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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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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牵挂着云向光,云姨不愿离开太久, 是以只在医院附近的便利店为云向光选购住院期间所需的日用品。

年知非全程陪同在侧, 只是他的话也不多, 唯有在见到云姨比较两个同类商品的价格时, 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货架上标价更贵的那款商品放进购物车。

云姨原本并不在意, 直至见年知非随手拿起一条标价为“128”的毛巾放进购物车,她终是忍不住笑了。

“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会过日子!医院的毛巾又不能带回家里用, 只是一个晚上, 干嘛要买那么贵的呢?”

说着, 她取回那条毛巾放回货架上, 又拿下一块标价为“28”的毛巾放回购物车。

年知非陪了云姨一个晚上, 见她到这时才露出笑靥,亦是松了口气。眼见该买的东西都买差不多了,年知非一面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台走,一面问道:“忙了一个晚上了,云姨你饿了吧?”

可不等云姨回话, 他就自作主张地拿起两罐即食粥扔进了购物车。

年知非如此霸道, 云姨不禁微微一怔。不知为何, 她竟恍惚着想起了她早逝的丈夫, 云鸿波。

云鸿波的年纪比云姨大了好几岁,是以他们从恋爱起云鸿波就一直很照顾云姨, 把她当小女孩一样娇宠着。人人都羡慕云姨好眼光,找的老公对她千依百顺无微不至。

可云姨却知道,云鸿波的骨子里其实很有一股大男子主义的气概。日常的夫妻相处, 他虽处处照顾谦让云姨,可一旦是他自己认定的事,他是绝不容云姨违拗的。

云姨至今还记得,她年轻的时候胃不太好晚餐总是吃的不多。云鸿波就每晚给她熬上一碗小米粥,说是养胃。那个时候,无论云姨如何反对,怕胖、不饿、没空,这种种理由都能被云鸿波眼都不眨地打回去,非逼着她把粥喝了才行。可等云鸿波过世,身边的人都把她当作脆弱的花瓶,凡事都顺着她的意思来办,是再没人会强迫她做些什么了。

“云姨,粥泡好了。”

听到年知非的这句话,云姨这才恍惚着回神。她赶忙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已坐在了便利店的休息区,正坐在她对面的年知非刚把用开水泡开的小米粥推到自己的面前。

云姨看看面前的即食粥,又看看年知非身边的几个纸袋,即刻懊恼地叫道:“哎呀!怎么好意思让你付账?”

年知非无所谓地笑了笑,轻声道:“我跟小光仍是朋友嘛。这点小数目,云姨你不用放在心上。”

云姨认识年知非早在一年前,刚见面就得到了年知非的帮助才寻回家人。几次在海城停留的日子里,云姨也曾屡次约年奶奶出来喝茶聊天,与年奶奶也是极好的朋友。今天情非得已,她不得不恳求好友的孙儿与齐耀辉分手,云姨心中对年知非充满了歉意。

听到年知非至今仍当云向光是朋友,云姨更是坐立不安,不禁拉着年知非的手低声道:“今天的事,是云姨自作主张,小光他不知情的。非非,你别怪他。”

年知非望着云姨微微摇头,认真道:“我不怪他,我很羡慕他。他能有云姨这样的母亲疼爱他,无条件地为他做任何事。不像我……”

云姨听年奶奶提起过,年知非刚出生没多久,父母就都因为车祸过世了。他其实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想到这,云姨不禁愈发歉疚,含泪道:“小光性情柔弱,是我宠坏了他。如果他爸爸还活着就好了……鸿波说过,男孩子,应该让爸爸来带……”

年知非也差点落下泪来,他急忙低下头哽咽了几下,才又抬头笑道:“云姨年轻的时候跟云叔一定很恩爱吧?”

