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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分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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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耀辉自胸臆间爆出一声难以遏制的怒吼,犹如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猛虎冲上前将年知非狠狠扑倒在沙滩上。

——是不是曲江?

然而对上年知非静谧地犹如深海一般的双眸, 齐耀辉话到嘴边又本能地咽了回去。

“年知非, 我就知道你在这等着我呢!”他扣着年知非的肩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随着齐耀辉的怒火一同爆裂的还有他的alpha信息素, 浓郁、苦涩。好似一杯疯狂的意式浓缩, 常人绝难入口, 可对他上瘾的人却根本不能拒绝。

年知非颤抖着闭上眼睛,只觉自己的体温节节攀升, 可他却不愿挣扎, 只轻声道:“你不该选在这里, 应该选在一间密闭的房间……”

齐耀辉瞬息一窒, 片刻后, 他松开年知非背过身去。直至呼吸平稳,失控的信息素也被如数收敛,他终是满怀忿恨地低声抱怨:“年知非,你真是很懂怎么戳我的痛处。”

标记、占有,这是每一个alpha都会有的兽性本能。齐耀辉根本不能否认, 他无数次想过要彻底标记和占有年知非, 尤其是年知非跟他吵架的时候。但是, 除了兽性, 齐耀辉还有人性。齐耀辉的人性告诉他,如果他的确是深爱着年知非, 那他就该尊重年知非、保护年知非、绝不勉强年知非。

年知非亦随之坐起身,眷恋地看着齐耀辉的背影。“因为我了解你啊……就像你了解我一样。”

齐耀辉又是一窒,静了一会才扭头道:“你就是跟我赌气是吧?”

“你知道我的脾气, 我是绝不会因为赌气、因为某个老人的跪地哀求、因为某个第三者的死亡要挟就轻易跟你分手的。”

年知非从来不是能受感情要挟的人,云向光那虚伪的友谊不曾动摇过他,云姨那错付的母爱更不可能打动他。在总队向同事们说出“分手”两个字,年知非承认他的确有赌气的成分,故意给齐耀辉惹麻烦。然而分手这件事,也的确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即便,他会因为这个决定痛苦、遗憾终生。

“……耀辉,我很爱你,我从未想过要放弃你……”年知非已竭尽所能地想要保持平静,可话说到这,他仍是忍不住落不下泪来。“我只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齐耀辉委实见不得年知非哭,顷刻间就将什么原则、什么怀疑、什么愤怒,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紧紧抱着年知非一个劲地说:“我错了!全是我的错,行吗?我不该查你、不该不问你、不该怀疑你、不该答应你调职。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

年知非亦伸出双臂搂住齐耀辉的脖子,他埋首进齐耀辉的颈窝,全力压住哭声,一字字地说道:“你爱我的,我知道。可你再不会像从前一样信我了,我也知道。”

齐耀辉浑身一震,他用力张了张口想否认,可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年知非也不想听齐耀辉的违心之言,他伸手捂住了齐耀辉的嘴。

“无论我如何否认,有些疑点我的确无法解释。即便笔迹鉴定的结果证实我的确就是年知非,你也不能停止对我的怀疑。就算你现在告诉我你愿意相信我,就算你跟我说以前的一切我们全都一笔勾销,那又怎样呢?齐耀辉,我没办法既是年知非又是你心目中的那个年知非,你明白吗?”

十七岁之前,年知非遇到的最大的问题是生存;十七岁之后,他最大的问题是恐惧。先是恐惧有人认出他不是龙星河,恐惧自己不够像龙星河;然后恐惧有人认出他不是年知非,恐惧自己不够像年知非。如果将来还要再加上,恐惧齐耀辉觉得他不够像年知非该有的模样,恐惧齐耀辉觉得他比起年知非更像龙星河……

年知非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他真的太累太累了。他也是人,他偶尔也会想活得像自己,而不是永远只像别的人。

“……我明白了。”齐耀辉的脸却沉了下来,冷冷言道。“你是宁愿跟我分手,也不想对我坦诚。年知非,我的要求对你而言就真的这么过分吗?”

年知非嗤笑一声,反问道:“你要我如何坦诚?我告诉你,我不是龙星河、我跟龙星河没有关系,你不信。那好,我告诉你,我就是龙星河,你信吗?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你还会跟龙星河在一起吗?”

