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喂药
金秋这才看到自家姑娘身上的大氅, 正是武安侯的那一件。此时也管不上武安侯对自家姑娘是什么意思, 赶紧帮姑娘换下来, 穿上斗篷和鞋子, 再把斗篷的风帽戴好。
从外表看,看不出来明语真实的情形。
主仆三人刚上拱桥,恰巧遇上惊慌找人的楚夜行和锦城公主。在看到女儿那一刻,两个人同时身体一软, 扶着桥顺气。
“明儿…”
“爹, 娘, 我没事, 就是那边人太多了, 我怕被挤到。”
她的称呼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连金秋和微草的心思都在方才的事情上,压根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自然。
锦城公主是女人, 心要细一些。她的目光定在明语脚踝处,那里有水一直在往下滴。心里惊疑不定,赶紧上前关切地扶着女儿。
声音压得又低又轻,“落水了?”
“嗯, 算是。”
“谁救的你?”
明语还没开口, 锦城公主已看到金秋手上的衣服, 瞳孔猛地一缩。那凌厉的眼神当然不是对着自己的女儿,而是看着金秋。
“衣服是谁的?”
“季侯爷的。”
“可有人看到?”
“没有。”
明语实话实说,正想说事情的经过。就听到锦城公主严肃地叮嘱金秋和微草,让她们把嘴巴守好, 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
“明儿别怕,你外祖对季侯爷有大恩,事关你的名节,我相信他不会乱说的。这事你就当别发生过,回去后除了你祖母,谁也不许提。”
她也顾不上什么,赶紧让楚夜行送女儿回去。楚夜行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经过这么一打岔,明语觉得自己救了贤王嫡子的事情还是不说的好。他们明明和贤王是对头,要是知道她冒险救的人是贤王的儿子,岂不是扎爹娘和祖母的心。
如果早知道是贤王的儿子…
她想,她还是会去救的。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做不到漠视一个小孩子的生命,纵然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他们楚家的对头。
在回去的马车上,她叮嘱金秋和微草的。回去后见了祖母,只说自己不小心落水,被季元欻所救,其它的什么都不要说。
进了幽篁院后,身体上的冷达到顶峰,微草侍候她先泡澡,金秋去禀报卢氏。卢氏心都揪起来,直道元宵节和自己犯冲,等孙女泡过热水澡后赶紧让人煮了一碗姜汤。金秋小声提醒着,应该请个大夫来看看。
“看我,都糊涂了。还是金秋提醒得对,快…快去请大夫。”
金秋脸色一讷,和微草对视一眼,两人齐齐低下头去。要不是武安侯提醒,只怕她们一时半会也想不到。
侯爷对姑娘的事情可真上心。
大夫看过,开了驱寒汤。
喝过汤后,卢氏让下人们都出去。她看着孙女儿那张认错的小脸,满腔的责备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明儿,你可要答应祖母,一定要好好的。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祖母可怎么办哪?百年之后,我要怎么向你母亲和姑姑交待。”
“祖母,孙女错了,不应该去凑热闹。”
卢氏心疼不已,天灾人祸岂是小心二字就能避过的。元宵会上突然惊马,这也是料想不到的。幸好救人的是武安侯,也没有别人看见。
否则…
“明儿,此次之事,我们要好生谢谢人家季侯爷。”
“嗯。”
明语还在想那个孩子的事,季元欻说是贤王府的嫡子。一个王府的嫡子出门身边定然带了不少侍候的人,怎么会被人挤下水?而且她并没有听到王府下人呼喊的声音。
难道又是夺权之争,牵涉无辜?
