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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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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跟我讨价还价:“你逃出去之后必须呆在我的人那里,直到事情结束为止。”

现在轮到我笑了。

“不可能。”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是要自由,不是从一个牢房逃到另外一个牢房,我去哪里不能由你决定。”

刚刚我那么过分的话她都没生气,这句话她竟然直接站了起来。

“那就不用谈了,”她态度坚决,语气轻蔑:“你可以一辈子呆在这里,后天就是郑敖订婚宴了,你可以多吃点蛋糕。”

“我不在乎郑敖订不订婚!”我站在她后面说:“我才二十一岁,有的是机会逃出去。倒是你,失去了这次机会,以后就只能在安心养老了!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郑敖订婚之后,我就不会找你合作了,因为你也没有这个能力了!”

她冷哼了一声,推门出去了。虽然有点颤颤巍巍,态度却仍然高傲得像一只濒死的天鹅。

我一个人坐在太师椅里,虽然刚才讨价还价的时候振振有词,其实我的手一直在发抖。

也许是在屋子里待得太久了,我渐渐觉得冷了。外面管家在大声指挥佣人们把盆景摆好,宴会的棚子已经搭起来了。

好在,我仍然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

与虎谋皮也好,驱虎吞狼也好,引火烧身也好。我只想逃出去。

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我在那个屋子里坐了一会,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躺在卧室床上,郑敖在床边坐着,他的大衣压在我被子上,他只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衬衫,戴着眼镜在看东西。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戴眼镜,很薄,银边,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他戴眼镜也好,显得五官没那么女气了,气质更冷峻一点。

我靠在枕头上看了一会他,他过了很久才发现。

“你醒了?”他取下眼镜放在一边:“你怎么在那么冷的地方睡?”

我觉得喉咙有点痛。

“有点困,就睡着了。”

他伸手来摸我额头,大概是刚醒过来反应迟钝,我竟然没躲开,他的手指很长,掌心很暖。

“有点凉,”他没有收回手,而是替我把额头上的头发别开了:“等会吃了晚饭,我让医生过来看一下。”

“不用了,我感觉很好。”

他没反驳,只是摸了摸我额头,把手收了回去。

大概这样平静相对的时刻太难得,我们都有点不习惯了。

房间里灯很暗,不知道他怎么看得见书的,我看见他眼睛旁边那道淡红的伤口似乎好了一点。

“疼吗?”

“什么?”他顺着我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那道伤口:“还好,习惯就好。”

他从来没挨过别人的打,怎么习惯?

我垂下了眼睛,看着地上被拉长的影子。

管家大概一直在听墙根,过了几分钟,就轻手轻脚地过来告诉郑敖厨房那边可以开饭了。

我其实知道他为什么会近视,因为最近我很嗜睡,常常一觉醒来,就发现他坐在我床边,就着一点昏暗的灯光看东西。

他自己睡觉时候不能有光,就以为我睡觉时候也不能有光。

其实我怎么样都可以睡。

我其实很容易,很容易满足。只要一点点的迁就,一点的照顾,我就会再也没办法硬起心来。

但我们却走到这一步。

晚餐比平时丰盛很多,大概是因为要举行订婚宴,厨房里食材很多,吃到一半,又送上一盅汤来,景泰蓝的碗盅,郑敖一见就皱起了眉头,管家还浑然不知,喜气洋洋地跟郑敖报告:“这是老太太刚刚传话让厨房做的,说是送给许先生补身体的。”

管家大概以为这是关映和郑敖这半年来的冷战终于有了缓和机会了。

郑敖刚要说话,我招手叫管家:“端过来吧。”

葳蕤华彩的盅盖一掀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药膳,我拿起勺子捞了捞,捞出一块乌鸡,再一捞,捞出一枝当归。

当归黄芪乌鸡汤,女人喝的。

后天就是叶素素的订婚宴,她请我吃当归,当归当归,自然是不要再腆着脸留在这里的意思。

看来她对我那句冒犯的话也不是一点不生气。

郑敖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大概是顾忌我在,没有当即掀桌子,声音里已经带了冰碴子:“端回去让她自己喝!”

“不用了。”我按住了管家的手。管家吓傻了,打量了一下我们,然后把手收了回去。

我就在郑敖的眼前,一勺一勺地把那碗汤喝完了。

妾也好,偷也好,真正作践我的其实是他。我都担得起他这样的侮辱,怎么担不起别人一碗汤呢?

何况,当归当归,关映是同意帮我逃走的意思,一切都按计划在进行,我又有什么不满意呢?

56恩怨

晚上我又梦见当年。

大概是一个人睡的缘故,半夜醒了过来,倒不是冷,就是觉得空落落的,窗外的黑暗像无边无际的大海,我坐在海中的一叶孤舟上,不知道自己会去向哪里,有生之年,还会不会再回来。

我靠着窗户坐到了天亮。

天亮起来,最开始是黑暗的颜色变浅,然后就有可以清晰看见的光,我听见管家在和厨师说话,外面下了雨,他们在说明天的天气。说希望是个大晴天,不然有点难办。

吃早餐的时候,我问管家,管家说郑敖已经上班去了,晚上才能回来。

我没办法做任何事。

像知道明天就要开学,今天就算玩,也玩的不开心。

关映大概是怕我听不懂她意思,上午还让人过来传了话,说“老太太让许先生明天玩得开心一点。”

管家大概是以为关映是来气我的,特地放下手上一堆事,开导了我一会儿,大意是说郑敖身居其位,身不由己,要我看开点,其实这个圈子都是这样之类……

他并不知道,我已经不需要看开了。

我甚至不用再看见郑敖了。

我要走了。

天刚黑郑敖就回来了。

当时厨房还在准备晚饭,我在饭厅看书,他进来的瞬间恍如隔世。

“怎么了?”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

晚餐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自己吃了很多,因为明天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郑敖大概是以为我胃口很好,所以心情也十分好,管家仍然不放弃,过来凑趣讲了点这两天忙中出乱的笑话,想让我心里芥蒂小点。

其实我心里已经没多少芥蒂了。

我爸说生死是生死,恩怨是恩怨,以前我不懂,现在想想,这次一走,有生之年应该不会见面了,就算见了,也是沧海桑田人事全非,和死有什么区别呢。

明天他就要订婚了,恩怨都一笔勾销吧。

睡前郑敖照例在我房间看了一会书,我快睡着的时候,他伸手熄灯,准备回去自己卧室。

“不用走了。”我轻声说:“在这睡吧。”

郑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他眼中似乎有什么没说出口的话,又似乎只是我的错觉。

我往旁边让了让,他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我背对着他躺着,我们靠得这样近,但是有什么东西好像在头也不回地从我们之间溜走,如白驹过隙,抓也抓不住。

他伸手揽住了我的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他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我睡着。

订婚典礼那天,我是被吵醒的。

院子里一直有各种声音,期间郑敖似乎出去了一次,但我还是天不亮就醒了,他再进来时已经穿好了衣服,大概是管家早就拿着熨好的衣服在外面等了。正在打领带,看见我靠在床头看外面,皱起了眉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醒了就睡不着了。”我头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却没有睡意了。

郑敖朝我走了过来,站在床边,似乎想要伸手揉揉我头发,却最终什么都没做。

他扣上了西装扣子,转过了身。

“还是再睡会儿吧。”

我无声地笑了笑。

再睡又怎么样了,人总是要醒来面对外面的世界的。

他出门的时候,我问了句:“郑敖,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订婚真的是为了我吗?”

