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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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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的夏天

窗外风吹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 远处有青蛙与蟋蟀发出鸣叫, 还混杂着一声声知了。

屋内静悄悄,倦极了的产妇睡着了, 她丈夫出去洗锅碗。

何东胜先从头面部的穴位说起, 每念一个穴位, 他就会指点出部位,然后又说出用途, 跟位合格的针灸课老师一样。

可惜他的课上的再好,余秋仍旧靠着椅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累,真的太累了。

这么多天的双抢, 起天不亮就爬起来劳作, 她实在疲惫到了极点。

又有什么比上课的催眠效果更好呢?

何东胜看她靠墙仰着头,闭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的样子, 忍不住笑了。

小孩子再装出大人样儿, 都还是小孩子。

他不知道的是, 这种坐着睡觉的功力是余秋在手术室练成的。

从早开到晚的刀,吃过午饭中间等接台的空隙,二三十分钟,不睡人扛不住, 回科里值班室睡觉又来回耽误不起。

他们这帮小医生就屁股下头垫着换下来的洗手衣, 背靠坐在更衣室的衣柜门, 眯个盹儿。

何东胜放下针灸书, 又到产妇身边, 帮人家量了次血压。

屋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少男少女轻快的欢笑。

田雨十分稀奇:“周大哥,原来你还有这手啊。”

她见知青点亮着灯,立刻冲进去兴奋地喊余秋:“余秋余秋,我跟你说……”

结果小田老师一见余大夫脑门上插针,就吓得“嗷”一声,往后急退。

何东胜回头看了她眼,伸手拔掉了余秋额头上的银针。

余秋揉揉眼睛,抬头冲田雨笑:“什么好玩的啊?”

小田医生立刻忘记了刚才的恐慌,又满脸兴奋地抓着余秋的胳膊:“我们斗赢了!”

慰问小分队是八个人,表演了《红灯记》选段,他们也是八个人,来了《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广大杨树湾社员极其护短,拼命给他们鼓掌叫好,大家战了个势均力敌。

慰问队不服气,又有人跳起《红色娘子军》,哇哇哇,那脚尖竖的啊,人跟竿子一样。

“嘿!你猜怎么着?我们有杀手锏!”田雨激动地推出了周家老大:“周大哥会跳芭蕾!能同时模仿杨白劳和喜儿跳《白毛女》的全场!就是那个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哇,这一手一出,宣传队立刻甘拜下风。

周家老大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什么,我就是随便学了点儿。”

“不早了,你们赶紧早点洗洗睡吧。”何东胜给银针消完毒,重新放回针盒里头。

他冲田雨笑,“小田老师,你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

田雨一拍脑袋,急得不行:“哎呀呀,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赶紧的,我得调个闹钟。”

韩晓生也推周家老大:“走走走,赶紧洗澡睡觉,你明早还要赶路呢。”

“不了。”周家老大摇摇头,“我跟宣传队他们坐船走。”

郝建国嘿嘿直笑:“你干脆加入他们得了,正好教他们跳《白毛女》。”

周家老大笑了笑,回男知青点去拿自己的行李。

周卫东急得不得了,他本来还打算今晚去抓田鼠,连夜烤熟了给他哥带在路上吃。结果他哥居然临时改主意,非得马上走。

胡奶奶张罗着给这孩子烧开水打蛋泡炒米,嘿,坐船要好几个钟头呢,肚子最容易饿。

结果一掀鸡蛋篓子,她才反应过来最后两个鸡蛋全让产妇吃了。才生完娃娃的女人,总归要补营养吧。

周家老大连连摆手:“别别别,奶奶,我吃得饱饱的,你别费心了。”

外头大路上响起人的喊叫:“周卫国,你快点儿,船不等人的。”

他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往外头走,经过余秋的时候,他丢下了一句:“对不起。”

那三个字就跟烫舌头一样,说得又急又快。

等到田雨听清楚的时候,他已经跟阵风似的跑开了。

小田老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满脸茫然:“对不起什么啊?他干啥了?”

余秋伸手捂了下脸,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他抄过我家,我妈是被他们带走的。”

屋子里瞬间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周卫东的脸涨得通红,嘴巴张大了,几次想说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虽然满打满算,他们下乡才一个月,但因为红星公社的革命热情有限,他已经忘了余秋黑五类子女的身份,也完全忘了他哥曾经奋斗在革命一线。

“好了。”田雨不悦地挥挥手,皱着眉头瞪周卫东,“你哥不是在上高中嘛,让他好好上学吧,别没事到处瞎转悠。要真想结合贫下中农,他申请下乡插队啊,肯定没人拦着他。”

周卫东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早了,睡觉吧。”余秋抬脚出知青点,临跨出门槛的时候,她又回过头,表情严肃地强调,“大小便都不要下床,现在你不能朝下面使力气知道不?”

田雨的好奇心立刻又起来了,追着余秋到后面山洞还不停地问:“干嘛啊?她有什么不好吗?我看挺好的啊。”

“刚才她子宮掉下来了。”

田雨没听明白:“啥宫?”

“子宮,就是女人装娃娃的地方。”余秋叹了口气,“禾真婶婶说这里的妇女黑屁.股,生孩子艰难。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说实在的,她是运气好,无论如何,大肚子都是生下孩子才子宮脱垂的。如何还在怀孕呢?如果还没生,宮颈就掉下来了,她到底应该给人怎样保胎,又如何选择分娩方式呢?

这儿什么都没有。

“她们太辛苦了。”余秋下意识地捏太阳穴,“这种情况除了先天性发育问题之外,基本上都是孕期太过劳累造成的。”

想想郑大爹家的秀华,一家子奶奶、公婆还有丈夫都是和气人,不是磋磨人的性子。秀华都快要生了,照样挑担子。其他人家呢,恐怕也一样,甚至更差吧。

毕竟在这里,少干一天活就少拿一天工分,就挣不到一日三餐。

郝红梅吓红了眼睛,泪水都在眼眶里头打转。她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她下乡之前,母亲要抱着她哭了。

“咱们运气真好,公社真照顾我们。”陈媛长长地吁出口气。

这些天,她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烧茶送茶,还没有正儿八经地怎么下过田,仍旧累得吃不消。那些天天埋头在地里头干活的人呢?