齐耀辉不会。

齐耀辉也知道,年知非知道他不会。

要求年知非验笔迹的那天,年知非问过他,“如果你没错,你还会不会向我道歉?”那个时候,齐耀辉没有回答。后来,他也反复问自己:

如果我没错,如果笔迹鉴定的结果是年知非的笔迹与他在大学时的笔迹不同,反而与龙星河的笔迹吻合。如果我证实了年知非就是龙星河,那么我还能接受这个人吗?

齐耀辉知道他不能。他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去接受龙星河那浪荡无耻的私生活,接受龙星河那恶心堕落的种种癖好,接受龙星河这个社团组织头目、洗钱高手、杀人真凶!

甚至于,如果年知非正是龙星河,那么齐耀辉就连他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逢场作戏的花招都不能确定。毕竟,龙星河曾有那么精彩的情史那么多位入幕之宾,而齐耀辉这还只是初恋,还是个雏儿。

“所以,既然怎样都要分手,那就跟我说实话!”齐耀辉忽然紧扣住年知非的双肩,语调嘶哑地说道。“就算要分,也分个清楚明白!”

他扣地那么紧那么用力,几乎要将年知非两侧的肩胛骨都捏碎。自眼底喷薄出的怒火更是要将年知非彻底吞噬掉,要将他们两人一起焚尽。

“我不是龙星河,我也不认识龙星河。”可年知非却平静地仿佛那根本不是他的身体。

年知非在说假话,可也在说实话。他知道自己无耻,可在做一个坦诚的人之前,他想先做一个人。

他知道齐耀辉是多么地看不上龙星河,他更知道没有“身份”有多痛苦。他为了生存失去了“胜利”的身份,为了摆脱恐惧抛弃了“龙星河”的身份,如果现在还要为了坦诚放弃“年知非”的身份,那么他又是谁呢?

“云向光”吗?

可是“云向光”身份不是早就被人取代了吗?

至于爱情,必须拼尽全力才能活得像个人的人是没资格奢求爱情的。正如一个饥肠辘辘的乞丐,没资格挑剔乞讨来的食物。终究是他太过贪心,所以老天果断降下处罚。

齐耀辉兴奋地紧紧拥住年知非,这种失而复得的快乐让他恨不能将年知非融进自己的血肉。

然而,年知非却始终无动于衷。方才的痛苦无法触动他,现在的欢喜也一样无法触动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齐耀辉相信他,只是他潜意识地想要相信他,他还没有准备好失去他。所以——

“这一刻你相信我,下一刻呢?”

“没有下一刻,我不会再怀疑你!”齐耀辉绝然道。

“我却不能相信你。”年知非冷静回道,他满腹悲哀,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只能徒劳地睁大双眼,看着眼前那片暗潮起伏的大海。

齐耀辉浑身一僵,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你始终不能原谅我?”

“我原谅你,我甚至……理解你。”年知非忍不住抬起手轻抚齐耀辉的眉眼,安抚他的不安。“耀辉,我也是警察,我很清楚警察的职业病,我更清楚‘飞越集团’的案子对你究竟有多重要。你可以怀疑我,你也可以调查我,只是不该在这个时候。”

“什么时候?”齐耀辉嗓音颤抖着发问。他似乎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只是不敢确定这个错误原来真的有这么严重、这么不可弥补。

“我们刚刚一起过了圣诞节,你爬了八层楼来给我送晚餐……从没有人像你这样了解我。我爱你,所以我让你这么近、这么近……你说我们彼此了解才不会有误会……这一切就跟做梦一样。然后你换了一张脸,拿出证据,像审问人犯一样审问我……我知道,我知道无论什么都有一个限期,我明白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偏偏是我觉得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候?……齐耀辉,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想我实在是太蠢了,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

年知非从未奢望过爱情,即便那时他已对齐耀辉动心。他知道自己很背,不用齐耀辉吐槽,他也知道。所以,能得到“年知非”这个身份,他已经心满意足了,只需要以这个身份平静地过下去就可以了。如果不是齐耀辉主动表白,他永远都不会让齐耀辉知道、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原来也爱着齐耀辉。

