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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冷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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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可蕊被吓傻了,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李霁侠怎么突然就晕厥了。直到端药碗来的芳洲听见了她声遏行云的尖叫, 自卧房外破门而入,薛可蕊的陪嫁丫鬟怀香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替她穿衣裳。

枫和园里乱成了一锅粥, 尖叫着要去寻荣国夫人的,抱着李霁侠哭天抢地的,替他穿衣裳系腰带的, 帮他抚胸口顺气的, 往他嘴里灌药的……

薛可蕊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嘈杂无比的迷乱又混沌的世界,她只木瞪瞪地靠在一旁,死死盯着那面色陡然从血红变成铁青的李霁侠。李霁侠的双眼紧闭,他一动不动,沉沉死气有如实质将他的头脸紧紧覆盖,连薛可蕊都能看到他那乌黑的嘴唇是多么的可怕。

薛可蕊的心跳得很快,她觉得李霁侠怕是活不长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活人能有如此可怖的颜色。她想哭, 可眼里却是干干的,她为自己晦暗的未来感到绝望, 这里所有的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她害了李霁侠, 这个流着与天子一半相同血液的贵族。

李霁侠的命如此宝贵, 薛可蕊应该拿什么来偿还……

只有怀香一直死死搂着她,主仆二人什么话都没有说。薛可蕊想, 怀香应该也被吓坏了:

不用动脑子, 傻瓜也能够猜到, 如若李霁侠就此离开了人世, 他们整个薛家,估计都得要跟着陪葬。

不多时,柳玥君来了,胡嬷嬷也来了,薛可蕊看见她枫和园的管事嬷嬷蔡九娘也来了。

她们无一不是面色铁青,步履踉跄。胡嬷嬷还没来得及进门,便扯开她那标志性的沙哑大嗓门,震得枫和园的房梁都在噗哧噗哧往下掉沫儿。

“芳洲呢,芳洲呢?芳洲不是在伺候世子爷用药的吗,这都怎么伺候的!世子爷十多年没晕过了,为何偏偏今日晕倒了?芳洲,今日你不给姑奶奶我说出个一二三来,你就等着被打发去人市吧!”

芳洲哭哭啼啼地滚了出来,咿咿呀呀说着什么,薛可蕊听不清楚。脑袋里全是胡嬷嬷振聋发聩的怒吼,薛可蕊觉得那胡嬷嬷的余音定能绕梁三日不绝……

最爱说话的柳玥君却是哑着进门的,她似乎要晕过去了,所以发不出声儿来。柳玥君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已经走不得路了,是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半抱半抬地将她塞进李霁侠的卧房的。

薛可蕊默默地看着她们哭得惊天动地,看着她们暴跳如雷地使唤了一连串的人去催促大夫。她们用看罪魁祸首的眼神看着躺在精美的雕花大床上的,一声不吭的薛可蕊,而她们最高贵的李霁侠却只能躺在净房的地板上——

因为依照从前大夫的提醒,一旦李霁侠晕倒,是不能随意挪动的。

不知道忙碌了多久,李霁侠在大夫的安排下,被人用木板抬上了精美繁复的雕花拔步床。而薛可蕊则顺应了众人的心愿,由怀香陪着“暂时”搬去了与枫和园相隔了两个花园的秋鸣阁。

李霁侠需要养病,禁不得人骚扰,所以薛可蕊心甘情愿地让出了枫和园,她甚至怀着迫切的心情住进了秋鸣阁——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都住在冯府某个偏僻的小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过自己一个人的日子。

……

秋鸣阁很冷清,就是一栋孤零零的两层楼阁,只因它缩在一大片茶花丛背后,没人走去玩耍,便不会有婢女去打扫房间,而打理花园的仆妇们更不会主动去清理屋子了。

所以薛可蕊与怀香刚来到这秋鸣阁时,望着满目的凄凉,怀香禁不住自喉间重重叹出一口气。

薛可蕊笑,“怀香,我觉得此处甚好,清静多了,比世子爷的枫和园强。”

怀香放下手中的包袱,自顾自开始寻找巾帕、水桶,想收拾出地盘来伺候薛可蕊坐卧。她手上不停,嘴上倒是应承得快:

“是的,夫人,婢子也觉得此处甚清静,夫人可以好好睡个觉了,吵闹了如此之久,婢子的耳朵里至今还在嗡嗡嗡作响呢……”

听得此言,薛可蕊自遍布蜘蛛网的格窗旁转过头来,冲怀香认真的问道:

“是吗?你是不是现在还能听见胡嬷嬷用她那嘶哑又浑厚的声音一直喊:潘儿,你拿的水壶呢,我让你拿水壶你为何拿个杯。潘儿,你拿的水盆呢,我让你拿水盆你为何拿只桶。潘儿,你拿的参片呢,我让你拿参片你为何拿块姜……”

怀香气结,又好气又好笑,只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抬起头,望着一本正经的薛可蕊愣怔半晌,突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爆笑起来。

怀香笑到肚子疼,她连手里的巾帕都拿不稳了,只扔到一旁,捂着肚子蹲下身来“哎哟哎哟”直叫唤。

薛可蕊望着怀香轻笑,“有这么好笑么?她们从来不都这样吗,一个个跟吃了火炮似的,世子爷不正常,她们也跟着不正常了……”

怀香依旧笑,笑着笑着她将头深深埋进了自己的膝盖。良久,薛可蕊见她不动,忍不住抬步向她走来,口里轻声唤她:“怀香?”

