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不顺利的开始
吃过午饭,张柠带着沈和安参观他过去的房间,正儿八经的坐北朝南,下午阳光正好,静静的从窗口角度很小的射进来,在墙角拉成一道细线。
房间不小,书桌木床,东西很简单。里面两排大书架,上面堆满了书,从儿童童话到西方哲学,从几米插画到近代油画,乱七八糟的排列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
王颢最直接,奔向角落里的一堆漫画书,拿了一本就停下来,靠在墙边翻阅。
张柠把箱子放下,打开箱子把换洗衣物挂好,把给周建军的礼物翻出来。
沈和安坐在书桌前,按亮台灯,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伏在桌面上,模仿当年张柠写画的姿势。
书桌前的墙上贴着各种画,一张叠着一张,最近的几张落款日期都是2006年3月11日,两张是钢笔速写画,一张画的是刚经过地坛看到的松柏,另一张是外面院子里的情况,落了层薄雪,周建军弓着背在扫雪,脖子上包着长围巾,还有一张是铅笔素描,画的是男人的侧脸,画的细致,能看出脸上无框眼镜的玻璃质感。
沈和安用笔点着已经变色的男人画问张柠:“这是谁?”
张柠正把他制服挂进衣柜,回头瞄了眼,回:“周晨。”
沈和安惊讶:“你跟他关系不是不好吗?”
张柠轻笑:“不是不好,是不知道怎么好。”他还记得那幅画,以及当时画他的缘由和心情。
2006的年的3月本来应该是早春时节,但天气一直反复,小雪不断,温度很低。他得了感冒,由于自己折腾,转成肺炎。周建军忙前忙后的照顾他,很劳心。
周晨看不过去,加上本来就看不惯他,常独自恨恨的诅咒他:“你最好病死!”
嘴里这么说,等他真的病的起不来了,而周建军工作忙无法尽心照顾他了,他还是默默的站出来,一边恶毒的骂他,一边给他熬药,背着他跑医院,每天晚上都要起来查看他好几次,深怕他被子掉了,盖的不够多。
等他好了,周晨还是那句话:“你怎么没病死!”被周建军听到,大骂一顿,差点揍人。
挨骂后的周晨独自坐在院子里,他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悄悄的隔着窗户画了他,贴在墙上,上面本来还帖着另一张画遮着的,那张画不知哪里去了。
沈和安感叹:“你们俩还真奇怪。”
张柠不置可否,他和周晨确实很奇怪。他烦周晨,周晨也烦他,但这种烦,又不是真烦。如果有人欺负周晨,他一定站出来帮忙。反过来,周晨对他也一样。刚搬到北京的时候,两人都常跟别人打架,总是一开始的独战,最后变成了他和周晨一起对付别人。
但是在外人面前,他们两个常打架,闹不和,并不像一般兄弟那样团结。
“不是亲的,奇怪也难免。”张柠最近才想开。
周建军从外面踩着阳光进来,站在门口边上,逆着光好像讨好般望着张柠说话:“你房间的东西都没动过,就给你收拾干净了。”说完他瞟了眼书桌前的沈和安,顿了下才犹豫着道:“如果你们睡觉床不够大的话,你哥屋里还有一张弹簧床,搬过来就能睡了。”
沈和安起身:“我们知道了。”说完拉着周建军坐下,刚好坐在窗口的位置,照进来的一到光线洒在他头顶,银丝晃眼。
张柠把衣服都挂好,零碎的东西收到一边,才拿着四盒保健品递给周建军:“爸,给你买的,听说对心脏好。”
周建军接过盒子,借着光,歪着脖子看盒子上字,还没看到嘴里就哼哼的叹着:“这个好,这个不错。”心底的欢喜毫不掩饰。
张柠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眼一热,别过脸,背着窗,内疚自责的恨不得拿头撞墙。
“这个真的很不错,隔壁张家老头他女儿就常给他买这个,他吃了说很好。”周建军因为激动,停不下来的絮絮叨叨。
张柠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哽咽:“对不起,爸,对不起。”
斩断关系的四年,错过了多少,只有见到了周建军,张柠才深刻体会到,很多人都在说的,子欲养而亲不待,除了内疚和自责,还有后怕。
周建军从来没怪过他,听到他的道歉,反过来安慰他:“孩子,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是我当年把话说的太绝,对你期望太高,逼你太狠了。”
张柠垂目:“还不是为了我好。”
总要走了弯路,吃了亏吃了苦,才理解当年周建军的种种计划和安排。
“出国的事情是我想的不周到。”周建军仍旧后悔当年不考虑张柠想法,独断专行的决定。他当时觉得,只有把张柠送出国深造,他的绘画才能才能得到充分挖掘。从来没有想过,张柠自己要不要。
张柠咬嘴,说不出话。对于周建军送他出国的计划,他当年拒绝的原因是因为知道,周晨比他还想出国。而按照周建军的财力,只能供给一个。二选一,周建军毫不犹豫的选了他。被周建军告知决定的隔天清晨,张柠看到在地坛的松柏林里哭的无助的周晨,他缩着肩膀坐在几个人手拉手才能环住的粗壮树下,也不过是个比他才大三岁的孩子。
在周建军的世界里,好的都是他张柠的,周晨从来都是排在第二位的。
周晨烦他和他烦周晨的理由,是不一样的。
周建军又叹息一声:“还有那些话,只是一时气话,说的那么难听,赶走你也是我的错。”四年,每时每刻都是反思后悔,怎么能说出那种恶毒伤人的话。
那些“变态”“下流”“人妖”之类的话,一开始张柠还死死的记在心底,把对母亲的不理解一起算在了他头上,暗暗仇恨着。可时间久了,慢慢也都发酵成思念和自责了。
“早忘了。”张柠抬头,笑着看向周建军。
两父子视线遇上,周建军也是淡淡一笑。
沈和安沉着声音插话:“父子哪有隔夜仇。”
张柠苦笑着瞪他:“你这是在嘲笑我不孝吗?”四年不回家,连父亲生病了都不知道,哪是一个儿子会做的?
