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磨合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 明语怎么也不会想到表面病弱温柔的贤王妃居然会说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来。光听声音, 她都能想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必是扭曲尖刻的。
后宅之中果真人人都是戏子, 个个都精于表演。
那丫头又说了一些贱人的事情,什么看到王爷就不知廉耻地纠缠。还有什么端着世家嫡女的名头,私下却比一般人家庶女的做派还要下贱。
“娘娘,奴婢瞧着王爷也不耐应付她, 不过是看在她身后的柳家面上。她虽有国公府嫡长女之名, 可哪个人不知道国公夫人并不喜欢她。等柳老夫人一故去, 国公府那边怕也是没什么人给她撑腰。”
贤王妃似乎是笑了一下, 笑声很是难听, “你说得没错,她能有今日的张狂,不过是皇后娘娘给的脸面。那贱人自以为尚方宝剑在手可以为所欲为, 真当自己是个万人宠爱的香饽饽。你别看几位王爷费心讨好她,不过都是表面功夫。”
“可不是嘛,瞧她那张狂的样。”
“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说到底不过是个棋子。要不是辅国公夫人的女儿还小, 怎么会轮到她。她以为能取我而代之, 真是可笑得很。我是正室, 我岂会自降身份和这些贱人相争。等她入了府,自有楚琉璃和她斗。任凭她们争得头破血流,我都是最后的赢家,她们是争不过我的。她们盼着我死, 我偏要活得比谁都久,且看着吧,有那贱人哭的时候。”
这个贱人不用猜,说的应该是柳月华。
明语自嘲一笑,她以前对贤王妃还生出过同情。如今看来,皇室之中哪有几个是值得同情的人。前世里笑到最后就是贤王妃母子,要是没有几分手段心计,又怎么可能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楚琉璃一辈子都没有看清楚,还在做着将来宠冠后宫和冷贵妃一样可以压在嫡皇后头上的美梦。贤王妃算计的还真没错,柳月华若真进了贤王妃,几乎可以料到楚琉璃会有什么反应,两人一定会针锋相对。
柳月华自以为有皇后娘娘为靠,自己伊然成了京中贵女之首。以后无论嫁进哪个王爷的后院,将来都能入住宫中,成为宠妃,甚至母仪天下。孰不知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棋子。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也看到了她。小脸蛋上一喜,眼看着就要朝她跑过来。
“嘘!”
她连忙作了一个手势,指了指假山那边。宁云启愣了一下,看到了贤王妃。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迟疑地朝贤王妃跑去。
贤王妃看到儿子,声音变得温婉又慈爱,“启儿这是去哪里玩了?是不是去找过武安侯夫人?”
宁云启点点头,又摇头。
“没见到人吗?那等会再去吧。启儿你要记得,一定要好好和武安侯夫妇相处。有他们疼你,你往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明语闻言,眼眸微垂,原来他们也在贤王妃的算计之中。她心情复杂起来,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母子二人走远后,主仆三人才从假山后面出来,多一秒都不想停,赶紧离开。
锦城公主和凤城公主和孝公主已经说完话,柳月华也已回来。两人看到彼此,点头微笑后各自别开。从今往后,她们之间所剩的只有面子情。
厅堂中一片欢声笑语,瞧着很是热闹。这热闹的背后是无尽的算计和攀比,明语瞧着所有人都乐在其中。这些内宅女子,个个都是做戏的高手。
她悄悄地站到锦城公主的身后,锦城公主关切回望,她轻轻摇头,意思是自己一切安好,只是出去透个气。
楚琉璃瞧到母女二人的举动,不知想到什么,红唇微扬,“殿下和武安侯夫人倒是合得来,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生的母女。人人都说后娘难做,继女难当,若世间后娘继女都如殿下和武安侯夫人这般,又怎会有那么多的龃龉。”
锦城公主微微一笑,“缘法不同而已,本宫与明儿投缘,她是个知恩的孩子,又自小修佛养性对人极是真诚。或许我们上辈子就是母女,合该她就是我的女儿,我自是视她为亲生。”
这话是真话,旁人却不会当真。
楚琉璃之所以提及后娘继女,无非就是讽刺柳月华。柳月华面上看不出来,实则心里恨透了楚琉璃。故意提起这个来揭她的短,她倒要看看以后哭的人是谁。
凤城公主隐晦地看楚琉璃一眼,暗道这个蠢货要是坏了皇兄的好事,可有她的苦头吃。要不是看在雅儿的面子上,今天就不应该放她出来。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蠢东西,难道看不出来皇兄的打算吗?
