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施救
卢氏回来后, 三代人一起用过晚饭后楚夜行才回前院。
他一走, 祖孙二人进到内室说私房话, 卢氏简略提了一下君涴涴确实怀孕的事, 然后话题重新说到分家的上面。
明语其实也想知道,老渣男是怎么同意的。
卢氏说:“为臣者,虽说不能妄自揣测君意。但一味忠心不知变通,官途也走不长远。世家之所以是世家, 那些族阀之所以能昌盛百年甚至几百年上千年, 靠的不光是本身的底蕴, 更重要的是他们悉知上位者的动向。”
见孙女儿透中些许迷茫, 她目露怜爱, “咱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不仅要知道如何掌管中馈,还要有大格局, 眼界要宽不要永远拘泥于内宅这些事情。祖母和你说的话,你要好好记住。”
明语点头,模样乖巧。
卢氏的眼神更加慈爱,“自打你姑姑出事以来, 我不问世事。明知你爹和你姑姑的事情都是谁做的, 我却只能忍着。除了忌惮你爹有可能在他们手上外, 还有一层原因,那便是宫中的形势。”
皇帝宠爱冷贵妃,由着贤王坐大,纵容冷氏一派日渐得势, 其中深意不得不让人多想。国公府的事,看似是一府家事,实则和宫中紧密相连。
“我一直忍着,这些年一直在等。好在老天开眼,把你爹送了回来。你们父女一回来,我再没有顾忌。你祖父将爵位让给你爹,圣人准了,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是宫中形势有变?”
卢氏满脸欣慰,璎珞将明儿教得很好。
“正是。形势有变,我才敢提分家。你祖父被冷氏迷住,在男女之事上看不清楚,但在大是大非上并不糊涂,若不然这些年为何没有请立你大伯为世子。他再是宠爱冷姨娘,也并未向贤王投诚,只由着你大房和三房和贤王走得近。”
“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比如说我们的立场。在世人眼中,我们是皇后一派,大房三房是冷贵妃一派。自古以来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所以别看是咱们国公府的家事,却不是普通的家事那么简单。”
这点,不用卢氏说,明语也看得明白。
老渣男,表面上不乱规矩,实际上是两头都想落好。
明语极看不上他,不过在把爵位传给爹和这次分家之事,老渣男还算给力。或许正如祖母说的,男人再是宠爱女子,始终还是以家族和大局为重。
那冷氏一生钻营,甚至想弄死老渣男,应该也是看透男人的本质。
祖母提出分家,或者在是在试探,试探陛下的底线。古代世家之中,男子要为家族谋划前程,女子其实也不只是管着内宅。
“祖母,太子的身体…”
这才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
如果太子身体康健,冷贵妃母子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朝中的局势也不会如此不明朗,陛下的心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的动摇
可是就算形势有变又如何,太子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卢氏忧心叹气,摸了摸孙女的头发,“陛下膝下可不止太子和贤王二子,如果太子有朝一日不在…皇后娘娘心中必然会有考量。”
明语想,如果她是皇后娘娘,太子病逝后,一定会过继一个皇子当嫡皇子。过继的嫡皇子也占着一个嫡字,总比庶出的皇子身份高。
她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亮光,很快又隐下去。
正月里头是有很忌讳的,分家已是有些犯忌,动土砌墙这样的破土之事,都会延后到正月过后。
国公府分家的事,传得很快。随着消息传出去的,还有一些不好的流言。不用说,那些抹黑卢氏的流言自然都是冷家人放出去的。
卢氏压根不理会,勒令府中下人不许乱传。
留青院那边,倒是安安静静。