周建军看了眼沈和安,踟蹰着还有话。
张柠看他眼睛就知道他想说啥。
“我早就跟丁一晨分了!”张柠主动提起当年的人,因为丁一晨和周建军闹翻,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周建军还是看着沈和安。
沈和安大方的笑过:“张柠跟我说过这个人。”其实也就只是提起过,至于当年的牵牵绊绊,张柠从来不说。他也是此刻才知道,当年张柠出柜是因为丁一晨,看样子,当年闹得动静还挺大。他迎着周建军审视的目光,掩饰着内心的落寞。
张柠不说,不代表他不好奇。他只是想给张柠时间,主动跟他提起当年的一切,怎么爱怎么恨,怎么被弄得伤痕累累的。张柠不说,他就等着。
张柠抱歉的扫了眼沈和安,沈和安冲他眨眼,张柠心底一紧,丁一晨的事他是真的不想跟沈和安说。
周建军看了半天,没在沈和安脸上看到吃醋或者不悦的神情来,想必张柠已经跟他细说过,便敞开来说。
“那个丁一晨,不是什么好东西。”周建军提及这个人,带着过去老知识份子才有的隐忍咬牙,字句间都是不屑和恨。
张柠点头:“我后来知道了。”
“你被退学后,他顶了你的出国名额。”周建军当年还去学校阻挠过,替张柠申诉讲话,被说了不少闲话,当然,这些张柠都不知道。
“还把你的画改动后说是他的画拿去比赛,还得了奖,真是卑鄙小人。”这才是周建军最气的,张柠当年的才华有目共睹,随便一画都是万人称赞,却被小人丁一晨利用了。
沈和安听到此处,再也奈不住,心疼的看着张柠:“上次看到那人渣就该打他一顿!”
周建军一听惊讶:“你们还见过?”
张柠耸肩:“嗯,见过,被我打了一顿。”
沈和安冷冷的发誓:“被我撞上,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从不主张武力的周建军也恨得失去立场:“一定要狠揍,那种人,只有揍他才解恨!”
张柠看着两人脸上同样阴郁的表情,摇头笑。
夏城古厝村,季同比划着和丁一晨定最后改造方案。
丁一晨指着院子里的矮墙,坚持道:“拆掉,我要建木栅栏,种上藤萝或者爬山虎,会比现在好看!”
季同摇头,在ipad上手指飞快的打出一行字:“不行!!!”感叹号很多,跟他激烈的表情一致。
丁一晨不耐烦:“为什么?”
季同打出理由:“我们是改造,不是重建。你把这堵墙推倒重建,首先会破坏村民的居住环境,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其次,也会对整体风格造成破坏。”
丁一晨冷笑:“我给他们钱,让他们搬出去租房子就好了!你们还真是麻烦!”
季同生气,收起ipad掉头就走,他和丁一晨说不通。接触越多,越加证明赵阳当初说得对,丁一晨绝非什么好人,自私霸道,很少替别人着想。
丁一晨见季同黑脸,暗骂一声:“**!”换了副脸色追在季同身后:“好好,就按照你们原本说的来,但是这栋房子我想整体刷成白色!”
季同突然停住,丁一晨差点撞到他后背。季同转身,瞪着他把ipad上的话举给他看:“你要么就按照我们的计划来,要么就搬出去,违约金我们会赔的。”
狠厉决绝的样子到有几分赵阳的影子,mr刘刚踏进院子,就看到这样的季同,又欣慰又好笑,更多的是心疼和自责,如果他能说话,事儿妈丁一晨估计早就被他吼跑了。
丁一晨投降:“好,就按照你们的来,我一点都不改,你们是老大!”一副被逼无奈的委屈样子。
季同仍旧沉着脸,转身进屋,不想跟他再多话。
丁一晨盯着他的背影小声骂:“死哑巴!”
mr刘在他身后幽幽的问:“你骂什么呢?”
