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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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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府的下人房中, 此时还亮着几盏灯。荔儿的屋子是靠最里面的, 也是最大的一间。她原是侯府的大丫头, 一应下人都听她调配。

她进了屋, 没有点灯。

黑暗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是有用处。”

“我知道你心大,可不只甘心做一个妾室。我说过我会助你的,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这么做。我都告诉过你, 现在不可轻举妄动, 更不能落了形迹, 引来侯爷的猜疑。你前脚使计让夫人回了娘家, 今晚就去侯爷面前献媚, 你当侯爷是寻常男子吗?”

荔儿的脸色丕变,献媚二字犹如钢针一般刺进她的心中。她何时献过媚,她若真是那等仗色图谋之人, 又何必要等到今时今日。

这些年来,她是侯府的大丫头,是最能接近侯爷的女人。她如果真是那等女子,有多少机会可以爬上侯爷的床。

她不愿, 她盼着侯爷能看到她的好, 敬重她爱怜她。而不是将她当成寻常以色侍人的女子, 视若玩意儿。

“注意你的措辞,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我可不是你们的人,你无权干涉我的所作所为。”

“我是无权干涉你,可是你频频出昏招, 我不得不提醒你。一旦暴露我家主子的事,多年蛰伏就将前功尽弃,你以为我主子会轻饶你吗?”

“那是我的事。”

那苍老的声音怪异笑起来,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的事?我可别忘记你自己说过什么,也别忘记你自己的身份。你知道我们的事,等于上了我们的船,你以为你想摆脱是那么容易的,还真是可笑!”

“你…”

“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不会真想永远留在这侯府当武安侯的女人吧。我可告诉你,女人最蠢的事情就是对男人动真感情。像我们这样低贱的人,如果真动了感情,那将是万劫不复。”

荔儿心一凛,俏脸一寒,“不用你叮嘱,我心中有数。”

“哼,你有数就好。”

那苍老的声音哼出这一句,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依稀可见佝偻的身影和瘦小的体态,他经过荔儿身边时,又叮嘱了一句。

荔儿冷着脸,待他出去后立马把门关上,厌恶地皱起眉头。

外面传来一声闷哼,她心一沉快速开门。门外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那老人的身影,也没有其他人。她凌厉的眼神四下看去,好半天才缓过心神重新把门关上。

转过头时屋内突然大亮,她整个人彻底僵住。

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身长玉立冷面如冰。如果不是这样的时候,他能来到她的屋子,那是她做梦都盼着的事。

“侯爷。”

“你受何人指使?”他的声音冷漠无比,看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感情。

她稳稳心神,“侯爷,奴婢忠心的只有侯爷一人。”

多年前,季元欻初入军营。那时候的他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名,人人都叫他燕回。为搏军功,军营里的每个士卒都是把脑袋别在腰间的。他不喜与人接触,在军营之中也没有朋友。伙头兵们欺负他,给他的饭菜总是最少的。

他记得有一个人无论他有没有好脸色,都会找他说话。那人笑起来有一口白牙,说话憨憨的。就算他不理睬,那人也能自顾说上半天。

那人叫张信,张信是庆洲人。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妹妹。他父母早亡,兄妹二人寄居在族伯的家中。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凭军功多赚些赏银,给自己的妹妹备一份体面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嫁个好人家。

但是后来他死了。

是替自己挡箭而死的。

临死之前,他只有一句话,让自己无论如何要照顾好他的妹妹。他的妹妹就是荔儿,是季元欻亲自派人接到京中的。

季元欻望着她,这些年来他记得张信死前的托付,曾不止一次问过她的意思。如果她愿意,他会认她为义妹将她风光大嫁。她一直没点头,他以为她还没有想好。

她表面上是侯府的大丫头,实则上自打入京后从不曾做过下人的活计,养得与一般人家的姑娘差不多。

季元欻不想与她多费唇舌,低喝一声,“带进来!”

一个五花大绑的瘦小男人被推进屋子,那瘦小男子正是刚离开没多久的老人,赫然是府里给花草施肥的吴老汉。

吴老汉一脸茫然,“侯爷,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都没问,你不知道什么?”

