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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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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下流地笑着:“我忘了,你是个男人,你没有奶,哈哈哈!”

我抓住了那把伞,冷冷地逼视着他。

“唷,怎么?不服啊?”他用力把伞抽回去,我死死抓住,沉默地看着他,他大概是对我的眼神有点发恼:“说你怎么了,兔儿爷还有脾气?”

“你跟他较什么劲。”开车的黑衣人淡淡地劝了一句。

皮衣青年没听进去,仍然在跟我争夺那把伞,我看准他身体倾斜的时候,放开了手。他整个人往后摔了过去,磕在了汽车的中控台上。

“关家真是气数已尽。”我冷冷地说:“找你们这两个废物来,关映也是疯了。”

开车的黑衣人还没说话,那个皮衣青年已经暴怒地跳起来,狠狠抓住我的衣领,往座位上一摔,尽管我努力闪避,额角也磕在了座椅上,眼前一阵金星直冒。

“别打了。”开车的黑衣人态度仍然十分淡定:“等会出了城,你想怎么打都随便,现在给我安分点。”

皮衣青年大概也感觉车上不好施展,不甘地坐了回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朝我吐了口唾沫。

我的额角流血了,整个人摔在车厢地板上,这辆车并不算新了,车厢地上都上都是灰,我装作坐在地上,伸手在地上摸,摸到一截东西,沉甸甸的,大概是铁,表面都是锈,我不敢看,小心地藏到外套口袋里。我身上穿的仍然是离开叶家时的那套叶素素的男款外套,当时时间紧,我随便找了套宽松大衣就穿了。

前座的两个人没再说话,但我仍然装成被打了之后虚弱的样子,靠着前座的座椅靠背坐在地上。

我没猜错,这两个人是关映的人,而且很可能是关家的人。

黑衣人是指挥者,他对皮衣青年打我毫不在乎,只能说明他们没有让我活下去的意思——但凡关映还有一点让我活着的想法,他们就不敢这样对我,他们这些上位者都讲究凡事留一线。只有对快死的人,才能肆意打骂,不担心有天他东山再起,记恨报复。

抓我的人是关映,我并不惊讶。与虎谋皮,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只是我想不到关映会这样狠,我原本预计她最多不过关着我,拿来威胁郑敖。只是仔细想想,她这样做也不奇怪。

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等不到郑敖的小孩长大到夺权的那天了,她只能尽快动手。但是就算拿我来威胁郑敖,再加上手上还有一个小孩,她胜算也并不大,最多不过五五分。如果她关着我,要提防我逃跑尚且不说,要是最后事败,我和孩子又落回郑敖手里,皆大欢喜,她一无所有。

不如现在就杀了我,成了,反正也不需要我了,她手上也不多这一条人命。输了,也足以让我的死成为郑敖王座上的一根刺,让他在得到一切的那天,失去一点东西,在他的春风得意上添一点阴霾。

而且对外的时候,她仍然可以宣称我仍然活着,仍然在她手里,反正要照片要视频她都有,没人知道我死了。到时候,也许连李家都会投鼠忌器。

时间似乎是下午了,窗外面的建筑渐渐变矮,变平,我们似乎是在往郊外走,也是,毕竟是在城市里,杀人的地方可不好选。

阳光照进来,这么亮,这么好,那个小孩仍然在安静地看着我,它的脸被笼罩在阴影里,它有我熟悉的轮廓,熟悉的眼睛,隐约看得出某个人的影子。

我忍不住伸出手来,碰了碰它的手,蜷起来像个小包子一样的手。

它躲了一下。

它的手臂上,像莲藕一样的手臂上,有几个还没褪色的印子,似乎是掐出来的,重的地方甚至有点青,我不敢碰,只是静静看着。

它大概也知道我不会打它,也安静地看着我。

大概是因为有这个小家伙的缘故,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明明知道这辆车的终点就是我死亡的地点,我反而无比平静起来。

小时候我奶奶跟我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遇到事情的时候,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做错。

我最大的错误,不过是爱了一个人而已。

然后被卷进权力的漩涡里,像落入一片危险的森林,那里每个人都可以救我,也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掉我。我却不自量力地想要自由,想要平等,想要海阔天空。

但是,我面前的这个孩子,不到一岁的孩子,它又哪里做错了呢?

虽然是晴天,郊外风却很大。

这里已经非常偏了,大片的菜地和田地,地里似乎是麦苗,漫无边际的一片青,太阳亮得有点发白,那个穿皮衣的青年把我从车上拖了下来,一直拖到麦地里,车门仍然开着,我远远看见婴儿篮。

那个黑衣大汉一直站在他身边,我没有动手的机会。

被折断的麦苗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像我曾经在郑敖身上闻过的味道。据说麦苗在成长过程中要踩一次,这样才会长得更高。但是大概也有很多麦苗就这样被踩死了吧,人生的苦难,熬得过去就是海阔天空,熬不过去就是粉身碎骨。

黑衣大汉接了个电话,我想大概是关映的,他一直答应着,没有说话。他往车的方向走了一段,离抓着我的皮衣青年远了点。

我心里燃起一点希望。

然后我来不及高兴,他就把一团报纸裹着的东西扔给了皮衣青年,自己走开了。

皮衣青年接了过来,仍然是那样讽刺的笑容,他并不熟练,却很得意,仿佛炫耀一般,拆开了报纸。

那是一把枪。

“认识这东西吧?”他得意地用枪口戳戳我的额头,似乎并不准备现在动手,反而像戏耍老鼠的猫一样:“继续瞪我啊,兔儿爷?”

我额头的伤口被戳得很痛,然而更多的,似乎是绝望。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时候,我反而想起郑敖来。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是在喝酒?跳舞?还是在证婚人的见证下,把订婚的戒指给叶素素戴上?酒店的灯光那么明亮,富丽堂皇,夜夜笙歌……

他会不会想起我呢?

我的心情这么沉,一点点暗下去。

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呢?是不是意识消散,肉体腐烂,世界上再也没有许朗这个人?

像有彻骨的寒意从心里涌上来,像河水结成冰,像鲜血凝固停滞,像最后一点火星,渐渐湮灭在灰烬里。天似乎阴了,好像要下雨了……

我的森林烧完了,没有了,小敖。

“……你可不要怪我,”皮衣青年大概也没杀过人,最后关头反而露起怯来:“要怪就怪你是个兔儿爷……”

我没说话,只是手悄悄按在了外套口袋上,一根手指碰到了那根金属,我想那是一截钢筋,被斩断的钢筋,我摸到了断口的金属刺……

皮衣青年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扣下扳机,然而就在这瞬间,他背后似乎传来什么声音,他回了头。

我抬起了手。

就是现在!