跟晚辈提起自己年轻时的爱情,显然不符合云姨这个年龄段的人的画风。她脸颊微微一热,隔了一会才自颈上取下了一条心形项链。把那颗心打开,里面贴了一张四人合照。

“这条项链是你云叔当年送给我的,这是我们一家四口的照片。那时刚生了向光不久,还抱在手里呢。你看……”

年知非急忙凑过去,只见那微缩的四人合照上,年轻的云鸿波的怀里坐着一个梳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而年轻的云姨怀里则抱着一个襁褓婴儿。梳羊角辫的小女孩眉眼灵动,正好奇地打量着镜头;襁褓婴儿大概是困了,对着镜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而那对同样年轻同样貌美的夫妻俩则紧紧依偎在一起,彼此相视而笑。这是多么幸福、多么美满的一家。

——那是我,那是我跟家人的合照。

年知非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抚过那张照片上每个人的轮廓,忍了又忍,终是忍住了向云姨讨要这张照片的冲动。可这又是多么难忍的一个请求,忍地他竟连眼都红了。

——可以了,我可以的。至少她还留着我的照片,至少她曾经是记得我的。现在她有了别的儿子,我也……已经不再是“云向光”。

说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云姨亦是满脸温柔,整个人都好似发着光。“向光小时候好可爱的,又活泼又爱笑,听到我放音乐就高兴地手舞足蹈。他小时候呀,最喜欢跟我一起跳……”

“……皮卡丘舞。”年知非轻声应道。

云姨心中蓦然一动,不禁抬起头来疑惑地望住他。“非非,你怎么会知道?”

“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年知非却垂下了眼,不愿与云姨目光相接。

事实上,这是他对幼年时期唯一拥有的还有画面的记忆。他和母亲手拉着手,在不大的客厅里转着圈圈载歌载舞。后来,他在失踪人口的网站上没有找到自己的记录,失魂落魄地去了夜店消遣,曲江……年知非用力咬了一下唇,制止自己继续回忆。

“咦?手怎么受伤了呢?”

年知非接过项链观赏照片,云姨的目光却始终不离,终是注意到了年知非左手四个指节上的细碎的小伤口。几个小时过去,伤口早已结痂。只是那累累的血痂凝结在年知非白皙纤长的手指上,仍旧触目惊心。

“哦,没,没什么。”年知非急忙缩回手不让云姨再看,狼狈地仿佛是在掩饰自己不可告人的丑陋面目。“不小心碰伤了。”

“那也要赶紧处理啊,发炎了怎么办?”云姨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起身自货架上拿了一盒酒精棉和一小瓶红药水。

这一回,年知非没有主动上前结账。他安静地坐在位置里,等着云姨结账后回来为他处理伤口,小心翼翼地给他的伤口吹气,温柔地问他:“痛不痛?”

年知非还是不说话,他只是沉静地看着云姨,双眼因为满满的孺慕和欣喜而亮地惊人。

“妈妈”这个词总是人类学习的第一个词汇,“母亲”的形象也往往是最美好的。年知非,自然也不会例外。虽然他对现实中的“母亲”十分陌生,可他却不能免俗地在自己的幻想中无限美化着“母亲”,并在很长一段时光里以此为救赎的希望。

当然,他是叫过人“妈妈”的,他叫过龙梦雅做“妈妈”。

可面对一个可以对着正在戒毒的儿子醉醺醺地说出:“为什么要吸粉这么蠢呢?你飞叶子不就没事了吗?”的母亲,年知非真的很难发自内心地把她当成真正的母亲来对待。

可此时却截然不同,夜深人静,外面的街道上已无人影,便利店里的收银员也倚在柜台内微微打着盹。整个休息区里,只有他们头顶的那盏灯陪伴着他们,宁静而美好。

年知非知道,他该走了,可事实却是他竟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云姨的形象正逐渐与他脑海中的“母亲”部分重合,年知非真的舍不得就这么离开。

然没多久,便利店外就响起一声粗暴的推门声。

阴沉着脸的齐耀辉虎虎生风地闯了进来,他拎起年知非的后领向云姨说了一句:“云姨,年崽借用一下。”就迅速将年知非拖出门去。

云姨见齐耀辉脸色不对,急忙追出门来,即刻就见到齐耀辉捉着年知非的双肩,将他狠狠地推向车门。

只听“咚”地一声,年知非的背脊狠狠地撞在车身,痛地他浑身一紧,瞬间没了挣扎反抗的力气。

云姨见状不禁勃然变色,忙叫道:“耀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齐耀辉这才稍稍缓和了面容,扭头向云姨喊道:“云姨,你自己回医院,我跟年崽有事要谈。”

说完,他也不管年知非是什么态度,强行把人塞进车内,便气势汹汹地开车走了。

齐耀辉沉着脸一路风驰电掣地将车子开到四下无人的海边,方狠踩刹车。轮胎摩擦沙滩的嘶鸣还未停止,他已将年知非拽下车狠狠往前一推。

年知非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人还没站稳,耳边就听得齐耀辉怒不可遏地吼道:“年知非,分手这事我不同意!”

