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镇山河(15)
他与韩敬之间有何仇恨?
仇恨大得去了。
然而周池并不打算告诉韩易,毕竟有些事情,在最后揭开时才最痛快。
“陈年旧事,韩公子要想知道,何不直接去问你那舅舅?”
韩易咬牙,一会儿后道:“周宫主若实在不愿意告知韩某那些昔日往事,韩某也不勉强,只是韩某想知道,周宫主究竟是如何识破我的?又是在何时识破我的?”
周池神色平静,忽然他抬手飞出一针,韩易只觉得颈侧一痛,接着四肢一软,瘫倒在地。
“你……”
“无奈之举,还望见谅。”周池颔首,冲赵况道,“走吧。”
赵况应了一声,看也不看瘫倒在地的韩易,与周池一起并肩往外走去,眼看两人就要离开小屋,韩易忍不住出声叫道:“周宫主!”
周池抬腿迈门槛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微微侧转过身来,对上韩易的目光,他叹气道:“你很聪明,可是再聪明的掌舵者也需有配合妥当的水手才能长风破浪。”
说完这一句,他面不改色地迈步踏了出去。
“配合妥当的水手……”韩易低声重复了一遍,接着脑海中闪过一抹红色身影,他眼神一暗,然而此时周池与赵况已经消失在门外。
韩易这边是如何发信号联系韩敬的暂时压下不提,周池这边,两人刚离开小屋便一起往赵如是藏身的地方赶去,期间赵况一直闷不吭声地往前掠去,丝毫没看周池,这真是……
太异常了!
风声飒飒,景物飞速在两人身侧向后倒去,当足尖再次踩过林叶时周池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出声打破沉默:“师兄……”
飞身在前的男子闻声头也不回,继续往前掠去,一身夜行衣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有什么事等到了再说。”
周池只得乖乖闭嘴。
两人在黑夜之中又行了一会儿,然而周池虽然叫系统屏蔽了痛觉,可身上的伤是实打实的,很快就觉得力不从心,眼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他终于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这时原本埋头往前的男人忽然顿住了,继而转身冲他飞身而来。
赵况忽然折返回来停在他面前,周池一脸愣怔。
“怎么……”
最后一个“了”字还没出口,赵况忽地托抱起他,继续往前掠去。
身前的胸膛结实而温暖,横在他背后的手臂劲瘦却有力,周池原本十分抗拒这个姿势,几次后就习惯了,加之清楚自己现在的速度只能拖后腿,于是十分坦然地缩在了赵况的怀里。
他微靠在赵况胸前,飒飒风声中,他再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草木香气。
两人赶了近一个时辰的路,最后在一座山头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吗?”周池问。
“嗯。”赵况将周池放下,带着他往立在山头的村寨走去。
此时天还远远未亮,整个山寨都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之中,唯有山寨大门与寨内四角的塔楼上还掌着灯,昏黄灯光在夜色里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周池看着,竟不由地松了口气。
两人夜行穿过山间林地,抵达山寨大门时,门后两侧塔楼上负责守夜的几个守卫已经抱着酒坛子睡着了,赵况没有打扰他们,十分习惯且熟练地搂过周池,飞身一跃,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高有丈许的尖头栅栏,而后驾轻就熟地领着周池往山寨深处走去。
眼看快走到山寨深处的楼宇,忽然廊下有人发现了他们,大声呼叫起来——
“赵大侠?赵大侠回来啦!老大!赵大侠回来了!”
这一声嗓子将整个山寨从沉睡之中喊醒了,昏黄油灯一盏连着一盏,在整个山寨里铺开去。很快一声粗犷的声音自眼前不远处的楼宇里传出来:“小恩公?怎生这时才回来!”
话音未落,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已经停在了两人眼前,看着周池,“这就是周小宫主吧?”
“是的。”赵况略一颔首,“请问方世叔,寨里可有医者?”
“怎的?你受伤了?”那大汉顿时一脸着急。
“不是我,是少主。情况紧急,若有的话,还请方世叔帮忙引荐一下。”赵况道。
那姓方的大汉挥挥手:“嗨!小恩公不必跟我客气!”而后抬手招来侍从,命他去请医者,自己则将赵况与周池引进屋中,嘴里道,“要叫醒如是那小丫头吗?”
“不必了,让她睡着吧,总归天亮了就知道了。”赵况说着,扶着周池在屋内的交椅上坐下。
那方寨主又说了几句什么,这时侍从带着医者匆忙赶来了。
那医者一进门就对赵况抱了抱拳,叫了声“赵大侠”,继而看向周池:“是这位病人吗?”
方寨主怒道:“不是他还能是我啊!赶紧给我治!”
那医者也不生气,捻捻嘴边一撮小胡须,示意周池探手给他把脉。
兵荒马乱地折腾了一通后,那医者留下药方、拎着药箱走了,此时天边已开始泛白,近处的天空也从一片漆黑转入一片深蓝,只有头顶的几颗星子还在断续地闪烁着。
周池收回手,那方寨主大着嗓门喊来人下山去抓药,又命人将两人送去厢房。
“小恩公先和周小宫主休息一下吧,至于韩敬那老贼……若小恩公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还请尽管吩咐,我方镇别的不说,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懂的!”