“芸香姐不会离婚的。”郝红梅突然间没头没脑地冒出了句。

前两天晚上,她们几个姑娘凑在一起讨论坐月子中暑的芸香,一致认定关键人物在她丈夫。太没担当了,居然什么都听他妈的,很不像话。

“芸香姐要是离婚了,说不定她在粮管所的临时工工作就保不住了,还得回生产队下田。”郝红梅分析得头头是道,“要是下田的话,说不定她怀孕了就得挑担子。那岂不是比现在更辛苦?”

哎哟,可以啊,这小姑娘。

余秋真要对郝红梅刮目相看了,别看人家年纪小,看问题真挺透彻。比起有情饮水饱,贫贱夫妻百事哀才是更普遍的现实。

田雨反而要比郝红梅更富有幻想精神些:“反正我觉得她这样好憋屈的。你们看看她婆婆在医院时就那样,在家里头肯定更是说一不二的主。”

“那你要找个什么样儿的?”陈媛逗她。

田雨反倒是落落大方:“当然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共同建设农村啊。”

陈媛憋着笑:“你不怕黑屁.股?”

田雨直接一挥手:“怕什么,让胡杨把新农具造出来,我们都不用撅屁.股干活啊。”

郝红梅直接笑倒在陈媛怀里头:“那你还不如直接找胡杨呢。你想要什么就让他给你造什么。”

“好你个郝红梅,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两个小姑娘压成贴饼子,在地铺上扭来扭去。知青点的床留给产妇了,他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当床。

“你呢?”陈媛突然间转过头问余秋,“你要找个什么样的对象?”

余秋“啊”了一声,很想教育这些小姑娘,早婚早育要不得。别听专家瞎忽悠,真十八岁结婚,拿什么养孩子?到时候女性受教育的机会会更少。

郝红梅也从地铺上伸长了脖子,大眼睛里头满是好奇:“对啊,余秋,你要找个什么样儿的?”

“我?”余秋指指自己的鼻子,觉得有点儿好笑,她居然跟一群孩子讨论这个。

她侧头想了想,“找一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吧。”

田雨瞪大了眼睛:“就这么简单?那除了哑巴,是个人都会说话啊。”

“很难的。”陈媛到底年纪大一些,“你得愿意跟人家讲话,人家也愿意搭理你啊。”

余秋笑了:“睡吧睡吧,真不早了。”

夜深了,树上的知了睡着了,星星也半闭着眼睛打盹。山洞的确阴凉,虽然还有股常年不住人特有的霉味,但比起蒸笼一样的知青点已经好很多。累了一天的姑娘们合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余秋却睡不着,她感觉腰部有些涨涨的,她怀疑自己的例假提前了。

以前就有过这种情况,因为到了新环境,水土不服,身体各方面都发生了混乱。过了足有半年的时间才好。

她悄悄起了身,轻手蹑脚地往山洞外头走。到了芦苇杆子编织而成的厕所,他拿出手电筒一照,这才放下心。

还好还好,没有提前。她真不欢迎大姨妈这么快又忙不迭地跑过来走亲戚。

余秋趁机解决了下个人问题,她冲完水,正要捋裤子走人的时候,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

大队书记嘴里头应该叼着烟卷,说话的时候红红的烟头一明一灭的,跟闪光灯似的。

“你问我好不好?我告诉你,不好。”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要说好年景有没有,有!大饥.荒过后那几年过的不错,村里头娃娃生的也多。为啥好?三自一包,四大自由,那时候不用生产队长排工,家家户户都自觉自愿地到田里头下力气狠干。原本的低产田都干成了肥田。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

现在呢?现在你看看大青山这一带有多少瘦田旱地?人啊,心里头都有本账。我干多少都跟人家一样,要人怎么下死力气干活?

还有该种什么养什么,主席都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文化人嘴里头老讲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怎么不想想适合其他地方种的庄稼未必适合我们这儿种啊?忙了一年,连种子都收不回头。”

胡将军轻咳了声:“这话你可别当着路线教育工作组的人面前讲。”

余秋心里头直打鼓,往外伸的脚又缩回头。这时候自己出去,搞不好大家都尴尬,她还是假装不存在比较好。

“我不讲,没的让人家为难。但凡眼睛不瞎心没坏透的人,在农村待上几个月就心里头有数了。讲了也没用,有心的,人家也没办法,还得端自己的饭碗。心也瞎了的,说了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大队书记一口接着一口抽烟,那红光始终亮着不歇,“你说中央要纠正错误,城里头我不晓得,农村头一桩应该纠正这个。好人能办成坏事,坏人也能想出好办法。对事不对人才是正经道理。”

胡将军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的时候,突然间转过头:“谁?”

男知青点虽然空着,可少年们一致相中了阴凉的山洞,毫不犹豫地卷了铺盖去洞里头安营扎寨。

胡杨晚上喝多了汤,这会儿尿急,他揉着眼睛出来,声音还没睡醒:“爸,是我。我要上厕所。”

说着,就往厕所门口走。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

完蛋了,这回,只要门一开,胡杨父亲跟大队书记都知道自己听墙角了。

偏生他们说的还都是不可说的话题。

※※※※※※※※※※※※※※※※※※※※

”三自一包”是刘于1962年推出的农村经济政策。

“三自”即指“自留地、自由市场、自负盈亏”。

“一包”即“包产到户”。

“四大自由”:土地租佃和买卖自由,借贷自由,贸易自由。

后来“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变成了国家主席刘走资本主义和搞修正主义的罪证,那时的路线教育所宣传的总是:大革命就是毛的革命路线与刘的走资本主义路线的路线斗争,人们所追求的发家致富也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具体表现。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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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沟种水稻

大队书记看了眼胡杨,咽下了剩下的话, 只跟胡家父子打了声招呼:“那我先走了啊。你们早点儿睡, 蚊香点好,这天蚊子可毒的很。”

胡杨含含混混应了一声:“晓得咯, 大爹您也早点儿休息。”

他伸手推厕所门, 咦, 为什么芦苇门不动?

