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在本朝,苗疆所指的是云南、四川、贵州、湖南等几省的各省部分地区。
晚渔和顾岩陌的目的地是云南春城。
因此,进到苗疆境内后,皇长子就此别过夫妻二人,去拜访长公主的两位友人。
队伍中没了外人,晚渔和顾岩陌与手下说话便方便许多,能随时跟进一些人的近况。一直在暗中相随的罗文华、李彪、刘先、姜宇赶来汇合。
夫妻两个都还有些膈应的人,非董昕莫属。
进之道:“皇长子将人安置在了一个贫瘠之处,有人正在为董昕的婚事牵线搭桥。”
姜宇补充道:“牵线搭桥的,是皇后娘娘的人,眼下还没着落,恐怕是皇后另有主张。”
“也就是说——”晚渔望向罗文华。
罗华文接话道:“董昕并未成为废子。”
晚渔笑一笑。她就说,皇后和长公主不会那么闲,派个废物来路上做跳梁小丑。
姜宇很直接,“灭口算了。”
罗文华摇头,“不妥。没了董家小姐,也会有别家闺秀,为何不盯住明面上这一个?”
姜宇微微蹙眉,“你怎么知道,暗地里没有这种女子为他们所用?”
罗文华笑微微地解释给他听:“这种女子是试金石,一来可以试炼三少爷、皇长子的心性,二来可以试炼郡主的城府——这个类型的女子,一定要放在明面上。”
姜宇还是蹙眉,“那就让他们换一个,董家这个忒蠢。”
一句话,把众人引得都笑了。
姜宇无辜地望向晚渔,“郡主怎么说?”一副“你得给我做主”的样子。
“要是来一个更蠢的,你不是更觉无趣?”晚渔笑着安抚他,“忍忍吧。”
“……嗯,行吧。”姜宇道,“这个不论别的,对自己倒是狠得下心。”
罗文华视线瞥过晚渔和姜宇,若有所思。临颖殿下在世的时候,这种情形便不少见。姜宇这小子心狠手黑,看谁都不顺眼,除了殿下,谁都劝不住。眼下……
巾帼女子都是这般做派么?
不见得。
在以前,公主和郡主根本就是南辕北辙。而如今的郡主,好像是将自身做派与殿下折中了,不知是不是得了皇上的提点。
总之,他们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现,郡主与公主的相同之处,但大多数时候,看到的都是郡主与三少爷对着不着调的情形——挺好的,任谁瞧着也会心生愉悦。
真的很好。罗文华想着,私心里来说,他们四个巴不得郡主变成第二个公主,让他们可以一面沉湎于旧主的回忆之中,一面积极地面对诸事。只是可惜,他们与郡主相处的时间很少,能寻到的触动心肠、缅怀旧主的机会并不太多。
进到苗疆之后,也不知无病察觉到了什么,又开始腻着晚渔,白日里寸步不离。
顾岩陌对此很是无奈,揉着它的大头,一本正经地道:“不是说好了,以后跟我混?”
晚渔斜睨着他,“谁跟你说好了?”
顾岩陌愈发地一本正经,指责道:“都是你惯的。”
晚渔就笑。
无病始终端端正正地坐着,小表情很严肃。
惹得顾岩陌一通笑。
笑笑闹闹中,到达了云南。
顾岩陌在此地有两所相邻的别业。
一行人在进入云南之前化整为零,陆陆续续住进宅邸。
晚渔对顾岩陌走哪儿哪儿有别业早已见怪不怪。
顾岩陌倒有些发愁:“何时要做个两袖清风的人,处理这些家当就得耗费一段时日。”
晚渔失笑,“谁要你两袖清风了?不太贪就行。你得有弱点。”
顾岩陌蹙眉,“我的弱点不是你么?”
“不是你上赶着要娶我的。”他们的婚事,在外人看起来勉强算是两家长辈一拍即合——可没他什么事儿。
“那么,”顾岩陌将她拥进怀里,“你想要天下人知道你是我的弱点么?”
“不要。”晚渔决然摇头。
“嗯?”自己的女人对这方面没虚荣心,不是什么好事儿吧?