61郑敖的番外(一)

很多年后,郑敖仍然会想起那个上午,那个,他本该订婚的上午,他站在酒店的门口,看着那个人挽着一个女孩子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是这样迫切地想要离开自己,哪怕放下尊严都在所不惜。

他是作为郑家唯一的继承人长大的。

他还未出生就已经被放在了那个位置上。他的父亲有着稳定而相爱的同性恋人,他只是个意外,在他之后不可能再有别的兄弟姐妹出生。

他在簇拥中长大,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享受别人的爱与忠诚,而这些词从来不会被用来要求他。

他的祖母是一个手腕非常强硬的妇人。他祖父去世得很早,祖母一直在掌管整个家族。她几乎是握着他的手教会了他:你是郑敖,你是郑家唯一的继承人,你承担着整个家族的未来,你生来就该享受最好的东西。没有人有资格教你怎么做,你可以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你做一个决定,背后就有无数的人为了你前仆后继,你不需要善良,不需要顾忌任何人,你只需要强大,睿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你只要一直赢下去,你就值得这些东西,因为你是郑敖。

他做得很好。

以至于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压根不知道自己错在那里。他以为他很像他父亲,所以最终会人生圆满,春风得意。

很多年后,他才知道,他的祖母,把他父亲当成了一个失败品。她像任何一个母亲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他,也毫无防备地相信他不会让自己失望,但他最终把家族放在了第二位,因为他找到了比那更好的东西。

所以她吸取了教训。改进了她的教育方法。

有很多年,郑敖一直过得非常幸福,幸福而肆意。他本来就十分优秀,家世,外貌,智商,都是人上人。他身边换过很多人,见过最美的皮相,最柔婉的性格,最张扬的少年,和最荒唐的享受。

他过得太好了,以至于他没有空停下来想一想,这些他拥有的东西里,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家世,是能力,是欲望的发泄,还是某道一直温柔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他一生爱过三个人。

第一个是他的父亲,在很小的时候,他本能地想呆在他父亲身边,父子天性,何况他们长得那样像,也许那时候他还太小,无法察觉自己的处境,只是本能地爱他。

在他发现郑野狐这辈子都只会对外宣称他是自己的侄子的时候,他收回了自己的爱,只余尊敬。

他有郑家人的高傲,什么东西都要最好的,别人心甘情愿奉上来的,差一分一毫,他就宁愿不要。

第二个是他的祖母。

她曾教与他很多做人的道理,教他读左传,学帝王学,御人之策,教他强者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也不需要任何软弱的温情,教他强大就可以获得一切,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一切。因为他是唯一的继承人,身上流着不可取代的血脉,所以她对他纵容得过了分,以至于他把那当成了亲情。

后来关家卷入了大麻烦,她叫他过去,用命令的语气告诉他,他必须帮关家。即使这对郑家来说,会是一场伤筋动骨的恶战。

他是怎么回答她的了?

是不是用她教自己的那句话:“这世上没有人有资格教你怎么做。”?

第三个人,叫许朗。

郑敖大概是在高中的时候,知道许朗喜欢自己的。

那是在某个下午。他躺在许朗腿上睡着了,正在看书的许朗抬起手来,替他把挡着呼吸的头发挪开,他半梦半醒地眯着眼睛,看见了许朗看自己的眼神。

他喜欢这样的眼神。

仿佛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看着自己仅有的一块钱,好像是在沙漠中走失的旅人,在沙尘暴即将到来的时候,看见了一片绿洲。仿佛自己是他的美梦,唯一的救赎,最初和最后的坚守。

他没有说出来。

他觉得也许说出来,许朗会觉得不好意思,以后大概会藏起来,那可不成。

那时候他已经玩得比较过分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有人告诉他这样不对,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应该的,没人能留得住他的心。

他其实从小就很喜欢许朗,是那种对小老虎崽的喜欢,对新买的小汽车和对舒适床铺的喜欢。这种喜欢维持了很多年,直到他们都长大了,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

他并没有骗过许朗,他在许朗面前,永远只说自己心里所想,包括他希望一直和许朗这样下去,包括他有时候觉得冷,只能来找许朗,包括他尽管不爱,却愿意和许朗谈恋爱,在一起生活。

他是在许朗一次次的拒绝里,在他的眼泪和抗拒中,才明白自己是多坏的一个人。

但他已经没办法做一个好人了。

已经尝过的温暖,就很难再放手,见过了明亮的阳光,怎么甘心回到黑暗中。他是这样自私的人,没办法委屈自己一天,想要的人,一定要抓住,请不过来,抢也要抢过来,锁在身边,再也不还回去。

他怕许朗离开。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什么都会,后来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他不会做菜,不会照顾人,他的脾气甚至很坏,每个晚上他半夜醒来,都会发现自己把手脚都缠在许朗身上,许朗已经被缠习惯了,默默地缩成一团睡着。就算他自己抓住自己的手,第二天早上醒来,仍然是原来的样子。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他这样依赖这个叫许朗的人,欺负他,纠缠他,以至于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所以他不能放许朗走。

外面有那么好的人,脾气好的,会照顾人的,不会欺负他的人。只要许朗和他们稍微接触一下,他就会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优秀,外面的有那么多好人愿意和他相处,许朗会吸引那些人,他们会发现许朗身上的光芒,如获至宝地跟随他,照顾他,最终夺走他。

以前他以为自己喜欢许朗对自己的好,喜欢他对自己笑,喜欢他做的菜,喜欢他看着自己的眼神……

后来这些东西都没有了。

他才发现,他只是喜欢许朗而已。

只要呆在他身边,冷漠也好,沉默也好,只要这个人还在这里,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不会被那些装作温和善良的人骗走,不会因为别人对他好,而觉察到自己有多坏,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跟许朗说,他在学,他会学,学着照顾人,学着爱一个人。许朗告诉他,爱是学不会的。

他学会了。

却发现原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学会了,就要失去许朗了。

他曾经在找不到头绪的时候问过许朗,爱到底是什么,那时候他很愤怒,很急躁,因为他知道他学不会这种东西就留不下许朗。如今他无师自通了。

原来爱一个人,就有了弱点,有了死穴,有了比自己更重要的东西,你会在乎他的皱眉,他的微笑,他的拒绝和疏远,你想抱他,他退开,就算最后抱在一起,心里却是冷的。爱是心甘情愿地委屈自己,只为了那个人过得好。

他因为没有爱上他,所以把他抢了过来。

如今爱上他了,却要放他离开。

他在酒店门口站了很久。

他仍然是那个郑敖,高傲的,强大的郑敖,来往客人都对他心有余悸,郑野狐离开之后的半年里,这些人都多多少少见识到他的手段,关家的事更是让人心惊。毕竟也是近百年的大家族,根深叶茂,短短半年,树倒猢狲散,不由得这些人有点兔死狐悲的感慨。

他以前很习惯这样的事,也享受这样的事,他是为了这个位置而生的,他谙熟这片丛林的生存之道,如鱼得水,高处不胜寒。

他转过身来,看着大厅里的人。

金碧辉煌,觥筹交错,最美的皮相,最优雅的礼节,得体的微笑下各自隐藏着锋利的爪牙,这是一场隐晦又危险的游戏,水面之下,激流暗涌。这是他生活的世界。

他这辈子很少失去什么,所以他今天才知道,如果你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整个世界都会像浸泡在水中的画一样,渐渐褪去颜色,寡淡无味。

也有人问他,他在等谁。

他说只是出来看看。

其实他在等人。

他在等叶素素。

后来常有人问他,为什么要退婚。

他想,也许是那个下午,他站在自己订婚仪式的现场,天上下起了雨,那一刻他心里想的却是:许朗现在到了哪里,他会不会淋雨呢?