胡会计被迫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自从修了新厕所,他不用担心失足掉进茅坑之后, 起夜都是闭着眼。

胡将军正要送大队书记,看儿子站在厕所门口不动,不由得奇怪:“你杵着做什么?”

胡杨嘴里头嘟囔着:“门……”, 芦苇门突然间应声而开。

少年迷迷糊糊, 懵懂地笑了,嗯, 刚才门肯定是勾住了, 明天再看看。

他摇摇头, 往里头走,下意识地要捞裤子放鸟。

芦苇门缓缓合上,扇形的暗淡天光扫过了厕所角落蹲着的个人。

一股凉气从胡杨的脚板心直蹿天灵盖,他的睡意顿时被吓得一干二净。

可怜的胡会计惊恐地瞪大眼睛, 刚发出个:“你……”, 嘴巴就被人捂得严严实实。

余秋焦急地压低了声音:“嘘, 我。”

胡杨呜呜呜地挣扎, 眼睛都水汪汪的了, 无声地控诉着,你干嘛不出声?

余秋龇牙咧嘴,拼命摇头,一个劲儿地指外头。

开什么玩笑,你爸跟人在外头讲话,我被堵着了。

胡杨挣扎得更加厉害,他要喘不过气来了。

余秋犹犹豫豫地松开捂他嘴巴的手,郑重警告:“你可别出声。”

胡杨好不容易才喘过气,委屈得不行:“大爹已经走了,我爸送他走呢。你赶紧出去。”

他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

余秋回头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以为我想,憋都憋死我了。”

她赶紧推门。门刚开了条缝,余秋伸出脑袋,抬起的目光恰好撞上胡将军。吓得她立刻又关上门。

胡杨已经褪下裤子掏鸟,听到动静回头,吓得差点儿没摔倒。

少年羞愤难当:“你出去。”

余秋杀鸡抹脖子,拼命地伸手捂他的嘴巴。

你爸这什么毛病,怎么才送人几步就回头啊。

厕所外头,胡将军疑惑:“胡杨,你上好了没有?”

怎么冒出头又回去了?

可怜的胡会计跟被恶霸欺凌的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没,哎哟,爸,我我要上大号。”

说着,他相当适时地放了个响屁。

最近农忙,大家一天三顿荤腥不断,蛋白质含量充足。胡会计的这个屁分量实在,差点儿直接熏晕了余秋。

臭小子,你要敢上大号的话,姐宰了你。

胡杨委屈,他还没嫌余秋呢。谁知道她捂自己嘴巴的手有没有洗干净。

胡将军“噢”了一声,转过身去,却并没有走的意思。大晚上的不睡觉,反而抬头看起了天上的繁星。

余秋几乎要晕过去,领导为什么就不能遵循正常人的作息时间呢?赶紧回去睡觉啊。这会儿你儿子不就是上个厕所嘛,你至于给他站岗?

她威胁地瞪着胡杨,赶紧尿,尿完了把你爹领走。

倒霉的胡会计几乎要哭了,一个女同志杵在边上瞅着他,他能尿出来才怪。

余秋瞪眼,谁看你了,你真是想太多。这黑灯瞎火的,能看得见什么啊?

她在心中冷笑,姐在泌尿外科轮转的时候,见多识广,哪里在意这些。

胡杨好不容易跟挤牙膏似的解决了他的三急问题,又大张旗鼓地冲厕所,弄出好大的动静后,这才将厕所门开了条缝,溜了出去,喊了一声:“爸——”

胡将军点点头,朝厕所的方向走。

余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如坠冰窟。完蛋了,她刚才怎么就没能想到胡将军也想上厕所的可能性?

她现在解释清楚事情始末还来得及吗?

胡将军一步步走向厕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余秋的天灵盖上。

胡杨也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伸手要拦他爸:“爸,我……”

我真的没耍流氓啊,余秋自己躲里头的。

余秋万念俱灰,手抓在厕所门上。

她咬紧牙关,早死早超生,横竖都是一刀,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再怎么说,她也不能让个孩子给她背锅。

就胡将军这虎父的做派,搞不好真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解下腰带,抽死无辜的小胡杨。

余秋没能推动厕所门。胡将军的脚刚好抵在门上。

他伸手摸自己儿子的脑袋,声音低沉而温和:“恨不恨爸爸?”

胡杨垂下头,小幅度地摇晃脑袋:“不恨。爸爸说的对。”

胡将军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沉的跟座大山似的:“爸爸对你们兄弟姐妹严格,是因为除了爸爸,没人再对你们严厉了。无论你们做什么,别人都只会叫好,惯子如杀子,爸爸不想害了你们。”

余秋的内心充满了绝望。人家都说堂前训子,胡将军可真是品味独特,居然选中了厕所门口,风味可真重啊。

胡将军像是没意识到说话地点有任何不妥,兀自沉浸在为人父的情绪当中:“你恨不恨爸爸没送你去当兵?”

胡杨下意识地捏了下大裤衩的边,摇头道:“不恨。”

“真不恨?”

夜风习习,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胡将军浓密的眉毛微微往上挑,“那你知道爸爸为什么不让你们兄弟姐妹当兵吗?”