“说到这个啊,本宫就觉得遗憾,我没有女儿,一直将和孝视为己出。和孝此番要远嫁庆洲,本宫心中实在不舍。”
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在座的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起来,把楚琉璃提起的话头给遮了过去。楚琉璃暗恨,她这个亲娘没人安慰,这些人反倒去安慰做姑姑的。
明语觉得楚琉璃在这一众人中,其实是最不会做戏的那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裙子,她低头一看,对上宁云启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顿时心头千般思绪,最终笑着一下摸摸他的头。
大人们的事情,与孩子是无关的。
贤王妃装病也好,表里不一也好,最大的原因也是为了在贤王府中生存,这个孩子装哑的目的也是一样。就算他们对权力有什么图谋,那也是应该的,谁让他一生来就是皇室子孙。
她轻轻蹲着身体,“小郡王,方才我迷路走错,不是故意躲着别人的。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宁云启郑重点头,因为被她摸头,小脸泛起羞涩。
离开王府后,锦城公主和明语回的是国公府。路上明语问起贤王妃的病,究竟是什么样的病,为什么总是不见好。锦城公主说是弱症,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要好好将养。
明语了然。
“怎么想起问这个?”
“就是觉得贤王妃总是病着,王府里瞧着乱得很。”
锦城公主笑笑,宠妾灭妻嫡庶不分本就是适家之源。贤王府里一直都是楚琉璃这个侧妃理事,便是前段日子被训斥禁足,今天不就放出来了。
这个乱啊,在根上。
水哥儿一看到母亲回来,跑得比谁都快。再看到和母亲回来的还有姐姐,别提有多高兴,拉着明语就显摆起他收好的玩具。
“给…给…都给小外甥。”
明语被塞了满怀的木剑木雕还有一些海螺贝壳船等海外的玩意儿,有些哭笑不得。她从哪里给他变个小外甥出来,这事可由不得她。
锦城公主抿着嘴笑,“我跟你说,他最近天天念叨小外甥,你和季姑爷抓点紧,赶紧给他弄出个小外甥陪他玩。”
“娘…”
她脸都红了,这种事哪里是说有就有的。
锦城公主神色一正,让丫头们陪水哥儿玩,把女儿拉进内室。先是细细打量女儿的神情,然后做一个深呼吸。
“那个…明儿,娘问你,你和季姑爷夜里怎么样?”
“挺好的。”
“你嫁过去有几个月了,娘也不是催。就是想问问,季姑爷他一般夜里…你们会要水吗?”
话一问出口,母女二人都闹个大红脸。明语是羞的,锦城公主是臊的。这个要水的意思,两个人都明白,明语点点头。
锦城公主又问,“是天天要,还是隔几天要?”
明语无语,娘问得这么细做什么?难道是怀疑他们夫妻夜生活不太和谐。他们成亲才几个月,没有怀孕也是很正常的吧。
“娘…”
“你这孩子,有什么害羞的。”
亲娘啊,要不是你的脸红成这样,我还真信了你的话。明语心道,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见娘是鼓足所有的勇气。
“几乎天天都有。”
“那就好。”
锦城公主长松一口气,只要那方面没有问题,孩子是迟早的事情。她就怕侯府没个长辈,季姑爷太冷清,明儿又是个懵懂的,两人都放不开。
水哥儿在外面玩了一会儿,又闹着要来找明语。
明语顿觉解脱,赶紧陪着弟弟一起玩。水哥儿还念叨着小外甥,不停地问明语什么时候会有小外甥陪他玩。
“等水哥儿再大一些,就会有了。”
“我已经大了。”
水哥儿挺直小身板,摆出一副自己是大人的样子。他黑葡萄似的眸认真看着明语,眼神里全是姐姐快夸我的渴望。
明语好笑地一把抱起他,“对,我们水哥儿长大了。走,咱们去看祖母。”
卢氏看到孙女和孙子一起过来,喜得忙让下人把好吃的都摆出来。水哥儿暂时被零嘴哄去心思,没有再提小外甥的事情。
当祖母的,见到孙女,问的自然还是那些话。明语一一回答着,贴心地替祖母捏着腿。卢氏爱怜摸着她的发,目光慈祥。
一直到用过晚膳明语才回侯府,原想着季元欻应该在不忝院,没想到他不在。今日出门她带的是金秋银杏,微草留在府中。
微草告诉她侯爷回来没多久,人在前院书房。
明语眉头轻皱,这可是成亲以来没有过的事情。他怎么又去前院书房了,要是看书为什么不在不忝院的小书房。
以他平日的作风,就算今天没有去国公府接她,也应该听到她回府的消息后立马赶过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你去打听一下,侯爷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微草领命,出去打听。
明语洗漱后换好衣服,微草已去前院问过,都说无事发生。
这就蹊跷了。
明语想了想,备上两样小点心,亲自去了一趟前院。她走得不慢,不多时就到前院。一瞧书房里亮着灯,心里越发觉得奇怪。
推门进去,桌案后面的男人未抬头。
她把点心放在桌子上,弄出一些动静,他依旧没有看她。原先她以为他是有什么事和人商议,但见这书房就他一人,且他手上不过是寻常的史记。
“晚饭吃了吗?”