他站住了。

窗外仍然是漆黑一片,卧室里没有光,但是卧室门口漏进外面的光,可以想见,外面灯火通明,佣人穿梭着摆放家具食物,到处都是最精致最奢侈的待客之道。

他的背影修长而沉默。

“为什么这么问?”

我自嘲地笑了笑。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知道而已。”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郑野狐。他是知道关映对他传宗接代的执着的,却仍然想要家族与林尉兼得,最后终于走到无路可走。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自己也是关映的帮凶。

而郑敖呢?他是不是觉得,只要把我关下去,天长地久,我的棱角总会被磨平,我会放下我的尊严,和他名义上的妻子分享一个男人。毕竟我那么爱他,比林尉爱郑野狐也不遑多让。

郑野狐说,这世界上最愚蠢的错误,往往是最聪明的人犯的。果然一语成谶。蠢人哪有这么大的野心,又哪有这么大的破坏力,每一次伤害都能直砍在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郑敖没有回答。

他站着门口,侧着脸,但却没有转过头来,外面客厅的光线照在他脸上,他的轮廓被光照得几乎透明,我可以看见他紧抿的唇,和灰扑扑的眼睫毛。

过了很久,他说:“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现在跟叶家退婚,你会原谅我吗?”

他最终用上了原谅这个词。

我没有回答他。

但他已经回答了我。

这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没那么多如果,没那么多答案,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就硬着一颗心走下去。别问如果,别问为什么,不要犹豫,不要回头,一直走下去。

我穿上衣服走出去的时候,管家正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叠单子,正在跟几个厨师模样的人说话,看见我,怔了一怔,还是打了招呼:“许先生早。”

“早。”我绕过他们,拉了一张椅子,在回廊上坐了下来,庭院里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左右两侧回廊都搭起了遮阳棚,棚顶全是缠绕着的白玫瑰花枝,乳白色的花柱上也装饰着缎带和玫瑰,遮阳棚下的长桌,白色桌布有着精致的花边,各种西式甜点被放在餐盘里,目光所及,到处都是大簇大簇的玫瑰和彩带,五颜六色的气球让气氛显得很喜气洋洋,角落里的台子大概是给乐队演奏用的。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子穿着很漂亮,小西装小晚礼服,大概是花童还是什么,在庭院里追逐着,佣人们技术高超地穿梭在这一片喧哗中。

管家已经和厨师们说完话,朝我走了过来。

他大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我身边站了站,也看着焕然一新的庭院,只是他的心情比我好上很多,脸上满是欣慰。

“先生去叶家接……”他大概是顾及我心情,斟酌了一下,说道:“去叶家接人去了。”

“怎么没有红地毯?”我自言自语道。

“什么?”管家没听清楚:“许先生说什么?”

我的目光往上移,落在那些飘扬在空中的气球上,如所有人所愿,今天是个大晴天,天空蔚蓝,被五颜六色的气球衬得很好看。

我转过脸来,看着管家,他仍在恭敬地等我回答。

“我说,怎么没有红地毯?”

“哦,许先生说这个啊。”他笑了:“订婚仪式不是在郑家举行的,这边只是接待客人而已。真正订婚是在酒店,主婚人和两方的亲戚都在那边,这边只是用来招待本家的客人而已,那几个小孩子就是叶家本家的,等会还要去酒店当花童呢,那里人多眼杂,就让他们在这边玩。”

我真的很想知道,在这些家族中,单纯出于利益的联姻是有多常见,常见到管家以为我会毫不介怀,坦荡荡地在我面前讲解这些订婚仪式上的部署。

只是这些我都不在乎。

再平常,再合理,我也无法接受。郑敖订了婚,有了未婚妻,就和我再无可能了。

我跟着我爸这么多年,没学到他的宽容温和,但至少学会了一点——他对自己所相信的东西的固执。就算所有人都认为这种婚姻是正常,是合理,但我始终认为这是错的,是畸形的,错的是这整个阶层,而不是我。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宣之于口。

“你去忙吧,”我看了一眼那堆仍然聚在门口说话的厨师,跟管家说道:“现在到处都需要你,不用管我了。”

管家显然对这句话很受用,乐陶陶地朝花房那边走过去了,大概是去叫人补上被小孩子推倒的那几盆花了。

他的背影一消失在回廊尽头,那群厨师就一边说话一边朝厨房走过去了。

他们经过我的瞬间,那个刚刚说话的时候就一直看我的厨师手微微抬了抬,一个纸团滚进了我怀里,我轻轻用手掌盖住,继续看着院子里的小孩子。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关映当家几十年,整个郑家不知道多少耳目爪牙,和她合作,果然是最有效的选择。

那堆小孩子吵吵闹闹了一会儿,玩得意兴阑珊,拦仆人拦腻了,四处瞄了一会儿,发现了一直坐在回廊里的我,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一堆人都围了过来。

“你在看什么!这是什么?”叶家果然是女孩子强的基因,领头的女孩子长得像观音座下的龙女,五官玲珑精致,一双眼睛像极了叶素素,手指戳着我正在看的纸条。

我朝她笑了笑:“这是一张通行证。”

“你骗人!”头上头发剃成一个寿桃的小男孩十分正直:“这才不是通行证,这只是一张纸条!”

“是吗?”

他大概是得到了鼓励,更加得意了:“就是!我还认识上面的字呢,这个字是‘九’,九什么,这个字是后面的后……”

“得了吧你!”另外一个小女孩子很不服气:“这两个字是九点,你连点字都不认识啊。”

小男孩子还要再说,我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那你们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啊?”

