比较。但是要论点评家的话,王朗当属第一。王家想养个运筹帷幄的君子出来,结果养成了个纸上谈兵的评论家。

王娴坐了一会,也要走了,说是还有作业没做。

走时她问我:“上次叶素素说李貅很生气,要和郑敖打架,你要带话给他吗?”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李貅这种人和李祝融一模一样,虽然脾气坏,却很有自制力。如果能够把我弄出去的话,他绝对会忍到把我弄走了再打郑敖的。他现在打郑敖,只能说明他除了打人什么都做不了了。他才十九岁,上面毕竟还有李祝融,能做什么呢?

“帮我跟他说,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我爸知道。”

王娴来过之后第二天,我又在新闻上看到了关家的消息。

原本潜逃国外的关淮的儿子儿媳,都被抓回来“接受调查”了。

郑敖回来得很晚,没有直接过来跟我吃饭,不知道去了哪里。吃晚饭的时候,他颧骨上再添一道擦伤,应该是被砸出来的。

敢拿东西砸他的,也只剩一个关映了。

50宽容

管家大概是怕他伤口留疤,桌上菜都清淡得很,我坐在他对面,用汤泡了一点饭,很快吃完了。他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起身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我手臂。

我没收手回来。

我们僵持了一会,他忽然叫了一声:“小朗。”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疲惫,好像一个气球,轻轻一戳就能戳破,里面都是故事。

可惜我不想听他的故事了。

我说:“不要这样叫我,我不是你的小朗。”

晚上我失眠了。

凌晨的时候我仍然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已经睡着了,仍然习惯性地抱着我,我转过头,看见他睡得很安静的样子,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以前我常这样安慰他。

快到凌晨时我才睡着,好在管家从不叫我起床,都是让我睡得自然醒。朦朦胧胧睡到上午,感觉阳光照在身上。忽然感觉有人在轻声叫我名字:“许先生,许先生……”

我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看见郑敖站在我旁边,说话的是旁边的管家,郑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看见管家一张脸像苦瓜一样,反正他一直都是这样,我也没觉得奇怪。

看我醒了,管家是退了出去。

我只奇怪这时候郑敖为什么不去上班。他站在我床边,一言不发,我自己慢慢爬起来穿衣服。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屏幕,光照见他表情,几乎有点狠绝,他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刚醒,还有点茫然,接了过来,放在耳边。

那边传来我爸的声音。

“是郑敖吗?”

我心中百种情绪一齐涌了上来,又急又气,我不知道为什么千叮咛万嘱咐我爸反而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李祝融那边为什么连这个都瞒不住?我爸这种身体状况,要是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只怕会气出个好歹。

“在听吗?郑敖,”我爸那边还在问:“可以让小朗接电话吗?”

我看了一眼郑敖。

“爸,我是小朗。”

我爸的语气顿时焦急了起来:“小朗,你在郑家对吗?小安跟我说你被郑敖扣在郑家,不让你回来。你们闹矛盾了吗?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有,爸,是我自己要住在他家的。”我几乎本能地撒了谎。

我爸那边沉默了一下。

“他和叶素素订婚了,也是你要的吗?”

我被这一句话堵得无言以对。

我爸也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问我:“小朗,你是不是一直觉得爸不在乎你?”

“没有,爸对我很好。”

当初陆非夏教过我,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并不是说大人喜欢孩子哭,而是你不哭,别人怎么知道你委屈,你不说想要,别人怎么知道你要吃糖。

但我不想这样。

我不想去要求什么东西,去抢,去索要,就算这样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也不是别人心甘情愿给的。就像我从不要求郑敖喜欢我。爱这种东西,父亲的也好,恋人的也好,都是要心甘情愿给的,他爱你自然会给你,不爱你强抢又有什么意思呢?抢来的,求来的,我一分都不想要。算矫情也好,算高傲也好,这是我骨子里的东西,一辈子不会变。就算想要得快死了,也绝不会开口说一个字。

我爸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小朗,你放心,爸爸一定会让你回家的。没有人能扣住你。李祝融不接你回来,我自己去接。”

他已经连名带姓地叫李祝融了,可以想见李家现在是什么场面。

我说:“没关系,我在这边其实也很好,很安逸,而且我本来就喜欢郑敖,爸不要觉得我过得不好,别多心,就当我是出去旅游了。”

我爸再也听不下去了,匆匆挂了电话。

我爸以前担心我和李貅的关系,还百般帮我们周旋,他不知道,我并不责怪李貅,也没恨过李貅,我只是再也不会接纳他了。

我不会接纳李家的任何人。

但唯有我爸,我没办法疏远他。

我不希望他和李祝融吵架,也许是被关得久了,我现在对人性越来越悲观。我怕他和李祝融生了嫌隙,应了我的奶奶的话。而且我现在被关在郑家,他只有李祝融了。

挂掉电话,我抬头看着郑敖。

他也看着我。

外面云层遮住了太阳,窗户里照进的光不那么亮了,他的脸我看得很清晰,我就这样盘坐在床上,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说:“郑敖,你现在还想关着我吗?”

他不说话。

我说:“郑敖,你一直觉得我脾气好,那你知道脾气好的人是怎样报复的吗?我这些天其实也在想,我没有能力,只是个平头百姓,你要关我,要见我,要和我睡在一张床上,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至少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到这里。”

我低头,拉开睡衣的领口,长久不见太阳,我皮肤苍白得不像话,我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左胸口,告诉他:“你看,这里是我的心。你这辈子,都没有再进这里的资格。”

不是所有的伤害都可以得到原谅,因为受到伤害的那个我,不是现在的我,我没有资格代他原谅。就算我现在有了开阔心境,云淡风轻的性格,但是当年的那个我,也许因为这个伤害,而活在遮天蔽日的阴霾里,看不到一点点希望。

我活在这个世上,不过一个平头百姓。我的人身自由也许由不得我自己,别人伤害我,我也许没有办法打回去,但是我可以决定我自己的心。我从心里剔除掉他们,剜除掉所有痕迹,然后这辈子再不放他们进来。哪怕我余生都要被关在这里,哪怕我会生病,会死,会和郑敖上床,我的心里都不会再有他。在我的心里,始终有一个人,在冷冷地看着他,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郑敖抬了抬手,却没有碰我。

他说:“那如果我爱上你了呢?”

我像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说:“郑敖,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没有?”