胡杨垂下脑袋,小声嘟囔:“大哥的心思不在当兵上。”

大哥就是想找个地方待着而已,军队是所有部队大院小孩最熟悉的地方。

胡将军鼻孔里头发出声冷哼:“他不是想去当兵,他是要去当少爷!我们国家不养少爷。”

这个大儿子被家里人娇惯坏了,一身的娇气病。必须得送去艰苦的边疆好好摔打,否则将来长成个作威作福的衙内,只会害了自己害了家里人还祸害老百姓。

胡杨小声嘀咕:“可是,爸爸你应该留下我姐的。好辛苦的,我看余秋、田雨她们都瘦了一圈,人也晒黑了。大姐在海南肯定特别辛苦。”

女孩子不应该这样辛苦。

胡将军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苦笑道:“你姐姐是个好姑娘,可是你姐姐太天真,很容易受人蒙蔽。她得出去看看外头的老百姓到底是怎样生活的,才不至于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人年轻的时候多吃点苦是好事,能认清楚自己的斤两。这要比始终靠在父母家人的荫蔽下,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从来没沾过家里头的光来的强。”

胡杨还是心疼姐姐,他小声嘟囔:“大姐想要跟姑姑一样当军医。她不怕辛苦的,她也不怕上战场牺牲。”

“你以为谁都能牺牲的吗?”胡将军反问儿子,“你大姐从小跟着她姑姑长大,她学到什么本事没有?到今天也没见她给我们开一张药方子啊。”

他伸手指了下山洞的方向,“同样是在医院里头泡大的,你的那个知青同伴小秋大夫,人家就什么都能拿得出手。这才刚插队多久?杨树湾大队谁不晓得她?刚才在祠堂里头,又有多少人打听她,要给她拿吃的?

你姐姐插队一年多了吧,他们大队有多少口人,大队人的基本身体状况她搞清楚过了吗?董存瑞炸碉堡,他也得能拿得起炸.药包来。老百姓心里头都有杆秤呢。”

余秋暗自捂脸,这误会大了。她学了这么多年又上这么多年班积累下来的东西,哪里是随便看看就能会的。

那位胡姑娘对不住了,姐姐一点儿也不想当这种别人家的小孩。

还有你爸就算想夸姐,能不能换个地方啊?

胡司令显然沉浸在娃儿都是人家的好的情绪当中不可自拔,夸完余秋又夸田雨。

“同样是在村里头当民办老师,她下课就走人,有跟小田老师一样,琢磨过多做点儿什么吗?插队就得实实在在把自己当成村里头的老百姓。脖子昂得这么高,活像她到人家的地盘上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海南求她去了?拎不清自己的斤两。

但凡你姐姐能有小秋大夫跟小田老师一半的干活劲头,她也不至于是现在这副怨天尤人的样子。”

胡杨这才想起来余秋还被堵在厕所里头,估计已经快要被熏晕了。

他赶紧跳起脚,催促父亲:“爸爸,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这儿蚊子多。”

胡将军意犹未尽,却到底还是心疼孩子的,嘴里头抱怨着他娇气,脚却抬起来朝前走。

一边走,他还一边教育儿子:“爸爸让你下乡,是为了让你清楚自己的根在哪儿。要是没在老百姓当中待过,心里头没有老百姓,将来无论你干什么行当,都走不远的。

今年,美国总统也访华了,中国乒乓球代表团也去美国加拿大访问了。世界格局要变,你得把根扎实了,才不至于被吹得东南西北分不清……你要警惕,敌特分子要下手就主要从你们这些没吃过苦的孩子下手。没摔打过,容易受蒙蔽……”

父子俩总算走远,余秋也终于能从厕所里头溜出来了。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感觉睡觉前的澡真是白洗了,浑身都是臭汗。

余秋不敢立刻溜回山洞去睡觉,她生怕胡将军还没睡着,那双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耳朵能够听到自己回去的脚步声。

她抹了把头上的汗,索性绕到前头去看产妇。一想到那掉下来的红红的子宮,她就心里头发慌。

好在产妇跟孩子情况都不错,孩子已经吃饱了呼呼大睡,余秋也在产妇的肚子上摸到了子宮。

她悬着的心稍稍落地,再三叮嘱产妇丈夫不要让妻子暂时下床如厕,这才出了知青点。

余秋还是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她不好惊动到胡奶奶,也不好打水洗脸,只能往边上的水沟走。

掬一捧水,洗个脸也是好的。

走到水沟边上时,余秋刚蹲在踏板上,就看到前头昏黄的灯光一晃。

“谁?”

马灯拎高了,露出张微微笑着的脸:“是我。”

余秋绷紧的肩膀放松了,她抬起眼睛:“何队长,你这么晚还在抓蚂蟥啊?”

何东胜点点头:“这会儿蚂蝗特别多。”

今晚从知青点离开之后,何东胜回到家中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不能入睡。

大忙结束了,可是大忙之后应该怎么做,他脑海中思绪万千。稻田养鱼究竟要怎样进行下去,他越想越觉得事情多。

何东胜睡不着,属性爬起来到外头捉蚂蝗,顺带着也捋捋思绪。

余秋安慰了年轻的生产队长一句:“慢慢来吧,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呢。”

她开玩笑道,“你看我前头还说要养蚂蝗,到现在不也还没找清楚方向吗?”

何东胜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前段时间太忙,没顾上去打听到底怎么养蚂蝗。”

余秋哑然失笑,这跟何东胜又有什么关系呢?

年轻的生产队长微微皱眉:“不过你说的另外一件事,水面种稻,我倒是觉得现在就可以试试。”

八队最终没有采纳余秋提的建议,开始水面种稻水下养鱼,而是直接将低洼地稻田变成了鱼塘,里头种莲藕跟茭瓜了。

种这些,他们有经验,水上如何长稻子,他们心里头没个谱儿。

余秋清清嗓子:“我也是在书上看来的,到底怎么弄,我搞不清楚。”

何东胜要比她果断的多:“那就先拿小水沟试试,刚好我们队还剩下差不多一分地的秧苗,就先插在这儿吧。”

余秋反而迟疑起来:“万一长不好呢?那不是浪费了秧苗。”

“反正也没水田种啊,放着反而浪费掉。”他笑了起来,“就是这块水田给你多费心照应了。”

余秋愣了下,夜深起露,清风带着凉意,她的声音有点儿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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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生日啊