“奴才…害怕啊…”

季元欻冷冷看着他,这样的人放在任何一个府上,那都是最低贱的,也是最不起眼的。谁能想到一个如此不起眼的人,居然还是别人安插在侯府的眼线。

“这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他不久前才从你屋子出去的。”

荔儿咬着唇,似是受到极大的侮辱,“侯爷,这人…惯喜欢占人便宜,府里的姐妹们都受过他的气。之前他确实偷进了奴婢的屋子,奴婢发现后喝斥他,把他赶了出去…”

“侯爷,奴才什么也没做啊…奴才就是嘴上爱占人便宜,真正的什么都没做过,您要明查啊…”

“…呵,你们当我是谁?”季元欻冷笑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你们如实给我招来,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荔儿和那吴老汉齐齐喊冤,季元欻冷峻的脸一沉,把燕执唤进来,“这两人送去庄子上,好生审问。”

“侯爷!”荔儿大惊,脸色全白,她跪下来顿时泪流满面,“侯爷,您答应过我哥哥,要好好照顾我的。我不过是爱慕侯爷,有什么错?你便是不愿意接受我的爱慕,又何必如此对我…这些年奴婢从不敢奢望什么,也不敢在您面前露出半丝情意,就是怕您因此厌弃奴婢。奴婢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侯爷。早早便歇了那等心思,只愿能留在侯府,时时看到侯爷…便是这样,侯爷也不允吗?”

这般深情的女子,所求所想如此卑微。寻常男子听了即便不会心生怜爱,多少都会有些触动不忍责罚。

吴老汉眼珠子转了两下,“侯爷,奴才招…是荔儿姑娘,她知道夫人回了娘家。她想借此机会引起您的注意,今晚是她找奴才的,说是让奴才帮她做一个事。奴才没有答应…奴才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荔儿暗恨,这个该死的老滑头。他是想把祸水都引到她的头上,如此一来大错是没有,但在侯爷的心中,自己成什么人了。

她掐了一下大腿,眼眶顿时盈泪,“侯爷,他所说不是事实…奴婢说的都是真的,若是侯爷不信,奴婢只能一死以求清白。”

那吴老汉拼命使眼色,荔儿假装看不到,把吴老汉急得差点骂人。女人就是坏事,这个时候还想在男人面前卖好,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摘清通外的嫌疑,真是蠢货。

季元欻脸沉得吓人,大手一挥,燕执便堵了吴老汉的嘴把人拖了出去。

荔儿心里忐忑着,侯爷这是信了她?

“侯爷,自打您把奴婢从庆洲接来,奴婢就在心中起过誓。这辈子奴婢都不会背叛侯爷,更不会做任何害侯爷的事情。奴婢父母死得早,唯一的哥哥又去了军营。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要不是侯爷去接奴婢,只怕奴婢早就族伯卖给别人做妾。侯爷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又怎么会串通旁人来算计您?”

季元欻垂着眼眸,他仿佛又回到那烽火连天的日子。若不是张信替自己挡那一箭,只怕他尸骨上都长满了草。

然而……

“你哥哥有恩于我,我也曾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我让人在外面置个宅子,无论你嫁不嫁人,那宅子都是你的。”

荔儿大惊,侯爷是想把她赶出去?

为什么?

“侯爷,奴婢只想留在侯爷的身边…求侯爷可怜可怜奴婢……”

季元欻冰冷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甚至清冷的眼神比从前更加没有情绪。世人多算计,他自小见过太多,早已心如磐石。

任凭她哭得如何伤心,表情多么哀怜,都牵不动他半分情绪。

他的冷漠,让荔儿妒恨起明语。明明陪了侯爷多年的人是她。侯爷和夫人才认识多久,要不是夫人命好居然认祖归宗,哪里有资格嫁给侯爷。

“侯爷,您是不是怕夫人不喜…奴婢愿意去求她,只求她给奴婢一条活路,让奴婢留在侯府,哪怕是做个粗使丫头,奴婢也愿意。”

听到她这句话,季元欻清冷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波澜。

荔儿以为自己说中他的心思,暗道自己到底是他恩人的妹妹,又和他相处多前,其中情分哪里是夫人能比的。

“侯爷…夫人…”

季元欻脸沉得吓人,“我看你真是找死!”