“人们都知道了之后,往后我不得每日都要防着哪个女子要毒死我啊?”晚渔直白地道。
“……”顾岩陌终是笑出来。
晚渔掐了他一把。
无知者无畏——曾经钟情、觊觎傅晚渔的人,在她成亲之后,便尽量不打交道了,女子却是不同,久居深宅大院,不了解他,更不了解她,是以,一现身便是漏洞百出,只一个凌芳菲,便很能说明问题。
说起来,凌家的人,定是恨死他们了,也定会有后招。但,那是回京之后的事了。没落的凌府,手伸不了这么长。
京城,宫中,正宫。
亲信将皇长子近日行径如实禀明。
皇后手脚一阵阵发冷。那个蠢货,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为董昕开脱?知错后哄傅晚渔开心?他的脑筋完全就是摆设么?
这次他出行,只要当个摆设就成了,时不时地卖一下宽仁就行,他倒好。
做太多,也做过了。
皇后面色逐渐转为冰冷,语气只比面色更冷,“他的谋士呢?捡几个像样的到他身边去!”
同一时间,长公主的心情也不大好。
她没想到,董昕好一番讨巧卖乖,也没能得到顾岩陌、傅晚渔的信任——若得到,傅晚渔已经是个死人。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长公主低声道。
亲信听得眉心一跳:顾岩陌是炙手可热,但比起长公主所谓的退而求其次的人,地位上还是差了不止一点两点吧?
长公主留意到亲信的神色,唇角上扬成讽刺的弧度,“你知道什么?那就是个付不起的阿斗。”
亲信释然,继而又不免忧心,“董小姐若也能揣度到这一点,那么……她恐怕不会甘愿于您的安排。”
长公主唇角讽刺的意味加深,“不过是个工具而已,她若是能连这点都辨不清,那就自寻出路吧,乡野村夫还是落魄文人,我随她选。”
亲信听出言下之意,再无二话。
这番谈话五日后,在长公主对皇后施压之下,在外的董昕,成了皇长子的侧妃。
董昕接到皇后懿旨那一刻起,便被软禁起来,这是皇后和长公主达成的共识:欠调/教的人,就该给点儿教训。
董昕变着法子折腾了两天之后,便找到了嗜好——喝酒。
过上了被软禁的日子,换了谁也只能借酒消愁。
下人们满腹疑惑,有点同情,能做的却是尽责地日夜监视,不让这人离开他们视线半步。
如今的董昕每天日上三竿才起,终日饮酒,吃一点果馔。没人打扰时安安静静,有人上前规劝便会报以冷眼,听得不耐烦,便会将手边东西摔在地上。
她不肯说话了。
这一日也如此。
院中的婆子、丫鬟大气也不敢出,侍女满面愁容。
夜色降临,董昕起身回房,身形有些不稳。到了寝室,和衣躺下。
半梦半醒时,她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入室。睁开眼睛,看到皇长子颀长身形转过屏风,看着他走近。
他走到床榻前,扯过锦被,帮她盖在身上,静默片刻,坐在床畔凝视着她。她迅速地消瘦下去,整个人透着消沉颓靡。
对于她这样的现状,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生气,却无从发作。或者说,对于自己的现状,他比谁都生气,却无从发作。
这一段莫名其妙的姻缘,是他母后安排的,他能怎样?
良久,他打破沉默,“明日起,不许喝酒了。”
董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皇长子语调沉缓,“这样下去,迟早是死路一条,你还不如自尽。”
董昕取出放在枕下的匕首。
皇长子忍着火气,伸手夺过,信手抛出去,将她拉起来。
董昕一阵眩晕,不由蹙了蹙眉。
皇长子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想要的是什么?”
董昕眉宇舒展开来,漾出笑容,“想离开可恶的地方,离开厌恶的人。”
她喜欢的人,不在这里。
她想激怒他,他的火气却有所消减——她终于肯说话了。
皇长子双眉紧锁。
董昕问道:“你打算一直软禁我么?”
“这要看你。”
董昕推开他,倒在床上,翻身向里,不再言语。什么看她?谁不是身不由己?他还不是听凭皇后摆布?
皇长子随着她躺下,拉过锦被盖上,将她拥进怀里。
她像个木偶一般,全无反应。
“我要你活着。”皇长子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想你出事。这一点,你不妨利用起来,慢慢达到你的目的。”
她语声透着倦怠,“为什么?因何而起?”