第一次,我做你的朋友,倾心照顾你,愿意成为你结婚典礼上的背景。你利用了我。

第二次,我给你一次被原谅的机会,你轻描淡写用掉,说要和我交往。最后你亲口告诉我,你不爱我,但是可以和我相处。原来我爱你,只能换来一个陪伴你的资格而已。

第三次,我求你不要关着我,不要毁掉我的工作和人生,你说你只要我,你为了你的日子舒坦,把我整个的人生碾得粉碎。

耶稣也只能打完左脸换右脸而已,我哪来的第四张脸给你打?

但郑敖不为所动。

他说:“你还没回答我,如果我爱上你了,你会怎样?”

我笑着看他。

“郑敖,如果你爱上了我,不是我会怎样,而是你会怎样。”

“你什么意思?”他问我。

“你觉得你配说爱吗?”我问他:“你真知道爱是什么东西吗?”

爱是宽容,是体谅,是把那个人的感受放在自己的感受之上,你爱一个人,就不会囚禁他,伤害他,你会把他供起来,像对待你的信仰一样,连你自己也不许亵渎。你如果真的爱我,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你都不会这样对待我。

他说:“爱有千百种。”

“你错了,伤害有千百种。”我告诉他:“爱只有一种。等你见过,自然会懂。”

因为这一种爱,就足以包容千千万万种的伤害,一点点被打磨,被消耗,像写完了的粉笔,就算写满了整面墙,却再也无法复原。

郑敖没有再说话。

当初郑野狐说郑家人聪明,其实不过是看准了人欺负而已,一定要把爱他们的的人压榨出最后一点包容力,最后自取灭亡。他是这样,他儿子也是这样,实在是祖传手艺,外人学都学不来。

他走之后我还吩咐了他一句:“是李貅告诉我爸的,下次他再打你,你可以多还他两拳。”

下午王娴来找我。

我不知道管家有没有发现她常溜来找我,反正每天她来找我时管家都不在,当然也可能管家知道这件事,也默许了,因为怕我一个人呆久了会被逼疯。

不过王娴和我一样,是没什么兴趣爱好的人,她不知道是受叶素素之托还是什么,连作业都要拿到这里来做,好在我毕业不久,还能指点一二,她和我一样学的是理科,成绩还不错,就是有点喜欢看课外书。

我问她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她说没什么大事,关家的位置被龙家顶替了,那家和关家是世仇,十年浩劫里还打死过关家的人。还有就是周勋和叶岚子吵架了,李貅被李祝融打了一顿。

我其实有点不懂李貅为什么要告诉我爸,以他的脾气,可能是觉得我在这边过太惨,李祝融又没有给郑敖大力施压,所以一气之下跟我爸告状了。但以他对我爸的孝顺程度,不至于做这样的事。

倒是周勋和叶岚子吵架的原因我很能理解。

从叶素素身上,多少能看到叶岚子的影子,她和周勋订婚,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家族,周家向来低调,从来不沾染别的东西,一心从军。这次和郑家合作,多半是叶岚子的主意,她要通过联姻和生意,把叶家和周郑两家绑成铁三角,这样就算他父亲想要“宠妾灭妻”,也得掂量掂量。

但是这件事对于周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只要不掺合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面,一心充当国家栋梁,是不会有覆灭之灾的。到了这个地步,利益的多少已经不在他们的考虑中了,家族能够长久地存活下去、培养出优秀的子侄才是重中之重。

但是周勋爱她,连带着对她妹妹都无比纵容,让叶素素没大没小地叫他“周木头!”

在夏家拜年的时候,我看过周勋看叶岚子的眼神。

那是带着爱情的眼神。

周勋不傻,他的脑袋不比李貅他们的差,叶岚子的心思,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只不过是纵容她而已。只是人心不足,总有纵容不下去的时候。

别的不说,我只问关映。

“我看新闻,关家似乎又出了事,”我问王娴:“郑敖他奶奶怎么样了?”

“郑奶奶的态度有点奇怪。”王娴说:“她不想见郑敖,但是又把权力都交给了他。”

这正是她的厉害之处。

她恨郑敖,却关心郑家的存亡,郑敖现在是郑家唯一的后人,她扶持也好,不扶持也好,总不能真的去对付他。所以她从来只在言语行动上伤害郑敖,却从不在权力上限制他。

京中叫她武则天,她比武则天总好一点,没让外戚替代了郑家,充其量只是个吕后,还没做成。

我在书上撕下一页纸,在上面写了一个电话号码。

“王娴,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王娴和我熟了,也敢抬起眼睛和我对视了。

“你替我打这个电话,记得,要趁一个人的时候打,就说你是许朗的朋友,问这个号码的主人,上次想跟我说的事是什么,把她的回答告诉我。”我问她:“你能做到吗?”

王娴神色凝重的点头。

她大概以为我在密谋什么,还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其实我还可以帮别的忙,我家里有枪。”

我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脸红了。

“没有那么夸张的,”我跟她说:“我只是被关在这里,又不是一辈子,哪里需要用得到枪。”

其实王娴没错,我确实是在密谋着什么。

大概是从小在李家长大的缘故,我几乎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从来不是枪。

而是人心。

京中这么多家族,夏李郑,王叶贺,周家宁家,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交织成了一张网,此消彼长,彼此掣肘,谁能找到这张网的主线所在,就能真正掌握这个小世界的游戏规则。

我以前总不想这些,因为我知道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的世界在外面,我要当一个过得开心一点的平凡人。

可惜郑敖不答应。

他现在在走钢丝,手上项目还在铺设,场面铺得这么大,一个人吞下夏家手上所有的订单,不知道侵犯到多少人的利益。内忧外患,四面楚歌,他还敢在百忙之中把我锁在他家里。

大概他觉得我只是个温和无害的废物罢了。

可惜我不是。

未来的路还很长,我还有很多时间,我可以慢慢来,把所有的关系一条条梳理清楚,然后抽丝剥茧,找到最薄弱的那一点,脱身出去,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我不需要李祝融,也不需要李貅,抑或是罗熙。

我可以靠我自己。

因为我很有耐心,也很有时间。

我可以耗上一辈子。

51时间

我在郑家将近一百天了。

我感觉自己像坐井观天的青蛙。

生活里没有一点波澜,我越来越没有办法集中注意里看书,我仍然每天呆在书房里,但是更多的是发呆,我连书房里的每一寸地毯长什么样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甚至开始期盼每天郑敖早点回来,因为我只想能听到一点人的声音。

我忽然想起那些案例里,被犯罪嫌疑人囚禁很久的受害者,久而久之竟然会爱上犯罪嫌疑人,我当时看的时候觉得离谱又病态,现在想想也许不是没有原因的。人是没法一个人活下去的,如果你的世界里只剩下孤独和无趣,只有当某个人到来时,才能掀起一点波澜,那你绝对会爱上他的。

可惜我已经爱过他了。

郑敖的时间更少了。

他甚至开始通宵加起班来。我知道是因为我爸的缘故,李祝融也开始对他施压了。

他现在真是四面楚歌。

但他犹自不知反省。

有次我半夜醒来,发现他刚加完班,大概是困过头了,睡不着,抱着我,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眶下面两抹青。

我说:“郑敖,你后悔吗?”