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卢氏只当她今天被吓坏了,又怕她夜里会起热,仔仔细细叮嘱金秋和微草几人,夜里要警醒些。
金秋和微草赶紧应下,一个守在内间一个守在外室。
卢氏回去后和安嬷嬷说起此事,心有余悸之余脸色有些复杂。举凡女子落水被男人所救,在世人眼中都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女子除了嫁给救人的男子,别无其它的选择。
这事旁人不知,只要武安侯不说,将来明儿自然可以另嫁他人。
她一向欣赏季元欻,突然生出天注定的感觉,“你说这事,季侯爷会怎么想?他若是把明儿当成晚辈,必定会死守此事将它烂在肚子里。他要是有什么想法…许是会上门提亲…明儿心性还是一团孩子气,也不知愿不愿意…”
安嬷嬷和她是一样的想法,庆幸了许久。今天幸好是遇到了季侯爷,要是换成其他的男子,后果不堪设想。
“老夫人莫要多想,季侯爷是有分寸之心,想来心中早有决断。”
卢氏幽幽叹气,这事的主动权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她再是想得多也只能静观其变。私心里,她是希望季元欻会上门提亲的,毕竟这样知根知底又门当户对的人家不多。
明语万万想不到自己图省事,不想节外生枝顺手推舟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会有这些多的弯弯绕绕。要是早知道祖母会这么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隐藏救下贤王嫡子的事情。
那驱寒汤可能还有安神的效果,她入睡极快。睡到半夜时,感觉自己忽冷忽热起来,头晕沉沉的整个人仿佛在飘。
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发起了热,可是她就是醒不过来。
突然额头被什么东西覆住,那略带凉意的触感让她觉得好舒服,紧接着有人将她扶了起来,往她的嘴里喂汤药。
药很苦,她不想喝。
“好苦…”
“听话,喝完。”
很好听的男子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她脑子里转得很慢,晕沉沉地想着,怎么不是金秋和微草,难道是爹来了?
嘴里的苦味散不去,又被人喂了一颗蜜饯。
她机械地嚼着,觉得不够。
“我还要。”
又是一颗蜜饯。
然后她感觉自己被人放倒盖好被子,头沉得厉害,身体飘浮着,仿佛自己不再是自己,也不去想自己到底是谁,又在什么地方。
不到一会儿,她迷迷糊糊睡去,觉得四面八方都在透风,全身冷得厉害。那种冷无孔不入,冷得她上下牙齿碰到一起。
“冷…冷…好冷…”
床边的季元欻听到她的声音,赶忙替她掖紧被子。她只觉得冷,感觉身边有人,那手立马将人抓住。
“我好冷,抱紧我…”
明知道她此时正在病中,他的心还是抑不住的颤了一下。女子纤细的手紧紧抓住他,嘴里呢喃着冷。
烛火中,他眸中的火焰跳得厉害,仿若星火燎原瞬间将所有的一切吞噬入火海,铺天盖地席卷着,似乎想燃烧所遇到的一切阻碍。
理智被赶走,他迟疑地上床,连着被子将人抱住。近在咫尺的精致小脸,紧闭的眼睛纤长的睫毛,细如玉瓷般的皮肤。阵阵幽香伴着药香齐齐汇入鼻息,他贪婪地闻着,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滑腻的触感伴随着热气,还有她断断续续的呓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额头冒出一些细汗。他慢慢松了一口气,发热后只要出汗,很快就能退热。等到她退热后,他才慢慢松开她。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均长,知道接下来她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他的离去同样无影踪。
明语这一夜睡得很沉,晨起时服侍她的是微草。微草胀红着一张脸,圆圆的脸上泛着两团可疑的红云,羞愧难当的样子。
“姑娘,昨儿个夜里奴婢睡得太死,连你发热都不知道,幸好金秋姐姐警醒,给姑娘喂过温着的药。”
明语恍惚想起夜时的事,心下有疑惑。
等换好衣服洗漱完毕,金秋正好端了早饭进来。微草收拾完床铺和衣服后,端着净过脸的水出去。
金秋站在后面给她布菜,眼神小心地瞄着她。
“姑娘,奴婢夜里睡死了,连你发热的事都不知道。幸好有微草在,才不至于误事。你要罚要骂,奴婢都受着。”
她用饭的动作一停,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隐约记得昨夜是个男人,应该是爹。爹虽是她的父亲,却不会私自出入她的闺房。
微草和金秋都睡得不知事,爹是如何进来的?
难道不是爹……
这样的行事,倒是有一个人做过,难道是他?好像昨夜熟悉的声音,确实像他。
她顿时有些不好,因为她模糊记忆中那人不仅给她喂了药,喂完药后好像还喂她吃了果脯。她睡梦中害冷时,明明感觉那人连着被子将她抱着。
如果那人真是姓季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想着事,卢氏一脸疾色进来。
看到她气色不错的样子,大大松了一口气,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一只手摸向她的额头,更是放了心。
“老天保佑,幸好没发热。”
“老夫人,姑娘夜里发了热,奴婢睡得死,幸好微草警醒,给姑娘喂了药。”
金秋“扑咚”一声跪下,明语眼皮一跳暗道不好。卢氏脸一沉,金秋这丫头以前瞧着是个好的,谁知在明儿身边如此惫懒。
上回明儿起夜喝水,茶都是凉的。昨儿个明儿落了水,她就怕夜里发热,千叮咛万叮嘱让这两个丫头好生照顾着,谁知明儿发了热,做丫头的居然还睡得着。
“姑娘发热这样的大事,你居然不知道?”