关映教他那么多事,至少有一件事是对的。

他是郑敖,郑家曾经的继承人,如今的家主,没有人能教他怎么做。他不需要勉强自己,他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只要足够强大。

他是郑敖,他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包括爱情。

62面具

郑敖最终等到了叶素素。

头发散乱的,高跟鞋断了一只后跟的,发着抖的,狼狈的叶素素。

她几乎是从房车的后座上冲了下来,提着裙子跑上了台阶。即使是性格跳脱的她,这样的狼狈也不常见,还好这时候已经接近酒宴的时间,人都在包厢里,门口没有多少人。即使是这样,也有人在侧目。

叶素素抓住了郑敖的西装前襟。

“许朗……”她又急又怕,声音发着抖,央求地看着郑敖:“许朗被人抓走了。”

郑敖的脸色沉了下来。

“谁抓的?”他扶住了叶素素:“在哪抓的,多久了?”

郑偃看见郑敖的脸色,已经带着几个保镖走了过来。

叶素素的眼妆已经花了,毕竟是未成年的小女孩子,再加上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已经完全失了方寸:“在我家外面,警卫说他们打许朗,直接打头,我这才知道不是你抓了……他们把许朗拖上车走了。”

郑敖稳稳地扶着她手腕,本来是她最讨厌的浮华浪子,这时候却也展现出了让人安心的担当。他目光冷凝如铁,看着却让人渐渐冷静下来。

“什么车,有车牌吗?朝哪个方向走的?”

叶素素只会摇头。

“他们没看清,他们以为许朗是别人家的,是开玩笑,就没注意……”

她语无伦次,郑敖却听得清她话里的意思。

京中,也有过纨绔子弟互相斗气,把对方蒙了头揍一顿的事,因为都是在这一片天,圈子就那么大,彼此长辈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可能真的下狠手,打残都是了不得的事。当初李貅那么气,也不过是把叶家的人敲掉了牙而已。家族间彼此钳制,不会真的动杀念。

但是许朗不同。

他只是一个被收养的孤儿,何况他父亲也不是真正有实权的人,在外面看来,他和郑家的郑偃之类并没有什么区别。要是郑敖和别人打架,别人下手阴了郑偃,也不过算个下马威而已。就算再加上他和郑敖的那一层关系,可如今郑敖和叶素素订了婚,许朗就成了个笑话。要不是订婚的人是叶素素,许朗的失踪,首要怀疑对象就是叶家。

这京中这么多人,和李家有仇的,和郑家有仇的,看不惯郑敖的……随便一个人出手,挨着骨就死,擦着皮就伤,许朗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落到谁手里都没好结局。碰上贺连山那样的,玩死了都没音讯。

所以叶素素说,那些门卫以为许朗是别人家的男孩子,是被人拖去打一顿……

郑敖握紧了拳头。

他脱下了外套,盖在了叶素素的肩膀上,这么冷的天,她只穿了一件长裙,也许是气急了,自己都没察觉到冷。

“郑偃,送她进去。”

叶素素被郑偃带着往前走,仍然在回头看,她大概把这事的责任全归咎在自己身上,毕竟是她帮着许朗逃出去,却又没保护好他。

郑敖站在门口,拿出手机来,拨通了关映的电话。

雨下得更大了,天空如墨般,整个城市似乎忽然进入了夜晚,风刮得喷泉里的水柱都斜了,长安街上的树的轮廓被风刮得隐隐绰绰,台阶上也挂进了雨,他的头发被刮乱了,抽打着额头,眼神锋利得像剑。

电话被接通了。

“先生,”管家仍然是一副摸不清情况的语气,今天郑敖订婚,他开心得很:“老太太在修剪兰花。”

“让她接电话。”

自从关家倒台后,关映就喜欢上了这种花,鲜艳到诡异的花瓣,奇特的花型,在暗室里开着,绚烂,凋落,腐烂。她已经老去的脸衬着鲜艳娇嫩的花瓣,有一种隐晦的残忍。

关映不紧不慢地接过了电话。

“订婚宴开始了吗?”她仿佛一个得体的长辈:“好好招待叶家的长辈……”

“把许朗交出来。”郑敖冷冷地说。

关映笑了。

“许朗不是在家里吗?”她语气缓慢地问,剪子剪掉一朵已经开始枯萎的花:“难道他逃出去了?”

郑敖冷笑了一声。

“你动许朗一根头发,我就杀一个关家的人。”他有着她亲手教成的手段:“从你弟弟开始好了,二审死缓,你抓紧时间去探个监吧。”

“只怕你以后碰不到关家的人了,”她比郑敖多活的那些年,都转换成了无比的耐心,一点点谋划,一步步设局,只是为了今天。

郑敖已经可以确定许朗在关映手里了。

“你把许朗交给我,我会帮你营救关家人,能救多少救多少,”郑敖的声音放软了:“奶奶。”

都说以权服人,其实威逼后面是要跟着利诱的,单纯的威胁也许并不足以动摇人心,但是如果他给了你两条路,一条看起来荆棘密布,一条是雨过天晴,恩威并施,看起来就不一样了。这是最常见也最有效的手段。

关映笑了。

“你呀,总是这么滑头,”她的语气仿佛仍然是当初那个宠溺郑敖的奶奶,手上“咔擦”一声,一枝开得正盛的花穗被从中剪断,她不紧不慢地说:“可惜奶奶最近觉得,权力这种东西,还是把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郑敖握紧了拳头。

“你想要什么?”

“交出你手上所有的权力,”关映声音:“听说英国有所学校不错,我送你去读书,假期也不用回国,好好在那呆着就好了。”

一旁的保镖心惊胆战地看着郑敖一拳砸在了大理石的柱子上。

他侧着脸,眼神阴沉,声音却笑了起来。

“不过区区一个许朗而已,就想让我交出所有的权力,你太不了解我了。”他仿佛真的丝毫不在乎:“到时候自有关淮给他陪葬,也算值了。”

就算他交出权力关映真的会把许朗送回来,他也不能赌这一把——没了权力傍身,自己和许朗都是砧板上的肉,以关映现在的心态,很难相信她会送他们去英国过自己的日子。他是聪明的玩家,不会在一开始就交出所有的筹码。

“我刚刚说了,你是碰不到关家人的。”关映的耐心好得出奇:“抱紧叶家吧,别被别人生吞活剥了,这场戏还长得很,咱们慢慢看。”

“只怕你活不到戏唱完。”

郑偃已经送完叶素素回来了,看见他打完了电话,拿着大衣要给他披上。

他推开了。

如果说叶素素不怕冷是因为吓得失了魂,那他现在,就是因为心口的杀气太重。

“去查一下。”他敏锐察觉到了关映态度的从容——她从容得有点不对劲,郑敖的祖父去世得早,但她对他感情很深,顺带着守了郑家这么多年。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会让郑家的基业落到外人手里的。所以她只是恨郑敖,却从没有动用手里的力量和郑敖鱼死网破地斗一次,因为这是郑家的东西,在北京这片危机四伏的地方,家族内部绝不能内耗。

但是这次她夺权的意图太坚决了。

她年纪大了,夺权过去,最多十年,又得还到郑敖手里,以她的心性,不会做这样的无用功。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郑偃问了出来:“查什么?”