君涴沈安心养胎,楚夜舟也和以往一样时常出去会友。看似一切如故,其实只有君涴涴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丈夫看她的眼神充满厌恶,对她腹中的孩子满是怀疑。
她没有解释,因为她知道所有的解释都不会有用。与其越描越黑,还不如就让他们误以为她那天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真是一步错,满盘输。
如今除了隐忍,她什么都不能动。好在这个孩子来得及时,倒能让她缓上一缓。
只是她庆幸得太早,她想修身养息以图后事,别人可不答应。世人还在拿国公府分家的事津津乐道时,京中兴起了一出戏。
戏名为《夺姻缘》。
说的是一对姐妹,姐姐自小定了一门高亲,妹妹心存嫉妒。为了占姐姐的姻缘,一面与姐姐的未婚夫暗度陈仓,一面设计把姐姐推下山崖,并散出姐姐与家中下人私奔的话败坏姐姐的名声。
妹妹代替姐姐嫁入高门后,很是风光了一些年,生下一对儿女。
谁知有一天,大难不死的姐姐回来了。
然后世人都知道妹妹的真面目,那个男人不顾夫妻情分将她休弃,企图和姐姐再续前缘。姐姐看透男人的花心,断然拒绝,皈依佛门。
姐姐的结局令人唏嘘,但却更符合当下的三观。
且这出戏的着重点并不在姐姐的结局,而是在妹妹的狠毒和心机。关于姐妹二人及姐姐未婚夫三人的相处极为详细。明语一看,就知道这出自何人之手。
除了她娘,再无别人。
为此她写了洋洋洒洒近十张的信去公主府,大意是女子就算没有男人,也可以活得很潇洒。就算不再嫁人,也千万不要生出出家的心思。然后列出一堆出家人的清苦,以自己的亲生经历相劝。
锦城公主收到信后,大受感动。
感动之余,也回了信。
信不长,却是让明语安了心。
至少她娘无论嫁不嫁给她爹,都不会有出家的打算,这就足够了。至于爹娘是否真能再续前缘,那也要讲缘分。她身为女儿,自是希望他们能在一起。但如果不能,她也会衷心祝愿他们各自会有各自的幸福。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元宵节。
卢氏不是因噎废食的人,也不会因为儿子曾在元宵节走丢过,便拘着明语不许出去。她心里自是担心的,一遍遍地叮嘱楚夜行和下人。
下人们都提着心,亦步亦趋地跟着。
按明语的意思,既然长辈担心,自己就算再想凑热闹,还不如留在家里陪祖母说说话什么的。卢氏又不肯,说姑娘家不易,在娘家还能玩闹,等嫁了人许多事情都不能做,非要楚夜行带她去逛灯会。
她拗不过,只好同意。
元宵算得上是这个时代最热闹的一天,满街的花灯,拥挤的人群。虽不如后世的繁华,却有一种古色古香的美。
放眼望去,花灯连成长龙,人潮如织。明语感染了气氛,在灯火的映照下,面色越发的莹润如玉。楚夜行经商多年,走南闯北见过各地的风俗。看到女儿欢喜的模样,亦同样感受到节日的气氛。
父女二人不想惹人眼,行事颇为低调。
卖花的商贩将字谜挂在花灯之下,吸引无数的行人。楚夜行询问女儿,想不想去试一试。明语笑着摇头,她对猜字谜并不是很感兴趣。
有那个时间,她还不如好好体会一下这个时代的繁华。
再者,她提前给公主府送过信,娘一向疼她,想必会来。如此良辰美景,她希望娘能更了解一下爹的为人。
许是心有灵犀,在她想到锦城公主的时候,便见不远处那素衣女子盈盈而立含笑嫣嫣,像极月下仙子遗世独立。
“娘。”
她小跑上前,亲热地挽着锦城公主的手。
楚夜行听到女儿这声娘立马满脸通红,那边锦城公主看到他,再看看身边的女儿,也是羞红了一张脸。
不明就里的人必以为他们夫妻吧。
偏明语还不自知,朝楚夜行招手,“爹,我在这儿。”
锦城公主双颊红到发烫,这下不用误会,别人肯定觉得他们就是夫妻。楚夜行硬着头皮上前行礼,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神。
“…小女心性单纯,若有言语不敬之处,还请公主包容一二…”
“…楚国公不必多礼,本宫很喜欢明儿…”
明语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着,高兴地指着旁边的花灯摊子,“娘,我想去猜灯谜,你陪我一起去吧。”
楚夜行看着女儿,刚才不是还说不想要花灯,怎么这会兴致勃勃?
