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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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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

“你吃了早餐没有?”我轻声问他。

睿睿点了点头,小手指抠着床单上的花纹:“爸爸,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有,”我知道他对我身体状况一向是很担心的:“爸爸没事,最近吃了药已经好多了。昨天是出去玩了,累着了而已。”

睿睿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管家很快送了早餐进来,显然是给郑敖报了信了:“先生正在开早会,说很快就过来看许先生。”

我起床去洗漱,睿睿也跟过来,我想起昨晚浴室里的景象,怕地上有没收拾好的玻璃渣子之类,让他站在外面,不要进来,睿睿仍然是矮矮小小的,靠着门,小声跟我说他老师教他学东西的事。

我喝汤的时候,郑敖过来了。

他早就谙熟“如何在争吵之后第二天的早上装成若无其事”这一门绝学,神清气爽,跟我说“早安”,看我因为头疼而皱着眉头,过来替我揉着太阳穴。

“现在知道喝酒的后果了吧?”他一面替我按摩,一面笑我:“看你以后还敢碰酒。”

有睿睿在,我也不想和他冷战,但是怕睿睿以为我是个酒鬼,辩解了一句:“我又不知道那酒这么厉害。”

夏启安说有点甜,我喝起来也确实有点甜味,在我想法里,酒应该都是烧喉咙的,甜的应该更像是饮料,所以就放心喝了两瓶,谁知道后果这么惨重。

睿睿不知道听没听懂,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们,小脸上担心的神色渐渐淡了,也带上一点笑容来。他嘴角弧度尤其像郑敖,没有表情都像是在笑,一笑更是春风十里,好像全世界的花都在一瞬间开了。

郑敖回去工作的时候,睿睿就和我一起躺在床上,挤在我怀里,让我讲故事给他听。其实睿睿真正口齿不清懵懂不知世事的那一段童年非常短暂,他很快就不需要配图画的书了。但我有意让他明白,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快、准、好,才是值得追求的。有时候和家人靠在一起,漫无目的地讲一个下午故事,也是对人生来说非常重要的事。

讲了半个故事,睿睿忽然反过头来问我:“爸爸,你还生郑敖的气吗?”

我不解:“为什么说我生郑敖的气?”

“郑敖说了,他犯过一个很大很大的错误,爸爸一直不愿意原谅他。”睿睿忧心忡忡地问:“爸爸还没有原谅他吗?”

我摸了摸睿睿的头:“爸爸也不知道。”

睿睿脸上担忧的表情更重了。

“他们都说我很像郑敖。”睿睿问我:“我以后也会犯这么大的错误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爸爸一直教睿睿要对人好一点,就算那个人没有你聪明,也不会对他太坏。就是为了避免睿睿犯下这样的错误。”我这样告诉他:“还记得爸爸教睿睿的话吗?”

“记得。”睿睿反应很快:“只要心是好的,就不会犯下非常大的错误。”

“睿睿要记住这点。”我安慰他:“就算别人不能保证,但是如果睿睿是在爸爸这里犯下的错误,只要心不是坏的,爸爸就会原谅睿睿。”

睿睿放心了一点。

过了一会,他又问:“那郑敖那时候的心是坏的吗?”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他。

我总觉得,郑敖的性格,并不全是关映的错误。郑家人天生的共性也有很大的原因在里面,正如我以前所说,他们聪明得过了头,所以把别人看得太轻了,除非是爱那个人,否则别人的喜怒哀乐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只是因为他们嘴角常常带笑,所以一般人看不出他们这种根植在骨子里的残忍而已。

但是我看着睿睿从小长大,在我的约束下,并没有像郑敖小时候一样。睿睿虽然嘴上倔强,对牛牛却很好。

而且就算是郑敖小时候,对我也是很好的。

我越想这个问题,就越觉得问题在朝一个我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

如果郑敖并没有那么坏,而且如果他也喜欢我,那我们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就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我也有错。

这种错,并不是那种别人说对不起你说“没关系我也有错”的那种错。

而是要对目前这个状况负责任的错。

下午医生过来给我检查身体。

郑敖守在一边听,直到听到医生说“可以进行适当的体育活动”才放下心来。

医生在给管家和我讲注意事项的时候,他在外面打电话,打着打着人都不见了。

我本来准备检查完去看看睿睿的课上得怎么样了。结果管家过来跟我说,说郑敖在后院练功房等我。

我以为是睿睿在学功夫,叫我过去看。

结果过去一看,后院里静悄悄的,一个佣人没有。

郑家的练功房并不是很大,反正向来人丁单薄,也没有几兄弟一起学的场面,布置得很精细,离医生住的地方也近,用的是木地板,擦得光可鉴人,外面都是开得正好的梅花,院子里陈设着一些东西,也有石头的桩子之类,都很古朴。

我推开门看了看,郑敖盘腿坐在房间正中央,穿了一套宽松的练功服,纯白,有点像公园的老头老太太打太极穿的那种。

我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看地板很干净的样子,脱了鞋进去了。

“睿睿不在吗?”我四处张望,郑家到处都是古色古香的,连练功房也一样。郑家人学的都是中式功夫——也可能是因为天生底子没有李貅那种混血儿好,又不像夏家是正儿八经的军人,所以不使蛮力,学的都是技巧。不过不管怎样,郑敖那结实的腰腹比我这种软趴趴的还是好多了。

“睿睿在上英文课。”郑敖不知道在卖什么关子:“你换衣服,把护具也戴上。”

“你要教我功夫吗?”我不明所以:“我这个年纪,学功夫应该晚了吧?”

郑敖站起来,给我把厚厚的羽绒服脱了,又要脱毛衣,我连忙自己脱,换裤子的时候总感觉背后有两道灼热视线,我自己捏了捏肚子上软软的肉,也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这样有点自暴自弃。

换好衣服,郑敖给我戴防具,中式练功服配拳击手套,再加上头盔,有点不伦不类。

我难得看见他这样严肃,给我戴头盔的时候,垂着眼睛,睫毛非常好看,不知道在一本正经个什么劲。

换好装备,他带着我走到一个站在地上的沙袋前面,说是沙袋,里面其实是海绵之类,竖在地上,像个大号的木桩子。

“我教你几招吧。”他告诉我:“直拳,侧踢,还有过肩摔。”

我听起来感觉招招都是打人的:“你别教我打架,我只要防守就好了。”

郑敖完全不听,摆好姿势对着那沙袋就是一拳,打得沙袋往后一震,我也学他样子挥了一拳,沙袋往后面仰了过去,还好这沙袋有点像不倒翁,怎么打都不会翻。

“出拳要快。”他站在我身后,握着我拳头教我摆好姿势:“用的是寸劲,力气要打在沙袋上面,等你会用力了,沙袋就不会往后翻了。”

我看他出拳,似乎确实有点门道。他一拳下去都是闷响,整个沙袋都震了一下,不像我,一碰到沙袋就往后仰。

他教我练了一会出拳,让我休息再教我踢腿:“我们每样练十多分钟就行了,别把力气用完了。”