“因为,我是宽和的人。”他说,“我必须这样待你。我不这么待你,还能怎样?”
“……”董昕用被子蒙住了头。
**
翌日,董昕没酒可喝了。侍女进门禀道:“殿下命人将府中藏酒全部倒进井里了。”
董昕忍耐地呼出一口气。
时近正午,皇长子回来了,站在寝室屏风旁,对董昕道:“出去转转,带你去喝酒。”
董昕窝在美人榻上,理都不理他。
皇长子好脾气地笑着,“我抱你出去?”
吓唬谁呢?董昕才不信,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闭上眼睛,手抬起,打了个赶苍蝇一样的手势。却不料,他真的走过来,抱起她就走。
“你是不是疯了?!”董昕说的是心里话,竭力要跳到地上。
“去不去?”
“先放我下来!”
皇长子只重复一句:“去不去?”
“去!”眼看就要出厅堂了,董昕不想被下人看笑话,只得答应。
皇长子将她放下,却扣住了她手腕,携着她的手走出去。
董昕恨得暗自咬牙,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侍女跟随两人走出院落,离开府邸。
马车直奔最繁华的一条街,街上熙熙攘攘,董昕听着这市井喧嚣只觉得吵,小脸儿紧绷,柳眉蹙起。
皇长子只当没看到。
下车之前,侍女将帷帽递给董昕。
董昕坏脾气发作,不接,径自下车。
侍女赔着笑,帮董昕戴上帷帽。
董昕摘下来,丢在地上。
皇长子又气又笑,“这是几岁的孩童才做得出的事。”
董昕理直气壮地瞪着他。
皇长子倒是大度,端详着她,道:“罢了,也不是难看的见不得人。”
董昕无语望天。
侍女听了,险些发笑。
皇长子没可能在街头给行人上演闹剧,携了她的手,在大堂食客的注目下,将她带进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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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酒、佳肴、天之骄子在面前,换个女人,定是眉飞色舞,董昕却是冷脸相对,愿意看的只有杯中酒。
把酒当成水一样来喝的人,必是酒鬼。董昕现在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酒鬼,只要端杯就是一饮而尽,喝酒速度之快,完全不输皇长子这饮酒多年之人。
喝了几杯,皇长子往她碗里夹了几筷子菜,“吃点东西,不吃的话,不准喝酒。”这辈子还是头一遭这么照顾一个人,自己都不大习惯。
这一次董昕倒是听话,拿起筷子开吃,瞥过一盘大虾,用下巴点了点,“我要吃虾,你给我剥。”既然愿意在她眼前晃,她就把他当下人使唤。
皇长子能怎样,只得照办,把剥好的虾放在小碟子里,送到她面前,笑问:“还有什么要我服侍的?”
董昕见好就收,摇了摇头。
迄今为止,皇长子觉得她吃饭的样子最讨喜。
最后上桌的是热腾腾的四喜饺,董昕吃了一个就放下筷子,目光黯然,似是想到了伤感的事,皇长子注意到了,没再劝她继续吃。过了一会儿,问她:“回去?”
董昕起身出门。
晚间的酒菜是酒楼送来的,丫鬟摆好饭菜时,皇长子回来了。
董昕只喝酒。
皇长子一笑,“真打算一辈子醉死?”
“醉死不也是美事一桩?”
