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傅晚渔刚走出去几步,就见三夫人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暗暗叹了口气。对方要是把自己劈头盖脸一通训斥,那就只能一并开罪了。
这样想着,她向三夫人屈膝行礼。
三夫人携了她的手,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你大伯母为何唤你过来?”
大夫人看到三夫人,立时活过来了,挂上不阴不阳的笑容,道:“三弟妹来的正好,你这个儿媳妇,我是管不了了,你知不知道她刚刚说了什么?委实的不知天高地厚!”
傅晚渔就觉得,三夫人的手紧了紧,应该是有些紧张。她正思忖着应对的说辞,听得三夫人和和气气地道:
“大嫂的话,我有些听不懂。我自己的儿媳妇,自然会用心提点,大嫂主持中馈那么忙,就别为我们婆媳的事费心了。”
傅晚渔心头一松。
大夫人却冷笑连连,“她找到我门前说三道四,咒我们一个月之内大难临头,我连句苛责的话都不能说?”
傅晚渔将话接过去:“娘,今日是这么回事。……”把事情从头到尾讲给三夫人听,除了杜氏曾想嫁傅仲霖那一节,一概照实复述。
三夫人听了那些关于正房的言辞,险些冒冷汗。这孩子,也忒敢说话了。
大夫人目光如炬地盯着三夫人,“你听到没有?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是她能说的?又或者,这是你和三弟、岩陌的意思?要是那样,也好,我们到长辈面前,好生说道说道。”
三夫人不自觉地更紧地握住了晚渔的手,深吸进一口气,护犊子到底:“有些事,不是谁不说就没发生过。晚渔说了就说了,你们有火气,只管冲我和三老爷来,别难为孩子。”说着转身,眼神柔和地看了看晚渔,“我们走。”
大夫人气得直跺脚,“这可是你说的!你、你给我等着!”
傅晚渔心里暖暖的。很明显,婆婆是硬着头皮为自己撑腰,这更让她动容。
傅晚渔随三夫人回到房里,歉然道:“我给您惹麻烦了。”
三夫人看着她苦笑,“你啊,真是什么话都敢说。”顿一顿,问道,“是不是很瞧不上顾家这个局面?”
傅晚渔颔首,把前世的自己拎出来镇场子,“其实,临颖公主对顾家二房,也早就有微词,只是,不便理会官宦的家事。”最重要的是,以前根本没理由管这种闲事。
三夫人目光微闪,“当初二老夫人就是见过临颖公主之后,才张罗你与岩陌的亲事。那是怎么回事?”
傅晚渔面不改色地道:“只是因为与三少爷的袍泽之情,又见他该娶妻了,便有意牵线搭桥。”停一停,笑问,“您和爹怎么会同意我嫁过来的?”
三夫人笑着,迟疑片刻,还是如实相告:“你听了可别生气。我们想着,也只有你这样的女孩子嫁进来,才不会像我这样,多少年都被二房拿捏着。这会儿想着,临颖公主兴许也存了这份心思。”说着,携了晚渔的手,“再者,你的样貌、门第,是我们觉着高攀的,一度很担心你不愿意。”
傅晚渔笑出来。她铁了心要嫁顾岩陌,知情人很少。如果三老爷、三夫人知道她是上赶着的那个,态度定会有些不同。
随后,她明知故问:“凌淑妃那边,常干涉顾家的事情么?”
三夫人叹了口气,“这怎么说呢。近年来,我和你公公其实与二房起过几次冲突,毕竟,他们影响到了岩陌的前程。”
“大老爷是兵部左侍郎,岩陌领兵征战的时候,他要避嫌;岩陌如果做了掌握兵权的武官,亦是如此。总说别处没有相宜的位置,其实还不是他舍不得在兵部经营多年的人脉,再就是能力不济,到了别的衙门,一无是处。”
“为此,他们让岩陌让路。”
“我们再怎样都无妨,看着岩陌的前程受阻,怎么受得了?”