何东胜是把种田的好手。

一大早,天边刚发灰, 他推着从宝珍家借来的板车给产妇丈夫推老婆去渡口时, 顺带着捎来了昨天插秧剩下的秧苗。

等到产妇丈夫送完老婆回头时,他已经做好了秧苗的浮床。

何东胜没有砍芦苇棒子编浮床, 而是直接从生产队的库房里头翻出了几个已经损坏了还没有修补的篾子。

竹蔑子是当地人用的一种农具, 模样跟用途都和筛子差不多, 只是孔径要大上不少,通常农人用它来粗筛油菜籽跟菜籽壳。

何东胜在这些篾子的孔隙当中插上秧苗, 中间有破损的地方,他也没拿芦苇修补,而是直接用上破渔网。

胡奶奶招呼他们吃早饭的时候, 他已经查插好了秧苗, 用麻绳连成一圈。远远瞧着,就跟观音娘娘坐下的莲花宝座一样。

胡杨端着面条蹲边上, 一边吸溜手擀面, 一边疑惑:“你干嘛不直接全插在渔网孔中?这样多快啊。”

胡会计一长串面条没吸溜完, 就见所有人都盯着他看。看得他直接呛到了,差点儿连碗里头的荷包蛋都滑到了地上。

他惊恐地蹬着目光灼灼的女知青们:“干……干什么啊,你们?”

田雨大怒:“你不早说!我跟余秋编芦苇床种空心菜的时候,你早干嘛去了你?”

胡杨十分委屈:“我当时也不知道杨树湾的渔网长这样啊。”

何东胜笑着捶了下胡杨的肩膀:“可以啊, 我们胡会计就是诸葛亮。”

直接用旧渔网的话, 连着篾子一起, 一分地的秧苗全都能插完了。

余秋只担忧地看着莲花宝座形状的篾子:“放水里头会不会沉下去啊?”

“用木头!”郝建国来了精神, “木头做框子浮在水面上, 中间放渔网,再用麻绳连在一起,两头都栓树上,就不怕沉下去了。”

男知青的目光都盯在了余秋脸上。

余秋怀疑面汤糊上了自己的脸,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

“门槛啊!”胡杨满脸热切,“除了医疗站的门槛,我们还有什么木头可以用啊。”

为了造收割机跟插秧机这些农具,他们已经将杨树湾各个生产队的库房全都翻了个底朝天,只差直接拆了库房门。

余秋皱眉:“好好好,你们直接下了门槛吧,反正有门槛还不方便病人进出。”

男知青们立刻来劲了,就连昨晚因为大哥的事情有些灰头土脸的周卫东都精神十足,跑着借了斧头来。

他一斧头下去,整个知青点都抖了三抖,然后悲哀的事情发生了,斧头劈在门槛里,死活拔不出来。

何东胜赶紧阻止要上去硬拔的男知青,自己走到门槛边,朝门槛踢了几脚,那卡住的斧头晃了晃,终于松开来。

周卫东赶紧冲过去,拔出了斧头。

胡将军饶有兴致地看着何东胜:“你这几脚准的很啊。”

一脚接着一脚,力气都是累加起来的。

何东胜笑道:“小时候力气小,砍树斧头老卡着,时间久了就有经验了。”

只是两个门槛也做不了多少木框子,想要大面积种植的话,还得想其他办法。

胡杨又吸溜了一口面条:“竹子也应该能够浮在水里头吧?”

毫不意外的,马后炮胡会计遭到了众人的唾弃。

想个事情都慢半拍。

胡杨委屈,明明刚才是周卫东说要找木头的。

胡奶奶又一次出门喊:“吃饭,都赶紧给我吃饭,面条都要全坨在锅里头了。”

她直接过来拉何东胜的胳膊,“吃完了再做,有多少事情你怕做不完的。

何东胜企图挣扎:“我先把秧苗都下到水里头,不然得干死了啊。”

“先把插好的这些放水沟里头,剩下的用桶泡着。”胡奶奶一双手执掌乾坤,完全不肯松开,“年纪轻的时候别不当回事,把胃饿坏了,等老了还是你自己吃亏。”

何东胜哪里是胡奶奶的对手,只得作罢。

秀秀已经给何东胜盛了面条过来。

双抢结束,各个生产队要么休息两天,让社员处理下大忙期间家里头积压下来的活计,要么还是按照老时间上工,反正都不用起天不亮上早工了。大家伙儿也总算都能坐下来踏踏实实吃顿早饭。

何东胜看着碗里头卧着的荷包蛋跟面汤上泛着的油花,笑得眼睛眉毛都弯了下来:“哎哟,我贪胡奶奶的好东西吃咯。”

“又不是我的,今儿鸡婆还没来得及下蛋。”胡奶奶痛快的很,直接指着胡将军道,“我也是沾光的。”

余秋福至心灵,惊讶地看着胡杨:“今天你生日?”

她记得有些地方的传统就是生日的时候吃长寿面卧鸡蛋。

按照胡将军对儿子的严厉程度,没个正经事,他好像还真不会让儿子吃鸡蛋面。说不定胡奶奶给做了,他都要再训斥一顿胡杨的。

胡杨茫然地抬起头,侧脸问田雨:“今天多少号啊?”

