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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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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兴四十一年,深秋。

顾府,秫香斋。

晚间,满脸喜色的郭嬷嬷到小书房通禀:“三少夫人见好了。”

顾岩陌抬眼看着她。

郭嬷嬷忙道:“真的。三少夫人原本是瞧着不大好了,半个时辰前忽然醒转,呕出两口血,眼下已明显好转。”

顾岩陌起身,“我去看看。”

下午,傅晚渔回来的时候,分明是将死之人的样子。先后请来三位太医,都说她中了奇毒,根本等不到他们研制出解药,委婉地让他准备后事。

寝室的千工床上,傅晚渔蜷缩着身形昏睡着,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气息虚弱,却已经没了将死之人的特征。

虽然匪夷所思,但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也好,总好过死掉。毕竟,她嫁进来还不到一个月。

顾岩陌瞥过她的陪嫁丫鬟纤月、凝烟,随手指了一个,“随我来。”

凝烟称是。

回到书房,顾岩陌道:“我已派人在查,三少夫人今日去了何处、因何中毒。”

凝烟听出弦外之音,又本就不需隐瞒,是以恭敬回话:“三少夫人一早去了城外,见许世长,请他为舅老爷医治伤病。您应该有所耳闻,许世长虽能医治疑难杂症,却无半分仁心,要他答应救人,除了高昂的诊金,还要照他的规矩做一件事。”

顾岩陌释然。

前年大败瓦刺的战事中,傅晚渔的兄长傅仲霖身负重伤,昏迷整整三日,醒来后双腿失去知觉,再不能行走。

傅晚渔一直在为兄长寻医问药。

去找许世长,应该是实在没法子了。

正如丫鬟方才所说的,许世长能医治一些寻常医者束手无策的病症,却性情孤僻、行径怪异,求到他面前的人,少不得答应他一些堪称丧心病狂的条件,譬如试药、试毒。

所谓试毒,指的是在许世长跟前中毒之后,他当即查看症状,尽所能开出个方子,方子有效,那就算运气好,方子无效,就是死路一条。而许世长会针对脉案继续研究对症的方子,等待为他试药之人。

“她中的什么毒?”顾岩陌问。

凝烟摇头,“许世长让三少夫人把手伸进一个瓷罐,奴婢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三少夫人也没提。”

顾岩陌又问:“许世长去救人了没有?”

“去了。”凝烟道,“少夫人派护卫送他去了傅家别院。”

顾岩陌颔首,“没事了,回去服侍吧。”

沉思片刻,他吩咐郭嬷嬷去父母房里通禀一声。

白日里请太医的时候,他谎称傅晚渔得了急病,眼下没事了,该让长辈心安。顺带的,要继续扯谎,请母亲近日不要过来探望。

毕竟,只要稍稍有些常识,就能通过唇色、指甲颜色看出,傅晚渔是中了毒。

接下来的两日,顾岩陌为了方便下人照顾她,每晚歇在小书房或外院的听雪堂。

傅晚渔昏睡时多,已能进食,但有时候吃完就吐,情形严重的时候,多喝几口水也会呕吐不止。

他听郭嬷嬷说起这些,心想伤了元气,五脏六腑都受损,可不就要受些罪。

转过天来,顾岩陌上午无事,便去看了看傅晚渔。

她倚着床头,审视他片刻,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临颖公主死了?”

这话其实透着不敬,但顾岩陌直接忽略,对她颔首。

“死透了?”傅晚渔又问。

顾岩陌微笑,“棺椁已经入了皇陵。怎么着,你想跟她说说话?”

傅晚渔牵了牵唇。

顾岩陌坐到床前的椅子上,“活过来了?”

“嗯。”

“我不明白。”

傅晚渔望着他,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我也不明白,信不信由你。”

顾岩陌说:“那就等一等。许世长恐怕比我还好奇,迟早会来问你。”

“不用,下午我回趟傅家别院。”她兄长在别院静养。

顾岩陌忽然想起了临颖公主,笑,“临颖公主若在世,一定说你缺心眼儿。”

临颖公主缠绵病榻之后,亲友、心腹都想到了许世长,打算以皇室的名义与那个没人性的谈条件。

临颖公主却及时表明态度:见到许世长,就把他扔进油锅里炸了。

她活了十八年,鲜少放这样叫人心惊的狠话,足见有多厌恶许世长,如何也不会让那人医治。众人知她言出必行,只好作罢。

顾岩陌以为傅晚渔会恼火,可她没有,且笑了,慢悠悠地道:“不见得,她若是我,或许会有相同的选择。”停一停,补充一句,“谁都免不了自作孽的时候。”

顾岩陌不置可否,再看向她,眼神就有些冷了。

傅晚渔猜测道:“秋后算账?说。”

顾岩陌嘴角一牵,透着淡淡的嘲讽:“经了此事,我少不得担心,你在和离之前暴毙。我不会与你合葬。”

按丧葬仪制,男子死后要与原配合葬。

傅晚渔失笑,“想的真长远。我给你写份遗书,死后要回娘家安葬。”

“如此最好。”

傅晚渔道:“你给我准备一份放妻书。万一你暴毙,我不会为你守寡。”

顾岩陌轻轻地笑,“好。”

傅晚渔唤人备好笔墨纸砚。两人分别写好遗书和放妻书,交给对方。

顾岩陌看着她遗书上的字,过分端正的簪花小楷,与供人临摹的字帖一般无二。他有些意外,“还有这一手?”