被摸头的小男孩子大概害羞了起来,不说话了。倒是领头的小女孩子很老成,她穿着白底粉边的小西装,下面是粉色的蛋糕裙,白色的袜子和小皮鞋,手一抬,手腕上戴着一个非常精致的小陶瓷表,所有的小孩子都凑了过去,她研究了一会儿,然后宣布:“八点四十五了。”

“九点我们就要去酒店了。”另外一个小女孩抢着回答。

“是吗,那谢谢你们了。”

我手上,那张小孩子们没有读懂的字条上写着:九点到厨房后面,梅花树下有包衣服,换上,到厨房门口集合。

九点,兵荒马乱。

小孩子们被保姆带着去酒店,外面不时传来轿车的声音,管家在手忙脚乱地指挥佣人们把要送去订婚典礼现场的东西准备好,没有人注意到我。

梅花已经开完了,长出稀稀落落的嫩叶来,我弓着背在树林里穿梭,直到听见厨房里食物的煎炒声。

梅花树下,一个灰蒙蒙的布包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拿起来,里面装着一套厨房里的工作服,围裙,帽子,头套。

天衣无缝。

我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上工作服。

我知道今天早上管家为什么看见我的时候那么惊讶。

我的身上,穿的是那天我来郑家拜年的时候穿的羽绒服,里面是厚厚的毛衣,就是在那个冬夜里,我来拜年,然后被困在这里,再也没能回去。

我本来想着,来的时候穿的什么,走的时候也穿什么,也算有始有终。

可惜不是。

我到厨房门口集合的时候,那里已经站了六七个人了,都是厨房里的人,都统一穿着工作服,系着围裙,戴着帽子,有戴口罩的,也有口罩挂在一边的。

我认得其中一个是给我扔纸条的厨师,中等身材,四十岁上下,我知道他姓岑,做的是红案,那碗当归乌鸡汤大概就是他炖给我的。我悄悄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他戴着口罩,看了我一眼。

管家走过来的时候,我的心脏骤然收紧了。往岑厨师后面躲了躲。

“好了,车子准备好了。”管家似乎根本没认出我,只顾着招呼这些人上车,他仍然是老派作风,对佣人厨师都客气:“今天是个大日子,各位好好施展身手。”

“那是当然!”领头的一个年轻大师傅得意地接话道:“我们可不能输给叶家,大家要好好挣一回面子!”

看来两家都带了厨师过去酒店,这种场合两个家族最容易被比较,连厨师都卯足了劲要争光。

厨师坐的就不是轿车了,而是运送食材的大冰柜车,后面温度虽然没打太低,但是密闭空间也不算好受。一箱箱的食材垒在车里,我坐在最里边,旁边就是三个水箱,里面是各种海鲜。

车里闷得很,我靠着岑厨师坐着,不想说话,那个年轻的厨师却精神足得很,找岑厨师说话:“岑师傅,听说叶家都是粤菜厨师,是不是真的?”

岑师傅看起来话不多,掀了掀眼皮:“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这不是想多了解了解嘛!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话多得很,嬉皮笑脸地跟岑厨师说话:“您老也别装,我还不知道吗?您老一听说要和叶家较劲,就赶忙招了这两个小工来,这不是要施展手段?”

他说小工的时候,指的却是我和坐在岑厨师身边的另外一个年轻小工,我这才发现,那个人身材和我差不多,连发型都十分像。

我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们厨房里的人整天在一起工作,朝夕相处,就算戴了口罩帽子也认得出来,所以岑师傅特地招了两个新小工,说是给他打下手,其实身材发型都和我差不多,戴上口罩,他们不熟悉,自然就认不出来,所以我混进来才能这么容易。

这么缜密的计划,果然是关映的性格。只怕管家之所以要送郑家的厨师去酒店做菜,也是因为她的意思。

实在是我拍马都赶不上的心机。

酒店离郑家并不远,我对这边并不熟悉,也知道是非常富丽堂皇的地方,我们是从后门进去的,坐货梯直接下到厨房,这酒店似乎擅长西餐,厨房里都是西式的厨具和烤炉之类。出乎意料的是里面并不忙碌,一堆人在里面等,想也知道,郑家和叶家联姻这么大的事,自然是把酒店都包下来的。

其余的厨师都如鱼得水,那个年轻师傅一进厨房就已经开始熟悉起东西来,到处摸摸看看,其他的小工也开始收拾食材,我有点手足无措,知道一动手就会露怯,岑厨师指我:“小黄,你跟小李去把石斑鱼搬过来。”

被叫做小李的人拖了拖我的手臂,示意我跟他走。

那个年轻师傅还在背后笑:“岑师傅是要当雷锋啊,还帮酒店的人搬东西。”

我走进电梯里的时候,还听见岑师傅在跟他说是怕食材出岔子之类。

小李大概也是安排好的,冷静得很,直接带我上了一楼,指着走廊:“去吧。”

我回头看了看他,他一副已经任务完成的样子,我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酒店的走廊漫长又明亮,两侧都不知道是什么房间,关得紧紧的,我刚走到一半,旁边房间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把我拖了过去。

王娴一副又高兴又快哭出来的样子:“许朗,你终于来了。”

57公主

“是你?”虽然知道关映不会好心到一手包揽下来,但知道关映找她我还是有点惊讶:“关映让你来接我的?”

“是是是!”她连说三个是,毕竟是小女孩子,没有经过这样瞒天过海的场面,急得直看手表:“怎么还不来?”

“什么还不来?”我想推门出去看:“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吗?这里离车站多远?”

王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她穿着漂亮的礼服,头发也盘成了公主头,手腕上还缠着绢花,看来是来参加叶素素的订婚仪式的。

“不行的,”她又急又怕,语无伦次地跟我解释:“这里都是封锁的,郑敖刚受过伤不久,到处都是保镖,周家的人也在这里,好多老人家,郑家的人守在门口,苍蝇都飞不出去。我要是能带你出去就好了!可是我爷爷在这里,我一出去他就要抓着我去介绍给别人家的男生。”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我扮成厨师走出郑家,却不能扮成厨师走出这里,只要口罩一摘,郑家的保镖都认识我,尤其是郑偃,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看住我有多重要了。

“李家呢?”虽然不想牵连到李家,但这时候,又不得不求救于李家:“我爸在这里吗?李祝融呢?”

王娴摇了摇头:“自从你爸生病之后,李家和郑家就开始冷战了。”

我的心又揪紧了。

“我爸生病,什么时候的事?”我只觉得太多的负面情绪一齐往上涌:“李家一个人都没来吗?”

“你别急,你爸只是身体不舒服,小事而已。”王娴性格温和,自己也着急,还在安慰我:“总有办法的,九点半了,她该过来了……”

“谁?”我弄不清她在等谁:“还有谁要过来?”

“我没说吗?”王娴惊讶地看着我:“素素啊!”

她话音未落,房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怎么样!他来了没有?”

我震惊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叶素素。

两个月不见,她又拔高了不少,化了妆,五官精致得像人偶一样,穿着银色高跟鞋,整个人高挑得像一只仙鹤。她身上穿的大概是订婚服,银色的长裙,裹着纤细修长的腰肢和小巧的胸脯,跟公主一样。裙摆却被她提了起来,大概就是为了刚才飞开房门那一脚。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冲了过来,看不出她怎么踢的,总之脚一勾,房门又关上了。

她冲过来抓住了我的手,另一只手十分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老天爷,你终于来了,我都快紧张得断气了。”

王娴在旁边小声地附和了一句“我也是。”

我张了张嘴,刚说出一个“你”字就被打断了。

“我发誓,你要是这时候还想跟我说什么真爱至上的狗屁,我就先给你两拳!”她直截了当地打断我的话:“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把你弄出去,你可能还不知道现在门口有多少人,天!光想想我都快疯了!”