他摇头,仍然只是抱着我。

我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也很在乎自己的事业吧,如果没有李祝融的压力,你现在会轻松很多,”我低声跟他说:“放了我吧,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不是从小就很崇拜你父亲吗?你很快就可以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了。”

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放了你,你还会和我这样睡在一起吗?”

我没说话,我知道自己骗不过他,他已经从我眼睛里知道了答案。

他说:“那就不是原来的样子。”

其实这只是个借口。

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了,他知道的。

我真正决定不择手段逃走,是在郑敖和叶素素的订婚典礼日期确定之后了。

叶素素今年高中毕业。毕业加订婚,然后直接出去留学,读她姐姐读过的学校。

我很久没见过叶素素了,不知道是学习紧张,还是嫌弃我太天真,她没有再来看过我。反倒是王娴来得越来越勤快,勤快到我相信郑敖和管家都对她的造访心知肚明。

北京开春晚,王娴早早地就穿上了毛衣和短裙,我笑她要风度不要温度,她和我玩了这么久,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我连忙解释:“其实这样穿挺好看的。”

她低着头坐到一边,过了一会,来了一句:“一点都不好看,我太胖了。”

我无奈地笑了。

“要那么瘦干什么?你们女孩子喜欢瘦,男生却没这么想,瘦得跟排骨一样,看着就恐怖。”

“真的?”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我撒了谎,其实男生不喜欢瘦,喜欢的是凹凸有致,但无论是这两者中的那一个,都和王娴挨不上边。

不过我还是安慰她。

“肯定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瘦太容易了,少吃一点不就瘦了要匀称才难。你现在的身材就是匀称,挺好的,什么衣服都能穿。”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低着头哭了。

我被吓到了。

我觉得我说的话已经连我自己都骗过去了,她竟然哭了。

我对女孩子的眼泪向来没什么办法,赶紧手忙脚乱地找了纸递给她,坐在她旁边,她低着头哭,我只能看见她梳了双马尾的头发心。我想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又觉得这样太突兀了。

我想我其实知道她为什么哭,可能她是觉得委屈。如果你的人生里有一件事,你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做好。但是别人却生下来就享有你梦想的一切,不用花费一点力气,不用刻意珍惜,就已经是你全力以赴后的千万倍,你也会觉得委屈的。

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已经开始认识到容貌的重要性了,她常年跟叶素素呆在一起,想必更是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区别对待,哭只是一次宣泄而已。

但我实在是太喜欢管闲事的人。

她低着头哭,我就劝她:“其实外貌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这个世界是个看脸的世界,但是那部分会以你的外貌来评价你的都是这世上的陌生人,因为他们不了解你,所以外貌是最直观最简单的方法,不然还能用什么作为第一印象呢?但是真正要每天和你相处的朋友家人,甚至以后的男朋友,都是和你相处久了之后,就渐渐忽略掉了外貌这回事了。如果真的和你相处很久之后还以外貌来判断你,那这个人也确实不值得深交。”

王娴倒是听劝,听了我的话,抬起满是眼泪的脸来问我:“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和素素在你心里也是一样的?”她问我。

“当然是。”

王娴仍然只是哭,我抬起手准备拍拍她的肩膀,她却把整个身体都靠了过来。

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子,穿着柔软的毛衣,头发长又浓密,靠在我胸口,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忙保持住这个姿势,一动不敢动,生怕我的动作让她误会伤心,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她发出猫一样的呜咽声。

“我觉得自己太丢脸了……”她头埋在我胸口,哭着说:“这套衣服是素素的,我看她穿着好看,就买了一样的,可是我穿着好丑,我太肥了!我是东施效颦……”

“没有这回事,”我安慰她:“每个女孩子都有自己的特色,只要年轻有活力就穿什么都好看。这个社会对女孩子的外貌太苛刻了,你不要被影响,要相信自己内在的东西。”

她不说话了,仍然小声地哭着。

我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保持这个姿势,看着门口。有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门帘动了一下。

我想那大概是管家来送茶水吧,管家还是很有规矩的,这种场面不会过来打扰。

王娴整整哭了半个小时,最后她哭到没力气了,就小声抽噎着,我一直给她递纸。女人真是水做的,我都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眼泪。

最后她走的时候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还是告诉我:“我打了你给我的那个电话,是个女人接的,她说她叫倪云岚,说郝诗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她看见小孩手臂上有被掐的痕迹。她说让你赶快给她回电话。是有人在虐待自己的小孩吗?”

我说:“我还不清楚。不过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当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知道吗?”

王娴很认真地点了头。

我拿起一件白狐肷的大衣,让她穿着出去,外面太冷了,春二月,风刮得跟刀子一样,她这身毛衣不知道要多透风。她有点不好意思,我说:“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常出门,留着也没用。”

这几件大衣都是郑敖让管家给我准备的,式样差不多,他穿玄色,我穿白色,他身上倒是常常看见这几件衣服,羊呢大衣,玄狐的斗篷,一进门管家就给他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掸雪,但我的大衣都没什么穿的机会,唯一一次是去后院看红梅花,管家陪着,梅花开得还是漂亮,只是此时时间心境全是错,看得味如嚼蜡。

下午我一直在想郝诗的事,我觉得无能为力,但又有点自责,因为我觉得我对那个小孩有责任,如果当初我再坚决一点,或者把问题说得严重一点,也许郝诗就会放弃了。但是,我隐隐感觉摸到了什么,像在浑浊晦暗的水里伸手触摸到了一茎水草,细如游丝,从你指尖滑过去,轻得几乎像不存在。但是你知道只要抓住它,你就能把整个水底的东西连根拔起,所有潜伏的、可利用的,都会呈现在你眼前,清晰得如同暴晒在烈日之下。

但是我没能保持这个状态多久。

管家很快叫我去吃饭,那时候天还没擦黑,我穿过回廊的时候都有点惊讶,不知道郑敖今天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

但显然管家是知道的,桌上摆着不少菜,连费时费力的佛跳墙都有,香得很,汤是海鲜汤,我看见鲍鱼和梭子蟹,郑敖坐在侧对门的位置,脸色冷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上的问题,坐得笔直地在等我。看见我来了,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脸。

我低着头,走过去,从他身边绕过去,准备坐到他左边,长久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饭,管家也只摆两把椅子了,还用高几摆了梅瓶插了花放在桌边,很是雅致。

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我。

我本能地想收手回来,他却凑了过来,他侧着脸,脸靠近我胸口的衣服,鼻子似乎在嗅着什么。

我往后躲,撞在高几上,梅瓶“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碎了一地,瓶子里的水流到我脚边。管家不知道躲到那里去了,没有出来收拾。

郑敖仍然坐着,他的脸离我很近,白得像瓷,他的眼睛低垂着,睫毛盖在眼睛上,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压抑情绪,然后他慢慢抬起眼睛来,冷冷地看着我。

“王娴身上的香水,对吗?”