我不知道我们要留着力气干什么,但是按他说的,又练了侧踢和过肩摔。

他教我的侧踢非常恐怖,说是要把整个身体变成一条鞭子,把自己的脚当成鞭尾,运用好腰臀的力量,踢人的时候整个身体旋转,把力度传到脚尖,然后甩出去。

我看他一个侧踢把沙袋踢得飞开了,有点怕练成之后的效果。

过肩摔我学不会。

郑敖说我腰背力量不够,只教了我用力的方法,没有硬逼着我练,怕我闪了腰。

我稀里糊涂地跟他练了一顿,出了一身汗。他带着我坐下休息,给茶给我喝,问我要不要吃点心。

我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了一些,吃了点东西。

然后郑敖叫我起来,带我走到房间中间。他在我面前盘膝坐下,我也学他样子盘膝坐下来,就是有点不熟练,有点想往前栽。

郑敖把拳击手套解了下来,然后把绑到脑后的头发解开,东西都放在手边,摊开手,表情十分平静地看着我。

然后他说:“现在,用我教你的方法,把我打一顿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也平静地看着我。

我站了起来。

“你发什么疯?”我被他的话吓到了:“你教我功夫就是为了打人吗?真是神经病……”

他拖住了我的手,他手劲大得很,稍一用力,我整个人都被拖了回去。

“我请了三天假,事情都交代给他们了。”他用平静的语调说着疯狂的事:“哪里都可以打,包括脸,不用怕他们发现。”

我想推开他:“郑敖,你不要发疯,平白无故地,我打你干什么。”

“我曾经对你很坏。”郑敖语气仍然平静,眼神幽深,说着的却是疯话:“我现在已经是这样了,时光不可能倒流,犯过的错没法弥补,就让你打一顿出出气吧。”

我用力推他的手。

“你不要把这些事混作一谈。”我不想被他绕进去:“感情的事是感情的事,为什么要通过打人解决。”

郑敖抓住了我手腕,熟练地一手控住我两双手,右手搂住了我的腰,他的脸靠得近我,一字一句地告诉我:“你嫌我脏,但我已经脏了。如果你想要用同样的方法报复我,我宁愿被你打死。”

“你发什么神经!谁要报复你!”我就知道他这个疯子正常不了多久:“我没有说过要乱搞来报复你……”

“但是你的心里有愤怒。”他眼睛逼视着我:“你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我不能让你继续闷在心里。如果你想发泄的话,就打我一顿。”

“我不想发泄。”我竭力解释:“我也不想打人,你放开我好不好。你说了我们慢慢来的……”

“我不能和你慢慢来了。”郑敖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很快你就会出去工作,罗熙那个跟屁虫又会缠着你,装成无辜的样子接近你,你什么都不懂,很容易被人占便宜……”

“我是个男人,他能占我什么便宜?”我理直气壮地反问他。

郑敖不说话了,看了我一会,眼神十分复杂。

“如果你不打我,我就要占你的便宜了。”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我想推开他,他却轻而易举把我放倒在地板上,作势要亲我,我躲开,他却得寸进尺地亲了亲我耳朵,声音十分轻佻:“小朗,我真的要下手了。”

我弓起膝盖想顶开他,却被他顺势挤进两腿之间,明显感觉到了他下身的变化。

这个混蛋!搞不好就是想借机上我而已!

我心里顿时腾起怒火来,我就知道他安分不了多久就会发疯,说什么会等我,会慢慢来,结果没几天就变卦了,说到底还是一个自作聪明的混蛋。

郑敖还要再亲我,我努力挣扎,抽出手来,劈头盖脸地抽了他两下,他反应过来,终于放开我的手,站了起来,我爬起来,追着他又是两脚,他也没闪躲。我抬手就是一拳。

这一拳大概确实有学到他那些功夫的精髓,不偏不倚打在他鼻子上,他闷哼一声,弯下身去,捂住了鼻子。

我本来还想袖手旁观一会,看他手指缝里似乎流出血来,去一边拿了毛巾,冷冷地递给他。

“捏紧鼻子,仰着头,不要动。”我没好气地吩咐他:“我带你去医生那里。”

他似乎很委屈的样子,一边走还一边拉着我衣服,我自己穿了羽绒服,把他的大衣扔给他穿着,去医生住的地方。

医生大概对郑敖这人的胡作非为已经习惯了,十分冷静地给郑敖止了血,还拿了个冰袋给他冰敷着。郑敖一副可怜的样子,牵着我衣服,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我带你回去睡觉。”我对他没什么好语气:“现在挨了打清醒点了吧?”

郑敖一脸的委屈,拿冰袋敷着肿起来的鼻梁,我懒得理他,把他替我拿着的毛衣抢了过来。

“现在知道装可怜了,刚刚干嘛去了。”我领着他穿过回廊,院子里的梅花开了进来,园丁大概也觉得这枝梅花的意境很好,所以留着没有剪,梅花上还带着点霜。我看了一眼,又继续教训郑敖:“只听过有人讨债,没听过有人讨打的。”

郑敖小声辩驳:“你心里一直憋着对我的气啊。”

“我不该生你的气吗?”我反问:“你敢说自己没错吗?”

郑敖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他又低声嘟囔:“我只是想让你发泄出来而已。”

“你就只能想到发泄这一条途径吗?”我被他气到了:“就算发泄,也一定要通过打人这种手段吗?你不是说了愿意等我的。谁说有不满有愤怒就一定要打人,也许我自己最后自己想通了呢?也许我自己久了就原谅你了呢?这世上最好的结局难道不是原谅而是报复吗?”

郑敖没话说了。

他低着头蹭了过来,然后伸手抱住了我,我挣扎了一下,发现他就算挨了揍还是很有力气,就随他去了。

他的下巴枕着我头顶,小声问我:“你真的会原谅我吗?小朗。”

我哼了一声。

“本来准备慢慢原谅,发现你这么蠢,决定一辈子都不原谅你了。”

他笑了一声,知道我是说气话。

“要是你真的愿意原谅我的话,那真的是这个世界最好的结局了。”他轻声说:“说不定我会从此相信世上是有神灵的。”

我没有被他哄过去。

“你既然也知道等我原谅是最好的,为什么还非要我打你?”我抬头问他。

他笑了起来。

鼻子上还贴着一个小小的创可贴,笑起来却仍然是春暖花开的样子。

他说:“我只是有点担心啊……”

“担心什么?”明明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为什么忽然变得这样急切,我找不到理由。

他笑着沉默了一会,回廊里其实很冷,他背后披着厚厚的大衣,就这样抱着我站在回廊里,外面的梅花都开了,过几天应该就要下雪了吧。

他说:“担心罗熙对你太好了啊。”

真是莫名其妙。

90牛牛

下冬天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们一堆人在家里烫火锅。

前几年睿睿都还太小,不能吃太辣太烫的食物,我在那个盛产火锅的城市呆了几年,竟然都没好好吃过一次当地正宗的火锅,连口味都跟着清淡了好多。

这次是郑敖的朋友从内蒙回来,带了当地最好的牛羊肉,羊肉尤其多,是半片羊肉加一只整羊,直接交到厨房。厨房把那只羊栓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面,我牵着睿睿过去喂草给那只羊吃,睿睿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一只羊,惊讶地围着那只羊看。