王娴也把眉头皱成了一团。

“打扮成酒店员工可行吗?”叶素素已经翻起周围的东西来,我才发现这里有很多箱子,还停着一辆酒店的清洁车,不知道是不是员工休息间,还是王娴偷过来的东西。

“不行的。”我否决她的想法:“郑家的保镖都认识我,万一被熟人看到就更完了。”

“要不我们把许朗化妆一下,”王娴突发奇想:“把他变成女孩子,大概就没这么引人注意了。”

我还来不及反驳她这个奇葩的观点,脸就被叶素素一把拧住了。

她穿着最优雅最得体的订婚礼服,举止却完全跟古代那些劫道的绿林豪杰没有两样,只差一脚踩在旁边的箱子上:“嗯,不错,许朗确实长得蛮好看的,脸小,还没胡子,可是这个头发怎么办啊?娴娴你有假发吗?”

王娴摇了摇头:“我的包里只有水粉霜。”

“化妆品不用管,我刚化妆的地方有得是……”叶素素的眼睛亮了起来:“对了!刚刚化妆室里那么多衣服,应该也有假发!我们去找。”

“等等。”我觉得再不抗议真的要出事了:“我想发表一下意见。”

叶素素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no,这里没你发表意见的份!除非你有更好的想法,没有是吧?那就给我闭嘴。”

我拿开了她的手:“但是化妆成女人,这……”

“你这么想吧,”叶素素跟我讲道理:“要是能逃出去,就没人知道你化妆成女人过,就我和娴娴知道,我们又不会笑你。要是逃不出去,你就继续给郑敖当小老婆,尊严都没了,还怕什么丢脸?”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就这么决定了!”叶素素一拍我肩膀:“娴娴,你看好他,我去偷化妆品,二十分钟内回来,要是回不来,你就打我电话。不过最好别打,被你爷爷发现就糟了,他正准备把你介绍给贺连山呢。”

王娴打了个寒颤,默默点了点头。

叶素素风风火火地去了。

“……好的,别动,我画完这边就好了,别皱眉头,我手一抖画歪就完蛋了,”叶素素用手捉着我的下巴,王娴红着脸,被她指挥着抓着我双手不让我动。

不知道她在往我脸上涂什么东西,我只觉得自己脸上香得很,满是脂粉气,只想打喷嚏。

“给他戴个帽子吧,”王娴在后面小小声地支招:“这假发不适合他。”

“别动!”叶素素掐了我一把:“你白她干什么,我差点把眉毛化歪了。”

我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简直是无语凝噎,刚刚从郑家走出来的时候我还有些许小伤感,无非是觉得人生从此告一段落,爱恨两忘,海阔天空。转眼就躲在这个酒店的小隔间里,脸上还被涂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好笑又想哭。那点伤感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其实,我觉得,”我斟酌着语气,不想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就算我扮成女人,也很容易被认出来。而且你不觉得就算我化成一个陌生女人也很难出去吗?酒店里忽然多出一个陌生女人,郑偃也会疑心吧?”

“屁!”叶素素十分粗俗地反驳了我:“你太侮辱本小姐的化妆技术了!你以为你长得很有特色?我化完谁还认得你是许朗?你说郑偃,郑偃是个男人,今天这么多女人,个个带妆,他也就凭衣服分得出谁是谁。贺兰芝你见过吧?贺连山的妹妹,跟他哥长得一模一样,脸跟芒果一样。今天化了妆,多漂亮,王娴他爷爷都认不出来了,我等会说你是王娴郑偃都会相信的。”

我对她的话保持半信半疑。

无论如何,化妆又不等于易容,何况我是个男人,再怎么化都是男人的样子,郑偃那种特种兵出身的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准备等叶素素化完了自己照照镜子,如果差得太离谱,还是打扮成厨师的样子出去好了。或者找夏家求助,不知道夏宸今天有没有在这里,还是跟李祝融一样和郑家开始冷战了。

不过等叶素素往我脸上又铺了一层粉,拿镜子给我看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人,虽然妆稍微浓了点,看起来有点不自然,但确实不太像个男人了,大概是我这些天太瘦了, 把肉瘦没了。如果是以前,应该不会这么像女人的。

不过叶素素却是持不同意见的。

她捏了一把我的脸,笑得很得意:“要是再多点肉就好了,娃娃脸,正好当我妹妹。”

王娴拉了拉她:“别说了,许朗会不好意思的。”

看王娴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反而不好意思说什么了,毕竟她们和我非亲非故,却为了我尽心尽力,尤其是叶素素,这是她的订婚典礼,她消失这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多少长辈要在背后说她不懂事了。

不过叶素素却压根没想这么多。

她把一套不知道是长裙还是裤子的东西往我身上一扔:“换上,披肩用我的,白貂衬你肤色,最好看了,都白。我穿王娴的外套。”

我看了一眼她。

她聪明得很,瞬间领会了意思。

“王娴,转过去!男人换衣服你别看!”她说了王娴,自己却抱着手跟强盗样:“看我干嘛,换啊!我又不会吃你豆腐!你那排骨身材,有什么好看的,快换好,姐姐带你出去。”

我看她实在没有一点身为女生的自觉,只好自己藏到箱子后面,蹲着把衣服脱了,换上那身衣服。叶素素还要凑过来看,一边看还一边点评,啧啧赞叹,戳着我的背:“郑敖这是多抠啊!把你饿成这个样子!这身材,王娴得羡慕死!”

她给我找的衣服款式实在太奇怪了,有点像我小时候在南方看到的农民挖藕的时候穿的连体胶皮衣,不过是布的,还是黑的,下面是裤子,上面是衣服,连在一起,我得先把脚穿进去,再穿上衣服。蹲着实在有点难操作,我怕把这薄薄的布料撕破了,穿出了一身汗。

“穿好了吧?”叶素素摩拳擦掌在旁边等:“转过来给姐姐看看!”

碰上这么刺激的事,她性格也是更加跳脱了,动不动就自称姐姐。

我转了过来,这衣服上面跟晚礼服的裙子差不多,没有袖子,就挂在两边肩膀上,领口开得很低,差不多到了胸下面,我低头看着我胸口,想起小时候女扮男装往衣服里塞两个包子的古装剧。

一只手伸了过来,把我胸前衣服掀开,戳了戳我胸口。

我连忙躲开。

“嘁,躲什么啊?我对你又没兴趣,”叶素素的表情却丝毫不是没兴趣的样子:“这是什么,草莓吗?”