52流血

我心里的火腾地升了上来。

明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真的被怀疑被质问的时候,心里还是会因为这态度而气得全身的血液都要烧起来。我的脸像要被烧破皮了,嘴唇发抖,却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这态度却让郑敖误会了。

他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就算不喜欢我了,”他的眼睛里满是嘲讽:“也不需要这样饥不择食吧?”

我听见了脑中的那根弦崩断的声音。等我意识到他抓着我手臂根本没用什么力气的时候,我的手已经挥了出去。

“啪”地一声,他的脸整个偏了过去,本来整齐别在耳后的头发散落下来,盖在左脸上,白皙脸颊上渐渐浮现出清晰的指痕印。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并不是会先动手的人,我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绝对不能动手打人。就算在上次那种混乱的情况,我也是忍了再忍眼看事态无法阻止才动手的,但这次,我竟然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暴戾到这种地步。

我以为,他会用力抓着我的手的。

但是他只是拉着我的手臂,根本没有禁锢我行动的意思。我一挥手,就打了出去。

郑敖转过了脸。

他的眼睛里有很亮的东西,像是火焰,又像是冰棱,他甚至还自嘲地笑了笑,他说:“你看,小朗,我们之间,本来就是应该直接动手的。”

他站起来的瞬间,我本能地往后退。

但是他的速度太快了,我还来不及转身,手臂就被抓住了。他抓着我的手臂往他的方向一拖,抓住我要推开他的右手,往我头顶一推,左手拧住我双手手腕,右手扣紧我下巴,整个人压了过来,把我按在挂着山水卷轴的墙壁上。

他的脸凑了过来。

他吻了我。

他的吻炽热得像火焰,根本不像是吻,而像是在掠夺,在确认自己的占有权。但是对于第一次接吻的我来说,仍然是异常剧烈的冲击,整个灵魂都像被抽空了。我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我根本找不到呼吸的间隙,感觉肺里的每一丝氧气都被夺走了,我昏昏沉沉地感觉嘴唇好像被啃破了,他有点太用力了。

我以为他至少会让我休息一下。

但是他的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

他整个人都像在发烫,连喷在我锁骨上的呼吸都是炙热沉重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皮肤太凉了,衬衫好像被撕开了,有一粒扣子弹了出去,他好像咬了我一口,在胸前或是什么地方,我忽然觉得心脏一阵酥麻,整个人要垂死的鱼一样弹了起来。

“不要……”我开始剧烈地推他:“别这样,郑敖!别咬我……”

他似乎是笑了,又似乎还在生气。因为他还是固执地一路啃咬下去,我的裤子很快被扒了下来,我觉得下身很凉,本能地想蜷起来,但是下一刻,他的头埋在了我两腿之间。

我听见了自己的惨叫,抓紧了他的头发。

但他没有咬下去。

我分不清他在舔还是在吮吸,我整个人都在挣扎,却没有一丝力气,整个人轻飘飘地像在云端,我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事,明明舒服得像躺在柔软的棉花中,却又让你本能地觉得羞耻,眼泪都快掉下来。

最后爬到顶端的时候,我想我应该是哭了。因为朦胧中他一直在细密地亲吻我的脸,安慰我说不要哭。

我打了他一巴掌,以为他会生气,会打我,但是他似乎采取了有点另类的惩罚方式,我虽然觉得心一直是悬着的,但并不觉得痛,而他一直在吻我,额头,眼睛,脸颊,唇角,偶尔好像在探索什么一样,吻着我的嘴唇,把舌头伸进来。

我有点想睡觉,他大概知道,然后把我抱到了床上。

我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笑着说:“小朗,不要睡……”,睁开眼睛,看见他站在窗前,光裸着上身,他有很漂亮的肌肉线条,腰窄肩宽,灯光照在他身上,像镀上了一层蜜,他正在低头解着皮带。

“……要睡觉了吗……”我听见自己嗓子有点哑:“我的睡衣呢。”

我身上的衣服都被脱了,我连忙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虽然男人上身不穿不算什么,但我的内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郑敖已经覆到我身上来了。

他俯身在我上方,他腰肢很结实,身上仍然穿着西裤,他的脊背线条十分好看,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他离我很近,身上的热度似乎传染到了我,有些头发垂下来,碰到我脸颊。我看着他眼睛,他深琥珀色眼睛中的情绪晦涩不明,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但他只是低下头来,亲了我。

我偏了偏头,他亲到了我脸颊。

“郑敖,我……”我伸手推他。

意识渐渐回笼,我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了。

他在亲我的脖颈,我手推在他肩膀上,大概是因为刚刚清醒过来的缘故,我的手有点使不上力。他皮肤光滑,肌肉像豹子,带着危险的意味。

被子被掀开了,他一面在我身上亲吻着,一面分开我的腿,整个人都挤进了我双腿之间,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我很熟悉的,荷尔蒙的味道。

在他和人一夜情之后、在那些陌生的男男女女离开后、在我叫醒他吃早餐的时候,会有的味道。

“放开我,郑敖。”我挣扎起来,他似乎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仍然在抬起我的腰,我整个人在往后缩,他把我拖了回去,腰挤进了我两腿之间,肌肤相贴,我清晰感觉到他下体的隆起。

我激烈地反抗起来。

“别碰我!”我使劲把手腕往回拖,整个人挣扎着往后退,我听见我的声音,我几乎是在尖叫着,像濒死的动物一样,我努力想逃离开,我似乎踢到了他,我几乎失去了理智,挥舞着手臂想赶走他,我的手指似乎抓到了他的脸,我碰到了温热的液体。