田雨歪着头想了想,不太肯定的样子:“十四还是十五来着?我记不得了。”

反正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天黑透了才回家,她感觉不到日期的变化。

胡奶奶扑哧笑出声:“今儿六月六,礼拜天,要开箱晒衣服的。”

平常看着怪聪明的娃娃,讲起正经事,竟然一个比一个糊涂。

胡杨恍然大悟:“那就是了。嗯,今儿我生日。”

他说的轻飘飘的,跟旁人的事情一样,半点儿激动的情绪都没有。

余秋被这孩子闹得哭笑不得:“你也真够洒脱的啊,这都能忘了。十八岁生日,好歹也是个大日子。”

按照她穿越前学校的习惯,还会组织学生参加成.人仪式。

她就说昨晚上胡将军怎么会突然间下乡来了呢,原来是为了替胡杨过生日。

当着人前,胡将军面对儿子的时候总是板着张脸:“过了十八岁就是正经的大人了,自己做什么事,都要心里头有数。人对自己严格才是真正的爱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的父子谈心起了效果,胡杨对着父亲居然不再大气不敢喘一声,反而相当活泼,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声音也轻快的很:“我晓得咯,爸爸。”

这一声“爸爸”,叫的胡将军反而有些撑不住,他别扭地转过脸去,嘴里头还嘟囔了句什么。

余秋看他凳子上像是突然间长出了牙齿,咬他屁.股似的模样,忍俊不禁。她赶紧埋头吃面条,生怕叫人看出来她在偷笑。

何东胜看了眼小赤脚医生,下意识地将凉拌黄瓜丝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都多吃点儿啊,给我们小胡会计的生日添添热闹。”

这孩子估计是睹物思情,想她爸爸了。

也怪可怜的。

吃过饭,何东胜又从生产队库房里头翻出了破渔网,直接撑在木头订好的框子上。制成的浮床看着有点儿像古代晒纸时用的模板。只是孔隙当中要插上秧苗。

胡杨在边上帮忙,突然间喊出一句:“我知道用什么做秧盘了,就用渔网跟竹子就好。”

他兴奋地跟众人比划,“下面是小花坛,里面装沙子,等到稻种发芽之后,我就把这个秧盘架在上头,苗不就从空隙中冒出来了吗?”

要是都在水上长得话,他连插秧的步骤都可以省了,直接一个个秧盘放进水里头,方便的很。

“可以啊,胡杨。”余秋竖起大拇指,“你这脑袋,绝对是这个。”

郝红梅正跟着田雨蹲在水沟边上拖空心菜浮床,准备掐长出来的嫩菜叶。她眼睛往边上瞥,兴奋地大喊:“哎,有螺蛳啊,好几个大螺蛳。咱们摸点儿,中午就又加个菜了。”

说着,她伸手就要够吸附在踏板边缘的螺蛳,结果这已经是被大佬盯上的主。

潜伏在旁的蚂蟥迅速从螺蛳伸出吸盘而造成的与硬壳之间的空隙钻进去,郝红梅还没反应过来时,螺蛳就变成了个空壳,跌入水坑中。蚂蟥肥胖的身子又快速移动,盯上了另一个螺蛳。

少女的尖叫声响彻天空时,何东胜刚好插完了最后一棵秧苗。

郝红梅带着哭腔喊:“蚂……蚂蟥,好可怕啊,蚂蟥。”

余秋搂住这可怜的姑娘,安慰她道:“没事,你看,蚂蟥吃螺蛳的,不吸血。”

她话音一落,突然间反应过来,“何队长,我找到用什么养蚂蝗了。”

她伸手指着空螺丝壳,“就是它。”

果然跟她最初想的一样,蚂蝗的食物来源还是在水中。

余秋伸手揉揉郝红梅的小脑袋,夸奖这姑娘:“咱们家红梅真是聪明又厉害。”

真宝藏女孩呀。

郝红梅眼睛里头含着两泡泪,太可怕了,她一点儿也不想发现蚂蝗还吃螺蛳。

她以后都不敢再吃螺蛳了。

余秋在心中暗笑,千万不要立这种flag,回头姐做道香辣田螺,看你吃不吃。

她蹲在水沟旁边,一声不吭地盯着蚂蝗。

那几只肥肥的蚂蝗小心翼翼地待了半天,感觉人类好像对它们没有什么威胁,又胆大包天地伸长了脑袋。

蚂蝗移动的方式有点儿像没有壳的蜗牛,它们极有耐心,非得等到螺蛳冒出脑袋的瞬间,就瞬间如闪电搬出击,直接钻入螺蛳壳中,吞噬掉里面的嫩肉。

郝红梅吓得心慌手抖,在边上又想看又害怕,整个人都蜷缩在陈媛的怀中。

太可怕了,难道余秋不觉得蚂蝗很恶心吗?

余秋心道,现在蚂蝗在姐姐眼中就是钱。为了钱,她连田鼠都能忍受,何况是蚂蝗呢。

连着观察了几只之后,余秋基本肯定蚂蝗的确可以靠螺蛳为食。

不过除了螺蛳之外,蚂蝗还需不需要补充其他食物来源来满足全面营养?

这个问题只能请教专业人士了。

杨树湾没有通电,自然不会有电话。就算想要咨询中药材公司的人,最方便的办法也是去公社借电话打到中药店去问。

胡将军要坐船回城里,他直接邀请何东胜等人上船:“别打什么电话了,电话里头未必能说清楚,还不如直接过去问,最好能当面看到,一次头把事情解决掉,总比问了半拉子做无用功强。

何东胜赶紧谢过胡将军,回了趟家拿了个布口袋就出门。

那里头装着他自己晒干的蚂蟥以及生产队其他人收的蝉蜕。

后者也是味中药,药材公司过来收,完整的是一分五一个,有人家孩子手脚灵活的,一个夏天也能攒下好几块钱。

胡将军又招呼其他几个知青:“都去县城逛逛吧,看看缺个什么东西,正好买回头。今儿礼拜天,你们也该松快松快了。”

胡杨立刻起身,他的确有一堆东西要买。红星公社的供销社卖的东西太少了,他还有好几样东西没有造出来呢。

田雨等人却直摇头,小田老师才不管什么礼拜天呢,反正这个夏天她一定要讲完四年级的课。她还想着如果等到开学再讲完五年级的课,这些学生可不可以跟公社小学的孩子一块儿考公社初中。