我赶紧打开了她的手。

“小女孩子家家,别满嘴乱七八糟的。”

“唷~你还知道草莓是什么,学坏了啊!”叶素素就差吹口哨了。

我没有搭理她,皱着眉头。

王娴在旁边红着脸,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子很好笑。

“我们是不是应该加点什么东西……”我低头研究了一会儿,迟疑着说。

“加什么啊?”叶素素抱着手臂,打量了我一番:“齐活了,蛮好看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在胸前比了比。

叶素素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整张脸笑得通红,弯下腰去,眼泪都笑了出来。我看王娴,她比较淑女,侧过脸去一边笑了。

“看不出来,许朗。”叶素素一边狂笑,一边拍着我肩膀:“你这小身板,还喜欢大的啊!”

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不是的,这跟我喜不喜欢没关系,”我连忙解释:“我这样有点太怪了,最少也应该像你一样吧。”

那瞬间气氛似乎凝滞了一下。

然后叶素素的脸骤然沉了下来。

我感觉到不对劲,连忙往后退。她已经一拳轰了过来:

“什么叫最少!最少有我这样!你给老娘说!清!楚!”

直到被叶素素带着,穿过走廊的时候,我的胸口仍然在隐隐作痛,大概是被她打出内伤来了。

她挽着我手臂,和挽着王娴一样,俨然是最亲密的朋友。我开始担心的问题完全没必要,她给我穿了一件白貂绒的短外套,毛茸茸的,什么曲线都看不出,下身是宽松的裤子,裤脚把脚面都盖住了。我其实不太赞同她这样的审美,上面穿貂,下面又是几根带子一样的拖鞋,不过她打人实在是太痛了,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她穿着王娴的外套,也是毛茸茸的,浅驼色,很短,大概就到背部的三分之二。大摇大摆地挽着我,我觉得她应该不会穿高跟鞋,走起来一扭一扭的。

“我从后门出去太奇怪了,”她脸上带着程序化的笑容,在我耳边说话:“我们从前面那个门走出去,就是大堂的侧面,靠近门口,直接穿过去,不要回头,不要看别人,不要露怯。如果有人叫住我跟我说话,你就站在旁边等就是。今天陌生人很多,没人会认出你的。”

我整个人都是绷紧的,但是想到叶素素是女孩子,可能比我更怕,我不能在这时候露怯,就强自镇定,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走到了那扇门前,是玻璃转门,就在大堂前段的右边,我可以透过它看到酒店进门处的造景,是竹子和泉水。

大堂里的音乐传了过来,还有里面人的笑声。

“准备好了吗?”叶素素问我。

我挽紧了她的手,点头。

她带着我走进了转门。

“不要回头,不要看别人。”我在心里默念。

一进大堂,喧哗声扑面而来,订婚典礼上放着优雅的音乐,香槟塔在灯光下发着光,酒店的服务生穿着整齐端着托盘在穿梭,有人和叶素素打招呼,叶素素若无其事地回应,我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挽着叶素素的手,朝门口走过去。

我终于知道王娴为什么吓成那副样子,因为我也吓到了。

酒店门口是一片广场,中央有巨大的音乐喷泉,而此刻,广场上已经停满了豪车,红毯铺满了眼前的台阶,一直铺到了广场上。车童和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整齐地在台阶下站成两排,不时有新的房车停下,有穿着华丽礼服的女眷态度矜持地下车,在迎宾的引领下走进酒店。

再远处,才是郑家荷枪实弹的警卫和保镖。

果然是声势浩大的联姻,鲜花锦簇,烈火烹油,人生最得意,不过如此。

叶素素大概是想安抚我,捏了捏我的手。

我拍了拍她的手。

没关系的。

我可以想见我背后是什么场面,玫瑰拱门,红地毯,花童,社交名流,觥筹交错,舞会,昂贵的食物,锦衣华服,春风得意……郑敖也许就在其中,也许正在和那些和他一样掌握着巨大权力的人交谈,也许正笑着和某个名媛聊天,这些都是他最擅长的事。

这是他的世界,是他以后要呆的地方,他会坐在属于他的王座上,做他高高在上的郑家家主。

而我不会回头。

从此一别就是一生。

走出酒店,气温一下子低了下来。

站在酒店门口的大概也是郑家的保镖,叶素素身份特殊,他们看都不敢看,任由我们走下了台阶。

我们穿过了那片豪车的封锁线,叶素素甚至还站着和某位正下车的夫人打了个招呼,那位夫人上了些年纪,笑眯眯地问:“素素这是去哪里啊?”

“去接我妈妈,”叶素素也一副乖乖女样子地回答:“我妈妈早上有点不舒服,现在还没到,我去看看她。”

那位夫人打量了我一眼,大概实在是认不出来,朝我笑了笑,就在迎宾的接待下进酒店了。

叶素素舒了一口气,看来又是过了一关。

而挡在我们面前的,只有最后一关了。

只是远远看见那排保镖,我的心就提了起来,叶素素也深吸了一口气。

她高傲地昂着头,挽着我的手走到了保镖面前,若无其事地从两个人中间穿了过去,左边的那个保镖我很眼熟,是跟在郑偃身边比较久的那个。他似乎打量了我一眼,然后走开了。

我刚要放下心来,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等一下。”

那是郑偃的声音。

58难堪

那一刻我的心脏都快冻结了。

但时间并不会停在这一刻,也没有一个黑洞什么的让我跳进去,卷得粉碎也好,只要远离这一切。

“别理他,往前走。”叶素素抓紧了我的手臂,我想她大概比我还紧张。

郑偃追了上来。

他毕竟不敢动手拉叶素素,只是追到我们身边,叶素素也知道走不掉了,停了下来,转过身去。

这场面太难堪,但我咬紧牙关逼着自己面对,我甚至强迫自己抬起了头。

郑偃抬了抬手,旁边的一个保镖朝酒店台阶跑了过去,大概是跟郑敖报信去了,叶素素冷着脸,高傲地昂着头。

“是你叫我?”

郑偃的目光停在我脸上,我的脸发起烧来,手却在发抖,我发誓,我这辈子最难熬的就是这几秒钟。

“叶小姐,你和这位……”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和这位女士,暂时不能离开酒店。”

叶素素哼了一声,也只有她,在这时候还能如此盛气凌人。

“我去哪里难道还要跟你报备不成?”她语气锋利得很。

“这是为了你们的安全……”

郑偃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叶素素抬起手来就是一个耳光。她下手很重,声音很响。

周围的保镖都在往这边看,脸上都露出了愤懑之色。叶素素仍然高傲地昂着头,冷冷地说:“现在可以让开了吧!”