待她俯下身子拨动她的头,想看看她的脸,怀香抬起了头,却只见满面泪痕。怀香抬手一把抱紧薛可蕊的肩,将头埋进薛可蕊的颈窝,便开始呜呜呜兀自抽泣。

“我可怜的三小姐,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为何偏偏是你摊上了这种事……”

今日李霁侠的异常,就算是瞎子也都能看得出来。

薛可蕊愣住了,怀里的怀香甚是伤心,她心里泛起的是浓浓的感动。她知道怀香在为她哭泣,她的夫君李霁侠有病,不仅身体有病,连带心理也是病态的。

她在冯府过得很压抑,不能骑马打猎,不能游山玩水,不能大声笑快步走,就连说话也只能轻轻地。不过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希望自己不跑跳,不哭不闹也不笑,能换来一天清静日子过就行。

她知道柳玥君不喜欢她,可是架不住李霁侠很爱她,那么这就够了,她希望的也只是能凭借李霁侠的爱在冯府能安稳地住下去就行。

可是照如今的形势来看,想要在这人员构成怪异的冯府里求个安稳,似乎是一件顶困难的事,哪怕她什么事也不做,都会有灾祸找上门来。现在只求大慈大悲的菩萨们定要发功保住李霁侠的命,只有这样她们薛家才能够安稳得了。

薛可蕊轻轻地拍打怀里啜泣不止的怀香:“怀香,别伤心,我并不觉得我有多么的不幸,你看我们至少还能吃得饱,穿得暖啊,不是吗?”

怀香止住了哭,是吗?眼看这四处都是灰尘,连墙壁都在漏风的秋鸣阁,她倒是认为往后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怕也是不远了。

“唔……”怀香揉了揉眼睛,敛下自己难捱的情绪。她是婢子,人家主子都还那么坚强,自己怎能率先崩溃了?

怀香放开薛可蕊的肩膀,重新自地上直起身来。她拾起掉落在地的巾帕,手里捏好了,端端正正的冲薛可蕊行了一个礼:

“三小姐,是怀香不好,一点点破事就控制不住自己,白白惹姑娘伤心。”

怀香愈发不喜欢冯府里的人,她觉得她的三小姐永远都不可能变成世子夫人了。薛可蕊是来李霁侠身边装个样子的,柳玥君昧着良心将薛可蕊迎进门,也只为了满足李霁侠那变态的心理需求,所以在这个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的地方,她宁愿依然唤她为三小姐。

“嗤——还小姐呢,我是夫人……”薛可蕊嗔笑。

“哪有啊?人菩萨都说了,你是皇后,怀香还等着跟您一起飞黄腾达呢……”怀香拿着漆黑的抹布笑得没心没肺。

“呔!你这小蹄子,逮着机会就要犯皮,你当我是不会拿你怎样不成?今日你且看我怎么收拾你!”薛可蕊秀目园瞪,作势就要来挠怀香的痒痒。怀香惊,抱着水盆就往阁楼外冲。

“三小姐饶命!怀香再也不敢了……三小姐饶命……”

两名女子的欢叫声从灰蒙蒙的秋鸣阁内传入夜色,搅动起一汪墨黑的池水,惊动一树的老鸦,扑棱棱飞入夜空再也看不见。

秋鸣阁外,老管家冯状提着灯笼,垂首立在一棵老榆树旁,他的身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没在老榆树的阴影内。墨黑的大氅,墨黑的襕袍,与周围的夜色浑然融为一体。

“大人,银杏林的事……”冯状见主子突然静默不动,似乎正拿不定主意,便开口问话。

“算了,此事也别再提了,她不是外人,知晓便知晓吧。她跟予儿关系不错,定然不会做出什么对予儿不利的事。”

“那么大人,今晚您还要给她换地方吗?”

“唔……”冯驾语迟,低头默了一瞬。

“今晚暂且就这样吧,明日待侠儿醒转,我细细问话后再做决定。”

老管家颔首,“大人说的是,问清楚些,也省得荣国夫人追着闹。”

“走吧,侠儿身子弱,她不是不清楚,今日这番事,就算给她一个教训也是应该的。”

说完,暗夜中男人的大手一挥,撩起袍角抬步便走。墨黑色的大氅掀起一阵风,呼啦啦扫过秋鸣阁泛出霜白的地面,同它的主人一道没入杂草丛生的月洞门后,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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