他闷哼了一声,然而还是抓住了我手腕,用自己的体重把我压住,擒拿技里有很多会造成伤害,他有点投鼠忌器,我的手打到了床头灯,他握住了我的手。

“小朗,别怕……”他轻声在我耳边说话,似乎带着一点痛楚,又似乎是我错觉:“别怕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会伤到自己的,放松,小朗……”

我渐渐平静下来,也许是挣扎得累了,我有点脱力地躺在床上,把脸侧在枕头上,我不想看见他的脸。

他等到我终于安静下来,才起身用被子把我裹住,然后站在地上,背对着我把衣服穿上。

他把房间的窗帘拉上,把灯关上,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我听见他叫管家送饭进来,管家惊叫了一声,我听见类似“受伤”之类的词语,他冷冷地叫管家闭嘴。

我蜷在被子里,身上仍然在一阵阵地发冷。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只不过是性而已,苏律师说,成年人都会有这个需求,这是和爱分开的。我知道,我也在渐渐理解,我甚至一直在劝我自己说这是个人选择,郑敖没有伤害谁,这是他自己的态度,外人无权干涉。

但我厌恶这种感觉。

我讨厌单纯的性,生理的发泄,我最厌恶的,是他像对待他那些床伴一样对待我。感觉来了,各取所需,爽完就各自散开,穿上衣服,像动物披上人皮,又是陌生人。

有时候,他晚上和我睡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会觉察到,尤其是他抱我抱得很紧,总会碰到。

我以为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就像我有时候早上起来也会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

我不知道他对我也是一样的。

我知道他并不爱我。我甚至不在他愿意上床的那种人里面,他长得太好看了,床伴至少都要接近这个水平。

我以为他对我是朋友的依赖。

结果他也想和我上床,单纯肉体发泄,不带一点感情。

我觉得恶心。

时间还很早,我渐渐觉得饿,管家亲自送了饭进来,目不斜视,他走的时候大概会踩到我的衬衫。

他是怎样看待我?

是不是跟我以前看待郑敖的那些床伴一样?

太可笑了。

我一直以为他们都知道郑敖对我没有兴趣,只是习惯了我的陪伴,现在的所谓囚禁,也不过是霸道和自私而已。

但看管家这副毫不惊讶的样子,看他发现王娴靠在我身上之后朝郑敖打报告的速度,看他对我的态度。

郑偃,他,叶素素,李貅……

他们大概以为我跟郑敖早就上过床了,李貅当初问郑敖,说“这算妾呢?算偷呢?”实在是再真实不过的写照。

他马上就要和叶素素订婚了,他还想和我上床。等到他真的结了婚,我还被关在这里,哪天他兴致来了,和我上了床。

这不就是妾么?

我四岁开始读书,从孤儿院读到李家,我小时候,奶奶照着爷爷留下来的书教我仁义礼智信,说男子汉大丈夫,要坦坦荡荡,不许欺负女孩子,要尊老爱幼,以后成家立业。

最后我落到这步田地

我不想再想了,疲倦地缩进被子里,用手掌盖住了脸。

我闻见了我手指上的血腥味,我知道他流血了。

他跟我说,我们之间本来就是应该动手的。

我想,我们之间,或许终究是躲不开流血的。

53珍珠

郑敖晚上没有回来睡,他大概也知道我不想跟他一起睡了。

我很疲倦,没失眠,只是一直睡得不安稳,觉得冷,做了一晚上支离破碎的梦,第二天早上醒来,天还是黑的,窗外刮着风,冷得让人不想起床。

我穿了衣服,自己慢腾腾爬起床,房间里这么黑,外面却已经亮了一片灯。郑敖向来养尊处优,睡觉不能见一点光,郑家人也都惯着他。佣人们在饭厅里穿梭着摆放桌椅,把剪来的花插在花瓶里,一个个动作轻得像猫。门外还是黑的,廊下亮着灯,我想时间还很早。

管家看见我,怔了一怔:“许先生早。”

我对他恭敬态度后藏着的东西已经有所领教,朝他点了点头。

“许先生不睡了?”他带着点揣测地问我:“先生的早餐还在准备,我让厨房准备两份吧。”

“郑敖昨晚睡在哪?”我问他。

他态度很平静:“先生睡在书房。”

我偏头看,昨晚打碎的梅瓶已经无影无踪,那个位置上摆上了一盆水仙,花苞上带着露珠,佣人们正在摆早餐,目不斜视,似乎对我们的交谈充耳不闻。

我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这个地方。

如果我被关上十年二十年,他们大概也会是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恭敬地叫我许先生。就算是在叶素素进门之后,他们也仍然是这样,眼观鼻鼻观心,像完全没有思想的机器人。这个地方看起来这样舒适,这样温暖,但是它是个囚笼,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郑敖为我准备的狱卒。

我转过了身:“等他走了,再叫我出来。”

上午我找到一本费曼的中译本,在书房看,我早餐只喝了一碗汤,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寒,总觉得胃有点不舒服。

我是听见外面有声音,才出来看的。

我先听见的是管家的声音,他的语气很恭敬,但是很明显的,恭敬里是十分坚定的拒绝态度:“……就算是王先生来,这个书房也是不让进的。”

“这个书房里根本没有重要资料,”王娴的声音已经气得发抖:“我知道许朗就在里面,你们有什么资格关着他,他又不是你们的犯人!”

她性格还是太绵软了点,没有这种出身特有的骨子里的骄矜,做不出不管不顾横冲直撞这种出格的事。换了叶素素,别说被一个管家气得发抖,只怕管家先要被她吓出心脏病来。别的不说,光是当初踹开书房门的那一脚,就很有侠女风范。

我推了推门,管家没有锁门。

王娴一看见我就跑了过来,外面这样冷,她仍然是昨天那个穿法,换了身冬裙,墨蓝色,衬衫领,头发不知道是用什么弄卷了扎起来,很有青春的感觉。

管家双手搭在一起,态度十分微妙地朝我点了点头:“许先生,外面冷,先生走之前吩咐了不能让你着凉,你还是在书房里休息吧,有事情叫我就是。”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连书房都不能出了?”我反问他。

我爸是个很温和的人,李家的气氛不比郑家,人多,光是李祝融父亲那一辈就有三四房,勾心斗角得很,李祝融虽然搬出来住,佣人却都是李家带出来的,有时候嘴脸非常难看。我爸从来不跟他们计较,都是李祝融知道后狠狠收拾了他们。

我却做不到和他一样淡定。

大概我骨子里没有那种温和从容,也大概是因为我温和过,但是却没有李祝融这样的人在后面撑腰,所以只能自己来当这个恶人。不过这样想想也好,我当了李祝融,就能保护更多像我爸那样的人。

比如王娴。

管家大概也想不到我会这样针锋相对,态度还有点转换不过来:“我只是觉得这种天气,让许先生安心在房里看书比较好。”

“那也轮不到你来决定我能不能见谁。”我懒得和他打太极:“你要是闲得慌,想毛遂自荐当我的牢头,就让郑敖亲自来告诉我。不然就安心做你自己的事!”