他猜不透女儿的心思,只能跟在那母女俩的后面。听着女儿一口一声娘叫得亲热,心里微微奇妙起来。
在明语的煽动下,楚夜行赢了摊子上挂得最高的的两盏花灯。一盏自是明语的,另一盏明语送给了锦城公主。
母女二人一人提着一盏花灯,像一对姐妹花。一家三口慢慢地走着,除了明语外,其他两人都隐约有些不自在。
一个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直勾勾地盯着锦城公主。明语认出那人,下意识拉了锦城公主一下。锦城公主看去,眉头微微皱起。
那人正是万驸马。
万驸马最近的日子不好过,他被万家赶出来后,带着那外室和一双儿女住在一间两进的宅子里。起先他还觉得没什么,随着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日子开始捉襟见肘后,他才生出悔意。
他从前是驸马,走哪里都有一些人捧着。如今他已和公主和离,万家那边虽有贴补,却远不胜从前。
起先,他想得好。
就算锦城公主贵为公主又怎么样,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和离过后哪里还能找到像他这样的丈夫。谁知很快京中就有传言,说锦城公主看上楚国公。
他闻言,仅是冷冷一笑。
楚国公膝下无子,又是堂堂国公,根本不会尚主。就算尚主,也不会尚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公主。
谁知,他竟然看到两人一起逛灯会。
锦城公主不想搭理他,目不斜视。
他自不是独自一人来逛花会,身后跟着一位颇为娇艳的女子,正是那位外室。外室的身边,是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一男一女。
两个孩子目光充满怨恨,看向锦城公主。
那外室不知说了什么,两个孩子眼里的怨恨变成怨毒。突然从万驸马的身后冲出来,一下子跪到锦城公主的面前。
“母亲,母亲,求求您原谅父亲吧。”
锦城公主瞬间冷脸,“你们不要胡乱攀亲,我不认识你们,也不是你们的母亲。”
那双冰冷的眼越过万驸马,看向那外室。那外室低眉顺眼,瞧着很是楚楚可怜。万驸马一脸期待,只盼着锦城公主能回心转意。
“殿下…这两个孩子心心念念着自己的母亲,您就可怜可怜他们吧。”
“万公子莫要乱说,我从未生养过,哪里来的孩子。若说有,倒是有一个。”
明语适时站到她的身边,乖巧地唤了一声娘。惊得那万驸马眼皮乱跳,不敢置信地看看明语,又看看沉脸的楚夜行。
一种难以说出口的羞愤自他心头冒出来,他和公主夫妻多年,他的儿女理应就是公主的儿女。为何公主宁愿楚国公的女儿,也不肯认他的儿女?
“殿下,您这…”
“万公子,前事不要再提。你我已经和离,桥归桥路归路,你的事情和我再无关系。今晚人多眼杂,还请万公子自重。”
锦城公主故意不用本宫二字,就是不想引人围观。眼看着有人朝这边聚拢过来,她小声对明语说了一声抱歉,连忙快走几步。
万驸马心知此次机会难得,自从和离后他才知道以前的日子有多好。银钱不愁还备受人尊敬,公主身份虽然贵重,却并不干涉他和妙娘的事。
和离之后,万家那边给的贴补少,许多人避他不及,他早就后悔了。
眼见着锦城公主要走,他急忙跟上去。
明语怕自己的娘吃亏,又有心让父亲在亲娘面前表现一二,忙对楚夜行道:“爹,你快点跟上去看看。”
楚夜行觉得那是别人的私事,他一个外男又是臣子不好插手,再者外人的事情哪里有女儿的安全来得重要。
“公主带了人,万驸马不敢做什么,她不会吃亏的。”
明语那个急啊,她娘当然不会吃亏。只是爹如果不去,娘怎么能发现爹的好。所谓英雄救美,是最容易培养感情的契机。
“爹,于私公主是女儿的义母,于公她是我们的主子。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万驸马的花言巧语给打动,再次掉进万家那个火坑。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里也不去,你看可好?”
锦城公主不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自是往人少的地方走。万驸马紧跟其后,有意拉扯起来。
楚夜行眼眸微眯,暗道这万驸马行事还真是混不吝。
明语看不下去,身形才一动,被他制止,“你留在这里等为父,哪里都不要去,我去去就回。”
“爹,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他叮嘱了下人两句,大步朝锦城公主那边走去。一把扯开万驸马,瞧见锦城公主面色都有些变了,关切问道:“公主,您没事吗?”
锦城公主心智再是成熟,也是个不到二十的女子。她真没料到万驸马这么不要脸,非要拉着她诉衷情,还说和她复婚,把那一双儿女记在她的名下。如果她愿意,可以把那外室发卖了。
这样的男人,她恶心得不行。
“楚国公,我们夫妻二人说话,你一个外男掺一脚不合适吧。”
锦城公主冷着一张脸,“万公子,对于本宫而言,你现在也是外男。”
万驸马的心里,始终没把锦城公主太当一回事。在他看来,锦城公主空有皇家公主的名头,实则连个世家贵女都不如。要不是万家把他赶了出来,他才不要求着这女人复合。
他隐约觉得近几次公主似乎有所改变,这般冷艳的模样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样子。在她说出这句话后,他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
看来传言属实,公主确实已经看上楚国公。
而楚国公,对公主也是有意。
举凡男人,都有劣根性。哪怕是他再不喜欢的东西,突然失去后属于另外一个人,他的心态立马会发生改变。以前可有可无的东西,不知怎么地就变得重要起来,甚至到了非要回来不可的地步。
万驸马此时就是这种心态。
“公主,难道传言是真的,您和楚国公…你们…”
“本宫的事情,与你有何干?”
