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
外头是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吹过破庙门窗的缝隙,发出如同厉鬼哀嚎般凄厉的声音。
而她此时却根本注意不到这些,她甚至连两个儿子的哭声也注意不到。那群山贼将她从丈夫身边拖走,她惊恐的想要去抓丈夫的手,却被丈夫躲开。
布帛撕裂的声音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拼了命的挣扎,拼了命的呼喊。她才二十多岁,她还有两个儿子,她还有好多想做却没做过的事,她不想死。
她转过头去,从山贼们之间的缝隙中看见她的丈夫从靴子里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希望之火重新燃烧在她的眼睛里,他来救我了,他对我果然还是有些情分的,至少看在孩子的面上。
一向文弱的丈夫扑了过来。
噗嗤——
利器刺入脏腑的声音……
耳边传来山贼们惊吓之后气急败坏的声音,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丈夫的脸,耳边是儿子们的哭声,她的胸口扎进了一把匕首。
“夫人,夫人……你的清白不能被玷污……我是在帮你……”
哦,他在乎的是他夫人的清白呀。她忽然就想通了,一点也不觉得恨,只是觉得太苦了,女人真是太苦了。活着的时候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死也不能自主。这就要死了吗?
若有来世,若她能做个男人……
利器刺入心口的感觉是那样的深刻,齐舒志猛然惊醒,眼前一排明晃晃的烛光提醒了他现在何处。
又做那个梦了,齐舒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双腿宛如被千万只蚂蚁啃食一般,难受极了。他捏拳捶了捶腿,抬头就能看见上面众多的祖宗牌位。是了,他因为犯了错,被父亲惩罚在祠堂跪一整夜。
难怪会做那个梦,齐舒志拢了拢衣领,感觉有些寒冷。
“二哥。”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做噩梦了?”
齐舒志转过看去,就看见了三弟齐玉锵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这么晚了,三弟你怎么来了?”
才八岁的齐玉锵已经表现的十分成熟,他将手里拎着的食盒放到齐舒志面前,笑道:“你晚饭没吃,饿了吧?”
说着就将食盒打开,一股荤香扑面而来,里头装着一只泛着金色油光的烧鸡。
齐舒志咽了口口水,用意志抵抗诱惑:“不,我不吃,爹让我在这儿罚跪呢。”
齐玉锵动作麻利的将烧鸡取出来,头也不抬的道:“爹只说让你罚跪,可没说不让你吃东西,况且这儿现在只有你我兄弟两人。你尽管吃,万一被爹发现了,有我扛着呢。”
作为兄长,有事居然让弟弟扛着,齐舒志一点也不觉得羞愧。他实在是饿得很了也馋得很了,便扯下一条鸡腿吃了起来。
齐玉锵在一旁看着哥哥狼吞虎咽的吃东西,小小年纪的他颇为老成的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劝道:“二哥,你我乃是名门之后,学问做不好不打紧,但至少也该知晓礼义廉耻,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呢?”
不怪齐玉锵说不出口,齐舒志此次被罚跪祠堂的过错确实有点难以启齿。因为他青/楼狎妓,还与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在青/楼里为了一个小女子大打出手,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英国公府的公子才十三岁就已经是欢场老手。
英国公齐远作为齐舒志的爹,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当场便愤怒至极,立刻从京城外的军营里杀回了国公府,将齐舒志狠狠的训斥了一顿,罚他在祠堂里跪到第二天早上。
但这件事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的,去青楼是真,为了个小女子大打出手也是真,但是狎妓就纯属瞎扯淡了。这世上所有男人都有可能狎妓,唯独他齐舒志不可能,只因为他的前世乃是个女子。
前世的齐舒志在搬迁路上被山贼劫住,之后她的丈夫亲手杀了她,说是要维护她的清白。他本以为这一生就这么完了,哪知道再睁开眼睛,他就成了大周最有权势的英国公府的二公子齐舒志。