大概我的话实在太凶,管家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嘴唇发着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说了句“我去看看厨房准备的点心……”有点踉跄地走掉了。

其实我并不想这样斥责一个老人家,尤其是他当初还以为我和郑敖分手了,在我衣袋里给我塞了点打车的钱。

但这世界就是这样,并不是所有的针锋相对背后都是深仇大恨,没有那么多一眼就能看出的孰是孰非。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立场冲突,是各自都觉得自己有道理的价值观的对立。

也许在管家看来,我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是个不受重视的养子,凭我自己也许永远无法过上现在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侈生活,男人和男人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事,郑敖能这样迁就我,养着我,已经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还背着郑敖招三惹四,他有义务站出来阻止我,对大家都好。

所以我根本没办法跟他解释,为了让他不影响到旁人,我只能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

还好王娴没有被吓到。

她穿得这样薄,我赶紧把她带到房间里来,两个人坐在壁炉前面说话。

我原来以为她不会今天就过来,小女孩子脸皮薄,昨天在我面前哭了一场,大概好几天都不好意思见我。

“今天不上学吗?”我问她。

其实她以后应该也是要出国读书的,和叶素素一样,高三下学期一开学,去哪个大学都联系好了,学校都不用去了。但王娴大概是自己喜欢读书,还照常去上课。

“我跟老师请了假。”她低着头,轻轻说了一声。

我看她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也没有再多问,拿了一本书给她看:“这本外国故事集很有意思,大概是哪个大师随手翻译的,风格很特别。”

她安静地接过去看,她的头发很软,大概也是脾气很好的人,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坐着看了一会书。

她看完几个故事,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忽然问道:“你受伤了吗?”

“没有啊。”我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这里……”

我狐疑地摸了摸脖子,不痛也不痒,没有伤口,正在找能够当镜子用的东西,她已经低头打开了她自己的书包,默不作声地递了一面镜子来。

小巧的圆镜面上,我的脖子右侧有一大片深红的痕迹,比蚊子咬的要大一点,透着一点紫,说是淤痕,又不痛不痒,我对着镜子研究了许久,用指甲掐了掐,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大概是过敏性紫癜吧,”我皱着眉头,猜测道:“但我好像没有感觉什么不对劲啊……”然而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脑中忽然闪过了昨天郑敖在饭厅里对我做的事。

我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那一瞬间,我的脸都快烧起来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脸红,只是一股热气冲上了脑门,我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王娴仍然平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睛清澈乌黑,坦荡无尘。

“我,”我结巴了一下,然后连忙把那面镜子还给了她,控制不住地用手挡了挡自己的脖子:“我回头问问郑家的医生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做贼心虚,我总觉得王娴已经看穿了,总之我已经不敢和她对视了。

她总算不再看我,然后把镜子收了起来,继续看自己的书。

我其实已经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只想快点找个理由离开,找件高领衣服穿上,在房间里躲一天,连午饭都不要出来吃了。只要想到我刚才顶着满脖子的这种东西义正言辞地跟管家吵架,我就恨不能摔两件东西发泄一下。

只能希望管家是个正经保守的老人家,不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个,”我坐了一会儿,实在是坐不住了,和王娴说道:“你今天有要问的功课吗?”

王娴安静地摇了摇头,她的态度越发让我心里没底了。

“那今天就这样吧,”我搭讪着站了起来:“我等会还有点事,我们明天再说吧,这本书你喜欢可以带回去看。”

她站了起来,默默地把那本书收进书包。

“我明天不能过来了,”她低着头说:“我要陪素素去试她订婚的衣服,是私人订制的,已经做好了。”

“哦。”我心里抽紧了一下。

她忽然抬起头来。

“听说郑敖也要过去,”她说:“明天不仅要试衣服,还有很多订婚礼的细节要两边商量一下,叶家的长辈是希望在郑家办。”

“哦,是吗。”我竭力装作若无其事。

她不再说话了,却又站着没动。

我也不好就这样走,也站着等。书房里插的是红玫瑰,红得发黑,和紫檀家具的色调很搭,香味浓且暗。墙上的自鸣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忽然问了句:“昨天郑敖打了你吗?”

“没有啊,”我隐约猜到:“为什么这么问。”

“这里的消息传得很快的,”她说:“我们两家住得近,佣人也会私下传些消息。”

我有点想笑,又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凉。我一直说郑敖生在荆棘丛,长在荆棘丛,却从来没有切身体会这意思。现在才稍微有了点体会。

“他没有打我,只是一些小争执而已。”我不想让她担心,跟她解释:“郑敖的性格有点霸道,不太讲道理的,你看他把我关在这里就知道了。但他也只是关着我,没有虐待我什么,你不用担心。毕竟我和我爸也是李家人……”

王娴“哦”了一声。

话都说清楚了,她也不再问了,把书包背上,走出门去,我也拿了两本书,准备回去看。

我照例送她到门口,再远我也送不了。雪都化了,郑家道旁种的是名贵的藏红花,浅蓝深红,开在草地上,十分好看,她走在前面,背着书包,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背影有点悲伤。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回过头来。

周围没有人,我不知道是什么事,连忙快走两步跟上去:“怎么了。”

她抬头看着我,我这才惊讶地发现她眼睛里已经是满满的眼泪,她张了张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了下来。我有点惊慌失措,连忙在口袋里翻纸巾……

她哭着跟我说:“许朗,你和我结婚吧。”

54长辈

我怔住了。

“怎么突然这样说?”我笑着问她,又怕这态度被她误会为取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摇头。

“你在这过得不开心,不是吗?”她眼里噙着眼泪看着我:“跟我走吧,我爷爷很喜欢我,如果你跟我订婚,郑敖不敢对你做什么的……”

先不论她爷爷会不会答应一个无名之辈娶他的孙女,我的原则,也不允许我为了逃出去而把一个小女孩子的未来当做跳板。

“你还太小了,”我跟她解释:“你不知道婚姻是什么意思,你以后会遇上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你也喜欢他,两个人有了爱情,才能结婚。这必须是唯一能让你步入婚姻的原因,而不是出于别的考虑。”

