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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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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真是老二和小五,为什么会这么巧?……为什么那些国际黑帮偏偏雇佣了他们俩?……如果曲天骄真的知道那20亿的下落, 那些黑帮就不怕老二和小五会带钱走吗?……除非……不, 不, 这些先不要想, 我该如何确定杀手是不是他们俩?……他们以前都有什么习惯?

“所以, 这两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你看起来兴致不太高。年崽?年崽?!”

“啊?……噢,没, 没什么特别的。”直到坐在自己面前的舒慧提高了音量, 年知非这才一惊而醒。他用叉子拨弄着面前的食物, 下意识地避开舒慧的眼睛。“……我在查我大哥的案子, 有点烦, 就这样。”

舒慧却只静默地注视着年知非面前那盘几乎一口没动的餐盘,在心底默默尖叫。

年知非的心理治疗是一周一次。一周之内可以发生多少事?——可以令舒慧这两个月来的努力毁于一旦,甚至比以前更糟。因为年知非不再对她说实话。

可能是舒慧的沉默令年知非意识到了自己的破绽,他不安地抬头看了舒慧一眼,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叉子, 仿佛是在等待舒慧给他判决。

刹那间, 舒慧几乎窒息。她认识年知非不过短短两个月, 可她所认知的年知非和她表弟口中的那个年知非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表弟说, 他的好兄弟乖巧、善良、软萌、可靠。而舒慧却知道,年知非内向、敏感、缺乏自信, 容易受惊并且总是在恐惧。

片刻后,舒慧轻吁一口气,随手拿起面前的果汁, 换了一个更为放松的坐姿。“既然没什么特别的事想说,不如听我吐槽两句?”

“……啊?”年知非疑惑地抬起头看着舒慧,略有些不知所措。

“反正时间还早嘛,而且,跟你有关哦。”舒慧顽皮地对年知非眨眨眼。“其实我们心理医生呢,除了跟患者打交道也经常跟患者家属打交道。最常听到的两句话是‘他是不是精神病?’,还有‘他是不是装的?’,可见向国人普及对心理疾病的了解任重道远啊!”

年知非的确敏感地惊人,当然了然问道:“我奶奶找过你?”

舒慧毫不意外地点头。“她是和你刘叔一起来的,就在昨天。他们没问那两句会让我听了头皮发麻的话,只是问我应该如何配合我的工作。”

“我知道他们一直很关心……”说到这,年知非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我。”然后,他低头一笑,迅速转换话题。“但是慧姐,这不是吐槽。”

“有文明的家属,自然也有不文明的。”舒慧续道。

“?”年知非没有再说话,只是投给舒慧一个询问的眼神。

“齐耀辉。”舒慧也无意卖关子,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怕我不肯接待,特地挂了我的号。我告诉他,心理医生职业操守的第一条就是未经患者允许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他的病情。他说没关系,因为他也是来看心理医生的。”

“慧姐,我想下面的话你不该跟我说,别忘了你职业操守的第一条。”年知非的神情忽然变地极为焦躁,语气咄咄逼人。

“……如果这是他希望我告诉你的呢?”舒慧试探着发问。

“那我也不想听。”年知非猛然站起来,犹如失去自由的困兽般凶狠瞪着笼子外无视他的痛苦拿他取乐的人类。“我知道他怀疑什么,但是我无法回答,我不能……”话说半截,他又忽然卸了满身力气,神情惶恐而无奈。“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些,一点一滴,慢慢积攒起来的……我不能因为他、因为任何人,眼睁睁看着它们化为乌有……”

“为什么会化为乌有?是谁会来拿走你所珍视的东西吗?”舒慧静静发问。

——他们不需要来拿,那本就不是我的。是我假借别人的名义,偷来的、骗来的。而现在,我也快要留不住了,我知道,我能感觉得到。

年知非先是低头自失一笑,接着便抬起头看着舒慧的眼睛决绝地答:“我不想说,我不想继续了。”

“年崽?今天怎么这么快?……等等我,年崽!”眼见年知非大步流星地离开餐厅,照例等在大堂的徐捷不禁一头雾水地扭头望向跟着走出来的舒慧。

舒慧眉间微蹙,难掩忧色。“小捷,最近这段时间看着点你兄弟,但不要多问为什么,也尽量不要干涉他。”

“为什么?”徐捷即刻问道。

舒慧无奈一叹,没有说话。心理医生真的不是神仙,没办法包治百病。如果患者自己不肯配合,强行坚持下去,也不过是给他增加压力。

徐捷也好似明白了什么,不由小声问道:“他会自杀吗?”

舒慧轻轻摇头。“目前应该不会。”

她能感觉到,年知非拒绝她的帮助正是出于强烈的求生欲。虽然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令他宁愿独自挣扎也不愿向任何人求助,也不相信有人可以帮到他。

独自一人回到办公室,年知非即刻一声不吭地坐回到了显示屏前开始目不转睛地翻看监控,寻找记忆中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不觉中几个小时过去了,同事们先后下班回家,年奶奶也发来了微信问他是否加班。

年知非拿着手机安静了一会,回了一条:“加班,不用等我。”

他知道,比起他这个假孙子,奶奶一定更希望看到杀死她真孙子的凶手伏法。

放下手机后,年知非又心无旁骛地看了半个多小时的监控,直至外卖小哥的敲门声将他惊醒。年知非诧异地接过外卖小哥指名道姓是给他送来的外卖,低头看了眼外卖单据上的电话号码才发现原来是徐捷给他点的外卖。

“警官好辛苦啊!今天元宵节还加班?”外卖小哥一脸同情。

年知非心中一动,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元宵?”

“对啊!今天正月十五。”外卖小哥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奇道。“警官该不会忙地连日子都忘记了吧?”