郑敖抿紧了唇。

在自己出身的问题上,他对关映和郑野狐都有意见。然而,他更责怪的是郑野狐,撇去父亲关系不谈,在他看来,被算计只能算是自己蠢。

如果现在是他被算计了,还是故技重施的话……

“查孩子。”他语气平静,周围的人却都觉察到了话里的杀气:“五岁以下,截止到今年年初,孩子,怀孕的,都算上。围绕我周围查,查我上过的女人。顺便监视关映的人。”

郑偃暗自心惊。

无论如何,牵扯到继承人,都是翻天覆地的大问题。关映的手段其实非常厉害,说句对她不甚尊敬的话,不管是不是因为性别因素,她的有些手段确实阴毒了点。不过她一直被这郑家两父子掣肘,就是因为这两父子都占了身份的便宜——他们和关映站到对立面的时候,都是郑家唯一的继承人。

而现在情况变了,只怕会有一场恶斗。

好在那个孩子年纪应该还很小,一个老人带着个小奶娃,应该也搞不出什么大风浪来,郑偃一面自我安慰着,一面偷眼看了看站在台阶边上的郑敖。

天已经乌透了,暴雨如注,像无数冰珠子一样地砸在台阶上,四溅开来,他穿的衬衫溅上了水珠,额前头发被吹得很乱,精致的五官配着沾湿的头发,竟然多出一股冷冽的野性来。

“先生,”郑偃硬着头皮劝了句:“订婚宴已经开席了,我们进去吧……”

郑敖收回了目光。

他把额上的头发全部往后捋了过去,他的手指修长,插在头发里,似乎很适合戴上一枚戒指。

郑偃这才发现他没有戴订婚戒指。

他来不及仔细再看,郑敖已经转了身,大踏步朝酒店里走了过去。

大厅里灯光明亮,他本来就高,走得又快,倒像是这些保镖在追着他跑,郑偃跟在他后面,总觉得他的背影像是要去打一场漫长的战役。

很快他就知道那场战役是什么了。

包厢里坐满了人。

说是包厢,其实是一个小型的大厅,前面还有舞台,叶家的人向来自诩清高,订婚宴也按他们的意志布置得很雅致,婚宴几十桌,其实郑家的亲戚三分之一都不到。

订婚典礼的主婚人正在上面说一些风趣的话,酒店的主人也亲自来作陪,台上挤着不少叶家人,叶家长辈多,叶素素的父亲叶东溟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所有人都是喜气融融的,连叶素素也收拾好了,头发挽好了,大概补了妆,叶岚子正揽着她肩膀,似乎在和她说话,叶素素却从郑敖进来时就伸长脖子,眼也不眨地跟着他。

这个春天郑敖经历了太多事,似乎被迅速催熟,长成了他父亲的样子。但他其实挺瘦,又高,身形修长,叶家的人都在打量这位新姑爷,但他径直朝那个小舞台走了过去。

主婚人是个诙谐的长辈,看见他来了,笑着打趣:“咱们的新姑爷来了……”

但郑敖就这样径直走了过去,舞台上的话筒放在麦架上,他抓过了麦架,这对他的身高来说有点太低了,于是他微微弯下了背,低着头凑近了麦架。

他的眼睛垂着,睫毛似乎还带着雨水,他的头发从额侧滑下来,他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他说:“抱歉,各位,今天的订婚典礼要取消了!”

那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停滞了一秒。

然后他抬起头来。

“不过订婚宴你们还是可以吃的,”他笑着,似乎还有心情来开个玩笑:“所以大家都把红包交上来吧。”

一片哗然。

满室的窃窃私语和面面相觑中,叶家人难看得能挤出墨汁来的脸色中,他仍然站在那里,带着笑,郑偃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父亲。

郑敖曾经不理解他的父亲,他曾经恨他的从容,如果他真的像外人说的那么聪明,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都只能顶着侄子的名号出现,为什么郑家的餐桌上气氛会那么奇怪。他却仍然笑着,胡作非为,招摇过市,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如果他真的还有余力去笑,为什么不去改变这一切。

后来郑敖才知道,原来笑并不代表着开心,聪明也不代表一定会赢。

就像他现在正在进行的这场豪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他却在周围人的面面相觑中笑得慵懒,好像这不过是他兴之所至的一个小玩笑。

因为这世上最牢固的面具,其实不是冷漠,而是笑容。

63危险

今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年初倒了个关家,还好离得远,就是波及到这边,也不过是让他们添了些兔死狐悲的感慨而已。

但春天还没过完,郑家又乱了。

京中的家族都是一起过了几十年的,盘根错节。姻亲、世交、朋友、生意伙伴,拔起任何一家,都会牵出一张巨大的网,整个丛林都会经历一场地震,郑家人丁虽然单薄,这张网却是庞然大物。一个家族,只要出一个优秀的家主就能枝繁叶茂。郑家却出了整整三代。

他们甚至都有点太出色了,以至于自家打了起来。

聪明人斗起来是非常恐怖的,因为这说明他们会各自招揽许多蠢人当炮灰,最后打来打去,蠢人死了一堆,聪明的人在台上看戏。

郑家这次也是这样的套路。

关映盘踞了关家老宅,郑敖就不回去了,带着保镖和一干佣人住在外面,两方都不贸然动手。一上来就分家,做得这么明显,京中这些家族也都蠢蠢欲动起来。单从字面上看,蠢蠢欲动这个词确实很绝,因为会在这个时候动的人,确实是太蠢了。以郑家的实力,就算分成两半,不管是哪边,先上的人都是消耗实力而已,后面等着捡漏才是实在的。这其中有几家的倾向十分明显,叶家受了退婚这么大的侮辱,表现得十分愤慨,但是以叶家一贯的尿性,打起来了他们也只会在后面摇旗呐喊。倒是王家和贺家动作有点大,这两家都不太会做生意,以大欺小收了很多企业,都做垮了,所以一直对郑家赚的钱很眼馋。

至于郑敖这边,就算在他接连得罪李家和叶家,做了一连串在外人看来“自毁长城”的事后,仍然有夏家态度鲜明地站在他这边,另外一个合作伙伴周家也态度暧昧,至于李家则是前嫌尽弃,甚至在这么危险的时候,李家的继承人还整天往郑敖这里跑。