那只羊是白色的,毛很短,肚子圆鼓鼓的,像只小牛犊,性格却很温驯,睿睿看了它一会儿,告诉我:“牛牛一定没见过这么大的羊。”

说到牛牛,他爸爸已经和当初在我书店对面开冷饮店的林宜结婚了,我常常打电话给小欣问牛牛的近况,小欣和林宜是朋友,说起话来有点吞吞吐吐的。

我想牛牛应该过得不太好。

这事我不敢让睿睿知道,但他年纪虽然小,心里却对牛牛家的状况很清楚,所以他一直憋着一股劲,想要等自己变厉害了再把牛牛接过来。

其实这世上未必有那么多坏人,牛牛爸爸太年轻,心大,不知道如何照顾小孩。林宜是个性格强势的女孩子,对丈夫的过去也无法一点都不介怀,牛牛的爷爷奶奶一直对牛牛的身份有点怀疑,何况还夹杂着他爸爸退学的因素。再加上林宜的条件好,他们肯定会站到林宜那边。这其中没有彻头彻尾的坏人。但最无辜的其实是牛牛,他有什么错呢?

我知道从小欣那边问不出情况来,直接打电话给当初郑敖出事时李貅派来的那个叫林盈的女兵,让她有空去我原来住的地方走一趟,查一下牛牛现在怎么样。

林盈非常聪明,心思通透,又是当特种兵的,查消息厉害得很。查了回来,她只告诉我两句话。

第一句是:“那孩子的后妈怀孕了,全家人都在医院照顾她。”

第二句是:“这个天气,那孩子穿着凉拖在街上走。”

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刚好那只羊送到了。

我看着睿睿蹲在地上专心地喂羊,想到两个一起长大的孩子境遇相差如此之大,心里百般滋味都涌了上来。

我只是我不能扮演上帝,借着郑敖的势力为所欲为。我留下书店给小欣,就是希望她看在书店的份上,能记住我让她照顾牛牛的事,但她碍于林宜也好,是年轻女孩子不懂得照顾孩子也好,总归没做到位。光是想想牛牛这样冷的天光着脚穿着凉拖在街上走,我就觉得心里像有把火一样烧。

叶素素说我管得宽,说我天生妈命,圣父光环普照大地,一辈子操不完的心,但我想如果换了她是我,她也没办法当没听过这件事,这不是我性格的问题,而是因为我是一个成年人,我健康,独立,有着赚钱的能力,我不能骗自己说我无能为力。也许如她所说,这世上还有很多可怜的小孩,我管不过来。但是牛牛是牛牛,我看见了,我就有责任。

只是我无从下手,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牛牛的家人对牛牛只是不好,不上心,不管牛牛的温饱,除了让牛牛在大马路上玩之外,并没有直接危及牛牛的安全,在国外也许算是可以剥夺他们的监护权,但是这是国内,奉行的是“无不是的父母”。

我要插手,一则名不正言不顺,人家是亲父子,我只是个邻居。二则他们并没有伤害牛牛,只是忽视,不在意,牛牛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能长大,也许会吃苦头受几次伤,也许上不了大学,但在社会道德看来,这是正常的,着世上有的是失职的父母,一切只能怪命。

我一直在犹豫,林盈是个很正义的女孩子,一直在等我回答,还时不时去看看牛牛。

促使我决定有所作为的事,是牛牛的一场感冒。

当时牛牛家人都在医院陪孕妇,连小欣也去了,是林盈带牛牛去的医院,还给他买了衣服和鞋,抱着牛牛在牛牛家门口等到十点钟,牛牛的家人才回来,林盈把药给牛牛的奶奶,她只客套地倒了句谢,连林盈嘱咐她牛牛药的用量也懒得听,更别说熬汤粥,直接让牛牛吃剩饭。牛牛是习惯了的,发着烧也乖乖趴在桌边吃,林盈看不下去了,就和他们起了冲突。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双方都已经在警局了,林盈说她买了粥给牛牛吃,牛牛已经在她怀里睡了,很香,一点不恋家。牛牛奶奶只顾着骂林盈多管闲事,根本不想把牛牛抢过去。听起来似乎牛牛的血型和他爸爸的不同,他们也不去查牛牛妈妈的血型,就一口咬定牛牛是野种。

林盈大概对我一直以来的不作为很愤慨,大概是觉得看错了我,直接在电话里跟我说:“我看他们巴不得让人领走这个孩子,你要是不养的话,我可以收养他。”

她这是气话,一个没恋爱没结婚的小女孩子,自己还在当兵,拿什么养孩子。

我考虑了一会,决心问郑敖。

他虽然是个烂人,但是撇去感情的事不说,还算是非常聪明的。

我刚把事情说清楚,还没来得及分析利弊,郑敖就亲了我两口,我连忙闪躲:“你干嘛?”

他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小朗有事终于知道问我了,得好好奖励一下。”

我嫌他无聊:“那我下次不问了。”

“别啊,”郑敖拖住我,把我拉到沙发上坐着,箍在他怀里:“继续说那孩子的事,我听着呢。”

我大略把为什么不能让牛牛继续在那个家里生活的原因说了一下。他似乎听进去了,又问:“那小朗为什么不把牛牛接过来呢?”

我说首先是我和那孩子没有血缘关系,走的又不是正当的收养程序,这点说不过去。其次我担心牛牛在这边生活得不好,会怪我们把他从家人身边抢走。

郑敖搂着我,听我说了一会儿,然后直接说:“做个dna。”

“万一牛牛是他家的呢,”我有点急:“那样他们又不肯放牛牛,又不对牛牛好,两个孩子差别待遇,牛牛日子会很难过的。”

牛牛的性格太敦厚了,这点最让人心疼,也最招人欺负,现在牛牛还小,等他们发现牛牛根本不会反抗和抱怨不公平之后,就会对牛牛更差了。现在也许只是漠视,以后也许会加上言语,也许会骂,也许会打。我做法律援助的时候,见过家庭成员之间互相伤害的案件,往往是一方太过容忍,从而让另一方的虐待愈演愈烈。人心里是关着魔鬼的,你不知道无限制地纵容下去,人可以坏成什么样子。那些发生在智障人身上的案例才是真正的耸人听闻。

郑敖笑着搂住我的腰,把我当个抱枕。

“放心,不会的。”

“为什么?”我追问。

郑敖勾了勾嘴角。

“牛牛父亲的态度,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但我没有直接让牛牛做dna。

我先让林盈问牛牛,是想来北京和睿睿还有睿睿爸爸一起生活,还是留在家里。如果来北京,以后就不能回去和爸爸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了。

牛牛反问我:“那我放假可以回来看他们吗?”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小孩子是很恋家的,父母再差,家里再穷,也本能地依恋着,一到天黑就要往家里跑。我做法律援助的时候,见过吸毒的父母,一贫如洗要卖孩子的父母,但无论如何孩子总是死死抱住父母的,只要一让他们离开父母,就嚎啕大哭。

