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软
寒风乍起,眼前的少女身体萧瑟着,却又努力挺直着背不让自己表现出害怕。他的眼眸幽深,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饥饿,寒冷。
那时候的自己像她一样独自苟活,犹如冰天雪地中细弱的幼苗,虽弱小无且却拼命活着,冰霜雨雪亦不能将其压倒。
如果他坚信君临渊当年是故意折辱他,那么此时他的做法与对方有什么不同。少女那双清澈的眼望着他,坚定干净又带着这个年纪应有的纯真。
他突然心软了。
明语是怕他的,当然知道知道他敢杀人,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告诉她,他真的会杀自己。在那种熟悉的窒息感重新将她包围时,她以为他会掐死她。
然而并没有。
杀气很快便消失了。
她的脚冻得有些发麻,冷风往脖子里灌直窜进心口,从上凉到下从里凉到外,浑身上下里外凉得透透的。她缩了一下脖子,这鬼天气可真冷。
瞧着小可怜的一样的女子,竟然如此胆大。他都记不清上一个顶撞他的人在哪里,怕是坟头的草都长得老高。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这个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女子。
“我饿了,去做些吃的来。”
她暗松气的同时,在心里往死里诅咒他。晚饭她明明做好了送去,他冷着脸不吃。眼下人都要歇下了,他像鬼一样冒出来。动不动就发疯的死变态,怎么不吃死他。方才还要杀她,转眼又命令她去做饭,真把她当成病猫,以为她不敢毒死他。
他确实有狂妄的资本,她眼下还确实不敢毒死他。自认倒霉怂怂地转身往回走,越想越来气。现熬粥她可不愿意,也没那个心情。
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把海妈妈留下来的饭菜挑拣出几样来,一股脑丢进锅里煮,做了一个菜汤饭。
季元欻就在她的屋子里等,她进去时,正看到他在看她的经书。那修长的手指青白如玉,侧颜似精心雕琢一般。
烛火朦胧,公子无双。
很美好的画面,如果她不知道他的本性,指不定会觉得赏心悦目。然而沾过无数鲜血的手,提剑杀人的手,此刻捧着经书只会令她觉得讽刺。
她有两本经书,一本是《般若心经》,另一本是《无量寿经》。她无事时也会翻一翻,因为有原主的记忆,渐渐发现自己也喜欢上了经书字里行间的透彻。
“侯爷,饭好了。”
季元欻冰冷的表情明显不悦,她来去如此之快,难道根本没有用心准备饭菜。等看到那像泔水一样的菜汤饭时,他面色更是一沉。
“谁给你的胆子,你就拿这样的东西来打发我?”
“侯爷,你别小看这菜汤饭,这菜汤饭我们称之为珍珠翡翠白玉汤。”
他脸色冷得吓人,这女人胡说八道什么。一碗泔水似的饭,怎么就说成是珍珠翡翠白玉汤。珍珠是什么?翡翠是什么?白玉又是什么?
明语像是知道他想什么,盛出一小碗来试毒,一边吃一边道:“这上好的粳米便是珍珠,这青菜是翡翠还有这萝卜就是白玉。我还加了一些鸡丝香菇,侯爷你尝尝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伶牙俐齿。”
她一小碗吃完,示意般展示了一下空碗。
季元欻将信将疑,吃了一口,然后默不作声把一碗吃完。这菜汤饭色相不佳,味道却是出奇的好。
吃完后,他没有立刻走,随手把那经书往桌上一丢,“念!”
念你大爷!
明语低咒声一声,听话地拿起经书,眼神晦涩地看他一眼。这死男人杀戮深重心里扭曲,居然还有一颗向佛的心。他就不怕听了经文,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夜不成寐吗?
经文拗口,经由她软糯的声音一字一字慢慢念来,竟然出奇的让人舒服。他先是笔直坐着,不知不觉中他以手抵桌撑头,慢慢闭上眼睛。
她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也看不出来他有没有真的睡着,一直都没有停。等她念得有些口干时,这才把经书放下。
“继续。”
他眼未睁,声音低冷。
她认命地重新拿起经书,再次念起来。
这个男人看来不仅肠胃不好,很显然睡眠也不好。她不无恶意地想着,是不是战场上杀的人太多,所以才会吃不好睡不好。
真是可恨又可悲。
说实话他生得真是好看,长长的睫毛似扇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五官清俊又高又冷,浑身气势如剑锋芒尽藏,实在是男人中的极品。
只可惜是个样子货,中看不中用。
不知何时,她停住没念。
而他的双眼,依然闭着。
她拿不准他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着,要不要做些什么泄泄心头的气。然而思来想去,都觉得不是明智之举,索性闭上眼睛靠在床头养神。
不知不觉,她慢慢睡过去。
半时辰后季元欻醒过来,他先是像豹子一样一跃而起警惕地看着周围,待看清屋子里的情景时瞳孔猛缩。
他居然睡着了?