这时微草掀帘进来,一听卢氏的训斥声,吓得连忙跪到金秋的身边,“老夫人,您息怒。这事不怪金秋姐姐,是奴婢睡得太死。金秋姐姐发现姑娘起了热,给姑娘喂了药,您要怪就怪奴婢吧。”
微草一说完,金秋诧异地看着她。
明语心里把季元欻骂得半死,他每次夜里来都弄晕她身边的人,害得祖母怀疑金秋她们服侍不尽心,偏她还不能解释明白。
卢氏震怒,“你的意思是昨夜里喂药的是金秋?”
微草点头。
明语赶紧出声,“祖母,您别怪她们。孙女夜里确实发了热,不过不严重。药是孙女自己起来喝的,也是孙女不愿叫醒她们,您要怪就怪孙女吧。”
卢氏心下一疼,明儿生了病,居然自己起来喝药,显然以前是做惯了的。这孩子跟璎珞在山里生活多年,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明儿,你…你要祖母怎么说你好…你是主子,这些事情本就是她们做的。”
“是,祖母,孙女知错了。”
面对自家孙女乖巧的认错,卢氏心都软成水,幽幽叹着气。这孩子,就是心太善了。心善是好事,但太过心善就怕被人利用。
想到这里,她心肠硬起来。
“姑娘起夜,你们两个还能睡得着,可见这差当得有多不尽心。你们姑娘护着你们,这是她的一片善心,你们要记得感恩,切记以后不可再如此疏忽。”
金秋和微草磕头称是。
明语有些不忍。
卢氏又道:“你们姑娘体恤你们,但你们确实有错,就罚两个月的月钱吧。”
金秋和微草又是磕谢。
屏退下人后,卢氏对着自家孙女又是一番谆谆教诲。料理内宅,除了采买针线人情往来,最重要的是管好身边的下人。主子无威不立,下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主家再是心善,也万不能容着下人们怠慢。
明语虚心听着,心里又把季元欻骂了好几遍。
自家孙女受教又认真,卢氏很是欣慰。教导过后,便说起外头的事情。今儿一大早,贤王府就传了消息出来。昨天夜里贤王妃所出的小郡王看花灯时落了水,幸好被经过的武安侯所救。
“祖母原先还担心着,怕你落水被季侯爷所救的事情被人看到。如今有了这件事,世人哪里还会想得到季侯爷救的不止一个人。”
别看卢氏在明语面前表现出松一口气的样子,实院上在来之前,她还和安嬷嬷感慨。说是贤王妃之所以把这个消息散出来,指不定是季元欻的意思。
如此一来,说明季元欻对明儿真是长辈之情。
感慨的同时,觉得有些遗憾。
明语倒不介意自己的功劳被季元欻抢了,她一个姑娘家,在这样的时代自然是越谨慎越好。救人之功虽然好听,但一个女子会水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女子自小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水性好到能跳下湖去救人的女子,在世人眼中可不是什么好姑娘。自己的身世已经够离奇,她不想再次成为别人口中议论的对象。
她静静地听着祖母剖析贤王府的事情,贤王妃是谢家的女儿。谢大人是前太傅,一向自诩清贵。当年冷贵妃替自家儿子结下这门亲事,未偿没有私心。
楚琉璃是国公府庶女,身份上有些不够。那时候大家都认定下一代国公定是楚夜舟,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前,冷贵妃不会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国公府。
之所以选中谢氏,是为了在陛下面前表示自己没有野心。
谢家是清流,论实力比不过底蕴厚实的世家。她替儿子聘了谢家女,转头就把自己的外甥女指给贤王为侧妃。贤王府的下人都知道,贤王妃虽说是正室,却远不如楚侧妃势大得宠。
小郡王这件事情,肯定不是失足落水那么简单。
“冷家一脉传承,手段皆是如此阴损。后宅斗争可讲谋略可论心计,太过阴损折得不止是自己的福气,还有子孙后代的福泽。明儿你要记住,祖母不愿你事事不与人计较,但也不想你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孙女记下了。”
按卢氏的意思,自家孙女昨天夜里发过热,今天应该多休养一下。她催促着明语再去床上躺一会,厉声交待金秋和微草。
金秋和微草一一记下,发誓不再犯昨夜的错误。
明语叹着气,向她们道歉。吓得两人差点跪下去,被她赶紧制止。她们不知道,她心里明得跟镜子似的。
想着那罚的两个月月钱,她得找个机会给她们补上。
其实她夜里睡得很好,此时并没有什么睡意。靠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便听到外面有婆子来报,说是锦城公主来了。