丁一晨回头,看到他,头皮发麻,尴尬的笑着:“没说啥啊!”
mr刘冷笑,走过他:“能让你进来,也能让你走。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丁一晨被他说得咬牙。
mr刘走到门口,撞到刘念,冲他微微笑着,摸他的头,又转身看着丁一晨道:“我教你一个,把画画好的同时,学一下做人吧!出了你们那个圈子,不是所有人都会捧着你的!”
丁一晨彻底被堵的无话,气的原地跺脚,恨的牙都痒。
mr刘摸过刘念,往楼上走,季同正在楼上拍照测量,改造方案已经订好,只是几个细节处,季同还是尽可能的按照丁一晨的意思来,当然,前提是不破坏目前古厝村的整体风格,尤其是不能影响到刘念一家的生活。
刘念举着芒果走到丁一晨身边,就算是白痴也能感受到丁一晨身上的怒火,好像为了安慰他一样,把芒果举到他眼前。
丁一晨看也不看,抬手挥落他手上的芒果,骂道:“傻子,滚!”
刚好被刘念的父母听见,两老冲出来,开口就是一句闽南语:“干你佬,你骂什么呢?”
季同听到楼下动静,站在阳台往楼下瞧。mr刘也探出头来,警告丁一晨:“你消停点不行吗?”
丁一晨马上换上笑,向刘念父母赔不是。
季同转身冲mr刘比划:“这人越看越讨厌,我现在特后悔不听赵阳的话,把他拉进来了!”
mr刘安慰他:“没事,大不了让他走人。”
季同还是沮丧,要毁约也不是什么三言两语就能成的简单事情。
下班后夏城开始下雨,季同搭着mr刘的顺风车,第一时间赶到医院,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赵阳在打电话,声音有些阴沉。
“他们真是这么说的?那好,我知道了。你们也不用在那些人身上费什么心思了,上面的话压下来,他们就算收了钱也不会办事的,我们不要干徒劳无功的事情。先把手上在做的项目做好,其他的事再说!”
季同推门进去,赵阳还在说,脸色不大好,但看到他来,马上换了副笑脸,很快就挂了电话。
“哟,今天比较早啊!”赵阳隐去眼底的阴霾,像条大型犬似的往季同身上凑,用鼻子在他身上嗅。
“臭!”嗅完了捏着鼻子嫌弃。
表现的有些夸张了。季同拉住他,比着手势问:“发生什么事了?”说完摸上他的脸,手指抵着他眼皮,撑开他的眼睛,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看,意思是说:“我已经看出来了!”
赵阳趁机在他嘴边啜了口:“小子,最近变聪明了啊!”
季同推开他,抹嘴,做出呸呸的动作。
赵阳哈哈笑,眼底的阴霾彻底消失了。跟季同比起来,能有钱去衡量的东西都不算什么,如果季大军硬要刁难他,他退出明众也罢。赵家不缺他那口饭,他也不是一定要在高位上待着才行的。
季同抓着他追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赵阳抱着他回答:“就一个项目开展的不顺利,打通关系就好了!”
季同比着自己发明的手势继续问:“项目很重要吗?难吗?”
赵阳摇头。
季同放下心来。
晚餐,季同突发奇想,想尝尝医院的饭菜。赵阳欣然应允。医院的饭菜分等级,贵的和不贵,但不管是贵的还是不贵的,都是油水少的。就算是军医院,也是如此。赵阳瞪着眼睛在菜里找肉,季同倒是不挑,颤颤巍巍的用着筷子吃的欢快。
赵阳看着他什么都吃一点都不挑食的样子,问他:“如果哪天我破产了,你还跟着我吗?”
季同嘴里嚼着饭,冲他眯眼一笑,放下筷子举手比划:“那我挣钱养着你,也挺好的!”
赵阳失笑,季同这人天生乐观,凡事都往好处想,又奸笑兮兮的比划道:“到那时候,你得天天给我做好吃的啊!”赵阳厨艺还行,季同吃过一次他的酱排骨,从此难忘。
因为夏城突然的暴雨,机场的众多航班全部推迟。
周晨和谢晓宇滞留在高崎机场里,从下午等到晚上。机场外面亮起灯,照亮了整个机场,大飞机,飘飞的大雨,黑云密布的天。
周晨坐在贵宾室的卡座里,望着窗外,还没回到北京,就已经各种不顺利,有点担忧的心烦。
谢晓宇坐在对面,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一张巴掌大的白皙小脸映着窗外的灯光,眼底黑蒙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