我问这个答案,并不是想要听牛牛十分决绝地想离开那个家,只要他愿意离开就够了,这就说明他家人对他足够差了。

小孩子其实也很敏感,哪怕是憨厚的牛牛。

他也知道,他爷爷奶奶是不想要他了。

dna的钱是我给的,结果出来,我已经和牛牛家人谈妥条件,他们问我要牛牛这些年的生活费,抚养费,其实牛牛这些年在我家吃的饭比在他家吃的还多,但他们认定我也许就是牛牛真正的父亲,十分想要讹上一笔。

我把书店给了他们。

小欣没有信守承诺,书店一个月的纯利润最少也有几千,她竟然能眼睁睁看着牛牛光脚在街上走,她但凡上心一点,牛牛发烧就轮不到林盈来发现。

女孩子最初都是很可爱的,只是渐渐掺杂了别的东西,像林宜未结婚前还愿意给牛牛饮料喝,像小欣在超市工作回来还喂流浪猫,但是现实一点点逼近,一点点侵袭,每个人都渐渐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只有极少数像叶素素这般幸运而勇敢的人,才能一直保持初心。更多的人淹没在了生活的鸡毛蒜皮里,成为她们年轻时最讨厌的那类人。

林盈亲自送牛牛来北京。

我带着睿睿去接飞机,睿睿很骄傲的样子,他已经得到了所有老师的夸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教牛牛了。而且他还有一只羊和自己卧室的穹顶要炫耀给牛牛看。

牛牛刚发过烧,但还是很乖,不肯让林盈抱,他固执地要把他的小拖车带到北京来,那家人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打成了一个小包,只有几件衣服,据说有些衣服还被留下给他们即将出生的孙子做尿布了。

他几个月没见睿睿,有点认不出来的样子,牛牛来之前,我就和睿睿认真地聊过一次,睿睿被我提前教过要对牛牛好,伸手一把拉住了牛牛,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气哼哼地:“你来了!”

牛牛仍然是呆呆的,被他拖着,乖乖叫我:“睿睿爸爸。”

我把他抱了起来。

其实我一见到他,就再也没有怀疑过自己把他接过来应不应该了。

牛牛算是个脾气最好的小孩了,他的性格十分憨厚,天生能够原谅别人,当初他爸爸不太管他,他也没事,活得挺开心的。

但是现在他知道看大人的脸色了。

没有比这更让人伤心的事了。

回去的路上,牛牛趴在车窗上看,房车上还算舒服,郑敖坐在对面。

睿睿是个很骄傲的小孩,虽然牛牛来了他很高兴,但是牛牛没有像以前一样围着他转了,他也不肯理牛牛,气哼哼地抱着手坐在一边。

到家的时候,我带着牛牛先下了车,回来抱他的时候,他在郑敖怀里,十分生气地说:“那家人太坏了!牛牛都被他们变得不开心了!”

我摸了摸睿睿的头,轻声告诉他:“所以你才要对牛牛好啊,对不对?”

睿睿很别扭的样子,哼了一声,也没有答应。

吃饭之前,睿睿把自己最喜欢的一个乐高机器人给了牛牛。

“这个可以跳舞的!”他凶巴巴地告诉牛牛:“你拿着,晚上我教你怎么让它跳舞。”

晚饭仍然是厨房做的,我只帮着调了下火锅汤底,小孩子脾胃弱,用的是牛骨清汤底,红油的那一边是厨房调的,麻得很,睿睿和牛牛趴在桌边看,我用筷子给他们蘸着尝了点,睿睿皱起眉头:“辣!”牛牛在一边看着,忽然笑了起来。睿睿瞪他一眼,也笑了起来。

四个人吃火锅,有点不太热闹,我让林盈也一起吃饭,叶素素现在住在她舅舅家,离得近,一个电话过去,带着那俄罗斯人就来了,还顺带着王娴,八个人坐了一桌,叶素素上来就摸牛牛的头:“唷,这小孩长得好,虎头虎脑的。”

睿睿对她十分不爽,把她摸牛牛的手拿开。牛牛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没见过外国人,一心盯着那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人看,目不转睛。

晚上叶素素他们在客厅打牌,我给两个孩子洗澡。牛牛瘦了一点,也没有以前开心了,不过到家之后渐渐地好了起来,洗澡的时候专心地在浴缸里玩小鸭子,睿睿拿城堡撞他的鸭子,他脾气还是很好,只是憨憨地笑一笑,也不生气。

我在给睿睿收拾床的时候,睿睿跑过来告诉我:“爸爸,牛牛说晚上和我一起睡。”

我摸摸他的头:“你不会欺负牛牛吧?”

睿睿很严肃地摇头:“我又不是坏人。”

我没有多问,把两个小孩子洗干净,穿上睡衣,坐在床上吹头发,牛牛一直惊讶地看着睿睿卧室的穹顶,睿睿十分得意,拿出自己带图的儿童百科全书给他看。

我并没有对牛牛有什么特殊对待,嘘寒问暖之类,小孩子的忘性是很大的,一再提起反而不是好事。我只是周到地照顾他,用和对睿睿一样的态度来对待他,把他当成睿睿的弟弟,不偏袒,不优待,不在身份上进行区别,不要把他当客人,而是当家人。做过菜的都知道,最好的解冻方法,不是用热水,而是用凉水。不要用极端来融化另一个极端,这世上力量最大的不是冰,也不是火,而是平常。

不用提醒他,更不用区别对待他。只要若无其事,一切都像平常一样。他才会自在安心。小孩子其实是很强大的,他们天生地会自我治疗,治愈自己受到的伤害。

我曾经在牛牛那个处境呆过,所以知道怎样的态度才是最好。

牛牛和睿睿在床上玩玩具,我把房间的温度调得高一点,然后关上门。叶素素俨然是在客厅开赌场,打个牌也跟坐山土匪一样,架势大得很,只差嘴里叼根烟,嚷嚷着要让郑敖输到爬着走。俄罗斯人也坐了一方,盯着手里的牌专注地看,眼神跟看天书差不多,估计是看不懂,一手牌拆得七零八落的,给钱倒是很爽快。

叶素素虽然气势足,但是真正的角力是在郑敖和王娴之间的。

不知道他们打的是哪里的规矩,自摸加三倍,俄罗斯人频频放炮,一对对地拆开来打,估计是看哪个不爽就打哪个。和牌是很容易的事,两个人都憋着劲等自摸,王娴的牌打得滴水不漏,可惜郑敖运气好点,一手牌打到只剩一张,做的是清一色单吊一张五筒做将,最后一张竟然也能被他摸到了。

叶素素好不容易做好一手牌,和得前所未有地宽,一四七条都可以和牌,就等着俄罗斯人放炮。竟然被郑敖这种不可能赢的牌给赢了,气得要拍桌子。转头一看,俄罗斯人已经麻利地掏出一堆钱来了,眼巴巴地看着她给多少,准备跟着给。

王娴倒是淡定掏钱,她牌打得好,叶素素骂郑敖走狗屎运,她只是笑笑:“有时候运气就是比别的都重要,没办法的。”