“在我相信你之前,除非我陪着你,否则你不能离开这里半步。这一点,你不能怪我。”
董昕漫应一句:“的确是,你最好把我关到寿终正寝那一日。”
“想见什么人告诉下人,只要不出门即可。”皇长子对她一笑,“旁的事,你也知道的,我根本做不了主。”
“……”董昕面色瞬间颓然。这男人,一点点反抗他母后的意志都没有。
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皇长子那边的消息,顾岩陌和晚渔当日便得到消息,只觉啼笑皆非。
长公主一计不成,退而求其次——晚渔很快便想通了这一点。即使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至于皇后的另一条眼线,她也及时从姜宇口中得到了下文:
“暗杀了。收受贿赂也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但那厮强抢民女,所以——”
所以,姜宇直接就把人立地处决了。晚渔听了,一笑,“做得对。”
十八岁的姜宇得了鼓励,绽出大大的笑容。
皇长子这一阵并没把董昕哄得甘愿为他侧妃,一番行径下来,但是真的打动了董昕身边的三名侍女。
三名侍女看着他的眼神,皇长子如何不知,念及母后的吩咐,他狠一狠心,命三名侍女替董昕完成差事。
柳城,这个名字让晚渔重视起来,是因为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事,也可以说是因为一名参将与顾岩陌对峙而生出的一场风波。
参将名叫方克,本是原西域总督的亲信,有勇无谋。西域总督被降职为总兵之后,失去了靠山,又因酗酒闹事被上峰罚俸,不满越来越重。
谁都没想到的是,方克失去官爵之后转头就去柳城落草为寇了,却也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只是在亲信建议下,暗中将原来一众亲信迅速拉拢到身边。安安静静筹备了几个月之后,暗中联合起来的势力聚到一处,竟有万余人。
柳城位于云南边界,哪个将领也没道理防自家人,重兵都放在了国与国的交界处,在柳城只是关卡多一些,擅长追踪的人多一些,并无重兵。方克和麾下一万人的目的相同,且只有一个——拿下柳城。旁的,就需要别人揣摩了。
柳城是美丽富饶的一个小城,城西有连绵起伏的群山。
方克这边是预谋已久,而对于顾岩陌和晚渔来说,却是事发突然。
得知方克意图不轨时时,夫妻二人即刻启程赶赴柳城。
随行的是皇帝派遣的五百精兵,暗中有一二百锦衣卫、暗卫随护,晚渔问道:“我们这样,是要去应战的样子么?”
顾岩陌道:“别担心,柳城中有两千军兵,再加上这些人,守城等待援兵,足够了。”
越是看似严重的事,到了他嘴里就越是变得轻描淡写,晚渔知道事情不会像他说的那么容易,可还是一点慌张也无,因为他在,不需惶恐。
抵达柳城,夫妻两个同时亮出令牌,与此地将领一同守城,将城中军兵最缜密的部署——这才是他们的目的,不然根本不需表明身份。
方克却在赶奔柳城的路上停了下来,特地选择了靠近山林方便逃散的地方。是因为得知顾岩陌亲自赶来惧战放弃了计划,还是另有打算,谁也看不明白。
素来有勇无谋的人,一旦开始聆听亲信的建议,给别人带来的就是不断发生的意外。
这一日的柳城一如以往,天黑之前关闭城门,阻止有人出入。
什么事情做得久了,也会生出倦怠之心,看守城门的官差亦是如此,偶尔会大意,有些人会有去无回。这一日他们却是不敢大意,因为顾岩陌和长宁郡主的到来,因为听说的可能要发生的战事。
而祸事却不会因为人尽心与否而终止。
这一天,三个女孩赶在关闭城门之时要出城,各自牵着骏马。她们都带着帷帽,人们只能隐约看到她们美丽的眼睛。
守城之人原本是不愿意放行,担心她们夜间在外面会出什么差池。因为到了夜里,城门是不会打开的。甚至于,他们觉得匪夷所思,想不通女孩子家这时候出城去做什么。
三个女孩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温言软语的哀求,为首的女孩更是不着痕迹地把一个荷包塞到了一个人手里。
荷包沉甸甸的,有一个金元宝,还有一张银票。
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情发生了,守城的人笑呵呵地放行。
一些事情的关键就在这三个女孩身上。
她们出城之后,策马扬鞭,加速赶路。
行至星月交辉之时,两个人从一旁赶上来,一个中年男子,一个妇人,应该是夫妇。
那个男人挂着爽朗的笑容策马过来,第一句话是先讨水。
没人应声。
男人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双唇,哑声道,“我们是江湖中人,被仇家追杀,没办法再留在此地,出来的太匆忙,除了兵器连盘缠都没带,更别提干粮水壶了,姑娘能否行个方便?”
“你们两个真是被仇家追杀?”一个女孩开口问道,如果被两个人连累了可就太冤了。
“是啊,”男人黯然叹息一声,之后明白了女孩为何这么问,又笑,“姑娘只管放心,我们已将人甩掉了,否则,就算是要渴死,也不敢耽搁逃命的时间。”
这时候妇人策马过来,语带请求,“他说的句句属实,姑娘就行个方便吧?”