锦城公主是轻装私访,特意命人不要惊动明语。她先是去拜访了卢氏,明语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和卢氏已经到了门外。
卢氏自是一路客气,感谢锦城公主对自家孙女的关心。
锦城公主挂念着女儿的身体,瞧见女儿好端端的,心里顿时放了心。连忙把起身行礼的明语重新按回去,嘱咐她万不要受了寒。
要不是祖母在,明语定会再放松一些。
卢氏看到她们相处,竟像是亲生母女一般,心里惆怅起来。方才她和公主说过话,只觉得这位公主和传言中的大不同,与自己颇为投缘。
人生之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对明儿好,又与自己投缘的女子,如果真成了官哥的媳妇,往后后宅之中也少许多是非。
唯有一处不美,便是子嗣一事。
锦城公主主要就是不放心女儿,天还冷着,夜里的水更凉。明儿一个姑娘家,要是落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
昨天夜里,她一直辗转。
某个念头一旦升起,再也消散不去。
她想,如果她嫁给孩子他爹,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照顾女儿,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空有一个干娘的身份,又不好赖在别人府上不走。
坐了半个时辰,她便不好再呆了,起身告辞。
卢氏亲自送她出去,过二门时遇到刚回府的楚夜行。她看着这男人,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其实嫁给他应该也不错,至少他人品可靠,又是她女儿的亲爹。
她离开后,卢氏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楚夜行皱起眉,“公主是来看明儿的吗?”
“是,她和明儿倒是相处得好,外人不知还当她们是亲母女。”
卢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儿子的脸色。只见楚夜行的眉头皱得更紧,不知在想什么。
“娘不是迂腐之人,与其娶一个不合心的女人,倒不如挑个合心意的,其它的事情反倒是其次。”
楚夜行缓缓摇头,“母亲的意思儿子明白,儿子此生最为亏欠之人便是明儿的亲娘,恐怕无法再娶他人。儿子不孝…”
卢氏的心哪,瞬间疼得厉害。
湘姐儿命苦,官哥也遭了大罪。官哥心里放不下湘姐儿,她很想让官哥放下,可是那话像是堵在她喉咙口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唯有对着明语,感叹了好几句。
“你爹是个死心眼的,他说愧对你娘,不会再娶。祖母瞧着你和公主甚是投缘,她对你的关心不是作假。祖母不是非要你爹再娶,就是怕他往后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祖母,爹同孙女说过,以后他可能会从四叔那里过继弟弟…”
无论爹娘能不能成,爹过继儿子的事情似乎不会改变。明语想提前给祖母透个信,让祖母心里有个准备。
卢氏一听这话,脸色颓败。
官哥的脾气,和父亲可真像。一样的犟,一样的认死理。当年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多少人都劝父亲纳妾,不能让卢家断了香火。
父亲从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守着她和母亲。若是父亲还在世,定然很喜欢官哥。罢了,儿子能活着回来,还有孙女,她要是再贪心,恐怕佛祖都要生气了。
过继就过继,只在不是冷氏的子孙就行。
明语看着她伤心地离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谁不想圆满,谁不想事事顺心,可世间之事哪能事事尽如人意。
爹不肯再娶,娘也没有嫁人的心思,真是愁死个人哪。
没过两天,楚夜行收拾东西又要出门。这次还是公差,只不过差事有些特殊。明语问了好几声,他才不自在开口。
原来锦城公主要去温泉山庄小住,亲自点明要他护送,并承担护卫之责。
明语愣了一下,尔后反应过来。瞄到亲爹耳根的那一抹红,心里差点笑开了花。还是亲娘威武啊,此举分明是主动出击,希望爹能尽快被拿下。
她喜滋滋地送楚夜行出门,恨不得敲着锣鼓欢送。楚夜行看到自家女儿欢喜的模样,脸色有些一言难尽。
“明儿…”
“爹,你快去吧,别让我娘等急了。”
楚夜行被她充满歧义的话闹个大红脸,抿着唇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