郑敖越发得意,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揽着我的腰,骄傲得快飞起来。

晚上睡觉之前我去看两个小孩,吓了一跳,床上没有人。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那个一直当做摆设用的帐篷里透出暖暖的光来。

我走过去,蹲在地上,拉开帐篷的门。

他们两个把被子和枕头都搬到了帐篷里,管家当初准备得也精细,帐篷里铺了几寸厚的羊毛毯子,暖和倒是暖和,睿睿还把水杯和点心水果都搬了进来,把帐篷变成个小窝。台灯被夹在帐篷顶上,两个小孩都窝在帐篷里,头挨头地趴着看书。牛牛还是一个字都不认识,专心地看着图片,听睿睿给他讲犀牛和寄生在犀牛身上的小鸟。

我摸了摸他们的头,让他们早点睡,睿睿满口答应了。牛牛也比刚到时随意多了,乖乖地跟着睿睿点头。

我关了灯,自己回了房间。小孩子开着灯睡觉不好,影响发育。

91阳光

郑敖比小孩还不让人省心,我不过去看下孩子,回来一看他已经洗完澡了,敞着睡衣领口,头发湿漉漉地坐在椅子上吸烟,看见我就笑:“小朗快来帮我吹头发。”

我先给他把弄湿的领口吹干了,一面用小风给他吹着头发,一面跟他低声说着话。

“……我其实一直还挺担心的,”我小声跟他说着:“我总怕睿睿太聪明了,会欺负牛牛。”

郑敖勾了勾嘴角。

“睿睿不会的。”他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睿睿还挺喜欢那孩子的。”

我说的,并不是当初李貅欺负我那种欺负,睿睿和牛牛相处了那么久,已经可以容得下牛牛了。我只是怕他仗着牛牛现在是我家的人,而肆无忌惮地伤害他。牛牛是个性格憨厚的孩子,对家人都是全心全意,就算他爸爸没怎么管他,他每天天黑时候还是拖着个小拖车坐在家门口等他爸爸回家。他最后离开,也是因为他知道他家人不要他了而已。

这世上有几百种心态,最忌有恃无恐。

时间对我来说总是不够用。

本来准备等身体情况稳定下来就回去上班,但是因为牛牛的缘故,我就想等他适应这里之后再考虑工作的事,结果这一等就快过年了,李貅都回来了,我爸那边催着我带睿睿过去吃饭,我索性把牛牛郑敖都带了过去。

李家总是老样子。

一个幸福的家,总会让人感觉想要留下来,在这里仿佛一切都是安定的,慵懒的,没有什么需要着急、愤怒,你大可以无所事事地坐在阳台上晒晒太阳,等着吃午饭,或者随便找个舒适的角落消磨一个下午。

但这毕竟不算是我的家。

睿睿和牛牛都是第一次来,尤其是牛牛,他在北京还没安稳,又被带到这么大的地方来,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外面下着雪,牛牛比睿睿重,我抱起来有点吃力,郑敖自告奋勇帮我抱,捏了捏牛牛的肚子:“真壮实。”

牛牛非常不好意思,他和睿睿一样,穿的是羽绒服,毛茸茸的围领,一个白色的毛皮帽子,外面风雪大得很,李家管家打着伞来接,我看郑家管家看久了,总觉得他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我爸在家将养了一阵,精神好多了,还下厨做菜,李家两父子跟两个门神一样在旁边守着,郑敖和李貅不对盘,找了个李祝融不在的时候过去嘲笑他:“在东北把脑子冻坏了?看见客人不打招呼的。”

李貅在东北呆了那么久,脾气倒是一点没见好,仍然和郑敖针锋相对:“我只招呼客人,不招呼傻逼。”

郑敖笑得开心:“唷,改人身攻击了?你家陆嘉明呢,怎么留你一个人孤家寡人的啊,叫哥哥看着,怎么忍心秀恩爱……”

李貅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一副懒得和他说话的样子:“吃到嘴里才叫肉,现在炫耀只能说明你心虚。”

李貅难得这么冷静,郑敖也被激起了好胜心,两个人斗嘴的水平和小时候差不多,看起来十分幼稚,我怕睿睿和牛牛学坏,把他们带到客厅去玩。我爸在沙发上看书,他喜欢小孩子,所以被睿睿和牛牛围着问也非常开心,牛牛早餐没吃饱,李家吃西餐比较多,没准备什么点心,还好厨房烤了苹果派,我用刀切好喂给牛牛吃,睿睿一点兴趣没有,坐在一边翻我爸的书看。

我爸是很喜欢小孩的,可惜李家现在也是独门独户,冷清得很。他尤其喜欢牛牛,虽然牛牛不认识字,他还是摸着牛牛的头教他背诗。

郑敖被李祝融叫去书房的时候,我在花房外面碰到了李貅。

李家的玫瑰出了名的好,其中有很多名贵品种是不允许私自繁殖的,不过我爸上次不知道是听陆嘉明还是谁指点的,自己剪了两枝过来扦插,结果插活了才被花匠提醒,又不可能掐死它,只能放在花房里养着。现在他准备去南方了,就想把花给我养。

李貅在那边待了一会儿,脾气像是好了点,和郑敖见面已经一个小时竟然还没打起来,也算是难得的进步了。

他看见我,也不跟我说话,就站在花房外面不动了,李家人天生适合穿制服,他这件大衣有点像军制的,穿起来十分英挺。其实我们之间的事很难说得清楚,他三年前送我离开北京时那一番话就有点想和好的意思,不过我并没有回应,他是骄傲的人,于是也没有再提了。

我先跟他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李貅点点头,咳了一声,似乎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又重重地“嗯”了一声。

“我来看看爸种的花。”我跟他说。

他让开一点,替我推开花房的门。

花房是玻璃温室,如今冬天日照短,盖在花房上用来保温的毛毡都掀了起来。李家的花匠偏爱那些开得灿烂的花,有些灿烂得甚至有点过了,虞美人,罂粟,开得灿烂的矮牵牛,彼岸花……,一大簇一大簇,我在一大盆红色虞美人旁边找到了那几棵玫瑰。我爸不太会养花,玫瑰都长得挺可怜,有棵开了一朵比月季还小的花。

我顺手拿起花匠放在架子上的剪刀替玫瑰修剪了一下,李貅一直站在花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的。

“你会养花?”他问我。

“嗯,以前想养,一直没时间。”我告诉他:“爸说要去南方了,要我帮他养几株花。”

他没说话,大概是没想到这世上除了陆嘉明还有人喜欢种花。

我把几株玫瑰都排在一起,看了一下花匠的花肥和工具,准备照着买点过来,李貅站在旁边看着我,忽然问了句:“你现在是决定和郑敖在一起了?”