京中渐渐有传言,说关映抓了李家收养的许朗。许朗也确实是命中与郑家犯冲,早就有传言说他是被关在郑家,好不容易郑敖要订婚了,他转了个手,又到了关映手里。更有甚者,说郑敖退婚、分家都是为了他。也有见过许朗的人十分不解,实在看不出他身上有半点红颜祸水的潜质。由于没有后续,这传言传着传着也就罢了,变成了那些太太们无聊时嚼舌根的一件谜案。

原本还以为双方能僵持多久,结果分家没几天就出了大事,先动手的是关映,让人怀疑传言中她身体不行了是不是真的。

虽然炮灰都是蠢人,但是直接说“我们当盟友你先上”有点太明显了点,关映做得十分巧妙,她没直接参与其中,而是把郑敖每天上下班的路线放了出去,几家同时收到了消息。

先沉不住气的是王家。

郑敖离开那个挂牌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说起来实在有点好笑,真正名正言顺的进口不让搞,害得他要弄个公司来做中转,不过要不是这样,他也弄不出这么大的场面,上面有周勋撑着,就算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米格35是哪里来的,他也可以大摇大摆地把废铁价买来的东西卖给夏知非,夏知非拿过去就拆,照着做“自主研发”,中间少了层层报上去的审批,简直皆大欢喜。

其实他真正想建的那条线不是这条,只是那边守得太严,他就算能弄到f22,估计也要被跨国刺杀,风险实在太大。

他连着加了几天班,周家只要搞好关系,夏知非只要拆飞机,其余的环节全部都交给了他,工作量实在太大,老毛子比较认死理,动不动就跟他直接对话,他换着三种语言上阵,每天下班,话都懒得说。郑偃倒是一看他眼神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开着车送他回家。

做的不是什么明面上的事,他也没大张旗鼓带人,都只带了三辆车,前面两辆,后面一辆,车过西单,一辆悍马从斜刺里冲了过来,郑偃连忙打方向盘,悍马直接朝着他们前面那辆车撞了过去,直接抵着那辆小车撞在路中间的隔离带上,整个车头都瘪了。

郑偃的身体顿时绷紧了,迈巴赫一个急转,绕过那辆大货车,郑敖坐在后座,他是玩过散打的,反应很快,已经伸手抓住了车顶的把手,整个车子转了九十度,郑偃的车技不错,避开后面的车,一个转弯插进左转车道,瞄了一眼后视镜:“先生,他们在追,让小罗引开他们吧。”

后视镜里,几辆统一车型的suv如跗骨之蛆一样跟在郑敖的车后,小罗的车和另一辆保镖车跟在郑敖侧翼,保护着郑敖的车。

郑敖冷冷笑了一声。

“让小罗他们都停下,我们左转。”他似乎并不意外:“是王家的人。”

郑偃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而他跟了郑敖这么多年,也知道这位是说一不二,所以就算郑敖让他开车去撞隔离带他都会去,当即一打方向盘,左转进了岔路。

“小罗,你们停下。”郑偃在对讲机里指挥小罗他们。

侧翼的车和后面的保镖车都往路边减速,停了下来。

王家的几辆车都追了上来。

“先生,坐好了。”郑偃招呼了一声,猛踩一脚油门,迈巴赫的影子一晃,斜插进对面车道,堪堪避过一辆迎面驶来的公交车,一路逆行过去,引起无数愤怒的喇叭声,也有人识时务,及时减速开到了路边,有辆来不及躲开的小轿车,被跟在郑敖车后的悍马直接擦过去,整个车身右面划出一道深深的凹痕,车主一阵鬼哭狼嚎,大概想要理论,被后面呼啸而至的几辆车吓回去了。

后面的几辆车都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

追了几分钟,郑敖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一只手稳稳抓住拉手,接起来了电话,郑偃一个急转弯,他差点连人带电话都摔了出去。

“喂!有人说你在长安路上飙车,是不是真的?”李貅没点好声气:“我爸要我问你要不要帮忙。”

李祝融虽然不会做生意只会搞工业,但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是啊,”郑敖一脚抵住车门,把自己固定住,上身靠在车厢上:“正在逃命,你过来玩吗?”

“具体位置在哪?”李貅那边已经有车子启动的声音了。

“你赶得上的话,就去广安门和我碰面吧。”郑敖优哉游哉:“别着急,有好戏看。”

“看你妹!”李貅暴躁得很:“你别阴沟里翻船了!到时候小爷不会给你收尸的!”

还没到广安门,后面就已经追了上来。

郑偃速度开得飞快,被后面狠狠撞了一下车尾,整辆车一晃,差点撞到护栏上,郑敖被晃得头发都乱了,换了个姿势坐着,还有时间逗郑偃:“稳着点啊,司机。”

但这时候对面已经围了上来,郑敖的车在最右的车道,速度飞快,后面的车也知道撞车尾没用,直接加速冲到左边,想把郑敖的车夹在隔离带和自己之间挤扁。

这样混乱的飙车,路上的车都纷纷闪避,只有一辆洒水车还后知后觉地放着音乐跟在后面。悠扬的音乐声中,郑敖的车被撞得偏向护栏,“砰”的一声,防弹玻璃上直接撞出了一朵放射性的花,好在没有炸开。

显然是逃不掉了。

“广安门快到了。”郑偃的声音里带着点欣喜。

郑敖却在看那辆挤在自己右边的车。黑色玻璃,看不出里面是何方神圣。

看到广安门南桥的瞬间,右边车后排的车窗缓缓摇了下来,没有看到人,却伸出一枝黑洞洞的枪口。

“先生快低头!”郑偃大叫。

他原本是相信郑敖让那些保镖停下是自有安排的,可到了这紧要关头,还是被人追着打,枪都拿出来了,实在让他十分心焦,要不是他是司机,这时候已经在帮郑敖挡枪口了。

防弹玻璃还是颇牢固的,连着几枪,也只打碎了,没有爆开,但显然是经不起下一轮的了,眼看着玻璃就要被打烂,郑偃咬了咬牙,把油门踩到底,想要直接横过南街冲进护城河,只听见“砰”的一声,左侧的那辆车直接被撞得飞开。

那辆洒水车追了上来。

后面的车还没反应过来,洒水车又是往左一偏,把追在郑敖车后面的那辆车挤到了护栏上,虽然造价也许比不上这些德国车,但是毕竟体积在那里,几吨重的洒水车一挤,那辆车直接发出了金属被挤变形的哀鸣声。

但这么短的时间里,后面王家的车已经反应了过来,纷纷避开了那辆洒水车,郑偃赶紧猛踩一脚油门,车子一个转弯,驶进了南街。郑敖还有闲心透过后窗回头看,那辆洒水车正和王家的车撞成一团。

李貅直接开着军车过来接的,大概郑敖的车实在被撞得太惨,他脸色也十分难看,看着郑偃把腿受了伤的郑敖从车里拖出来,不知道是他还是李祝融考虑得周全。后面还带着急救车,迅速给郑敖消毒止血。

郑偃惊魂初定,坐在郑敖身边,看着医生把带血的棉球扔进垃圾桶,给郑敖划伤的腿清创,不解地问了句:“先生,为什么不让小罗他们跟着我们呢?”