三个女孩打量着两人疲惫的面容,风尘仆仆的样子,放松了戒备,神色明显有所缓和。
一个女孩低声道:“要不就给他们一点儿水和干粮吧?如果他们心存歹念,早就动手抢劫财物了。”
为首女孩女孩点点头,让身侧丫鬟把水壶递给夫妇两个,目光微闪,问道:“既然是江湖中人,又没有盘缠,可见心性善良,那你们愿不愿意赚点银两?”
男人满脸惊喜:“那自然是太好了,怎么可能不愿意?只是不知是何事?”
为首的女孩道:“将我们送出苗疆即可,能给你们十两银子。”
男人频频点头:“多谢姑娘,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就这样,几个人一同赶路。攀谈一阵后,妇人问道:“不知三位姑娘何以夜间赶路,多危险哪。”说着回眸望了望柳城,“三位必是柳城中人吧?那儿可是个好地方。”
有女孩道:“要打仗了,不然,我们怎么会赶在这时候出城。万一官兵打不过匪盗,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男人却道:“姑娘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谁不知顾将军战无不胜,他手中皆是精兵良将,这次我们路上也听说了,他已赶来柳城。先前还不知道是何缘故,此时看来便是过来亲自督战,既如此,还有什么可怕的?姑娘难不成连顾将军都不相信?”
女孩转头看了他一眼,“我倒是愿意相信他还能继续打胜仗,可是那么点儿人如何能守得住一座城池?兵不过三两千,又如何敌得过万余人?你们男人动不动就要说以一当十,我们却不能相信,能逃离是非之地自然就要逃离。况且我们本来就打算这两日出门,只是提前一些,怕耽搁了行程。”
男人与妇人没说话,对视一眼,随即便是阴沉一笑,转而策马离开,打了两声呼哨。
三个女孩预感不妙,想跑,想找个藏身之处。可是环顾四下,只见苍茫夜色,旷野无垠。
能跑去哪里?
她们策马掉头往回跑。
便在这时候,一伙人围了上来,持弓箭步步逼近,轻而易举地将几个女孩拽下马捆绑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方克率领万余人火速赶去柳城。
在此之前,方克不能确定城内兵力匮乏,又因顾岩陌督战,不敢贸然围城。如果不是那个女孩无心泄露这军情,他是怎么也不敢决然进攻的。
在人数相等的条件下,顾岩陌之于敌人,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而在兵力悬殊的条件下,他们依然忌惮顾岩陌,却有胆量尝试全力血拼。
这一夜,百姓们早早关门闭户,城市陷入充斥着紧张的夜的静谧。是因此,方克忽然极速赶来声势浩大的攻城才让人心惊。
太过突然。甚至于方克麾下众人都觉得突然。意外得到的消息,让他们陷入了即将取得胜利的狂热心情,从而攻势猛烈。
携带火种的箭支射入城内。
巨木猛烈地撞击城门。
人们前赴后继地涌向爬梯。
顾岩陌与晚渔得到消息之后,即刻出门,飞身上马,赶奔城门。
路上,顾岩陌思索着这次的差错出在了哪里。之前方克很明显是摸不清虚实,犹豫不决,可到了晚间却突然义无反顾地前来,应该是知道了城中虚实。
短时间内从犹豫到确定,意味着的只能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步上城楼的时候,他心生寒意,预感到要有坏事发生了。同一时间,进之被一支力道极为强劲的冷箭射中,位置是心脉附近。
他看到进之的身形慢慢倒地,心头被畏惧离别的恐惧笼罩。
“进之!”他抢步过去将进之身形捞起,“怎么样?”
进之勉强扯出一抹笑,“应该是……死不了……别担心。”
晚渔先吩咐纤月去唤军医,之后蹲在进之身边,无助地道:“没事的,没事,不会有事,不准有事……”
进之笑容的纹路加深,断断续续地道:“郡主……什么时候……学会念经了?”
晚渔想应景儿的笑,却笑不出,只是道:“反正你不准有事!”
“没事……放心。”进之说。
进之已被带下城头疗伤。
敌军全部聚集在南城门下,攻势愈发猛烈。
顾岩陌俯视着城下,眼中杀气越来越浓,他转身沉声问道:“陈奇何在?!”
一人疾步奔上城头,拱手施礼,“五百人手等待吩咐!”