我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不过他向来是直截了当的人,问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算是吧。”我这样回答。

“什么叫算是吧。”李貅十分不爽:“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还敢勉强你不成!有什么不好的就跟我们说……”

他说的“我们”,其实也只有他而已。我爸那边我是宁死都不会惊动的,李祝融和我差不多等于是陌生人,一直以来都在试图给我撑腰的,也只有李貅而已。

不过这份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没有什么不好的。”我这样跟他解释:“过去我和郑敖都犯过错,现在两个人都在慢慢修补,所以会渐渐好起来的。”

李貅表情仍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说了句:“最好是这样,不然我就揍死郑敖那混蛋。”

我笑了笑,跟他道谢:“谢谢你了。”

他不是很自在的样子,但也没有退出去,而是抱着手站在旁边看。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送你的那只羊驼,你带到哪去了。”

那只羊驼我送去罗熙家的农庄叫他帮我养了,谁知道这一养就是三年,上次过去我还忘了问,不知道它在那里生活得怎么样了,估计每天都有新鲜的草吃,心情应该也不错。

“我当时让一个朋友帮我养了,过两天打个电话给他问一下。”我告诉他。

李貅没有再追问了,但仍然没有走,门神一样站在旁边,他的面孔酷似李祝融,只是更阳光更耀眼些,十分英俊。性格也像,如果他心里藏了一句话的话,是宁死都不会说出口的。

要是我不说,他大概可以忍一辈子。

我知道他想和我握手言和。

我爸说他把我当家人,我原先不信,后来渐渐相信了。但他是这样的性格,宁愿为你做一百件事,都不会说一句话,何况我当初也没有回应他,他这样骄傲的性格,是不会再主动说什么的。除非我来说。

但我不准备说。

有些事,是要慢慢来的。

以前我总勉强自己,忍得下的,忍不下的,我都要求自己忍,要求自己一言不发,不在乎,不置喙,不争不抢,我觉得这是最体面又最高傲的姿态。

但后来才明白,原来我不是圣人。我只是忍了,并不是不计较,我学不会我爸的云淡风轻,忍下去不过是自己内伤,不如说出来,该责怪责怪,该惩罚惩罚,好过一个人自己煎熬。

我总要过这一关。

喜欢人并不是丢脸的事,单恋一个人也不是丢脸的事,谁都要喜欢一个人的。情窦初开,微笑注目,这是世上最好的情绪。他不喜欢我,并不丢人,他游戏人间,也不是我的失败。我咬着牙吞下冰,也不是因为我不够体面,而是因为我喜欢他。

在乎,介意,注视,想要他的专一和爱,这也不是丢脸的事。如果主动去要,去和他讨论,是因为我想要和他有一个未来,而不是因为我失去了自尊,不是因为我失去了原则。

爱本就让人不能自已。

像叶素素喜欢李貅那样,喜欢就说,就争取,得不到就收手,就算有遗憾,一切也坦荡自然,时间久了,终究会遗忘。十年二十年后说起来,不过云淡风轻一件往事。

多好。

我强求自己去克制,去隐藏,装作若无其事地吞下冰冷的冰碴子,外表看着平静,内心已是千疮百孔。我想要离开,心却控制不住地在朝他走,伤口好了又被撕开,日复一日,天长地久,他终究成了我的心魔。

我小时候太早懂事,并不是什么好事,孩子其实是很强大的,他们拥有天生的治愈力,这世界对他们来说无比新奇。每一天都有无数新的乐趣让他们忘记昨天所受的伤害。我因为小时候的境遇,过早地失去了这种能力,该忘的,不该忘的,我都记得。压在身上,让我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但我终究要学着放下。

童年已经影响了我二十年,我不能再被影响一辈子。

等我把玫瑰都修剪了一顿,顺便准备研究花房里那种看起来很漂亮的红色花是什么品种的时候,郑敖找了过来。

“干什么!”他一上来就揽着我腰:“趁着我不在调戏我家小朗,想挨揍啊……”

李貅心情不是很好,没搭理他就走开了,我瞥了郑敖一眼,不知道李祝融和他说了什么,他脸上都是笑,腻腻歪歪凑过来:“小朗。”

“你又在计划什么事?”

“没啊。”他笑眯眯的:“我们过去吧,要开饭了。”

回去的路上,路过当初我坐着看见他和李貅打架的阳台下面,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他揽着我腰的手收紧了。

其实这次回来我也发现了,他比以前爱笑了,像他父亲。我小时候虽然不是很懂这些事,却也知道整天笑眯眯的郑野狐不是什么好人,小孩子就有这种本能。

他习惯用笑去掩饰情绪,大概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一笑就让人转移了注意力,无暇去思考他笑容背后藏的是什么。

但是他现在看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不管他笑得多好看,只要我伸出手,就可以碰到他的内心。

如果要说真的有什么是让我最终决定给他一个机会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并不是全无心肝。

真情假意,我其实也懂。大概因为我曾经那样掏心掏肺地喜欢一个人,所以才越发觉得不该糟蹋任何人的心意,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事,不过他是谁。

“你记得吗?”走过那个阳台的时候,我忽然说道:“这个地方……”

郑敖嘴角仍带着一点笑意,看着我。他没打断我的话,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用眼神求饶。他只是看着我,温柔地,甚至已经带着一点宽容。

我知道,如果我此时此刻想要刺痛这个叫郑敖的人,一句话就可以做到,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把自己的心捧出来,毫无防备,任人宰割。

但我没有。

我说:“这个地方,我们以前在这里聊过天……十几岁的时候,我爸的生日……”

那天他捂住我的嘴,和我一起在这听李祝融和我爸说话,他手上夹着一支烟,那时候他的头发比现在长,性格比现在放肆,眼神里满是无人能够约束的胡作非为。

那时候我想,大概我和这个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了吧。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他一辈子都不知道,我曾经这样喜欢过他。

这里是最开始的地方,也是最伤心的地方。

但如果一定有个结束的话,我不希望是在这个地方。

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他说过的,伊犁有很漂亮的花海,毕节有百里杜鹃花开似锦,冰岛的极光如此璀璨,特卡波的星空让人忘记自己的名字……

他说我们是一家三口,说他会和我们把这些地方一一看过。

但现在并不是一家三口了。

应该也可以去吧。

郑敖没有说话。

他只是凑过来,揽住了我的肩膀,然后吻了我。

我的目光往上飘,灰白的天,无数雪花坠下来,再往上,是空气,是阳光,太阳仍然藏在天上,它见过那个小时候的许朗,见过他的恐惧,他的孤独,见过他最喜欢的一个叫郑敖的朋友,见过他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在学校外面的路上,见过他那些辗转反侧的挣扎,那些只能一个人度过的漫长的黑夜,见过他一个人走过晴天,走过雨天,走过成年,走过满城的积雪,也终于看到今天。

那株看着我长大的阔叶树,已经落尽了叶子,黑色的枝桠上落了雪,但没关系,冬天很快会过去,雪会化,太阳会出来,老树枝头会长出新芽,等到来年春光日暖,又是一轮人间三月花满楼。

92桔子

男人开花店似乎很奇怪,但我还是开了个花店。

严格来说似乎不叫花店,因为里面虽然卖的都是植物,但是开花漂亮的很少。

而且我也不是经常卖植物。

我标的价有点高,除非喜欢得不得了,否则很少有人会下决心买,所以有时候一天也卖不走一棵。

还好我不靠这个吃饭。

最开始准备开花店,是因为律师事务所的工作太忙,没办法照顾两个小孩,所以我只好在律师事务所继续当着老板,苏律师和我关系有很长一段时间算不上好,后来因为一个契机,两人一起出了次差,直到回来之后才说开。