叶素素平时只是性格跳脱一点,却并不是这样跋扈的人,她会出手打郑偃,也只是为了逼他让路而已。她知道不能再拖,那个酒店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再拖下去,酒店里随便出来一个人,就能够让我们的计划失败。而我们只要走过这道防线,就能送我出北京。

但郑偃并没有退后。

“我还是那句话,”他再抬起头来,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叶小姐,你们不能离开这里!”

叶素素握紧了拳头,还要在说,周围的保镖已经围了过来,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冷,瞳仁却亮得像火焰,我有不祥的预感,她一定又有什么疯狂的主意了。

显然不止我一个人发现了这一点,这些保镖也十分警觉,火药味顿时浓重了起来。我感觉神经崩得像一根要断的琴弦一样。

但是我最终没法得知叶素素那疯狂的主意是什么。

那个去酒店大堂报信的保镖已经跑了回来,凑到郑偃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郑偃看了我们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让他们走。”

不止我和叶素素,周围的保镖都被这突然的决定震惊里,显然他们对郑偃挨打的事十分不忿,还有人想要劝说郑偃:“但是……”

“我说了,让他们走!”郑偃的声音斩钉截铁,看得出他眼中也积蓄着怒火。

保镖们都不敢再说话了,心有不甘地退回了各自的位置。

叶素素得意地笑了起来,挑衅地朝郑偃竖了个中指,然后大笑着拖着我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房车,叶家这次也下了血本,清一色的黑色加长房车停在广场边缘,大概是接送自家的亲戚的。

我被叶素素拖着往前走,三月的天气这样冷,我的腿都是木的,神经也还没松懈下来。我仍然有点不敢相信,郑偃他们竟然就这样放过我了。

天空阴沉起来,像是要下雨,我挽着叶素素的手臂,她兴奋地笑着跟我说什么,我茫然地回头看,越过那群正不甘地看着我们离去的保镖,越过那些豪华的轿车和华丽的红毯,在酒店门口,金黄色的灯光下,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修长的,挺拔的,然而孤独的,一个人。

他一直站着,直到我穿过喷泉的水雾,直到我走到广场的边缘,直到我坐上叶家的房车。

他仍然站在那里。我不知道他是谁,也许是郑敖,也许不是。

我抬起手来,车窗玻璃冰凉而光滑,那个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小点,越来越小……

我要走了,小敖。

你会不会想我呢?

在你回去看到空荡荡的卧室的时候,在你以后觉得冷的时候,在某个深夜你醒来,发现窗外有着很好的月光的时候。

在你结婚的时候。

很多很多年后,如果有人问起,你会如何提起我?是一个消失多年的朋友,是已经记不清名字的人,还是,喜欢过的人?你会笑着,还是垂下眼睛,你会不会像我现在这样悲伤,好像心脏里最重要的东西被剔除掉了,风从伤口中间吹过去。

你会不会觉得痛?

“……哈哈,我想起郑偃那傻样就开心,挡姑奶奶的路,想得容易!这件事我以后一天要在他面前炫耀十遍,你看到我们离开时候他的眼神没有,简直悲痛欲绝,我当时怎么不照下来呢!”叶素素坐在后座上,开心地推搡我,见我没反应,顺着我目光朝窗外看去:“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一个陌生人罢了。”

叶家也很忙,毕竟是嫡系的女儿要订婚,几乎是倾巢出动,家里人都少了很多。相比我见过的其他家,叶家反而没那么奢华了,院墙高且深,爬着爬山虎,车一直开到院子里面。

叶素素跳下了车。

“哈!终于到家了!”她身上王娴的外套已经滑到手肘那里了,手上还提着一只高跟鞋,翘着脚穿好了,把落下来的头发往肩后一捋:“呐,这就是我家了,以前还想让你来这玩的,可惜郑敖不让你出门。别怕!这是我地盘,我爸他们都去酒店了,现在这里我最大!对了,还有我妈妈,不过她生病了在休息……”

我被她一路拉着走到客厅,剩下的几个佣人都很守规矩,看都不看我们,叶素素径直拖我进了她房间,不知道是因为今天订婚事多所以佣人没收拾,还是平时她房间就是这副样子,总之东西扔得跟被抢劫过的名牌店差不多。华丽的衣服跟地毯一样铺满了整个房间,连沙发上都是一堆,到处都是包包,鞋子飞到梳妆台上了,我一进去就踩到一串项链,钻石的,脚都快被硌穿了。

叶素素倒是很惬意,鞋子一丢,把自己扔到了床上:“啊!我先休息一下,马上帮你卸妆!今天累死我了,精神高度紧张。”

我把一张椅子上的衣服取下来,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今天我也是精神高度紧张,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了,习惯性地找事做,顺手就把她的衣服叠了一下。

“不是吧你!”叶素素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大声抗议:“你竟然还有心思帮我叠衣服!有没有搞错啊?”

我瞥了她一眼,站起来从地上捡了块披肩盖在她腿上,不让她走光。

卸妆的时候叶素素一直在控制不住地笑。

“你说要是李貅知道我把你化妆成女的,肯定气死了!他那个小老头,跟他爸一样正经得要死,肯定会找我麻烦,哈哈哈,我真想让李貅看看你女装的样子,他脸一定会变成五颜六色的。话说回来,许朗你要是个女人也蛮好看的……”她絮叨了一阵,大概是发现我没回应,凑了过来:“呃,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我摇了摇头,想挤出一个笑容出来,大概没成功,她反而吓到了。

她不知所措地抓着手里的棉签,紧张地看着我。

“我不是故意捉弄你的,”她跟我解释:“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才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来的。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啊,我真的不会告诉别人的,我跟你保证,我发誓……”

“不是的,不关你的事,”我摸了摸她的头:“我只是心情有点低落而已。”

叶素素睁着大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似乎在判断我这句话的真假。

然后她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我知道的,失恋都这样的……”她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还张开了手臂:“来抱抱,抱抱就好了。”

我不好让她担心,也张开手抱住了她。

她俨然很懂事的样子,还拍了拍我的背安慰我:“都会过去的,烂人们都会下地狱。”

“我知道,”我由衷地说道:“谢谢你,为了帮我逃出来,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做了这么多事。”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对这个女孩子的热血和直率感到惊讶,如果真的有小说里那种仗剑行天下却也有小儿女神态的侠女,那应该就是她这种。她活得这样简单,几乎可以一眼就望穿。可是她对生活的热情,和为了不相干的人主持公道的勇气,就是她的利剑,足以把这世上所有肮脏的、世故油滑的东西一斩两段。

她甚至还对我的感谢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嘟囔道:“没关系啦,反正我自己也蛮喜欢的,我从小就想经历一场像电影一样正义又刺激的事,要不是这次机会,以后就要留个遗憾啦……”

“怎么这么说?”