荔儿被他突然暴怒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赶忙伏在地上,“侯爷,是奴婢僭越了。”

“你何止僭越,简直其心可诛。要不是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与你说如许的废话。你真当我会信你所言,真当我不知道你在背地底做过什么?你自以为深谙人心,海妈妈不会说出你,所以你才这般有恃无恐。”

荔儿的脸色全变,慢慢抬起头来,她不敢直视他的脸,“侯爷,你当奴婢不想亲自告诉您吗?您知不知道夫人有多不喜奴婢,奴婢还想留在侯府,只能出此下策。奴婢实在不忍看到您被人蒙在鼓里,被人嫌弃。他们国公府简直是欺人太甚,早前挟恩逼您娶了夫人,现在又弄这么一出。夫人她…她不配您的呵护,她连子嗣都不愿替您孕育,她分明是对您有二心。”

“够了!我们夫妻的事,不是你能过问的。我答应过你哥哥会照顾你,就不会食言,你好自为之。”

“侯爷!奴婢知道您生气,可奴婢爱慕你的心绝无半分虚假。你把奴婢送走,奴婢绝无怨尤。奴婢会日日为侯爷祈福,祈求佛祖保护侯爷一生安顺。”

季元欻大步出了屋子,她身体一软慢慢倒在地上。随后没多久,两个婆子进屋。不用她动手,自有人替她收拾好东西,连夜送出了侯府。

明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金秋忿忿,“奴婢早就看出来她不是个好的,必是趁夫人您不在府中,想在侯爷面前露脸。咱们侯爷是什么人物,怎么会看上她?”

微草低头,一言不发。她真没想到荔儿姐姐还真存了那样的心思,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这么多年,荔儿姐姐是最受侯爷信任的大丫头,为什么这么糊涂。

明语却觉得其中怕是没那么简单,季元欻突然发疯不理人,尔后又把荔儿送走,难道其中有什么关联。

她让金秋传话回侯府,让萱兰好生盯着,一有什么事就差人送信来。

不多时,楚晴娟来了。

离楚晴娟出嫁没多少日子,明语回府的两天,姐妹二人常在一起说话,仿佛又回到以前在闺中的日子。

楚晴娟瞧着比以前开朗一些,最近这些日子锦城公主有意让她学一些理家之道。毕竟余夫人的娘家虽不是高门显贵,但也是个殷实人家。贺三郎又是举人,以后必会出仕。

姐妹俩说的都是一些女儿家的活计,喜服这样的大件不会自己绣。可是诸如帕子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待嫁的女子还是要准备好些的。

“大姐姐,前两日我母亲派人送过信来,说是想让我回三房出嫁。”

“他们倒是算盘打得好。”

“嗯,我给拒了。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无非是借着我的亲事想和余将军攀上关系。我听说三姐姐的婚事不太顺,母亲很是焦急。”

明语眼露讥讽,小冷氏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怕是又想到什么歪点子,让四妹妹给三妹妹当踏脚石。楚晴书之所以婚事不顺,不是因为嫁不出去,而是小冷氏眼高手低,一心想给女儿攀高门。无奈三房门第太低,高门就算看在冷贵妃的面子愿意结亲,但也只肯舍出庶子。

“别理她。”

“嗯。”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国公府的日子清闲又自在,明语午陪着水哥儿玩了一会儿,把小家伙哄睡后和锦城公主坐在一起喝花茶吃点心。晚上一家人陪着卢氏用饭,用完饭后坐半个时辰后,再各自回房。

就寝时,明语突然觉得身边有些空空的。她望着帐顶,没由来的心里闪过失落。人还真是习惯的动物,这才多久她竟然不太习惯一人独睡。

慢慢闭上眼睛,一点点的入睡。

睡梦中,她仿佛身处重重迷雾,四处一片白茫茫。等她穿过迷雾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景一物都熟悉到令人想落泪。

熟悉的粉色床单,熟悉的毛绒熊,还有床头的那本书,都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这样的场景,她有多久没见到了。一时间,她突然好想哭。

房门被人推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来,“我真的听到动静了。”

“你呀,就是想女儿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跟着进来。

是爸爸妈妈。

明语想喊出来,可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知道爸爸妈妈都看不见她,因为他们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她书桌的椅子上。

“你说那什么大师是不是骗我们的?他说咱们语儿还有什么前世姻缘未了,不是死了而是去续前缘了。”