值得一提的是苏律师的私生活似乎比以前好了很多,我还是不太能接受那种各取所需单纯是性的关系,但是现在苏律师显然变了许多,我们再碰见那个曾经在他家出现的燕律师的时候,他们似乎已经是陌生人一样了。

回来之后苏律师请我吃饭。

他是很懂生活享受的人,出生高知家庭,家人都已经移民,就他还留在国内,这是我从薛师姐那里得到的八卦。他请我吃西餐,小羊排烤得非常好吃,沙拉也很是清爽,饭店非常清净,临窗位置可以看见楼下夜景。他坐我对面,切羊排的姿势非常优雅。

是我先挑起话头,我说:“我还以为再也没机会和苏律师一起吃饭了。”

苏律师看了我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和苏律师闹翻之后,我有时候也会想起当初和苏律师是上下级的时候,我记得那时候在他家烤bbq,事务所那年有很多新进来的实习生,大家热热闹闹地烤东西吃。其中还有一两个互相有情愫的,气氛非常微妙。

那么多年了,苏律师一直没变过。

我记忆中他似乎就是这个样子,冷静自持,无比专业,大概是因为冷漠到了极致,反而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

我说:“大概是因为我觉得苏律师是很骄傲的人吧。”

说完我自己也笑了笑,小孩子都知道骄傲是不好的事,我这样说倒有点像批评了。

不过苏律师并没有这么想。

“骄傲与判断能力并不冲突。”苏律师仍然冷静得很:“我并不讨厌你,只是对你对待工作的态度有意见而已。”

这个语气,倒像是上庭的架势。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生活幸福的人大都心境宽容,因为就算遇到不好的,你也可以想想别的地方,这区别就等于是雪上加霜还是白璧微瑕。

“当时我自己心态也很有问题。”我心平气和跟他解释:“我离开三年是因为意外,但是回来不肯道歉,是因为觉得道歉很丢脸……”

苏律师这个人,是不吃软,不吃硬,只吃道理的。

饭吃到一半,郑敖打来电话,他现在一天到晚都像查岗一样问我在哪里,看来叶素素说忙完年前那一阵就会比较闲是真的,不然他也没这么多时间。

我来的时候没开车,又是苏律师送我回去,不过他进不去,只能送到外面大院门口,外面下大雪,他车里没伞,还好我穿的大衣跟雨衣差不多。

下车的时候他问我:“你没买车?”

我笑了起来,把大衣领子竖起来,准备等会走路的时候挡住雪:“原先有一辆的,后来三年没回来,不知道去哪里了,可能被拖走了。现在准备攒点钱再买一辆,不然上下班太不方便了。”

苏律师坐在驾驶座上,手搭着方向盘,其实天色昏暗,但是有雪光的缘故,光显得很白,他是天生适合冬天的人,光是这样坐着,整个人就像冰雕一样。

他似乎要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是说了句:“你现在住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问了这句。

苏律师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他皮肤白,手指修长却有力,我看见他侧面沉默而严肃的表情,总觉得他像有话要对我说。

“我现在一个人……”他只说了半句,剩下的半句却停下了,然后他沉默了一瞬,转而从一边的包里拿出一个纸袋来,递给了我。

“这是什么?”

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奢侈品,纸袋上印的也是名牌的logo,我打开纸袋,里面躺着一条格子围巾。

“送给我的吗?”我有点不解。

“客户送的,我不喜欢。”苏律师轻描淡写地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事务所开始把当事人叫成客户了,不过据我所知,苏律师是从来不喜欢别人送东西的,要么是律师费,要么别送。

我有点迟疑地把围巾拆开来,很舒服的羊绒质地,倒是很适合我现在围着出去。

“谢谢了。”

苏律师没再多说,打开车门让我下去了。

回去的路上郑敖来接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很热闹。

家里有两个小孩,到处跑来跑去的,牛牛渐渐习惯了这里,也不再整天拖着小拖车了,又和以前一样天天跟在睿睿后面,就是有个问题,郑家用的是地暖,管家大概是怕小孩感冒,又加上了空调,这对于牛牛来说大概有点太暖和了,我给他和睿睿在家穿的都是薄毛衣,里面是衬衫,他就把毛衣脱了。睿睿跟我说:“牛牛不喜欢穿衣服。”

牛牛这孩子有点迟钝,我跟他讲道理,他也不太听得懂,所以我只好交代睿睿,如果牛牛冷了就提醒他穿衣服。所以睿睿经常一脸不耐烦地摸摸牛牛的手,看看他冷不冷。

这是我在郑家过的第一个年,管家置办得很卖力,把我当男主人,各种事务都过来请示,连厨房里采办哪些野味都要问过我,不知道是郑敖吩咐的还是怎么了。我不太懂这些,都让他自己做主,他大概觉得这是我对他十分信任,一副感动的样子。

其实过年主要是招待客人麻烦。这边的年味很浓,元宵节之前都算年节,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一天到晚招待个不停。郑家还好,亲戚少,主要是一些世交。

我怕出乱子,还跟郑敖打了个招呼,说让他注意一点,我不会弄这些。郑敖笑眯眯地说没事,也不知道是真不在意还是有恃无恐。

祭灶,过小年,写春联,剪窗花,郑家的红木雕花窗格,贴上窗花也别有一番风味,到处都摆上了水仙,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小城,把路边花坛绿化的葱兰叫做水仙,牛牛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水仙花,一直站在旁边看,睿睿怕他以为是蒜,吃了中毒,凶巴巴地告诉他:“这个不能吃的!”

牛牛呆呆地“哦”了一声,仍然站在旁边看,我做饭的时候他跑来告诉我:“睿睿爸爸,水仙花好看。”

我手是湿的,不能摸他的头,就朝他笑笑,要他去花房玩,有花匠看着会好点,牛牛虎头虎脑的,佣人们都喜欢他。

管家被我吩咐,买了一些桔子树到客厅放着,大概一人高,满树都是红红火火的小桔子,只比大衣纽扣稍大一点,有点像冰糖橘,十分甜。大概摆了不到半个小时,郑敖拿着一只走过来,一边吃一边跟我说:“味道还不错。”

他开了先河,牛牛和睿睿就坐在树下吃,把玩具都摆在地毯上,就靠在桔子树下面玩,可怜管家,每天过去看两次,把桔子多的一面已到外面来,免得客人看到。

吃了两天,快过年了,郑敖从书房过来,看见他们两个坐在树下野餐,睿睿用乐高积木做了个小火车,轨道就铺在树下面,郑敖过来逗他们:“好小子,吃得开心不?”

牛牛很开心地点点头,问我:“睿睿爸爸,草莓树也可以种在家里吗?”

睿睿嫌弃他:“草莓是草,不是树!”