晚渔侧目相看。陈奇貌很是寻常,只有一双眼不同于常人——细看之下,会觉得像是毒蛇的眼睛,泛着刺骨的寒意。
“杀出去!”语声刚落,顾岩陌看到敌兵后方出现了一支队伍。
大约五百人左右,俱是黑色劲装黑色骏马,凝聚成一股森寒的杀气——不同于军兵作战时的杀气,军队的杀气之中有着视死如归的豪气,可这些人的杀气则是来自于对生命发自心底的漠视。
晚渔看向罗文华。
罗文华气定神闲地道:“郡主吩咐之后,我便转告马鹏程,这些人,是他交给我暂时调遣的。”
晚渔一笑,对顾岩陌道:“自家人。”
顾岩陌即刻做出相应部署:马鹏程的五百锦衣卫与城中精兵合力御敌。
没有人有异议,每一个军兵都是士气高涨欣然前往。
顾岩陌、晚渔站在城头观战。裕之取来一支令旗,依照夫妻二人的指示打旗语指挥五百人手。
马鹏程的人手每人一柄绣春刀,招式大同小异,出手果决狠辣,真正的杀人如切菜一般。
城中人手善骑射,冲入敌军之前箭支连发,杀入敌军之后用的则是链子刀,既能做兵器又能做暗器。
这两方人手使得敌军军心不稳,余下的将领、军兵士气更盛,愈发骁勇。
敌军至此时已无心攻城,忙着应对两千名如狼似虎的人,守城军兵以弓箭手居多,顾岩陌一声令下,箭雨落入敌军。人手虽少,却是前、后、上三方夹击。
倒地毙命的敌军越来越多。
夜风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
顾岩陌对战局有着精准而微妙的预感,并不担心落败,他只是一直凝眸看着马鹏程的五百锦衣卫,目光逐渐变得深沉难测。
方克先是亲自应战鼓舞士气,之后几次三番下令撤退,怎奈对手步步紧逼,麾下人手又非久经沙场的精兵,撤退的命令不过是加速人手伤亡的数目。厮杀多时,眼看已经伤亡三成以上,他没了信心,又气手里的人不争气,有了带着亲信撤退的打算。可是如鬼魅出现在后方的五百人却是齐心协力封锁他的退路,屡屡以弓箭、链子刀袭击。他没丧命,却受了伤。
此时,城头观战的顾岩陌抬手,“取弓箭。”
擒贼先擒王,取了方克性命,敌兵便会成为一盘散沙。
弯弓,引箭,箭离弦。
前一刻在挥刀厮杀的方克,扬起的手臂定格,颈部被利箭穿透,猛然栽下战马。
敌军或是成了丧家之犬四散奔跑,或是缴械投降。
战事已无悬念,日后要做的不过是清除逃走的余孽。
马鹏程及五百手下齐齐退后,如来时一般离开。
进之身上的箭已经拔出,他此刻陷入了昏迷。问过军医,军医不敢担保一定无事,只说已尽了全力,用了最好的药,之后只能看他的造化。
自重生到如今,晚渔几乎每天都会看到进之,他笑嘻嘻的跟在顾岩陌身后,笑嘻嘻的向她通禀大事小情。
这样熟悉的一个人,这样不遗余力地效忠于着顾岩陌的一个人,她不能漠视他的安危,只盼他能逃过此劫。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进之床前,静静地看着他,总是想着,也许,下一刻,他就会醒过来。
天色微明时,顾岩陌走进来,静默相看。
进之在他身边已有十年。
名为主仆,实为朋友。
他放在心里的人本就不多,他不想看到谁离自己而去。
可到此时,能做的不过是等待。
晚渔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他会醒来。”
他敛目相看,温缓一笑,点一点头。
翌日破晓时分,在柳城几十里外,有人发现了三个女孩,两个已经被杀,余下的一个负了重伤奄奄一息,盘问之后,才知三个人是一主二仆。活下来的女孩是柳城一名官员的长女,连夜出城是要去京城寻意中人。方克之所以忽然急行军而来猛烈攻城,便是因为得知了女孩的身份和城中有多少军兵。
女孩在被送回柳城途中死去。
——晚渔漠然、默然好一阵。
都死了?
她们何其幸运。
下一刻,晚渔点手唤罗文华:“不择手段,也要把三个女孩背后的人给我找出来。”语气冷森森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先看着,二更0点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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