郑偃的意思是如果有小罗他们保护,郑敖也不至于受伤。

他问的时候,郑敖坐在简易担架上,皱着眉头看医生往伤口上倒双氧水,确实是痛,他嘴唇颜色浅,双氧水一倒,嘴唇都白了。

他没空回答,李貅却听得清楚,当即眉毛一挑:“你竟然支开自己的保镖!找死么?”

郑敖靠在车厢壁上,脸色苍白地笑。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蠢……”

李貅一瞪眼,郑偃大概以为他要打郑敖,连忙不着痕迹地挡在前面,还试图转移话题:“小李先生,那辆洒水车是你派来的?”

“什么洒水车?”

“就是刚刚帮我们那辆洒水车,”郑偃本来只是转移话题,现在也惊讶了:“原来不是你派来的吗?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们开始不插手,后面看王家要杀先生了就上来帮忙了……”

郑敖懒洋洋地靠在那里,看着“还是一样蠢”的小蛮牛和郑偃一起讨论那辆洒水车。

和他们不同,他心里可是从一开始就清楚那辆车是何方神圣。

甚至在它出现之前,他就猜到了。

这就是他为什么支开保镖的原因。

这世上唯一一个又希望看到郑敖倒台,又不想郑敖死的人,就只有她而已。

按郑偃他们查到的消息,她手上只有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儿,如果郑敖死了,外面虎视眈眈的人她应付不来,那个婴儿长不长得大都是问题。但是只要郑敖不死,而是被软禁,真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她还可以放权给郑敖,总不至于毁了郑家。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先是想用许朗来威胁郑敖,不成之后也不沮丧,又想借刀杀人,让王家来耗掉郑敖的力量,她知道王家杀不了郑敖,两家斗起来,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所以这种时候她一定会派人跟着王家准备收尾的,而且还会做好准备应对一切状况。可惜郑敖没有按她的剧本走,而是直接支开了保镖,方便王家来杀人,她不想郑敖死,只能出手来救,如果她不来,还有李貅在后面,小蛮牛虽然蠢了点,打起来还是很厉害的。

本来以郑敖此刻的处境,是不需要走这样的险棋的,这其中但凡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是致命的危险。他只要稳下来,关映是斗不过他的,他手上握着郑家的实权,又有和夏家和周勋合作的那条线,他还这样年轻,怎么看他都不用急躁。

但他等不起了。

因为和夏家有合作,他去过夏家,自然见过陆非夏。

他从来不觉得关映比夏家当初的那些长辈会好上多少,他们的套路太像了,先扶持,被自己扶持的人反抗之后,就变得比外人还要狠,最后还要伤害你最重要的人。

但他这时候还不知道,关映比夏家的长辈更狠。

他还在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打败关映,剪除掉她所有的羽翼,找到许朗,然后用自己最真诚的态度,和他好好相处,认真地谈一场恋爱。他甚至还在工作的闲暇看好了房子,他以为自己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他并不知道,抓到许朗不到十分钟,关映就已经下了灭口的命令。

64玩具

李貅最近很不开心。

最近郑敖风头太劲,他和关映的较量,不仅让关映气急败坏,也让很多同龄人活得水深火热——这些家族的长辈,虽然一面骂着郑敖“兔崽子”“不尊敬长辈”之类,但掉过头来,看着自己家那些还一脸天真无辜的晚辈,都油然而生一种“生子当如孙仲谋”的感慨。

虽然李祝融没表露出什么,可是小阎王自己是很不爽的。

不过郑敖是个伤号,他又不能揍他,也就没事在旁边凶上两句。郑敖现在不知道是真成熟了还是懒得和他吵,反正是越来越像那只老狐狸了,眼中总是懒洋洋地带着笑意,让李貅有劲无处使。

倒是关映撑不了多久了。

她手上的权本来就被郑敖收了不少,现在郑敖又抓住了她命门,每次都逼得她不得不出手相助,王家虽然傻,也看出端倪了,恨她坏了规矩,不肯再被人当枪使了。她自己出了一次手,想抓住郑敖,没想到郑敖一眼就看出来,直接来了个硬碰硬,她元气大伤。

李貅一直在旁边看着,也不得不承认郑敖虽然手段下作了点,但收效还是很好的。

这个春天还没结束,关映的气数就差不多了。

平谷的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郑敖要下手收网了。李貅本来要一起去的,但陆嘉明他们班集体去看桃花,陆嘉明女生缘向来不错,李貅一身杀气腾腾地去捉奸了,临走还记得兄弟义气,问郑敖要不要帮忙。

郑敖骂了他一句重色轻友,让他走了,虽然是骂人,他嘴角还是带着笑的。

李貅要去找陆嘉明,他也要去找许朗了。

场面彻底稳定下来是在晚上。

今年是个暖春,晚上也有点暖洋洋的,院子里的芍药开得很好,空气里有甜腻的花香,到处都带着一股春天特有的,萌动而温暖的气息。

郑敖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衬衫,双手插着裤袋,带着郑偃穿过回廊,还有不少在收拾场面的保镖,看到他都恭敬地打招呼。他嘴角噙着笑,虽然没回应,整个人步伐却都是轻快的。

关映被安置在主屋里,管家似乎刚送了夜宵出来,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被茶杯砸的乌青,看见郑敖,喜出望外地叫了声“先生”。

郑偃推开门,郑敖走了进去。

“你们在外面等着。”

关映身板挺直地坐在客厅里,就算到了这种时候,她也始终高傲地昂着头。

郑敖拉开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他越来越像他父亲了,连坐姿也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着摆在腿上,侧着头探究地看着关映。

关映看着高几上的那株兰花。

花期过了,枯黄的花瓣挂在枝头,这两天节节败退,她都没有心思去管它们了。

郑敖仍然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关映把头转了过来,冷冷地看着他。这么暖和的春夜,她仍然裹着云锦刺绣的披肩,暗蓝色的缠枝莲衬着她枯枝一样的手,白得像石膏印的模。

郑敖勾起了嘴角。

“奶奶,你什么时候才会把许朗交出来呢?”

关映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以郑敖一贯的作风,也许会步步为营,一直逼得她主动说出来为止。但这个人是许朗,就像等了十年的未拆封的礼物,所以他追问一次,也没有什么。

“早和晚有什么区别呢?”他仍然带着笑问关映,眼神却带着点锋利的东西:“你也不希望我生气吧,奶奶?”

关映一直抿着的唇终于张开了。

“你小的时候,玩过很多昂贵的玩具。你最喜欢和李貅赌气,他买什么,你也要什么。我从没让你失望过,”她的眼中有点恍惚:“你有没有试过很想要的东西得不到的感觉呢?”