“可是,哪一次闹起来,二老夫人、大夫人就会进宫求见淑妃娘娘,过不了几日,四皇子就会来到顾家,敲打你公公一番。”
四皇子是凌淑妃所生,今年十九岁。
官宦门庭大多对皇室存在一些误解,以为金枝玉叶皇亲国戚在倒台之前,作威作福的行径是皇帝默许的。
而皇室中人也很高兴利用这种误解,时间久了,便忘了根本,以为什么事都是应当应分的。
三夫人继续道:“原本我和你公公想豁出脸面,到公堂要个说法。倒是岩陌规劝我们,说眼下不需争那些,他想争的时候,自会出手。如此,我们心里也就安稳了些,搁置了那笔乱账。”
傅晚渔缓缓地点了点头。
听雪堂,顾岩陌一面伏案书写,一面听着郭嬷嬷禀明内宅刚刚发生的事。
他聆听期间,唇角现出浅淡的笑意。
郭嬷嬷说起事情的后续:“大夫人去了福寿堂,找二老太爷、二老夫人哭诉。”
“知道了。”
郭嬷嬷离开之后,裕之走进来,“三少爷,梁家母女二人的下落,短期之内怕是找不到。到此刻,一点眉目都没有。”
顾岩陌查阅着刚写好的那份东西,“不急。何时找到了,她们若有难处,便帮衬一把,若过得如意,便不要打扰。所需费用,直接走我的账,后续不需再知会我。”
“是。”
顾岩陌将手中纸张放进信封,推到案头,“拿去找人誊录一遍,匿名送到右都御史家中。”
裕之称是,拿着信封离开,转到回事处,安排好誊录的人,少不得先看一遍。
是三少爷亲笔写就的一道奏折,弹劾的人正是梁倾雪的生父左都御史。
裕之看完,心知梁御史就要倒霉了。结合这两日查证、获悉的事,断定此事又与临颖公主有关。
这种事,三少爷这一阵没少做,他已见怪不怪。
大夫人找到二老太爷、二老夫人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三夫人和傅晚渔下她面子的原委。
二老太爷暴跳如雷,好一番喊打喊杀。
二老夫人则是神色冷凝地斟酌着。
这时候,二少爷顾岩哲和二少奶奶冯宜家来到福寿堂。
顾岩哲中了秀才之后,屡试不中,又已二十好几了,拉不下脸再到书院求学,留在家中苦读。
冯宜家出自书香门第,并不在乎夫君是否考取功名,平时乐得与夫君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但在家中出是非的时候,两人总能给予恰当的应对之策,是因此,不曾被谁看轻。
二人进门后,二老太爷、二老夫人俱是神色一缓,命姚嬷嬷讲述了今日种种,随后,二老夫人望向冯宜家:“你怎么看?”
冯宜家略一思忖,姿态恭敬地回话:“依孙媳妇看,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你说什么!?”二老太爷立时横眉立目。
二老夫人递了一记冷眼过去,“听孩子把话说完。”
二老太爷吁出一口气,强行按捺下火气,端起茶盏喝茶。
冯宜家婉言道:“祖母,傅氏出自将门,文武双全,顾家的事落到她眼里,看法定与顾家的人不同。再怎样,她也是不定何时就会被皇上或皇后娘娘召见的人,有些事若是闹大了,当真让她记在心里,日后面圣时诉诸原委,难以自圆其说的,便是我们二房了吧?”
二老太爷插话喝斥她:“她一介女流,言语的分量怎么会重过淑妃娘娘和四皇子的!?”
冯宜家垂了眼睑,不让人察觉到眼中的嫌恶之色。嫁进顾家四年了,她最大的感触居然是,二老太爷那份儿小家子气、酸腐和不知天高地厚,绝大多数女流都比不得。
二老夫人对二老太爷皱眉,后者立时又哑了声。
二老夫人又问冯宜家:“那你的意思是——”
冯宜家回道:“眼下,二房要么就把傅氏逐出家门,也就是让三弟休妻;要么就照常度日,大事小情的,不要怠慢了她。如此,她就不会再提及关乎长幼主次的事情了。我听说,今日这些是非的起因,只是傅氏和陪嫁的人的冬衣没备齐,这本就是不该出的差错,怎么就出了错?何必呢?”
大夫人狠狠地瞪了冯宜家一眼。冬衣的事,是她和长媳商量过的,眼下冯氏连她一并数落进去了。
二老夫人思量多时,缓缓颔首,问冯宜家:“你有没有将傅氏逐出顾家的法子?”