倒是管家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真的搬了几盘草莓来,大概是特地搬来给牛牛和睿睿玩的,换了嫩黄嫩绿的漂亮花盆,都是大颗大颗的成熟草莓,红透了,甜得很,牛牛比收到生日礼物还开心,整天都蹲在草莓旁边守着,很久才吃一颗。

小孩子天生会喜欢植物,喜欢亲手摘下的果子,喜欢嫩芽顶着种壳从土里钻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牛牛,总觉得像看见当年的我。我记得小时候奶奶家客厅有一棵塑料的桔子树,绿的叶子,橙色的果实,很积灰,但我小时候很喜欢,总在想,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这个年过得很平常,像寻常人家的年,但两个小孩都很开心。年夜饭其实没什么规格,都是捡平时喜欢吃的菜做,红烧狮子头,一道酱板鸭,水煮鱼,佛跳墙和海鲜汤,海胆蒸蛋,睿睿喜欢的上汤娃娃菜……厨房大概对我把他们大材小用十分不爽,劲都下到了蔬菜上,使出了十八般武艺,蔬菜全部做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我吃了一口肉,是豆腐,吃了一口豆腐,又变成了萝卜,感觉吃饭跟猜谜差不多。

牛牛有点呆,一不小心又吃多了,挺着小肚子叫我:“睿睿爸爸,帮我揉肚子。”

吃过饭之后,牛牛和睿睿要去放烟花,老房子院子小,花木多,管家特地清出一块雪地来给他们玩,小孩子不能玩太危险的烟花,只能选引线长的,放在地上,让大人带着去点。郑敖抱着牛牛,我抱着睿睿,睿睿最喜欢一种像树一样冲起来的烟花,无比耀眼,火树银花,连佣人的小孩子也跟围在旁边看,我也给他们一些,让他们玩。院子里都是小孩的笑声,外面不知道谁家在放爆竹,管家准备了红纸,让郑敖写春联。

我只知道李貅是从小练字的,不知道郑敖也会写毛笔字,管家让人搬了书房的大条案出来,回廊上灯光明亮,郑敖穿的是新风衣,虽然瘦了点,背影也修长好看,佣人围了一圈,我觉得有趣,也跟过去看,牛牛和睿睿还没条案高,也踮着脚趴在旁边看,牛牛的小手指胖胖的,指了半天,认出一个“一”字。

郑敖的字写得不错,李貅练的是楷体,他的字更像瘦金体,但写成春联也挺特别,世俗的吉祥春联配瘦金体的字,他还十分得意,特意让我看:“小朗,我的字好看吧。”

“还不错。”我不好太打击他,拖住了牛牛想碰砚的手:“墨很脏的,牛牛。”

晚上我给两个孩子洗澡,郑家的风俗是要守岁,烧明火,叫做太岁火,管家早早地就把火烧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郑家守岁的样子,用的是一个黄铜炉子,里面烧的是银丝炭,郑敖懒洋洋坐在单人沙发里。

我是来问他红包的事的。

“我准备了两个红包。”我问他:“你有准备给孩子的红包吗?”

郑敖一副惊讶的表情:“我们也要给?”

“过年肯定要给红包啊。”我才惊讶:“父母不应该给红包吗?”

郑敖顿时一副委屈的样子:“我过年都没有收过。”

我这才反应过来,按郑野狐的话说,郑敖是属于关映算计他,也许他确实不会注意这些小方面,要给也是关映给。

我摸了摸郑敖的头,他像是很乖的样子蹭着我,揽着我的腰,搂着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一副想起了伤心事情绪低落的样子,时不时地还哼上两声。

“等会我们要去给孩子们发红包,红包要放在枕头下面的,”我若有所思地蜷在沙发上,安慰地拍了他两下:“别伤心了,快让管家准备红包吧。”

他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心不在焉地嗅着我脖子:“小朗你用的什么沐浴露,好香……”

我根本没洗澡,只是帮睿睿和牛牛洗澡时弄湿了,所以换了身衣服而已。

我打了一下他的头。

“听到我的话没有。”我知道他这个人吃硬不吃软:“快让管家准备红包。”

我们两个人在经济上,向来是分开的,我给我的红包,他给他的。虽然住在郑家,吃穿用度都是他家的,但是如果我想给睿睿和牛牛买什么都是自己出钱。就是这样,我的积蓄也所剩无几了。看来开年之后必须得刻苦工作才行。

在沙发上腻了一会儿,管家终于把红包拿了过来,我和郑敖去睿睿和牛牛的房间,他们两个又躲在帐篷里看书,看见我都坐了起来。

“这是爸爸给你们的红包。”我蹲下来,把两个红包给了他们:“新的一年要好好听话,身体健康。”

牛牛半懂不懂的样子,睿睿倒是机灵,乖乖接了过去:“爸爸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牛牛反应过来,也跟着睿睿说,只是记不全:“爸爸身体健康……”

我摸了摸他的头:“牛牛乖,红包拿好。”

郑敖也懒洋洋地给了红包:“俩小子,今年听话点,别让你爸操心。”

睿睿哼了一声,一副不是嗟来之食的样子,牛牛倒是乖乖接了,看了两个厚薄不一的红包一会儿,然后把红包递给了我。

“睿睿爸爸,给你。”

“给我干什么?”我没接:“红包是给你们的,要放在枕头下面。”

“红包要给大人的。”牛牛不知道从哪来的理论,记得倒是很清楚:“小孩子不能拿钱。”

我笑了起来,摸摸他头发:“这些钱牛牛可以拿的,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和书,都可以告诉管家让管家帮牛牛买。”

牛牛似乎犹豫了。

但是晚上我要睡觉的时候,郑敖在洗澡,房门却被敲响了。

我去开门,牛牛穿着一件短袖t恤,衣服下摆还有一半卡在裤子里,站在我卧室门口。

“怎么了?牛牛。”我蹲下来跟他说话。

“睿睿爸爸,”牛牛挠了挠肚子,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红包来:“红包给你。”

“红包是给牛牛自己用的。”我告诉他。

“可是你赚钱很辛苦。”牛牛呆呆地告诉我。

我怔了一下,还是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告诉他:“没关系,我会努力赚钱的,牛牛不要担心我,早点睡觉。”

牛牛也不知道听懂没有,若有所思地挠着肚子,似乎要回去睡觉了,但是走了两步,又回来了:“睿睿爸爸,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我蹲下来拉着他的手,笑着问他。

牛牛清澈的黑眼睛看着我,带着一点点困惑。

他问:“你是我的爸爸吗?”

93强势

我的心瞬间软了下来。

小孩子如果会把你放在父母那个位置的话,除了因为你对他很好之外,往往还意味着他已经非常信任你,除了他真正的父母,一般人是无法承担起这样的信任的。

但我愿意尽全力试一试。

我蹲下来,把牛牛抱了起来,牛牛沉得很,眼睛专心地看着我。

我问他:“为什么想起来这样问呢?”

我怕直接问为什么牛牛会很受伤。

牛牛又显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其实熟悉这个小孩的就知道,这是他不好意思的表现。

“奶奶说你是我真正的爸爸,才会把我接过来的,她说没人会养别人家的小孩。”牛牛大概是听见了大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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