“嗯。”
“今天忙吗?”
“嗯。”
他的脸色清冷如常,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这回答已经说明问题,自成亲后,他还不曾这样不给她面子。
她知道,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存在不少问题。这段日子的相处,让她觉得只要两人没有二心,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也是可以的。
“既然你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他又嗯了一声,没有留她。这般反常,要是她还觉得他没事,那她就太迟钝了。心中涌起无力感,夫妻之间最怕出事不沟通,闷在心里计较着迟早会离心。
走出书房,她回头看着窗户处透出来的灯影,眼神一黯。
回到不忝院后,再次让微草过来。仔细再次询问今天府里发生的事,许是她脸色太冷,眼神透着罕见的凌厉,金秋银杏等人都提起心来。
微草把今天府里的事情重新说一遍,不过是庄子送来两筐菜,厨房的管事采买几只鸡这样的小事,没有一件是值得追究的。
明语看着微草,微草立马明白过来,“夫人,荔儿今日都在后院,并未去过前院,晚上侯爷送饭,是海妈妈送过去的。”
“她最近可有异常?”
“奴婢瞧着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自打夫人进府后,前院和不忝院的事她都插不上手。除了管着府里的杂扫,她从不出自己的屋子。”
明面上看,确实是个安分的。
明语颦眉,那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朝堂的事?
不,不对。
如果朝堂真有事,之前在国公府的时候娘就告诉她。再者,他不是一个会把公事带到内宅的人,更不会因为公事不顺而给自己脸色看。
金秋听出些许端倪,方才夫人去前院书房找侯爷,侯爷居然没和夫人一起回不忝院,难道两人在闹别扭?
今天夫人一天都不在府中,似乎没闹矛盾。
“夫人,侯爷是不是在生您的气?奴婢大胆一猜,会不会是夫人今日出门,有些事情没和侯爷交待清楚,所以侯爷生气了?”
明语先是惊讶,后是认真思量起来。
她去贤王府,这事他是知道的。如果说有什么没交待的地方,那就是她在国公府留饭。可是她派人回府送过信,不算没有交待。
如果他是因为这个生气,是不是太难侍候了?
所谓婚姻,一定是两个人之间的相互磨合。有些东西不磨一下,是贴合不到一起的。他们的的亲事对于她来说,是感动加权衡的产物,当然也有一些感情在。又不是山盟海誓走到一起的两个人,她还真不愿惯他这个坏毛病。
“好了,此事暂且不管。我乏了,金秋留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金秋欲言又止,侯爷还在前书房,夫人这么早就歇下。万一侯爷就等着夫人再去相请,听闻夫人这般行事,会不会更生气。
“夫人,侯爷今晚怕是看书看得晚,要不要让厨房备下宵夜,等会您派人送过去?”