冯宜家摇头,“这事情不小,需得从长计议。只是,日后二房各个房头,要与长房多亲近些才好。毕竟,有些事,人情是一回事,规矩是另一回事。”委婉地表示,二房霸占宗主的权利位置,到了哪儿都说不通。
二老夫人心里已经有了一番盘算,对这答案便也不失望,牵出了笑容,“那就照你说的办。”
冯宜家屈膝行礼,“这些都是相公的心思,孙媳妇不敢居功。”
顾岩哲转头看着她,目光柔柔的。
“你们小夫妻的心思,我明白。”二老夫人的笑意更深。
冯宜家低头,藏起眼中意味深长的笑。
临近傍晚,大夫人、杜氏、冯宜家先后遣了人来到秫香斋,除了奉上很说得过去的礼品,还委婉地为上午的事道歉。
傅晚渔微微蹙眉。二房的意思是不是说,要把她说过的话略去不提,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想得美。
斟酌之后,她吩咐了纤月几句,纤月立刻去了傅家别院。
傅晚渔又唤来郭嬷嬷:“明日请太医院的黎医正来给我把把脉,我到底好没好利落,还是太医给个作数的说法才好。黎医正若是当下不得空,等等也无妨。”
请太医的事情,不论是否通过主持中馈的大夫人,到最后都要让外院的人去办。而在顾家,官阶能请太医的人,只有大老爷和顾岩陌,走哪条路都可以。
郭嬷嬷恭声道:“奴婢记下了。”
晚间,纤月返回来复命:“许世长真的老实了,说凡事听从您吩咐。”
傅晚渔一笑。一如昨夜,她与顾岩陌各自歇下。
转过天来,见到黎医正的时候,傅晚渔闲闲问道:“许世长这名字,可听说过?”
“自然听说过。”黎医正道,“其人有医术却无医德,唉……”
傅晚渔微微一笑,“许世长这个人,我可以请到,也可以遍寻不着。请到的话,不介意让他将医术对太医院的某个人倾囊相授。您有兴趣么?”
这话太有听头了。黎医正思忖之后,双眼一亮,非常识时务地道:“唯请三少夫人给下官一条捷径。那些疑难病症,是所有医者的心结,若能学到治愈的法子,实属三生有幸。”
傅晚渔的笑意到了眼底,“我听说,兵部刘大人十分信任您,家中有人抱恙,都是请您前去。”她指的是兵部右侍郎。前一世,太医、医婆不离左右,没能久病成医,却逐步对每个太医的情形了如指掌。
黎医正称是。
傅晚渔道:“顾家府门内的情形,刘大人是了解的。您替我传句话给他,他要是再不出手,我便将这机会送给礼部董尚书。”
黎医正记下了她的言语,却不知晓其中深意,“举手之劳,下官定会如实转告。”
傅晚渔笑了笑,“家兄正在别院休养,您何时得空,不妨去看望。待他明显好转起来,便是许世长对您知无不言的时候。”
黎医正闻言大喜,深施一礼,道:“真有那一日,下官定不会藏私,学成之后,会告知所有太医,一起撰写成书,造福百姓。”
傅晚渔赞许地笑了笑。
黎医正是真正的医者,因而对傅晚渔的脉象颇为费解:“下官明明听同僚说,少夫人身中奇毒,无法可解,如今脉象却已恢复如常,不知能否为我解惑?”
傅晚渔笑道:“胡乱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误打误撞捡回了一条命,实在不是值得你们琢磨的病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中了什么毒。”
黎医正见她神色真诚,不疑有他,只庆幸她福大命大,盘桓片刻,道辞离去。
九月的最后一天,针对二房的安排尚无结果,傅晚渔听说了另一件事:梁御史被右都御史弹劾种种失德行径,恰逢皇帝近日肝火旺盛,垂询时见梁御史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直接命其回家思过。
官员一旦有了被皇帝嫌弃的苗头,接下来就要面对很多人的群起而攻之。梁御史这次不死也要褪层皮。
直觉告诉傅晚渔,这件事与顾岩陌有关。
如果直觉没错,他又为何这样做?为梁倾雪及其母亲抱打不平?还是……只因为梁倾雪是临颖的手帕交?
她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有必要自作多情一下,如此才能对顾岩陌一些行径做出推测。
九月二十七……这个日期在她脑海浮现,她静下心来,仔细回忆,忽的眉心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的男主,其实是不疯魔不成活一人^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