“可是我喜欢你。”她看着我的眼睛说,虽然声音并不响亮,甚至眼睛里还带着眼泪,却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一往无前。

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跟我走吧,”她再次请求:“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没关系的,你可以去找自己喜欢的人,但是你不要留在这里了,郑敖对你太坏了!他是我见过的最坏的人,他都要和素素结婚了,为什么还要关着你……”

连她都看得出来。

“听着,王娴,我知道你是真心为了我好,”我看见有佣人端着东西在往这边看,拉过王娴,知道我们得尽快说完了,也顾不得自己的语气:“但是这件事是不可能的,首先你现在年纪还太小,你要到长大之后才能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记住,你是个好姑娘,你会遇见真正的爱情。其次,你的方法也并不可行,你自己也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但是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在这里呆太久,我会自己想办法出去……”

我的语速很快,我不知道王娴听不听得进去,但是我们没时间了,管家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我想一定是有人跟他报了信。

我抓住了王娴的手臂。

“听着,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出去,就帮我这一个忙。去找关映,知道吗?去找郑敖的奶奶,告诉她,许朗问她:想不想当吕后。只要你把这句话带到就行了,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王娴显然也看到了朝这边走过来的管家。

“走吧。”我放开了她的手。

她又看了我一眼,带着哭腔说:“许朗。”

我朝她挥了挥手:“再见。”

管家已经走了过来。

“许先生。”他仍然是态度很恭敬的样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身整齐的西装。

“严管家。”我看着正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门口的王娴。

“关于客人的问题,我刚刚已经和先生通过电话了。”管家不急不缓地说:“先生说,以后如果是普通客人,不需要通报,如果是像王娴小姐这样的特殊客人,需要先打电话问过他。”

我转过头来,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一脸正气,没有说话。

我回到房间,换了身高领衣服,一直坐到了晚上。

晚上郑敖回来了。

他算是愈合能力比较好的,脸上的伤口似乎涂了药,并不明显,只是隐隐看得出一道红色的印子,从眉骨划到了脸颊,不知道眼睛有没有受伤。

他倒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喝汤,说这两天在融雪,外面冷得很,让我注意保暖。

“叶素素的礼服选好没?”我问他。

他垂着眼睛给我舀汤,不说话。

“郑敖,我先以为你关着我是出于自私,”我跟他说:“现在想想,你可能那时候就知道自己对我非常不好,我不会愿意跟你在一起。所以要关着我,不让我和别人接触,这样就只能和你相处了。你觉得自己这样很聪明吗?”

郑敖看了我一眼。

“这是唯一的方法,不是吗?”

“你心里很清楚是不是。”我反驳他:“这世界上最简单的道理,就是你对一个人好,他才会对你好。是你自己决定要另辟蹊径的。”

他放下了碗。

“要是我学会了怎么爱一个人,你会留下来吗?”

他眼神这样真诚,几乎带着点悲伤,我简直要相信他。

可是我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郑敖,爱从不需要学,你要是真爱一个人,就会自觉地对他好。”你就不会和别人结婚,不会在乎自己的付出有没有回报,不会想着把他关起来,不让别人有对他好的机会,这样就不会反衬出你对他有多坏。

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的眼睛在说,他已经对我很好了。

但他是郑敖,出生在无数人的期盼之中,从他出生开始,他周围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告诉他,在教他:你是郑敖,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你有最好的容貌,最聪明的脑子,所以你也可以有最骄矜的态度,最难伺候的脾气。你不需要对任何人好,你不需要爱任何人,因为这个世界爱你。

只是我不再原谅他了。

他怎么会爱人呢?爱的姿态那么低,他却被捧在那么高的位置上,除非他自己愿意跌到尘埃里,否则谁都无法教会他。

我不会等了。

我们是死局。

春天到了。

各种花都开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所有植物都在发芽,连着几个大晴天,屋檐上最后一点雪都融干净了,管家指挥着佣人把各种冬天的衣服用具拿出来晒,整个院子都简直是一片奢侈的海洋,油光水滑的紫貂,白得耀眼的狐肷,玄狐,各种精致的小金器,冬天整套的景泰蓝茶具,据说这些东西里很有一部分是关映陪嫁和后来收藏的,看来关家的品味确实很有问题。

我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回廊里晒太阳,羊绒毛衣晒得暖融融的,我昏昏欲睡。

我很久没见到新的客人了。

据说和叶家订婚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阴历三月十七,还有两周不到了,虽然是在酒店招待宾客的,但长辈们都会到郑家来,叶素素也要过来给关映磕头。

订婚是件大事,至少我从小到大,还没听过这些人家里哪家订婚之后悔婚了的。宁越的小叔,据说有个上海的女朋友,那么情深似海,还不是和叶家的人结了婚,现在两个人各玩各的。据说他在外面连孩子都生了,就是不知道那个和他一起留学的女人没名没分地跟着他,是什么心情,那个孩子长大之后又该如何自处。

不过也许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也说不定。

我和郑敖已经很久没有话说了。

不知道是心情问题还是感冒了的缘故,我这些天一直有点没精神,好像总也睡不够,经常一醒来都快到中午了。平时也有点懒洋洋地不愿意动弹,他和我说三句我都懒得回一句,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闲下来的时候,就在我身边坐着,不说话,陪我晒一会太阳。

订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了。

有时候郑敖看着我,仿佛有话要说的样子,但最终也没有说。

他有他的骄傲。

我也有我的。

订婚前三天,定制的衣服送了过来,他站在镜子前试穿,管家一脸“先生终于长大成人”的表情在旁边看着,我在床上看书。那套衣服确实很合身,翻领的西装,肩背线条都非常好看,他的身形修长,只要头微微一昂,就显得高傲又矜持。

睡觉前,他问我:“许朗,你是不是不想我和叶素素订婚?”