郑敖笑了起来。

他仍然吊儿郎当地坐在那里,懒洋洋地回答道:“那也得有人有那个能耐才行。”

关映没有接下去。

她只是拢了拢自己的披肩,灯光下的刺绣光华暗蕴,她的眼睛顺着披肩看了下去,不知道在看着地上哪个地方。

“你为什么不肯帮关家呢?”关映像是在轻声地自言自语:“你小时候你舅爷爷对你那么好,子华他们也是和你一起长大的……”

“我想那是因为他们犯了我也挽救不了的错误。”郑敖不耐烦地回答道:“这世上的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自作孽不可活,没有人欠他们什么。”

“是啊,自作孽不可活……”关映自嘲地笑了起来,然而她的眼中没有一点笑意,她似乎在努力掩饰什么一样,颤抖着手,抚摸着自己的披肩。东北关家嫁女,风光无限,京中盛事。孔雀毛攒成线,织成的蓝,那么葳蕤璀璨,珠光宝气,日复一日,也终于褪掉了颜色,连带着做出这件东西的家族,也已经树倒猢狲散。当初那个意气风发骑着高头大马的关家长女,也成了朽木枯枝一般的老妪……

郑敖有点不忍,伸手想要扶她。

然后关映抬起头来,她的眼中没有眼泪,只有一股恶毒的快意,亮得发了光。

“这么说来,许朗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她看着郑敖的眼睛:“谁让他骨头贱,命格轻,自己要找死。”

郑敖嘴角的笑容凝在了那里。

“你说什么?奶奶。”

关映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笑得让人毛骨悚然,她的眼神里有种疯狂的东西。

“你不知道吗?”关映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许朗死了,郑敖。”

李貅到郑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小李先生,你可来了。”管家抹着眼泪:“快去看看先生吧。”

李貅径直推开了主屋的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被打碎的花瓶,白瓷的,水迹停留在地上,花瓶里插的是桃花,花瓶碎片上有血。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

他凭直觉走到了卧室的门口,没有光,他推开了门。

房间里很黑,因为角度的问题,光只能照亮门口这一截,他关上门,让眼睛适应黑暗:“郑敖!”

没人应答。

他是被耳后的突然的偷袭惹恼的,他堪堪躲过一拳,从熟悉的身形里判断出偷袭者的身份:“郑敖,你发什么疯?”

郑敖是拼命的打法,硬挨了他一脚,用身体把他撞到墙上,李貅还要还手,脖子上一凉,他的拳头僵在了空中。

黑暗中,那柄匕首就停在他的脖子边上,刀锋闪着寒光,几乎已经割破了他的皮肤,而郑敖正冷冷地看着他。

“把许朗交出来!”郑敖的声音带着点哑,还带着酒味:“我知道他在你那里。”

李貅心下一惊,顿时暴跳如雷:“你发什么疯!许朗不是在关映那里吗?你他妈问我要许朗?”

“她说许朗死了,我知道没有。”郑敖用匕首逼紧他脖子:“一定是你把许朗救走了,你把许朗交出来!”

“你他妈有病吧!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救了许朗……”

李貅的眼睛渐渐习惯了房间里的光线,这才看清楚郑敖的情况有多糟糕,至少他认识郑敖多年,都没有见过他这副发狠的样子。他刚刚闻到血腥味,还以为是自己被匕首割得出了血,现在才看清是郑敖手受了伤,他手上乱七八糟地缠着领带还是什么东西,大概是止血的。

郑敖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是你把许朗救走了,你听到许朗死了都不着急。”他上一秒还带着笑,下一秒却发起狠来,眼睛逼视着李貅:“把许朗还给我!不然杀了你!”

要不是刀就架在脖子上,李貅现在已经和郑敖打起来了,看他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说不定真的会发疯杀人,这样死了就太划不来了。

“你他妈先把刀放下,别发疯行吗!”这已经是李貅能说出的最软的话了。

“那你把许朗还给我。”

“我操!”李貅实在忍无可忍了:“你听不懂人话是吧!来!你杀!往这砍!许朗不在我这里,我拿什么还给你!你他妈是喝醉了还是疯了!”

他发起飙来,郑敖反而把刀撤了回去:“我不杀你,我还要你带我找小朗呢。”

李貅实在对他这副像复读机一样的德行忍无可忍,直接一拳揍了过去。

“你给我清醒点!事情还没弄清楚,发什么疯!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他脾气上来了,心里对郑敖早有不满,现在都翻了出来:“当初许朗对你好的时候你他妈在外面乱搞,现在人没了你就装情圣,早他妈干嘛去了!你还有脸问我要许朗,许朗要是死了,就是你害死的!”

他从来没被人这样用匕首威胁过,一边骂还一边揍,暴跳如雷,也没注意郑敖的异常,一拳拳打下去,才发现郑敖完全没有反抗,根本是在挨揍,被打了两拳,直接倒了下去。

地上散落的不知道都是谁的衣服,他倒在满地的衣服里,满身酒气,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轻声地重复李貅的那句话:“小朗是被我害死的……”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只是在茫然地复述,又好像大梦初醒。

“别以为这样疯疯癫癫我就不会打你了!给我起来,别装死!”李貅踢着他的腿,虽然凶得很,其实是色厉内荏,看着他这样子也有点不敢打了,凑过去一看,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喂,你不是真哭了吧?”

65痕迹

郑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晚上,似乎是李家,因为他记得李家走廊上挂着的莫奈的画,许老师喜欢这个。他在梦里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只知道往前走,然后绕过插着玫瑰的桌子,有一个小房间,门是虚掩着的,他推开门,一个小男孩坐在那里,正在安静地玩拼图,有月光从窗户上照到地毯上,他回过头来,对着郑敖笑了。

郑敖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他本能地觉得这很重要,越想越焦躁,但那个小男孩对他一笑,他心里又安定下来,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玩拼图。郑敖看着他安静的样子,有个名字似乎在喉头呼之欲出,像玻璃上沾着一层模模糊糊的水雾,只要抹开水雾,就能得到答案。

但水雾散尽了,天亮了。

他醒来之后的一瞬间,就想起了那是许朗。

然后他才想起来——关映说许朗死了。

“喂,别动!”李貅正站在他卧室的窗边,一脚踩在一个凳子上,不知道在跟谁讲电话,听见动静,回头应付郑敖:“你动也没用,这是钢的。”

郑敖正看着自己的左手。

这些天的折腾,他的手腕瘦得可以看出骨头形状,又白,手上缠着绷带,现在正被锁在一副手铐里,拷在床头上。

看来李貅是对他昨天的失常心有余悸,怕他今天再来一遭,所以把他锁在了这里。小蛮牛虽然傻了点,却还是很爱惜生命的。

郑敖晃了晃手,手铐敲得叮当响,他看着自己的手,好像仍然在发愣。

李貅已经匆匆结束了电话,走了过来,拖开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你别发疯啊,”李貅拿手机敲了敲床头,也不知道是威逼还是利诱:“我已经把人都放出去找许朗了,还要瞒着我爸那边,你再给我找事,我会揍你的。”

郑敖不说话,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视线飘到天花板上去了。

小阎王虽然打起架来很凶,看他这样子,也有点不忍心了,又不好意思,粗声粗气地把床头的保温杯往他这里一推:“要不要喝汤!”