“因为我要结婚了啊,”她烦躁地抓自己的头发:“又要顾忌这个长辈那个长辈,以后也不能疯玩了。啊!想到要和郑敖那家伙躺在一张床上,我就感觉要杀人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啦,我会准备一把剪刀的……”

我无奈地看着她。

她大概是怕我又开始长篇大论地劝她,赶紧把盆子里的毛巾绞干了递给我洗脸:“你把脸洗了吧,我叫佣人去准备东西给你吃,你还没吃东西吧?对了!那间房子是我的衣帽间,你去里面找下有没有适合你穿的衣服,我有时候会扮成男生和李貅他们出去玩的!”

我从地上捡起一件宽大的白t恤:“这件可以吗?”

她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算了,你穿吧,”她端起水盆:“我出去找吃的东西了。你换了衣服也可以在房子里到处转转,但不要出去!还有,走廊尽头那间是我妈妈卧室,不要去!等你吃了东西,我们再商量你以后怎么办……”

“好。”

她一手端起水盆,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手机来。

“给你!除了我和王娴的电话,其余都不要接。”

叶家应该有一座很大的钟,我穿过走廊的时候刚好在报时,钟锤敲了十一下。

快中午了。

叶素素应该很快就要回酒店了,订婚典礼,女主角不在可不成。

走廊里的灯光很温和。

据说一个家的气氛,是取决于女主人的精神状况的,以这个标准,很少有人会发现叶夫人正处于丈夫出轨和私生子夺权的困扰中。

当然,她现在这种还算不错的精神状况,背后藏着多少人的牺牲,就没人知道了。

走廊那边又传来一阵喧哗,我想是叶素素,也可能是别人,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童话故事里那种happy ending的话,也应该是为叶素素这种人准备的。她是个好姑娘,理应获得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美好的东西。而不是被困在这团肮脏又密布荆棘的烂泥里。

我站在走廊尽头,对着闪光的门把整理了一下衣着,尽量让自己不显得唐突失礼,然后推开了那扇门。

“你好,叶夫人。”

59坚强

我其实并不擅长这样的场面,我很少会主动去找别人解决什么事,一般都是等着别人来找我。大概因为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所以从来不去掺和什么。

可是这次不同。

这世上有些事,有些人,是义不容辞的。

叶素素就是我的义不容辞。

房间里很亮,因为开着窗的缘故,窗帘很漂亮,大概是很昂贵的蕾丝,层层累累的花,窗外是一树刚开的迎春花,鹅黄色,房间里布置得很温馨,叶夫人正靠在床上,似乎在绣着什么东西,已经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是?”

“我是素素的朋友,”我反手带上了门:“听说您病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虽然看得出她对我这么唐突的行为仍然有点困惑,但还是对我温柔地笑了笑,示意我在椅子上坐下来。

如果这个世界有一本提供各类身份范本的书的话,叶夫人大概就是最完美的妻子和母亲的形象。温柔,美丽,看得出年纪,但是身上带着母亲特有的温婉的光环,连眼角些微的皱纹都显得无比和谐……

如果可以,我也想循序渐进地和她聊聊,关于叶素素,关于她的家庭,婚姻,一步步获得信任,劝说她,像我一贯那样。

只是我没有时间了。

很快,叶素素就要回去那个酒店,去和一个她讨厌的人订婚,从此一辈子就要顶着郑夫人的头衔过。而我也自身难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离开叶家。

“叶夫人,今天是素素订婚,”我直截了当地问她:“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叶夫人对我莫名其妙的问话有点惊讶,但是良好的教养还是让她保持了得体的微笑。

“素素能和岚子一样找到归宿,我这个当母亲的自然很欣慰,”她温柔笑着回答:“可惜我身体不争气,不然我就去酒店看着她订婚了……”

“就算她根本不爱那个人也没关系,对吗?”我平静地问她。

她被我唐突的话吓到了。

“怎么这么说……”

“你自己心里心知肚明,叶素素根本不爱郑敖。”我站了起来,逼近她床前:“叶素素只有十六岁,她还没有成年,你知道她为什么订婚的,不是吗?”

她的脸沉了下来。

“吴妈,吴妈!”她大声叫起佣人来:“请你出去!”

我反身冲过去,反锁了房间的门,然后当着她的面重重摔上了窗户。

窗帘花纹里透进的光线里,我走近她床边,她大概以为我是来害她的人之类,仍然在惊慌失措地叫着佣人。

“不要扮成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了!”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逼视着这个看起来柔弱又温柔的妇人:“你的丈夫在外面出轨,养小三,生了私生子,甚至要把家业都夺走,在家里让你没有立足之地!但是你是怎么做的?你仍然维持着恩爱的假象,厚着脸皮当你的叶夫人!你甚至默许了你的两个女儿,这个家里唯一爱你的两个人,为了你牺牲她们的幸福,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你住嘴!”她大概没有打人的习惯,只是挣扎着:“你这个疯子,吴妈!吴妈……”

“该住嘴的是你!”我提起她的手腕,几乎把她整个人都从床上提了起来,我逼着她和我对视:“看着我!我知道你有多卑鄙!你以为那个生了私生子的女人可恶吗?你比她恶心一百倍!她出卖自己的身体,但你出卖的是自己的女儿!你生了她们,利用她们的爱,让她们用婚姻、用自己的一生来换取你家庭的安稳!你和逼着自己女儿卖淫的老鸨有什么区别!”

大概是我的话刺激到她,她剧烈地挣扎起来,保养得宜的指甲划过我脸颊,她似乎哭了,虚弱地辩解:“不是的,我没有利用她们,我爱她们……”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们!”我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叶岚子为了你和周勋同床异梦!你阻止过她吗?叶素素才十六岁,她要嫁的人你见过吗?你知道郑敖睡过的人超过一百个吗!她连恋爱都没谈过,就要嫁给这样一个人!你阻止过她吗?你默许了!因为这对你有好处,不是吗!”

“不是!”她尖叫着反驳:“不是的!她们嫁的都是好人,是好归宿!”

“和你老公一样的归宿吗!”我大声吼道:“然后二十年后,她们变成另外一个你!她们的女儿再为了她们出卖自己吗!”

这句话似乎击溃了她,她不再说话,而是捂着脸哭泣起来,我没办法再凶下去,站在床边看着她。

“你还在留恋什么?”我低声问她:“叶家不会是你的,以后总会落入那个私生子手里。你老公对你没有感情,唯一爱你的两个女儿,你要看着她们毁掉吗?”

她哭得崩溃,肩膀发着抖,颤抖着摇头。

我看着她,这样瘦,这样可怜,她大概是在生着病,哭得咳起来。

我刚刚用来指责她的那些话,其实很多都不是她的本意,我知道——她只是一个柔弱的,无害的女人,她活在一场美梦里,在那个美梦里,她有幸福的家庭,她的丈夫和她相敬如宾,两个女儿都找到了好归宿,没有凶悍的小三来夺走她的位置,没有私生子要挤进这个家庭……

只是,她的美梦,她的幸福的红毯,是叶岚子和叶素素用自己的人生和梦想铺成的。她踩着她女儿的未来,怎么能哭得这样无辜?