明爸爸叹了一口气,知道自打女儿去世后妻子就有些神叨叨的。他也不戳破那大师的谎言,顺着妻子的话道:“如果真是那样,说明咱们和她的缘分尽了,你也别太伤心。过两天我办好内退,带你到处逛一逛。”

明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幽幽叹一口气。

“以前语儿总说等她有空了,要带我们去哪里去哪里…”

明语已是泪流满面,她是说过这样的话。她以为自己和父母来日方长,他们余生还会一起走过很多年。她想等从省游泳队退下来后就开一家游泳中心,等到事业稳定后,她就有大把的时候带着父亲一起到处旅游。

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们父母女儿一场,竟然是如此的短暂。

“你说…她那前世姻缘是什么样子的?要是语儿现在还在,应该有男朋友了吧?她一直在省队里训练,不像其他的同龄人一样,根本没有时间和男孩子相处…”

明爸爸叹口气,不忍心戳破那样的谎言。哪有什么前世的姻缘,都是那些人骗钱的伎俩。他从不信鬼神,也不信什么前世今生。但是现在,他有些希望那是真的。

“大师都说了前世姻缘,肯定不会差。”

“我们语儿性格好,不爱和别人计较,应该是个好姻缘。如果她真的是去找前世的男人了,你说他们现在是不是在一起了,他们会不会有孩子?”

明爸爸又是叹气,这扯得是越发没边了。

“应该会有吧。”

明妈妈双手合十,“老天爷啊,如果你真的开眼,就保护我的语儿嫁个好男人,生个可爱的孩子,生活幸福美满。”

明语已经坐到她的身边,想告诉她,自己真的嫁人了,以后也会生孩子,一定会生活得幸福美满。可是任凭怎么大声,都发不出声音来。

她疑惑侧头,“老明,我怎么好像听到语儿的声音了。”

明爸爸心想妻子这是产生幻听了,过来拉她,“走吧,回去睡吧。”

“我好像真的听到了,语儿说她嫁人了,生活过得很幸福。你说奇不奇怪,自从上次去见过那个大师之后,我最近都做一些奇怪的梦。我好像会梦到语儿回去的那个地方,那里看上去像古代。”

“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明妈妈摇头,“那大师灵得很,你没看到多少人排着号等他。我们要不是托了关系,只怕排几年都见不着。而且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语儿去的那个地方肯定存在,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

“她要是真回前世了也好,咱们也就不那么难过了。你说她前世是在古代,也不知是什么朝代,有没有战乱,太不太平?”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做的梦稀奇古怪,好像没听说过那样的朝代。咦,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听到别人叫我什么大姑娘,还叫你什么太子。说不准我们前世和语儿也是有缘分的,要不然她怎么就托生成了我们的女儿。”

“大姑娘?太子?听着身份都不低。如果真有这样的事,说明我们语儿回去也不会过苦日子…我跟你说啊,前些天老刘从张家界回来,说那里风景不错,等我办好手续我们第一站就去那里…”

大姑娘,太子。

难道爸爸妈妈是他们转世?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房门处,明语想跟上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房门。她慢慢坐回到床上,留恋地看着房间里的每件物品。

然后她怀念地躺在自己的床上,闭上眼睛。

恍惚中,她似乎闻到熟悉的冷香。她还能感觉自己被抱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那怀抱让人安心无比。

再睁开眼睛时,床边立着的是金秋。鼻息间似乎还能闻到那股冷香,以他的来无影去无踪,就算是昨天半夜潜进来,只怕是金秋等人也不知道。

“夫人,您醒了。世子爷一早就来找您,正在外面等着呢。”

明语茫然地盯着帐顶,看了好一会儿。手放在心口,那里酸酸胀胀的。在没有她的日子里,爸爸妈妈老了很多。她希望往后余生,他们能忘记她的去世,好好的享受生活。

“夫人,您怎么了?”

怎么哭了?

“没什么…做了一个梦。”

明语说着,掀被子下床。

银杏手捧着衣物过来,要替她更衣。衣物之上还放着月事用的棉包,今天正是她要来月事的日子。她看了那棉包一眼,猛然想起来自己疏忽的事。

手下意识摸向腹部,这里真的有孩子了吗?

“那个先不用。”

金秋和银杏一愣,然后面露喜色。

“夫人…您是不是?”

“再等几天,先别声张。”

“奴婢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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