韩晓生他们则表示得赶紧回公社上班去了。大忙半个月,肯定积了不少事,他们正好趁着礼拜天拾掇清爽了,好继续开展工作。

最后手上没急事要立刻处理的人,居然只剩下余秋。

刚好她也的确想去县城,她要摸摸这儿的底子,看看是不是有更多能够挣点儿外快的门路。

胡将军最爱看年轻人积极主动工作,他夸奖了几句知青,也不再硬劝人,只叮嘱众人好好珍惜在农村锻炼的机会,便抬脚往外头去。

秀秀跟着八队上工,胡奶奶收拾屋子。转过身,她发现桌上菜罩子底下多了个没封口的信封。

她正琢磨着这是哪个娃娃丢下的,再一捏里头,是粮票跟纸币。十斤的全国通用粮票跟三块钱。

胡奶奶还是早在十多年前,干部下乡驻点时住在他家时,才见过这种粮票。

胡奶奶重重地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习惯哦,个个都爱塞钱塞粮票。这胡杨肯定是随他爸爸,瞧这大手大脚的,十斤粮票要吃多少顿啊。

※※※※※※※※※※※※※※※※※※※※

当年城市居民的粮食严格实行计划分配、凭票供应。末成年人每人每月23斤,成年没工作的每月27斤,参加工作的每月29斤,强劳力每月30斤。粮票等票据凭户口本到居委会领取,一个季度发一次。粮票注明了使用月份,当月的当月用,逾月作废,翌月的不能提前用,遗失不补。粮票分地区、省和全国通用几种。全国通用的粮票,一般是给流动性较大的公务人员,如军人、在外长期执行任务和超大型国企的人员等等。地方人员出省公干,可凭单位证明到指定的部门用地方粮票换取全国通用粮票。全国粮票没有使用年限,凭票每购10斤粮食可购一两食用油。

所以胡奶奶见到全国粮票,就晓得是胡杨的父亲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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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挥积极性

大船顺风顺水, 沿江蜿蜒而下。太阳刚露出半张脸, 江上清风扑面而来,舒爽宜人。

胡杨看着江面上浮现出的太阳, 兴致勃勃地问余秋:“看, 像不像溏心蛋。”

余大夫伸手捂脸,完蛋了,集体堕落。你好歹也是将军之子,标准的高干子弟, 怎么现在看什么都能扯到吃上面。

不过红日的确很像溏心蛋,煮熟了, 缓缓浮出水面那种。

大约是因为在水里头泡过, 所以那光芒居然不刺眼,反而显出了柔和的色调。

江水被染红了, 红色安静地蔓延到河流两岸。水田里头插着的秧苗已经挺直了腰杆。红配绿, 美得质朴又明亮。

乡村总是醒来的分外早,农民没有礼拜天的概念。虽然还不到早上七点钟,已经有社员在田头忙碌。

那一小块一小块葱郁的农田,里头的翠色浓郁的几乎要滴出来了。

胡杨高兴地大喊:“看,好漂亮的小麦。”

“这是芝麻!”船舱里传来胡将军的怒吼,“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东西。”

可怜刚得意不到半天的胡杨, 立刻又缩下脑袋蔫吧了。

余秋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原来芝麻长这样啊, 她还真不知道。

一簇簇的, 挺直的秸秆, 叶子碧绿。

她不由得看笑了:“我还以为咱们这儿只种油菜收菜籽呢。”

“这是自留地。”何东胜笑了起来,语气略带点儿调侃,“像这种山地还种得好的都是自留地。”

胡杨瞪大了眼睛,茫然地问了句:“为什么?”

人多力量大,应当集体的地种的更好啊。

余秋心念微动,她想到昨天晚上听到的大队书记的抱怨。

是啊,没错,人都会舍得为自己的东西下力气。所有违背人类本性的政策,最终都会导致失败。

种庄稼乃至于种所有的农作物,说到底一个水一个肥,这二者其实是可以通过人力进行扭转的。肥地可以拖成瘦地,瘦地也可以改造成成肥沃的良田。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人的确可以胜天。

她清清嗓子:“因为自留地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种。这块地上究竟缺水还是缺肥,种的人心里头清楚,也就能相应性的给予解决的措施。但是生产队的话就不一样了,每天大家都是集体劳动,每一块地的具体情况,干活的人反而不清楚,如果固定下来,比方说这一亩地始终是哪几个人打理,说不定情况就会好很多。”

胡杨仍旧迷惑:“那种的时候,既然发现有问题,为什么不直接跟生产队长说,生产队来处理呢?”

余秋真不忍心打击天真的孩子,说个屁,凭什么要说,说了还给自己找事。说了他又有什么好处呀?

她绞尽脑汁给出了一个答案:“因为有些事情是介于好跟坏之间的,你非要说不行的话,其实也行,但你要说行的话又有点儿欠缺。这种情况你让社员怎么说?还不如分开来让大家负责。”

何东胜点点头:“你说的是计件工分,生产队栽秧割稻子也这样记的,几个人负责一亩田。”

这样干完的人可以歇歇脚,能够充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余秋摇头:“我说的不是这种临时性质的,而是长期持续性。”

这种临时性的计件工分完全不适合农业生产。因为农业生产并不能立刻看到成效。

就说栽秧吧,秧苗栽下去了,重点看的不是速度,而是秧苗能不能成活。

要是一味的追求速度,迅速把秧给插好了,但是秧苗不能活下来,这其实反而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当年大越进的时候追求的多快好省,从本质上来讲并没有错误,可实际上,多与快可以迅速的看到,好跟省却没有量化指标,所以才导致了浮夸风的盛行。

同样的在生产队使用计件工资也是这么回事。

胡杨来了兴趣:“那你说要怎么算?”

“对事不对人。”余秋眉头微蹙,“我看现在生产队定工分是定死了的,一个人是拿什么工分,定下来之后就始终是这个公分。这样很容易打消大家的积极性。”

工分高的始终高,工分低的,长时间都是低,很难再调整。前者可能懈怠,后者则是失望,不想干活。

拖后腿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集体财产变少,工分高的人也拿不到钱,同样也不愿意出力。

胡杨皱眉:“工分都是生产队开大会决定下来的,也不是谁的一言堂啊。”

社员都不能做决定,那还有谁能定下来工分的高低呢?