我觉得很疲倦,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她仍然在哭,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我小的时候,没有母亲,”我轻声说:“所以我常幻想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在我心目中,妈妈母亲是很强大的,很温柔又很坚强,让人感觉很温暖,很安全。”

母亲应该是教会子女阳光向上的那些东西,教会他们向往健康的人生、美好的爱情和家庭的人。

她哭着,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

这样柔弱,这样无辜。

“那我应该如何做?”

我伸手扶着她的肩膀。

“我无法告诉你怎么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做人的道理,如果你失去了判断力,至少可以遵守这句话。”我告诉她:“对你好的人,你一定也要对他好。而伤害你的人,就算玉石俱焚,你也不能让他们从你身上汲取温暖,因为他们该下地狱。你的女儿愿意付出自己的一生,来给你造一场美梦。你是不是能稍微勇敢一点,还给她们一个不那么糟糕的未来呢?”

她们是那么好的人。叶岚子蕙质兰心,却有着男人都没有的傲骨和担当。叶素素对自己所有的朋友都坦荡真诚,却还没来得及谈一场干干净净的恋爱……

如果你带她们离开,也许没有现在那么富有奢侈,但以你的家世,总不会过得太差。不要委曲求全,不要家庭美满的假象,只要离开这个泥潭。叶岚子也许已成定局,但叶素素,她还有无数的可能。

但这些,我没办法一样一样都教给她。

如果她有这个心,她自己会想到,如果她没有,我教了她今天这次,也没办法教她在叶先生试图挽回时坚决,没办法教她在面对外界动摇时坚定想法……

这世上有许多东西要教,唯有爱无师自通。

连母狮子尚且知道护幼崽,一个母亲,最强大的本能就是保护自己的儿女。

我站了起来,朝门口走过去。

“你要走了吗?”叶夫人看着我。

“是的,我要走了。”我回答她。

我还有很多事情,很多关卡在等着我。我要离开这座城市,去过另外一种生活,也许我不再是许朗,也许我会颠沛流离……

叶夫人仍然无措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很无助,”我跟她说:“但是我想告诉你,当初我让叶素素不要嫁给郑敖,我说她有很好的未来。她说‘如果我抛下我妈妈一个人去过幸福生活,不就是证明了生女儿没有用了吗?’她说谁敢动她妈妈,她就跟谁拼命!当你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想想你的女儿。这世上有人给了你这样的爱,你是不是至少该为她们考虑一点?”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这样一往无前地爱过我,那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回报这样的深情。

可惜没有。

我看着叶夫人,她的眼神似乎一点点坚定起来,又似乎只是我的错觉。

只是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没有时间了。

我转过身,打开了房间的门。

叶素素就站在外面,眼神凶狠地看着我,后面还站着几个佣人,其中胖胖的那个大概就是吴妈。

我不知道她听见了多少,但她没有再看我,而是狠狠推开我,扔下手里的东西,朝仍然坐在床上的叶夫人跑了过去,几个佣人面面相觑,也跑了进去。

我蹲下来,捡起地上的东西。

外套,钱包,三明治……

她大概是来告诉我,没有时间了,想先带我出去,再在路上吃东西。

但她现在大概不愿意再跟我说话了吧,我对叶夫人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她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叶夫人能一直开心地活着而已。

我自嘲地笑笑,捡起地上的东西,朝门口走过去。这个时间的话,不知道可以买到去哪里的票呢?这个季节,南方的花应该都开了吧,忽然很想念江南的秧田,白鹭在瓦蓝的天上飞,奶奶带着我去山上给爷爷扫墓……一场春雨下过,爷爷的墓上又长了很多青草吧。

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我回头看,门已经关上了。

如果可以,我也很想跟叶素素好好地告别,像半个小时前我们在她房间一样,有说有笑,坦荡无尘。但我不能这样,如果我不知道就没关系。但我知道了,我就有责任。她是好女孩子,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如果一定要有人来做那个恶人的话,就我来做好了。

就算是,我对她的报答。

我小的时候,其实我爸爸也会教我看书,给我讲道理。

他们说我像他,大概是因为我骨子里像他一样相信:这个世界其实是很好的,只要每个人都往好的方面努力,就会有很美好的结局。

叶素素说我天真,说这个世界其实烂透了。

其实并没有烂透。

好人并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再大的特权,再坏的人,打不过,至少可以逃,逃不掉,至少还可以守住自己的心,忍着不对那些坏人好。如果所有的好人都不放弃,都为了爱自己的人考虑,不妥协,不纵容,不放弃,就像她和叶岚子爱叶夫人,如果叶夫人最后也能为她们考虑,那么不需要她父亲,不需要参与这个世界烂透的那一部分,每个好人都会过得很好。

就算经历了很糟糕的事,就算此刻我觉得心脏很疼,疼得像快要死掉了。

但我仍然相信这个。

一辈子都信。

颈后一阵剧痛。

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60琥珀

我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的是汽车后座的椅面,是布的,有点脏了,我醒得有点迟钝,因为还觉得脑中有点晕眩,所以躺在那里静静地缓了一下。

然后我抬起眼睛,看见了那个小孩。

很小,大概不到一岁,安静的,穿着白色婴儿装的小孩,它有着细而软的黑色头发,和我最熟悉的,深琥珀色的眼睛。它躺在一个可以提起来的婴儿篮里,婴儿篮被卡在汽车后座下面,就在我正下方。它这么安静,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怔住了。

它躺在那里,安静得像一场新生的美梦,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它的皮肤白得像刚剥出来的鸡蛋,阳光似乎刺到了它的眼睛,它不安地挣扎了一下。

我连忙伸出手,替它挡掉阳光。

前座传来一声轻笑声。

我抬起头看,开车的是一个沉默的黑衣大汉,而发出笑声的,是坐在副座上穿着暗黄色皮衣的青年,平头,大概二十七八左右,嚼着口香糖,正转过来嘲笑地看着我,发现我在看他,更加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这些兔儿爷真搞笑,跟女人样的,看见自家男人的孩子就母爱泛滥了!”

他的话太刺耳,我收回了手,把婴儿篮上面的盖布拉了起来,替那个孩子挡住了阳光。奇怪的是,那个孩子安静得很,只是在我朝它伸出手的时候,本能地躲避了一下。

我胸口被人戳了一下。

我抬起头来,又被戳了一下。

戳我的是那个穿着皮衣的青年,他手上拿着一把雨伞,伞尖是塑料的,还带着泥,戳起人来很痛。

“你是不是要给这个小崽子喂奶啊!”他嚼着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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