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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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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岩陌凝了她一眼。

傅晚渔望着大开的公主府门,“不是应该封府么?”

顾岩陌道:“皇上得空就会过来坐坐。”

傅晚渔的睫毛颤了颤,没应声。

顾岩陌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属于傅晚渔的记忆,已经陆陆续续获得,“我这一阵忙娘家的事儿了,没顾上别的。”

“……的确是。”

傅晚渔问他:“你怎么会来这儿?”

顾岩陌不答反问:“不行?”语气很冷淡。

傅晚渔多看了他两眼,不想再理会他,转身,“我去看我哥。”有这么个人在身边杵着,早已没了凭吊前生的心情。

顾岩陌迟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随你。”

接下来,让傅晚渔有些意外的是,他上了她乘坐的马车。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是在给她做面子。

这是个有担当的男子:不论情愿与否,娶了一个女子,就会在明面上尽量照顾到她。

相对而坐,她喝茶,他随手拿过一册书,漫不经心地翻阅。

傅晚渔偶尔看他一眼。

藏龙卧虎的京城之中,有两个最出色的年轻男子。一个是她哥哥傅仲霖,另一个是她面前的顾岩陌,二人俱是文韬武略,俊美如谪仙。

傅家是将门,兄妹几个俱是文武双全,是在情理之中。

顾岩陌却是不同。顾家是诗书传家的名门,男子都是自幼苦读,若会一点拳脚骑射,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

身怀绝技且以战功扬名的顾家子弟,只有顾岩陌。而他又不同于寻常武将,他只打仗,不做官:每次战捷回京,论功行赏的时候,都会婉拒皇帝的封赏,随后回到家中,打理族中庶务,闲来制琴酿酒参禅营造园林。

这么大的反差,加上那张白玉无瑕的容颜,自是让人津津乐道。

皇帝再爱才,对他这种人也是没辙,时间久了,听多了他不务正业的事,颇觉好笑,说等他心性沉淀下来再重用也不迟。

对他的赫赫战功,皇帝用册封散官的方式予以嘉奖:先后册封他为四品明威将军、从三品怀远将军、三品昭勇将军、三品昭毅将军。

在本朝,文武散官只是名头好听,无实权更无俸禄,皇帝为他破例,着户部按照他相应的官阶发放俸禄。

顾岩陌今年二十二岁,但在沙场上,对临颖公主或傅晚渔来说,是由衷敬佩的前辈。自然,离了沙场,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轶事,是出于他的闲情,更是他的手段。所谓闲在家中的岁月,需要他扶持的昔日袍泽,一个不落,都在官场上站稳了脚跟,前景乐观。

她的前一世,因着皇帝的器重和公主的身份,眼线遍及宫廷、朝野,掌握很多人的秘辛。她先入为主的认定,顾岩陌不是贪图安逸的性情,归拢与他相关的消息之时,便会生出诸多猜测推测,随后加以验证,逐步确定了他在用障眼法。

马车停下来,已到傅家别院。顾岩陌和傅晚渔相继下了马车。

管事李和迎上来,毕恭毕敬行礼,道:“真不凑巧,公子刚睡着。”

傅晚渔道:“许世长可尽心?”

李和如实道:“时日尚短,也就看不出公子是否见好。”

“唤许世长到书房。”说完,傅晚渔看一眼顾岩陌。他颔首。

李和称是而去。

这所别院遍植茉莉,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很难得的,在京城的这时节,仍未过花期。

展目望去,翠叶柔枝间,开着朵朵雪白的花。香风轻度,有花瓣纷纷飘落,以轻盈飘逸之姿,织成阵阵花雨。

如此怡人的氛围,让人的心境更为安宁,步履更为闲适。

傅晚渔不由想到了公主府中的香雪居。

她喜欢这种花,冰雪为容,香韵清绝;可泡茶,可酿酒,可入药;花树或盆栽的花期很长,一朵花的花期却只得一两日。为这份喜好,特地辟了一个园子种植,只要身在京城,自春到秋,便住在园中的书斋,每日伴着馨香度过。