“不送,夜里吃多了会积食。”
金秋急了,夫人这是在赌气啊,这可如何是好。
“夫人,您不派人去送,万一厨房那边送过去,侯爷那里岂不是落在埋怨。”
这句话说得隐晦,只说厨房会送,没提荔儿的名字。荔儿在府里人缘好,以前就是管理内宅的大丫头,这府里许多下人都很尊敬她。
明语起身,掀帘进了内室,脱掉外衣鞋子往床上一躺,“管他那么多,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他回来。心里知道是他,就是不想睁开眼睛醒过来。清冽的冷香将她包围,他沉沉压在她的身上。
她是被迫醒来的,只觉今晚的他与往常太不一样。那狂烈的动作和平日里温柔小心大相径庭,她觉得自己就像狂风中的小树一样,随时都会被他折断。
死男人,居然还有这样的兴致。
她想起以前,他动不动就发疯的模样。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他似乎重叠在一起,她相信那时候的他是真的想掐死她,也相信这时候的他是真的想把她的腰折断。
与以前的温柔小心不同,这样的狂风骤雨别有一番刺激。她晕乎乎地想着,比起温柔来她似乎更喜欢这样热烈的表达。许是被折腾得太狠,她连和他算账的力气都没有,事后裹着被子往里面滚,不多时又睡过去。
她不知道在她睡着后,身边的男人凝视着她,看着许久许久。
翌日起来,床边自是没有人影。
金秋等人进来侍候她,沐浴的时候看到她身上痕迹低下头去,心里却是放了心的。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侯爷和夫人还能这般恩爱,许是没什么大事。
明语木着脸,面无表情。
虽说婚姻要磨合,但是她特别讨厌的这样的感觉。没有沟通,只有冷眼相对,还有说不出口的懊恼。她羞恼自己居然更喜欢昨晚那样,甚至期盼以后他都那般热烈。
羞臊过后就是恼怒,就算昨晚她的身体得到欢愉,也不代表她就可以原谅他。既然他不愿意沟通,那她何必留下来给人添堵。她可是有底气的人,身后还有国公府撑腰。
她命人收拾东西,说是要回国公府。
金秋微草几人都很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眼打着官司。不是说昨夜里侯爷回房睡了,两人还…怎么夫人要回娘家?
这是闹哪一出。
主子的决定,下人们执行就好。
金秋和银杏收拾着东西,派微草去前院通知侯爷。微草跑了一个空,前院的人说季元欻一大早就已经出府。
卢氏和锦城公主看到她回来,高兴之余也是诧异的很。她只说想家人,要回来小住几日。卢氏和锦城公主可不信这话,私下找金秋几人问过,又没问出东西来。
“难道真是回来住几天?”卢氏疑惑。
锦城公主若有所思,“她们几人都说没有吵架,两人昨夜里还睡在一起,许是没什么事,只是明儿想家。”
孙女想家,要在家里住几日,卢氏是一万个高兴。把这茬放在一边,开开心心地拉着孙女回了幽篁院。
中午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多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季元欻早就知道妻子今天回娘家,他能出现在国公府让卢氏更加确认他们小两口没有闹矛盾。他本就是冷清的人,就算是没说几句话,楚家人也不觉得奇怪。
用完饭后,他告辞离开。
卢氏半点没有怀疑,在她看来最好的夫妻感情就是相敬如宾。锦城公主是当娘的,和丈夫又是蜜里调油,自是看出一丝不对劲来。
和明语闲逛园子的时候,问起他们的事来。
“娘,都说了,我是想你们,回来住几天。”
“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你是我生的,你有没有事我能看不出来。你老实告诉,你们真的没有闹矛盾?”
明语摇头,他们真的没有闹,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如果说闹别扭,那闹别扭的只有那个死男人。
锦城公主叹了一口气,“明儿,夫妻之间贵在坦诚,你们要真有什么心结,不能憋在肚子里,一定要说出来。昨夜里,他可有回房?”
“有。”
“那你们…”
“有。”
锦城公主从金秋几人的口中知道他们夜里有同房,但她还是要亲自过问女儿。听到女儿肯定的回答,她皱起眉头。
看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
“可是他夜里睡觉不老实?”
“娘…”
明语羞恼,让娘再问下去,该不会连他们昨天的姿势都要问吧。谁说古代女子含蓄的,至少她娘就不是那种含蓄的人。
见女儿恼了,锦城公主也不好意思起来。
“行了,我不问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真要没什么事,就在家里多住几日,你祖母可是想你的紧。”
那边季元欻回到侯府,冷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寒气。他没有去后院,依旧坐在前院的书房里,手上拿着的,还是昨天看的那本书。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让燕执把人放进来。
进来的人是荔儿,枣红色的合襟裙腰身掐得纤细。手里端着一个食盘,盘子里放着一盅汤并汤匙等物。
恰到好处的恭敬,完美的表情。
“侯爷,这是厨房今日煨好的鸡汤,您尝一尝。”
“东西放下吧。”
“是。”
纤纤玉手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下人的手,摆放汤盅的动作得体好看,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来的美感。
摆好东西后,她恭敬地退下。
门被从外面关上,季元欻的眼神从书上移到桌子,定在那汤盅之上,慢慢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