郑敖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貅看他不理自己,有点没趣,只好去凶管家,朝着卧室门口喊。

“管家!你家疯子主人醒了,快做饭!”

郑敖忽然叫了他一声:“李貅。”

“干嘛!”李貅没点好声气。

“我和你认识十九年了吧。”郑敖的声音里带着疲倦,大概是宿醉了头痛,整个人恹恹的。

“切,你生下来就记事了?”李貅泼冷水:“别想骗我放开你,我爸说让我锁着你,怕你做傻逼事,管家也赞同的。”

郑敖不以为意,而是抬起眼睛看着他。明明是相同的年纪,他眼里却似乎比李貅多了点什么东西。

“李貅,你是真的不知道许朗在哪吗?”

李貅被看得心虚起来,凶巴巴地:“干嘛,怀疑我啊!我要知道许朗在哪我还在这?早就去找他了。”

郑敖轻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他这笑里没有一丝温度,只让人觉得冷。

也许是宿醉之后头太痛,也许是觉得冷,他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蜷在被子里,连头也埋了进去,他的头发有点长了,挡住了脸,李貅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小阎王打架厉害,做亏心事却不太擅长,看郑敖露出这副样子,越发色厉内荏起来,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你走的,许朗我们在找,等找到了也会告诉你的,我又不会骗你……”

郑敖没有说话。

这些天,他一直避免去想一件事,就是许朗对自己的态度。他以为,只要找到了许朗,被冷落也好,不搭理也好,他都可以呆在许朗身边。天长日久,总会好起来的。

他没想过,许朗就算留下来,也一辈子都不愿意见到自己。

更没想过,许朗会死。

那辆车是在下午找到的。

当时郑敖今天第一次吃东西,管家简直感激涕零,毕竟郑家如今就剩两个人,还一起绝食,对他来说简直是世界末日。郑敖盘坐在床上,用没有被铐住的右手在喝粥,李貅抱着手在旁边看着。

郑偃闯了进来。

“找到了一辆车,”他是跟李貅说的,从昨晚开始,就是李貅在指挥他们找人,看见郑敖醒了,还愣了一愣,也在管家旁边找了个位置站了,低声跟李貅说着情况。

郑敖连眼睛都没抬,仍然在不紧不慢地搅着碗里的粥。

“郑偃,”他的眼睛垂着,语气里却带着寒意:“你这认主的速度也挺快的啊。”

郑偃当即噤声了,朝他的方向弯了弯腰:“先生,我是看你身体不好……”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郑敖没戴手铐的那只手一扬,那一碗热粥直接泼在了他身上,管家吓了一跳,拿着手帕要给郑偃擦,郑偃躲开了,一言不发地抿着唇,站得如同钢铁铸成的一般,似乎毫无感觉。

李貅看不下去了。

“你又发什么疯?”他脾气燥得很,一上来就是直接开骂:“是我让郑偃他们有事都跟我报告的。你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我怕你听了之后又受什么刺激!”

“到底是怕我受刺激!还是压根不想让我找到许朗!”郑敖昂起头来,眼神锋利地反问道。

他这些天都是玩世不恭的狐狸样,让人快忘了他当初也是和李貅一样的混世魔王,光是眼神里的戾气,就足以让人胆寒。

但李貅显然是不怕的。

“好,你要听就听吧!”他朝郑偃抬了抬下巴:“把我们找到的东西说给他听。”

就算知道自己只不过是撞在了郑敖发飙的枪口上,但是这一碗粥,对于向来以军人般的自律要求自己的郑偃,也是极大的侮辱了。

但他对郑家的忠诚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没保持沉默,也没说任何其他的话,而是低着头把找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对郑敖报告。

“我们从叶家一路调监控过去,最终在城郊找到了那辆劫走许先生的黑色本田,”郑偃似乎迟疑了一下。

“车里有什么?”郑敖轻声问道,李貅说他疯疯癫癫,其实他的情绪确实起伏有点大,这么轻的声音,仿佛前一秒那个泼郑敖的人不是他一样。

郑偃抬头询问地看了李貅一眼,一脸的不爽的李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车里没有人,”郑偃斟酌着词句:“不过车外的地上,有很多血。”

“很多?”郑敖似乎没听懂,重复了一句。

“是的,已经提取了十多处血样去化验了,李家提供了收养许朗时的dna样本。”郑偃说道:“我可以让守在那里的人传照片过来。”

“不用了,”郑敖阻止了他:“我自己去现场看。”

虽然态度坚决,但等到真看到现场那一片惨状时,郑敖的脸色还是比昨晚更难看了。

现场已经被李貅派人接管了,郑敖第一个跳下车,撩起封锁现场的蓝白胶带,这地方很偏,都是大片的麦田,又下起雨,更显得凄惶起来。李貅还是很卖力的,找了一帮人在现场查。

郑敖的鞋子踩在泥水里,大踏步找到了遮雨棚内,为了保护证据,轿车和血迹上都支起了遮雨棚。

他先看到的是那片血迹。

暗红色的血迹,大多沁进了泥土里,但仍然触目惊心,几个人穿着鞋套在查看现场,李貅在后面介绍:“这是我从军区带过来的痕检专家。”

“多久能拿到dna检测结果?”郑敖盯着地上的血迹问。

“已经送过去了,下午就能拿到结果。”一个戴着口罩正在取样的痕检人员回答他:“我们总共提取了二十五份血迹去化验,其中有三份是车内提取的。但初步分析,这里才是凶案第一现场。”

郑敖似乎被那个词刺到了:“凶案?”

痕检人员显然是李貅不知道从哪个实验室里拖出来的,丝毫不知道眼前这位发起飙来可能要了自己的命,还在很有专业精神地跟郑敖解释。

“犯罪现场的血迹大部分是雾状的,显然是枪击留下的,我们计算过血迹的形状和角度,应该是从这个角度中枪的,”他比了比郑敖耳朵的位置:“一般人这个位置都是头部。而且现场也找到了弹壳。”

郑敖抿紧了唇,他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过了半晌,他才轻声说道:“你们那个血迹形状,是怎么看出来的。”

“用鲁米诺试剂啊。”痕检人员大概觉得该收集的东西都弄完了,把证据箱盖了起来。

“我想看看。”

“已经留了很多照片了,”痕检人员在扣箱子:“鲁米诺要关灯,很麻烦的。”

他话刚落音,郑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重重撞到了摆放证物的桌子上。

“我只说一次,”他一字一句地告诉痕检人员:“我想看!立刻!”

昏暗的遮雨棚里,痕检人员递给郑敖和李貅口罩和护目镜,在地面喷洒了一点试剂,荧光灯一照,地上的血迹一点点显现出来,边缘清晰,像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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