那外室咬着唇,目有不甘。她以为自己生了一双儿子,公主和离之后肯定能进万家的门。夫人之位是不敢想的,贵妾总能混上一个。
不着痕迹地推了自己的儿女一把,两个孩子又齐齐跪下来。
“母亲……”
楚夜舟实在不喜万驸马这样的男人,再看那委委屈屈的外室和这两个孩子,更觉得这万驸马行事太过。
“万公子,你与公主已经和离,这般纠缠有什么意思。你可别忘记永王殿下曾经说过的话,我相信永王殿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你说是不是?”
万驸马打了一个寒颤,他只顾着想过上以前的日子,却忘记了永王那个狠人。那日永王可是放了话的,说他要是选择公主,就得拿两个孩子的命来换。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忙朝那外室使了眼色,带着一双儿女像被鬼追似的告辞,不大会儿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锦城公主向楚夜行道谢,楚夜行自是说不敢当,还感谢她照顾明语。两人客气地说了几句话,不远处看着的明语很是欣慰。
只要能说上话,一回生二回熟,迟早有相互了解的那一天。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一匹马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人群发出惊呼,为怕被马踏到开始相互挤攘着,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明语被人挤到边上,金秋微草紧紧护住她。
突然,有人哭喊起来,“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
一声过后,又有人跟着哭叫起来。
明语朝湖边看去,只见湖里隐约几个人在挣扎着。这么冷的天气,要是施救不及时,情况会很危急。
“你们有谁会水?”她问跟来的家丁。
两个家丁站出来。
“你们要是有能力,就去帮一把手,切记自己的生命最要紧,要是力不从心千万不要逞强。”
除了她的两个家丁,还有一些好心人也跟着跳下去救人。人多到底力量大一些,希望所有的人都不会有事。
突然,她的目光被湖中的一个黑点吸引住。
离得有些远,她不是很能确定。眼看着那黑点朝拱桥那边飘过去,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边。她喊了几声,那边可能还有人落水,但是没有人听见。
她心一急,当下带着金秋微草朝那边跑去。
黑点飘过拱桥,她追上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是一个人,应该是个孩子。
几乎所有人都往那边去了,左右望去,除了她和金秋微草,她竟然找不到一个人帮忙。咬了一下牙,把身上的斗篷鞋子一脱塞到金秋的手上。
金秋大惊,“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来不急说了,你们等着我。”
她快速跑到湖边,一头扎进去。
湖水极冷,瞬间将她全身的血液冷却。她拼命朝那黑点游去,果真是个孩子。等她奋力把人拖上岸时,金秋和微草都吓哭了。
“姑…姑娘…”
明语顾不上她们的恐惧和惊骇,开始施救。
或许是这个孩子命大,在她做了近一刻钟的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后,他终于咳嗽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那茫然的眼神看着明语,睫毛轻颤。
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
金秋和微草之前吓得连哭都忘记了,此时看到人被救活,激动的心情早已盖过恐惧,居然齐声欢呼起来。
男孩应该有七八岁,醒过来后一个字都没有说。
明语问道:“你家在哪里,我让人送你回去。”
他不说话,茫然的眼神在听到家后立马变得黯淡。
一道清冷突兀的声音横进来,“他是贤王嫡子。”
明语抬头看去,只见季元欻高大的身影已近到跟前。那双冷清的眼在看到她此时的模样后解下身上的大氅,将她娇小的身躯包裹住。
她没反应过来,金秋和微草也没反应过来。
等他用燕执的披风裹住男孩离开时,她这才回过神来。他刚才说什么,为了她的闺誉着想,这个孩子就由他送回去。
微草还罢了,金秋简直莫名其妙。方才武安侯走时还叮嘱她赶紧送姑娘回去,一定要泡个热水澡喝姜汤并让大夫于瞧一瞧。
武安侯对她们姑娘是不是…
“姑娘,季侯爷…”
冷湿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明语打了一个寒颤,“不管他,我们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