说起来,她的喜好很多,想学的东西也不少,只是那一世诸事缠身,总不得闲。在这新生涯里,倒是不妨纵容自己几分。

敛起遐思,傅晚渔发现,走在自己身侧的顾岩陌不见了。转身寻找,看到他站在路旁,望着花雨,那意态……是她在公主府外感觉到的寂寥。

傅晚渔心头微动。他为着婚事造访公主府,正是春和景明的时节,她自然是在香雪居见的他。

睹物思人?傅晚渔不由得猜测,或许在他心里,昔日袍泽之谊的分量,要比她想象的重。再者,人死大过天,病故至今不足三个月,熟人难免时常想起。

都是这样的,死生相隔后,才记起一个人所有的优点、好处,于是难过怅惘。但是,总会慢慢放下,直至遗忘。或许经年之后,临颖对于好些人来说,就像是没存在过。

这种事,她已看过太多次。

她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没打扰他,先一步去了书房。

顾岩陌此刻想起的,的确是临颖公主。

开春儿,二老夫人与二老太爷一起说服了双亲,定下他与傅晚渔的亲事。

了解到是临颖不声不响地摆了自己一道,他气乐了。

退亲的法子多的是,但因为她的介入,再出周折的话,怕会闹得很难看,父母也要跟着担惊受怕。便认了。

去见临颖的那天,阳光特别好,暖洋洋的。走进公主府,便闻到了清远的香气。

走进香雪居,看到满园茉莉,煞是悦目。

临颖让下人告诉他,若是不计较她失礼,可即刻相见,若有顾虑,便要等一两个时辰。

他不介意等,但更不介意繁文缛节,因而即刻进到书斋。

临颖正在修补一幅古画,站在宽大的书桌后方;长发束在头顶,有些凌乱,小脸儿苍白得近乎透明,下巴尖尖的,双眼显得特别的大而明亮;她穿着男子样式的中衣,袖管随意卷起,现出一截白皙细瘦的手臂。

她让他随意坐,解释道:“一上手就得把这一部分修完,要是放下一阵子再捡起来,或许力道就不一样了,色泽会有出入。”

他一笑,坐到南窗前的太师椅上,和她说话时,少不得问起她的病情:“到底是怎样的病症?”

她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云淡风轻的:“新伤旧病一大堆,心脉也出了毛病。一旦发作,就会昏迷不醒,而且很有可能醒不过来。如今,太医、医婆十二个时辰都在我十丈之内。”

“无法医治?”

她说:“嗯,起码如今是这样。宫中有先例,我弟弟就是这种病。第三次从发作到没有气息,时间很短。”

没想到,这话题会触及她的伤心事,他歉意地望着她。

临颖望了他一眼,笑了笑,是那种极为干净、柔和的笑容,让她的容颜如兰花一般清艳,“没事。我其实很愿意和人说起我的母后、弟弟。但是,人们都不愿意跟我说。他们急着忘记,也急着让我忘记。”

她的生身母亲,是皇帝第二位皇后,育有她和五皇子。五皇子七岁夭折,皇后伤心欲绝,缠绵病榻两年后辞世。

“那时候,很难过吧?”他问。

临颖嗯了一声,“像是死了一回。”停一停,又道,“如今好过了,我不定何时就也走了。”

“委实可惜。”

她语带笑意,“难道不是大快人心?”

“你怎么能这么想。”

就这样,东拉西扯了很久。

她手边的事告一段落,绕过书案,在书柜、书架间走来走去,挑选着什么东西。

他注意到,她赤着脚。病重的她消瘦许多,一双天足也显得骨感,仍是极好看的。再好看,也让他忍不住皱眉。

临颖察觉到他情绪,歉然一笑,“对不住了。”

“你正病着,地上总归是有寒气。”他委婉地告诉她,不悦的理由,是她这般的不爱惜自己。

她说:“不碍的,打小就这样,在室内不喜欢穿鞋袜。”

“……”他还能说什么?

起身道辞之前,他有预感,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临颖看着他,眼神似是在说:怎么还不问我为何多管闲事?

是该问,不然来这一趟显得莫名其妙的。便问了。

她说,这种事,我自然偏向女子。

他看着她,细细地端详着那张绝美的容颜,心想也好,权当我的婚事,是你赠予我的厚礼。

他离开时,听到她吩咐下人:“把这幅画送给顾公子。他若不喜,退回便是。”

那幅画,是她画的烟雨翠竹。

他没退回,且视若珍宝。

那次相见不久之后,临颖闭门谢客,安心静养,于今年初秋病故。

丧葬方面,她的遗愿是一切从简。皇帝算是迁就了,也算是完全违反了爱女的心思:停灵七日出殡,但因临颖公主战功赫赫,要依照亲王规格。

礼部有人反对,说这是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怎样的女子,也不该享有这般尊荣。然后,被皇帝赏了三十廷杖。

于是百官噤若寒蝉,全然照办。

临颖棺椁入皇陵之后,他时常记起与她聊起的两个话题。

她说我这样的人,身死之后,人们会予以怎样的评说?

他说我不知道。

他没说实话。

不知道别人,在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八个字:惊才绝艳,生荣死哀。

她笑了笑,说不论怎样评价,都是给临颖的。可那是封号,不是我名字。

他没应声,但他知晓她名字。

很早就知道,从不曾忘记。

但是,她不知道他知道。

心含苦涩地笑了笑,顾岩陌回过神来,快步去往书房。

许世长,无疑是临颖生前最厌恶的人之一,他不知原由。眼下好奇的是,傅晚渔会如何对待这个烫手山芋,在她死里逃生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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