傅晚渔笑而不语。

“今晚我回房歇息。”顾岩陌说。

“好。”

“你似乎——”顾岩陌凝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随和了一些。”其实并不算好,但以前更糟糕。

傅晚渔半开玩笑地道:“对你而已。这不是做贼心虚么。”

顾岩陌笑了笑,转身出门。

傅晚渔遣了下人,转到寝室的妆台前,久久地凝视着镜中人。

不是美人揽镜自照的情形。她的眼神,是看着故人甚至对手才会有的审视、揣测。

半晌,她垂了眼睑,再抬眸,目光澄明如水。

她抬手抚了抚镜面,轻声问:“你这算不算求仁得仁?你的魂魄又居于何处?”

自是不会得到任何回答。

她怅然一笑,回床上歇息。

已经病故的临颖公主,变成了傅晚渔,这荒诞离奇的事,她正经历着。

死而复生,是天大的幸事,但魂魄占据的是傅晚渔的身体,就让临颖公主的心情很复杂了。

傅晚渔与她一般年纪,有不少相同之处:自幼习文练武,曾上阵杀敌,基于自身处境百般谋算。

为人处世方面,都很歹毒,只是临颖内敛,傅晚渔锋芒外露。换句话说,前者喜欢杀人不见血,后者喜欢众目睽睽之下让人血溅三尺。

算是同道中人,却死活看不上对方的做派,曾有过的惺惺相惜,在你来我往的争端之中,消磨殆尽。

临颖只帮过傅晚渔一次——

病重时,心腹打探到消息:傅晚渔要嫁顾岩陌,顾岩陌如何也不肯答应。

临颖初时讶然。顾家情形有些复杂,嫁给顾岩陌,想有如意光景,需得一番周折。

再者,顾岩陌就是个笑面虎,若想利用姻缘勉强或利用他,真就是与虎谋皮。

转念再想想,便明白了。

傅晚渔和她一样,从及笄之前,就有诸多门第求娶。双手染血的女子,有人打死都不肯娶,也有人争得头破血流。

她的婚事必须由皇帝赐婚,逐年应付过来,实在是累得不轻。

傅晚渔的情形更麻烦,本就有家中长辈一直张罗亲事,去年起,皇帝皇后又流露出为她赐婚的意思。如果出嫁势在必行,那就不如自己选一个门第。

傅晚渔只是需要一名男子与她做挂名夫妻,成婚后相处得来,就过下去,相处不来,过个三二年便和离。说白了,与其说是嫁人,不如说是祸害人。

顾岩陌就是傅晚渔选定的那个倒霉鬼。原由,或许就是他禁得起祸害。

想通了这些,临颖让心腹继续留意,得知傅晚渔真的铁了心嫁入顾家,正着手探查顾家底细,以图找到拿捏住顾岩陌长辈的软肋,要他们上赶着提亲。

临颖与顾岩陌,有袍泽之谊,但离了沙场之后,相见时少。

值得提起的两次交集,都是他让她吃了哑巴亏,影响得她人脉方面出了漏洞,好一阵焦头烂额。从那之后,看他特别不顺眼。也想报复回去,只是时间不允许。

念及这些,她决定让傅晚渔省些力气。

快死的人,怎么高兴怎么来,哪会管对他是否厚道。再说了,傅晚渔当真豁出脸面,求皇帝赐婚的话,也能如愿,他还能抗旨不尊不成?

饶是她这皇帝最器重的公主,第三次抗旨都挨了一通板子,轮到皇室之外的人,轻则前程尽毁,重则赔上性命。上有双亲,谅他也死不起。

在她,事情很容易,将顾家二老夫人叫到面前,敲打了几句。

没过几日,二老夫人做主,为顾岩陌求娶傅晚渔。

两个局中人都是眼明心亮的,相继登门。

傅晚渔态度诚挚地道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她聊了很久。

顾岩陌则无视她形象欠佳、礼数不周,和她扯了一阵子闲篇儿,临走才问她为何多管闲事。

她说,这种事,我自然偏向女子。

他笑笑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默然离开。

彼时怎么会想到,那根本是自作孽。

多想无益,自此之后,没有临颖公主了,她是傅晚渔,要用这个身份、名字走下去。

用过午膳,傅晚渔到小书房里忙碌了一个时辰左右,出来的时候,交给纤月两张画像、一个地址:“安排下去,把人带到我陪嫁的宅子,尽快。”

纤月称是而去。

傅晚渔乘坐马车,去傅家别院。

已经是这个身份,就要对得起原主,帮傅仲霖痊愈,其次就是整治许世长。

在路上,犹豫再三,傅晚渔终是吩咐车夫:“绕路去一趟临颖公主府。”去自己生前的府邸,并无必要,却怎么也压不下那个念头。

过了一段时间,马车停下来。

凝烟服侍着傅晚渔下车,无意间一瞥,“咦”了一声,“三少夫人,三少爷也来了。”

傅晚渔循着她视线望过去。气势恢宏的公主府门前,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负手而立。

那背影给她的感觉,居然有些寂寥。

唱哪出呢?不声不响吃闷亏的人不在了,他的日子寂寞了?

傅晚渔让随从等在原地,独自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顾岩陌转头望向她,目光凉凉的,待她到了近前,问:“跟踪我?”

傅晚渔和声噎他:“自作多情。”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来啦~迟了两天是改男主名字了,起初定的那个我总忘o(╯□╰)o

这小树苗弱得很,就指望着小天使们支持了~

还是老规矩,开新送红包~留言就有哦~(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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