“方世叔言重了,若有需要世叔帮忙的地方,小侄一定说。”赵况道。
那方寨主哈哈笑了两声,很快有人过来接引他们去往后面的客厢:“赵大侠,周宫主,老大早就让我们打扫好了厢房,这两间厢房都是一样的,您两位随意挑选。”
“多谢,我们知晓了,你先去忙别的吧。”赵况道。
“赵大侠客气了,那我就先走了!”那人说着,抱拳一礼后离开了客厢。
那人走后,周池随意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客房内陈设简但,却齐整明净,他不由感叹道:“我只知道伯父曾在青州城搭救过一位山匪,却不想这方寨主竟如此深明大义……”
赵况道:“父亲生前光明磊落、侠肝义胆,死后自有人会记得他。”
周池点点头,视线触及房里的宽大床榻,简直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打个滚,然而还不等他迈步,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黑影,原本站在他身后的赵况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前。
“师兄?”周池疑惑。
“行云剑韩易,”赵况说着顿了顿,“少主是何时看破他身份的?”
赵况身上的夜行衣还未换掉,黑色束身武袍紧裹在他的身上,显出一种无声的凌厉来,加之他说话时神情严肃,亦显得侧脸线条锋利冷硬了几分。
不知怎么的,周池竟有些心虚。
想了想,他说了一个较为保守的时间:“那天嵇水忽然负伤出现我便开始怀疑了。”
提及嵇水,赵况朗眉微皱:“他为何……”
“师兄可知道当年同样依附在道临山庄下的姬家?”周池道。
“惯常使毒的姬家?”赵况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是的。”周池道,接着叹了口气,“那年我才五岁,山中日子无聊,我总嚷嚷着下山,后来母亲就带回了嵇水和祝方师兄,随后不久江湖上便传,中州姬家最后一点血脉失踪了……”
“可那时嵇水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哪怕真是姬家后人,又如何记得?”赵况不解。
“这个我也不知了……”周池苦笑,继续道,“那日嵇水负伤出现我便觉得奇怪,毕竟正如师兄你所言,我们那日所走的,并不是自青州城赶往御虚宫的必经之路,可为何一切都如此凑巧?御虚宫被袭,嵇水负伤,一个从未下过山的人,竟误打误撞与我们相遇?”
周池说一点赵况便回忆一点,眉头越皱越紧。
那日的情况,最初时他并未察觉到不对,是后来他提出前往江南避难,嵇水却脱口而出江南是祝红叶母家,他才生了怀疑之心,毕竟祝宫主母家何处,整个御虚宫怕只有他和少主知晓。
只是他从未将嵇水和韩易联系在一起。
“……是以嵇水的出现让我怀疑,我们身边出了内奸,而当时我们的身边只有韩易。”
“既然如此,”赵况道,“你为何不告诉我,还一直将他留在身边?”
周池看了赵况一眼,而后迈步走到床边,等终于在床上坐下时,他在心底满足地喟叹了一声,这才道:“当时情况特殊,若嵇水尚未出现,我们以二敌一,说不定能在韩易援兵出现之前将他拿下,但嵇水出现了,他姬家后人的身份,让我不得不防……”
赵况道:“你是怕他背后放冷箭吗?”
“这不就是姬家传统?”周池道,“事实也证明,他确实有这个天赋。”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想起韩敬夜袭前嵇水给两人下的散功散,只可惜当时两人明明对他已经有所防备,吃喝住行都已分外注意,没想到最后还是栽在了他的手里。
“那你如何判断出他是韩易却不是他人?”赵况问。
“这还不简单吗?嵇水一出现我便猜到‘段卓’的身份必是假的,然而敌在暗,我在明,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他们跟着,直到韩敬出现……”
“那你被掳……”
这时赵况的面色已然铁青,周池暗道不妙,却只能硬着头皮道:“暗处的敌人总要引到明处来才好应对,加之当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也是无奈之举。”
赵况闭了闭眼:“难怪你告诉我如若遇袭,不必恋战,原是你一早就料想到了……”
“这……”周池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那你说的山河令在你这里,又是怎么回事?”赵况问。
“我骗韩易的。”周池小心翼翼道,“我在下山前就将山河令交给了祝方师兄。”
“那祝方……”
“他在江南,若这里安全的话,可以写封信让他赶回来了。”
赵况再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眼里一片赤红。
“少主为何不早告诉我?说什么嵇水出现后才察觉不对,其实在你将山河令交给祝师弟前便察觉到了问题吧?你什么都不说,一路走来一路筹谋,祝师弟、赵如是、我,你谁都保护了偏生没有保护好自己,我真不该,不该救韩易上山,否则也不会有这许多麻烦……”
不是啊!周池心里呐喊,不是你救韩易上山,是这个游戏设定了韩易非上山不可,不是你也是别人,不要脑补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然而不等他呐喊完,赵况忽然上前一步将他拥进了怀里。
在宽阔胸膛靠近的一瞬,周池再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草木香气。然而不等他细闻,赵况便已错步退开:“我……属下冒犯了,少主好好休息,属下告退。”
“等等!”周池喊,“师兄,你……”
赵况站在门框内,修长手指扣着门扉,微微侧头:“我只想少主一世安好。少主好好休息吧,等会儿天就亮了,待天大亮后,我再来叫少主。”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周池看着消失在门外的那一片黑色衣角,不由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