“日子?”年知非自言自语了一句,再顾不上外卖小哥,自顾自地跑回办公桌前翻出了房东的笔录。他用手划着纸面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找的那句话:疑犯叶东3月25日电话联系我,要租我在新月住宅楼305的房子。

“3月25日,3月19日……头七!”年知非颤抖着手臂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所以,他们那天是去那条小巷祭我,顺便才租了那套房子?

“咳咳咳……”

想到这,年知非再次呛咳起来,心中不住地问自己:我要抓他们吗?我应该抓他们吗?

年知非没有答案,只是本能地调出了他上辈子死去的那条小巷附近的两个天眼的监控。三年前的3月25日,他头七那天的监控一帧一帧地在他眼前划过,小巷附近的人流来来往往。年知非心乱如麻心跳如擂,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希不希望在监控里看到那两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次翻看监控资料的过程格外漫长。年知非只觉度秒如年,眨眼间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前,他应该只有十六、七岁,刚被送去将军身边当贴身护卫。将军摆了一场鸿门宴,在宴请英塔的时候下令将他的客人全歼。新入职的胜利根本反应不过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伙拿着冲锋枪将十几个大活人扫射成一堆碎肉。

事后,气急败坏的将军便下令将唯一胆敢公然抗命的他吊起来,抽成一堆碎肉。胜利以为他会死,在阳光猛烈到近乎燃烧的热带雨林里,他皮开肉绽地被吊在树下,每一道伤口里都挤满了各种昆虫卵和水蛭。时间流逝,疼痛和饥渴的感觉都逐渐消失,记忆中最后的一个片段,是他失神地扬起头看了眼高悬的烈日。

然后,一片漆黑。

可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据说第三天的中午下了一场暴雨。

于是,一向信奉四面神的将军认定这是神的旨意,让人把他放了下来。

他被下放到突击队,缺医少药,昏迷不醒。如果没有“三神”海洛因当止痛药和项东他们四兄弟的悉心照料,他活不下来。那个时候,他们甚至还不姓“项”。是后来听胜利说,他隐约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可能叫“项光”。他们为了亲近他,才跟他一起姓了“项”。

胜利知道,他们如此曲意奉承,也不过是希望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能出手救他们一命。但是没有他们四个,他应该早就已经被弃尸荒野。所以,这份情,他得认。

拿自己的一条命跟曲江换了他们四个人的命之后,他们再无联系。龙星河也从来不指望他们会回头来救自己。从地狱爬上来的人不会有真感情,他跟他们四个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他把人情还了,就两不相欠了。可是没想到,多年后,曲江却又将已是植物人状态的老三项南送到了自己的眼前。

救他,还是看着他死?

是去飞越集团帮曲江做账,还是继续被曲江关起来等死?

龙星河可以选吗?

跟曲江打了这么些年的交道,观察他、揣摩他、防备他、对付他,可龙星河却从来不敢说自己了解他。这个人太多疑、太多变,城府太深、手段太狠,这些都不是年轻又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龙星河能够应付的。他在曲江的面前节节败退只能仰人鼻息苟延残喘,龙星河清楚地知道这从来不是一个选择,曲江从来都不会真正给他选择的机会。

据曲江所说,他这四个兄弟离开他之后并没有洗手上岸,而是转而跟了t国的其他毒枭,给他们当雇佣兵。但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次他们跟的雇主被t国军队清缴,幸亏曲江早早收到消息,救回了项南的一条命。于是就把他当礼物,送给龙星河。

龙星河一个字都不能信曲江。

龙星河知道,他又做错了。他不该在看出飞越集团的账目数字不对时,在曲江的面前露出异色。所以,他又连累了两个。整件事最大的可能是曲江为了让他乖乖卖命,故意去找他四个兄弟的麻烦。现在项西死了,项南成了植物人,还有两个。他不能让另外两个也毁在曲江的手里。

或许,龙星河当年决定救他们四个的时候对那所谓的四兄弟并没有太深的感情。这些年来,他受尽了曲江的折磨,他也曾无数次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充好汉救那四个,而不是自己逃走。可时至今日,龙星河已被曲江彻底毁灭一无所有,他的心态就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只要他那几个兄弟还能好好活着,那他这辈子就不是毫无意义的。至少……至少总能有几个人记得他吧?……更何况,与其束手待毙,去飞越集团或许会是唯一翻盘的机会?

正是因为抱着这么一点微弱的希望,这么小小的念想,龙星河才又咬牙撑了那么些年、找了那么些年,直至黑色的绝望彻底将他没顶。直至他布局完成,义无反顾地拿自己的性命去开局。

凌晨两点零七分,年知非忽然抓起鼠标摁下暂停键。监控画面里,出现了两名形貌略有眼熟的男子。一个莫约三十来岁,身材跟以前相比稍微胖了些,但眼角的笑褶还是那个模样。跟在他身边的另一个男子大概只有二十多,原先柔和的娃娃脸已逐渐显出刚硬的轮廓,高了不少,脸上却失去了以往那没心没肺的笑容,唯有左眼下还能隐约看到那颗熟悉的红痣。

年知非的大脑一片空白,又木然地摁下播放键。只见监控画面中的这两人神色凝重地走进那条小巷,很久没有出来。年知非猛地深吸一口气,又精疲力尽地吐出来,他垂着头呆滞片刻,忽然歇斯底里地疯狂大笑起来。可他的双手却蒙住了眼睛,仿佛是要堵住汹涌而出的眼泪。然而,终究徒劳。一切努力、一切挣扎,终究徒劳。

原来命运早已给他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下了判决。他原就一无所有,就该一无所有。偷来的东西,终究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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