还是在君临渊的外孙女面前。
如果她是另有居心之人,他此时只怕已经身首异处。寒眸微扫,看向那个睡着的女子。她那的身体蜷着缩成一团,灰旧的床褥中是那张格格不入的莹白小脸。
经书就放在她的身侧,他看着上面《般若心经》四个字,陷入沉思。除了有厌食之症,他还饱受失眠之症的困扰。他有多久没有睡得这么沉,有多久没有睡得如此舒心。
他的眼神忽暗忽明,幽深的目光落在那张无所知的小脸上。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充斥心头,说不清道不明。
最后,他悄然离去。
明语醒来后看到屋子里的陌生女子,还以为自己又穿越了。待那女子表明身份,她才想起来对方是谁。
齐芳。
与兰桂一起被君涴涴送到侯府的貌美丫头,和兰桂那种极有侵略性的美不一样,齐芳的美更有书卷气,气质温和像个大家闺秀。
“姑娘,侯爷吩咐奴婢以后跟着姑娘。”
季元欻吩咐的?为什么突然给她派丫头,他想做什么?她不需要丫头,更不需要君涴涴的人留在她的身边。
“是侯爷让你来的?”
齐芳笑笑,“正是侯爷让奴婢来侍候姑娘的,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知会奴婢一声。奴婢已备好热水,让奴婢服侍你洗漱吧。”
明语不自在地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来。”
齐芳也不强行,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静候她的吩咐。比起什么都流于表面的兰桂,这个齐芳段数更高。
洗漱完,吃饭。
吃完饭后,她和往常一样去厨房替季元欻准备午饭。趁着送午饭的时候,她当面问季元欻为什么给她派丫头。
季元欻头也不抬,气定神闲。
“你今年已经十六,我看女子的礼数你半点不知。楚少夫人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你的规矩是该好好学学了。”
所以,他是想拿自己去讨好心上人,把她送到国公府去?昨天还当着楚晴柔的面说什么要还她外祖父的恩情,不想君涴涴来一趟他就变了心意。
“如果侯爷非要给我派一个丫头,我想自己挑一个。”
季元欻这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
“我不喜欢她。”
“她是国公府出来的,你带着她更方便。”
正是因为齐芳是国公府出来的,她才不能要。如果她带上齐芳住进国公府,那真成了君涴涴手里的蚂蚁,对方想什么时候捏死她就什么时候捏死她。
“就是因为她是国公府的人,我才不要她。”
季元欻闻言,深深看着她。她的脸色很是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十六岁的少女,又是在山上长大的,怎么如此多的心思?
“理由。”
明语冷冷一笑,“如果我说我那好二姨会害我,侯爷信吗?”
季元欻意外她会有此怀疑,不由得目光微凝。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此前她说君临渊之死另有隐情尚且说得过去,可她怀疑君涴涴是何道理。
“你当真是胆子越发的大,信口雌黄张嘴就来。”
“侯爷不信没关系,你真要是为我好,就别让我带那个丫头,你给我多备些防身之物比如解毒丸之类的,都比带一个人好。”
君涴涴是他的心上人,他再是怀疑任何人也不会怀疑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他的心里,君涴涴是美好的象征,是真善美的化身。
明语心知他不会相信,但她还是要说。
“我无害人之心,但有防人之心。害人之心不能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我与侯爷不同,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二姨,并不知道她的为人。我只知我外祖一家都死了,得利的却是她的家人。利益之下无兄弟,我不敢全然相信她,多些准备也是情理之中。若换作侯爷是我,怕也会这般想。”
季元欻沉默了,那双深邃的眼认真地看着她。她的话听着总是那么的清楚明白,又让人心里发寒。
良久,他慢慢垂下眼眸,“齐芳你带上,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会给你,另外你从府里再挑一个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