年知非筋疲力竭地叹了口气,扭头说道:“齐耀辉,分手跟恋爱不一样。恋爱需要两个人都同意,分手只需要一个人同意就可以了。”

齐耀辉霎时一噎,片刻后,他头顶原本三丈高的怒火又猛涨成了六丈。“少他妈废话!你凭什么跟我分手?”

望着齐耀辉委屈又焦急的面孔,年知非心中酸楚,久久才低声问道:“你不先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标记会很痛吗?”

跟一般人不同,龙星河经历过两次标记,这世上大概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标记究竟有多痛。

第一次,是在龙星河放走张定国之后。可能是因为受了枪伤身体状态不佳,标记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出现了大量内出血的状况危及到生命,标记也就不得不中止了。

被救活后,觉得活着太痛苦的龙星河选择自杀却又被曲江发现。于是,自觉自己的财产被龙星河损害的曲江决定进行第二次标记。

长时间、持续不断、敲骨吸髓般的痛苦令龙星河彻底崩溃,然而剧烈的疼痛耗尽了他的力气,教他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他只能在反复昏迷的间隙苦苦哀求曲江,求他杀了他、求他放过他、求他给他止痛针哪怕是海洛因,直至不知廉耻地哀求曲江上了他,至少将标记的痛苦稍稍缓解一些。

然而,曲江拒绝了。他用嘲讽的眼神和刻毒的语言将龙星河羞辱地体无完肤,无论何时回想这段都无地自容。

第二次标记,龙星河被注射了三次强心针才勉强撑了下来。

一开始,这个标记是成功的。

龙星河分化失败,体内信息素远低于常人的水平,理论上根本不可能被标记。然而由教授沈微民研发的“芒果冰”却能在短时间内催化信息素大爆发,再加上事前大量注射人工合成信息素作为辅助,才使得标记这件事成为可能。

可当龙星河脱离危险期后,随着他体内信息素水平的不断下降,标记也消失了。

面对这种变化,曲江和沈微民都十分不满。沈微民忙着改进“芒果冰”的配方,曲江却和颜悦色地交代龙星河好好调养身体。

龙星河怕极了,他怕曲江会再标记他第三次。所以,他在曲江下一次来他的房间之前,挣扎着滚下床。身体砸在地板上的感觉像是砸到了钉板,他滚着汗抠着地板抖了很久才积攒出一点力气推开窗户,伪装成跳窗逃跑的模样,然后把自己藏进橱柜里。

之所以没有选择直接跳楼,并非怕死,只因为那是在底楼。

龙星河还记得,那个橱柜里放着一条备用的蚕丝被,橱柜因为久未通风有股怪味。他在一片黑暗中惊恐地听着曲江不断走近的脚步声,心脏亦随着那脚步声噗通狂跳,身体却因为仍未消失的余痛和恐惧不住发颤。明明是盛夏的节气,他却成身冷汗,即便是裹着被子缩成一团,也无济于事。

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里,龙星河几乎从不哭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泪无用。

所以,被抢走食物渴地只能去舔露水的时候,他没哭过;被曾经的同伴刺杀亲眼看着他被将军处死的时候,他没哭过;被将军吊起来鞭打被逼染上毒瘾的时候,他没哭过;被曲江整容成龙星河的模样好取代龙星河的时候,他没哭过;甚至,被曲江设计强迫分化,为了不受曲江控制,他潜意识地选择分化失败,短时间内彻底耗尽自己的信息素,从此变成一个怪物,他还是没哭。

可这一回,受标记的影响,他能清楚感觉到曲江留给他的除了肉体的痛苦,还有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对曲江本能的恐惧和顺从。曾经战战兢兢拼尽全力去拒绝的命运,最终仍是以不可抗拒的强势降临到他的头上。而他手无寸铁、筋疲力竭、毫无反抗之能,只能用力把被角塞进嘴里,好堵住自己的哭声。心里不停地祈祷:神啊!帮帮我!帮帮我!别让他发现我!哪怕只熬过今天就好!

在橱柜里躲着的每一秒,都是他这一生最漫长的一秒。

也许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终于听到了他的祈求,也许是曲江强盗发了善心,这一天,他在橱柜里昏了过去。

之后,曲江再没提过标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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