这齐舒志在京城可是名人,他出名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优秀,或者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而是因为他的纨绔与不学无术。
通常来说大户人家出那么一两个纨绔子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问题就在于,英国公齐家世代忠良每代必出英杰。而齐舒志乃是公府的第一个嫡子,他上头庶出的大哥才华出众文武双全,下头同父异母的嫡出弟弟年少老成从小就有神童的称号。
这样一来,他这个不成器的夹在中间,便格外引人注目。
自打他成为齐舒志之后,隔三差五便会被亲爹训斥一顿,时不时还要被罚跪祠堂。若不是他身子骨弱,挨板子是少不了的。
即使是这样齐舒志也还是很感激,能够重活一次,还是以男子之身重活一次,他觉得是老天爷听见了他临死前的心声,可怜他于是给了他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吃着鲜香的烧鸡,想起昨天发生的事,齐舒志便忍不住叹气。
昨天有几个要好的同窗邀请他游河,他也没多想便跟着去了。到了地方才发现,游的乃是秦淮河,乘的乃是花船。
他当时就开始打退堂鼓,国公府家教很严,若是被父亲知道少不得一顿训斥。但同窗们极力邀请,自打他成为男人以后便特别渴望融入男子汉的群体,推脱不过便进去了。他打定了主意,进去之后只看不玩,全当是增长见闻。
本来喝喝茶听听曲儿时间就过去了,谁曾想茶水喝多了想要更衣。更衣回来的途中正好看见一个龟公正在大声辱骂一个小女孩,他曾经发过誓,若能生为男儿,一定要尽其所能保护柔弱的女子。
看到这一幕他还能忍?便上前去训斥了龟公,那小女孩看样子不过十一二岁,齐舒志心中怜悯,便有意为她赎身,正巧这个时候碰到了户部尚书的公子刘蟠。
这个刘蟠仗着他爹的乃是三省六部最吃香的户部尚书,在书院里经常找他的茬。碰到齐舒志哪有不找茬的道理?他以为齐舒志是看上了那个小姑娘,便要与他抢夺。齐舒志不忍心这个小女孩被刘蟠糟蹋,就与刘蟠在这花船之上,先是动口继而动武。
后来小女孩是被救了,这事儿也闹大了。
齐舒志一边吃着烧鸡,一边将昨天事情的始末说给齐玉锵听,说完之后道:“三弟,若是你遇到这种事,你救不救人?”
“当然要救。”齐玉锵正色道:“君子怎能见死不救?”
“好弟弟。”齐舒志满是油水的手拍在了弟弟的肩膀上,“我就知道你能理解我。”
可是齐玉锵又怀疑了,“二哥,照你这么说,你是要为那个女孩子赎身的,怎么没见你将她带回来?”
说起这个齐舒志就更郁闷了,他用布巾擦了擦手道:“别提了,我是要替她赎身来着,可她不愿意。”
“啊?”齐玉锵有点不可置信,“她为什么不愿意?”
“我哪儿知道。”齐舒志想了想道:“或许是我名声太差,她觉得被我赎身是跳进了另一个火坑,所以才不愿意呢。”
见哥哥郁闷的样子,齐玉锵到底也才八岁,不晓得该怎么安慰。转移话题道:“二哥你跪了一宿,身子怕是吃不消,天亮后就别去书院了吧,我让人去书院给你请假。”
“别。”齐舒志阻止他,“我明天一定要去书院。”
齐玉锵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他,二哥什么时候这么爱读书了?
齐舒志看懂了他的眼神,尴尬的咳嗽一声,“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就这样跪了一夜,天亮的时候齐舒志在书童齐吉祥与房里伺候的下人的搀扶下换了衣服洗漱完毕。
吉祥一脸心疼的给齐舒志盛了碗粥,道:“少爷你也真是的,都这样了还去什么书院呀,吉祥去给您请假吧。”
齐舒志哆哆嗦嗦捧着粥碗,喝了一口,骂道:“本少爷要做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
英国公齐远在夫人杨氏的床上起来,早就等在外头的下人们轻手轻脚的进来,开始伺候老爷更衣洗漱。管家齐忠就候在门外,齐远道:“老二,回屋了吗?”
管家在外面道:“二少爷天一亮就回屋了。”
齐远又问:“他真跪了一宿?”
“真跪了一宿。”管家恭敬的道:“除了半夜里三少爷过去给送了一回吃的,其余时间二少爷都老实着呢。”
齐远的脸色好看了不少,想起这个儿子体弱,便道:“他可用了早饭?书院那边请假了吗?”
管家犹豫了一下,道:“二少爷用过早饭了,但只用了半碗白粥。”
于是齐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去请大夫看看。”
“呃。”管家表情有些微妙道:“二少爷他用过早饭,便出了门去书院了。”
“什么?”齐远突然提高音量,那表情简直就是活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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