年知非也不会轻信任何人。他信过儿时的亲密同伴,结果同伴在被淘汰后将仇恨对准了他;他信过以父亲的形象出现的曲江,结果曲江把他整个人生都给毁了;他还……不能说是完全信任,只能说是抱着合作的态度向信义堂里看起来最有头脑的元老陈海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结果陈海败给曲江后又毫不犹豫地将罪名全推到了他的头上。

是齐耀辉教他的,谈恋爱要彼此信任互相了解。是因为他是齐耀辉,年知非才放下了戒备。可最后,齐耀辉对他做的事,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

……或许,也是有不同的。别人是有心,而齐耀辉是无意。可是,那又怎样呢?正如年知非现在看着齐耀辉,可他双眼所见的不仅只有齐耀辉,还有那个悬浮在漆黑海面上的曲江。年知非知道那是幻觉,但是这幻觉……太真实了。

齐耀辉从未见过年知非这样的神情,失落、失望,最后绝望。然后他习惯了绝望,就变得麻木而厌倦,再不会有丝毫的希冀。

生平头一次,齐耀辉彻底慌了。这跟他见到年知非落泪不同,那时他只是急而已,急着把事情摆平,急着让年知非别哭了。这跟他发现原来找回来的云向光不是真正的云向光也不同,那他只有满满的懊悔,可他也知道弟弟被拐走的责任不全在他。

可是这一次,齐耀辉清楚地意识到,责任全在他,而且他无法弥补。

“年崽,真的不能原谅我吗?”他轻握着年知非的手低声乞求,“我很爱你的,年崽……”

“我已经原谅你了啊,而且我也……依然深爱着你。”年知非不再空耗精力与自己的幻觉对峙,他只想看着齐耀辉,看着他、记住他,永远都不要忘记他。他的目光是如此地深情,可又是那么地伤心。“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爱上别的人。可我,真的不敢再对你有任何的期待了……”

年知非原以为只要能跟齐耀辉在一起,他什么都不怕的。他不怕危险,不怕条件艰苦,更不怕出生入死。就算终有一天被齐耀辉知道,自己欺骗了他,那就把命赔给他。这有什么好吝惜的?

可他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他也终究不是真正的年知非,不是齐耀辉真正会爱上的那种人,满身光辉、完美无缺,永远与他同一战线、永远与他旗鼓相当。

相反,他残缺地太多太明显太丑陋,所以齐耀辉既然已经怀疑了他第一次,就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终有一天,齐耀辉会恨他、会恶心他、会无法再忍受他,而他也会从小心翼翼变成战战兢兢直至彻底疯狂。他不怕死,却不能不怕生不如死。

又或者,大胆一点,坦白告诉齐耀辉,自己不但是他认识的那个龙星河,更是他一直在找弟弟?没有证据,齐耀辉会相信他吗?没有证据,他如何敢以龙星河的身份去碰瓷齐耀辉心中那个完美无缺的“云向光”?如果他敢这么做,怕是齐耀辉原本不想杀他,最后也不得不杀了他。

终究是,走投无路。

齐耀辉不能理解这些,他只知道那个口口声声“很爱很爱”他的年知非执意要跟他分手,就因为他犯了这么一次错!他瞬间爆出一声近乎狰狞的咆哮,掐着年知非的脖子将其狠狠摁倒。

“为什么这么狠心?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

“……你杀了我吧……”年知非却哽咽着以拥抱的形式搂住了齐耀辉的脖颈,“不如就杀了我吧……”

齐耀辉心痛如绞,眼底的血丝瞬间褪去,如铁箍般的五指亦逐渐松开。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年知非,抱地那么用力、那么紧。可他也知道,他们再不会亲密到仿佛能融入彼此的骨血,他们也再不会拥抱。

齐耀辉紧紧闭上双眼,沉默地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上逐渐显出一点亮光。长夜漫漫,可终究是要过去的。

年知非推开齐耀辉,起身往回走。

“年崽……”齐耀辉亦跪坐起身,死死拽住年知非的手,最后恳求。

然而,年知非没有再回头。“新年快乐,齐耀辉。”

他轻轻挣脱齐耀辉,忍着泪背着阳光一步步往前,终究回到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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