我没回答他。

我知道他在等我一句话,他希望我说不想,他希望我回应他,他是这么聪明的人,做任何事都要师出有名。

但真正的爱,本就是毫无来由的。当年我爱他,对他好,就从没问过他想不想,爱本就是这样,心之所向,一往无前。

他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我最近在看鲁迅,书里说人性,说奴隶的思维就是,主人本来要打你五十鞭子,现在大发慈悲只打十鞭了,奴隶就感激涕零,觉得这是好主人。

他自己要和叶素素订婚,现在又希望我来阻止他,给他一个彰显真爱的机会,然后我大为感动,前债一笔勾销,连他关我这几个月也当做一段小插曲。

可惜我做不到这样大度。

订婚前两天的晚上,管家已经把东西都准备齐了,正在热火朝天地布置,佣人在他的指挥下像鱼群一样穿梭,到处都是好东西,厨房里更是不断地有空运过来的食材送进去,我也沾了点光,早餐喝了碗燕窝粥,算是提前吃过订婚宴了。

我穿过回廊去书房的时候,才知道管家哪来的这么大的干劲。

我遇见了关映。

半年时间,她似乎苍老许多,但美人就算老了,骨架仍然在,外面已经有了太阳,她仍然穿着一件墨蓝色的大衣,领口蓬蓬的黑色皮毛,大概是貂,头发盘了起来,发髻里有一丝丝的银色。春天已经来了,她身上却仍然是一身冬天的肃杀之气。

哀莫大于心死。

但管家显然是没看出这一点,仍然十分起劲地跟她报告自己的英明部署,这些天相处下来,我觉得管家真是个活得简单的人,他只希望郑家好好的,长幼有序,其乐融融,大家一团和气,逢年过节,他抖落一身本领,办得热热闹闹的,风风光光的,让主人满意,佣人们叹服,就是最好的。

但关映显然已经没有当个慈祥长辈的心思了。

她的脸结着冰,看见我的时候,那双眼睛终于抬了抬。

她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容。

“你好啊,许朗。”

55交易

我其实一直有点怕关映,从当年她还年轻的时候就怕起,我并不怕精明的人,我奶奶当初也是个精明的老太太。但关映并不是精明,她身上有让我惧怕的东西。连对她亲儿子郑野狐都可以下手算计,如今郑野狐不在了,她眼里的锋芒更盛了。

我并没有后退,而是迎了上去。

“郑奶奶好。”

她打量了我一眼,然后把手伸了过来。她的手冰凉,瘦到了极致,十分苍白,像冬天干枯的树枝,隔着衣服,我仍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今天天气不错,陪我在园子里走走吧。”她似乎在跟我说,眼睛却在看着管家。

管家丝毫没察觉到现在的状况,开心得很:“那就麻烦许先生了。”

人能活得这么单纯,也算是一种福气。

我点了点头。关映仍然看着管家。

管家迟钝地意识到这是让他一边去呆着的意思,连连答应:“好好,我去厨房看看,许先生有事尽管叫我。”

关映神色冷冷地看着管家离去的背影。

外面阳光这么大,她却让我从心底觉得冷。她是个复仇者,我知道,把她拉进来会毁掉一切,就好像下棋的时候可以适当听从围观者的意见,却不能叫来一个疯子,把棋盘打得粉碎。

她就是那个疯子。

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的日子太难了,难到身为旁观者的王娴都愿意和我结婚,只是为了把我从这里救出来。

是郑敖先破坏规则的,不是我。

我们坐在一间靠近后院的耳房里说话,雕花槅门透进阳光来,外面是三月春阳,屋子里却冷得好像还是冬天。

关映坐在我对面,她的仪态很好,就算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仍然是高傲挺直的样子。她的眼睛给人的压力太大了。

“王娴说你有话要跟我说?”她眼睛直视着我。

我不太确定王娴传话给她是怎么传的,毕竟“吕后”这个比喻太明显,王娴那么温柔的女孩子,大概不好意思对长辈这么说。不过不管怎么说,她都来了——在这个当口,所有人都知道我和郑敖是什么“关系”,郑敖又即将订婚,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我找她是干什么。

但我还是没办法主动说出来。无论如何,主动和一个举止得体的长辈提及如何暗算她孙子,总是有点难开口的。

“我在郑家呆了这么久了,”我斟酌着用词:“想必您也知道我的处境……”

“如果你是指望我给你撑腰,就不用想了。”她态度高傲地打断我的话:“我没空管郑敖床上的事。”

自己知道别人这样看自己是一回事,别人当面提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我不过是自取其辱。

交易就是交易,讲什么礼节呢。

“那我就跟您直说了吧,”我抬起头来,直视着她:“我希望您帮我逃出郑家。”

她挑起一边眉毛,探究地看着我。

我平生最怕这样像x光一样把你照个通透的目光,好像要看穿你的皮肤,看透你的骨头,量出你到底有几斤几两,然后嗤之以鼻。

但我不能说话,交易就是交易,再劣势也是交易,她看不看得上是一回事,我要是上赶着把自己手上的筹码都亮出来,那就成了抛售了。

何况我知道她也并不潇洒,她没多少实权,和我一样无路可走了。而且她也和我一样,不能再拖下去了,只要叶素素一进了门,联姻的事板上钉钉,郑家上下全部服服帖帖,她就别再想掀起任何波澜。

等我被她看得寒毛都竖起来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你准备拿什么跟我换呢?”

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跑了之后,郑家和李家的关系会更僵,郑敖一定会找我,你就有了机会。”我告诉她:“最重要的事,我知道你可以用一个人来取代郑敖。”

“谁?”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苍白的手指抚摸着自己袖口的黑貂,我摸不准她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故弄玄虚。

“郑敖的儿子。”我说了出来:“我知道他在哪。”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有什么用,奶娃娃一个,我们孤儿寡母,不是案板上的肉么?”

我听得心惊。

她果然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她知道,但是却不插手,默不作声地把那个孩子放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就算被虐待,她也无动于衷,因为那只是颗棋子,没有长成,就不算她的曾孙。

而且,听她话里意思——孤儿寡母,是对郑敖动了杀心。

我想,她这辈子,大概也就对郑野狐真正付出过母爱和亲情。

可惜郑野狐伤了她的心。

“你可以等到郑敖把局面全部稳定下来,再动用到那个小孩,”我强迫自己像谈论一颗棋子一样谈论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孩子:“你甚至可以等他长大,再接他回来。”

“先不论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关映仍然在不急不慢地摸着袖口,嘴角带着冷笑:“等郑敖把局面稳定下来,还有我站的地吗?”

郑家父子的嘴都像极了她,笑起来总让人觉得冷。

“所以你要和我合作,”我跟她说:“你可以拿我来威胁郑敖,我会给你一些东西,等我逃走之后,你可以拿这些东西来威胁郑敖。”

“你觉得他会为了你受我威胁?”关映眼里满是轻蔑。

“你孙子关了我两个多月也不肯放我走。”我毫不示弱地回答:“拿我的命来威胁至少比拿你自己的命来威胁更有用。”

关映真是女中豪杰,我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反应竟然不是扇我两耳光,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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