“土地呀。”余秋笑了起来,“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干活有没有出力出力,有没有出到点子上,庄稼地最有发言权。伟大的主席不是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吗?庄稼地调查了多少年了?它对人最有发言权。”

何东胜觉得小赤脚医生说话极为有趣,饶有兴致地追问下去:“那你要土地怎么给人定工分?田又不会说话。”

“看收成呗。”余秋笑容满面,“田不会说话,田会写字。产出来的稻子,麦子,油菜籽,就是田写的字。量多量少,量好量坏,一目了然。”

“田写了字之后,又要怎么记工分呢?”船舱里头传来了胡将军的声音,“社员可是凭工分算收入的呀。”

余秋不假思索:“每亩田现在是700斤的任务量,是不是?那么刨除这700斤的公余粮任务之后,剩下的就是种这亩地人的工分。到底要怎么算?他们自己内部讨论决定就好。大队不管生产队定工分,生产队也没必要管合作小组如何定工分。”

只要脑袋瓜子转得够灵活的人,都会选择自己亲近的人作为合作小组。

不出意外,就是自己的家人。

其他人就算木讷,也会有样学样。

再说农民本身也不笨,有自己的生存智慧,看他们家家户户将一分地的自留地打理的如此生机勃勃就知道了。

胡将军从船舱伸出脑袋来,看着余秋笑:“你这娃娃倒是很能想啊。”

余秋面带微笑:“我想的是如何让广大社员同志吃饱吃好,只有营养充足人的健康状况才会好转,农村的医疗卫生工作,才能够真正推行下去。药补不如食补。”

胡杨兴奋地连连点头:“对,没错,就该这个样。大家伙儿只有吃饱吃好了,才有力气干活呀。”

没力气还怎么建设农村?

胡将军只微笑不说话。

胡杨已经开始发散性思维:“种田需要肥料,除了农家肥之外还有化肥,还有农药,用化肥跟农药,也是合作小组跟生产队申请,到时候从他们全组的工分里头扣。”

余秋忍不住又插了句嘴:“我还有个想法,其实生产队可以多养些鸭子。这些鸭子平常就交给社员照应。”

胡杨有些算不过来,试探着提问:“那这工分应该怎么算?算鸭蛋吗?”

“不,算鸭粪。”余秋正色道,“昨晚上那个大肚子她丈夫不是在农场当短工嘛,人家也不赚钱的,就是将养猪场的猪屎交给生产队作为报酬。”

既然要沤农家肥,那鸭粪也是肥料的重要来源。

而且小鸭子放在稻田里头吃浮萍吃浮游生物吃螺蛳,可以省下好大一笔饲料费用。相当于农民可以白得农家肥来源。

余秋咽下了另外一点,农民需要上缴的鸭蛋数目是固定的,多余的鸭蛋就归他们自己所有。这其实也是笔隐形收入。

种田需要重劳力,但是养鸭子却是老人跟孩子都能做的事,这相当于将全家人的潜能都发挥出来了。

这一切,上面仍旧可以扣着集体的大帽子,是广大社员同志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想方设法为国家做贡献。

何东胜立刻表达了对余秋想法的支持:“我看养鸭子就挺好,起码省下了好大一笔肥料钱。鸭子在稻田里头划水,还起到了松土的作用。”

社员一开始可能会害怕,但有那20亩稻鸭鱼共生田做示范,总有人胆子会大起来的。

要是旁人恐慌,组起来的合作组不敢要那20亩水田作为自己分到的对象,那他来管那20亩田。

“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胡杨兴致勃勃,主动请缨,“加上我们三个吧,我们四个人负责20亩试验田。我们细细地做,我就不信种不出来。”

他今天就去县城的书店找资料,跟着技术员教的做,肯定能办好。

哈,到时候所有的试验都成功了,那肯定整个生产队,哦不,是整个杨树湾,整个红星公社的稻田都长得又肥又壮。家家户户的大人孩子也不愁吃不饱,还能时不时吃到生产队上缴完了剩下来的鸭蛋呢。

反正浮萍是现成的,螺蛳也是现成的,不愁没有饲料喂。

余秋看这孩子两个眼睛比太阳光都亮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头:“那螺蛳可真是不够吃了,我还要指望它养蚂蝗呢。”

一个小水沟自然是不够的,如果养得好,的确可以考虑稻田。

反正基本上有一点可以肯定,蚂蝗吃荤腥,不吃稻子。

螺蛳现在是廉价,到处可得,但如果大家养鸭子养的多了,螺蛳恐怕就不够用了。她的蚂蝗又要吃什么呢?

船上的水手到甲板上抽烟,听到他们说螺蛳,立刻笑着主动搭话:“螺蛳呀,螺蛳多的去,护城河里头随手一捞一大把呢。”

螺蛳不是受欢迎的水产品,因为烧螺蛳需要大量的佐料,尤其的费油。不给足了料,烧出来的螺蛳也不好吃。

况且当地有句俗语叫做垃圾婆吃螺蛳,不是讨饭的,最底层的饿得要死的人,是不吃螺蛳的。

农村好一些,基本上没太多讲究。城里头人却对这一点尤为看重。

没有人捕捞,有些生活污水却又直接排到护城河里头,水体严重富营养化,护城河自然遍地都是螺蛳。

“就在前头。”水手伸出胳膊一指,“那片河到处都是螺蛳。”

众人大喜过望,其他地方沟河都是集体的,他们去捞人家的螺蛳容易起纠纷。

护城河没关系呀,她就像位慷慨的母亲,源源不断地为自己的孩子们做着奉献,不求回报也不会找他们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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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场是个宝(捉虫)

水手说的护城河其实是连着护城河的一个大水塘, 就在渡口边上。

虽然通了电, 不少人家也有电风扇,但在县城, 水塘仍旧承担着防暑降温以及储备水源的作用。附近有些人家的生活垃圾就直接丢进去, 导致水质浑浊,塘里头长了大量水草跟螺蛳以及水藻之类的浮游生物。

胡杨在乡下泡了一个月,很有广积农家肥的意识。他心痛地指着塘里头茂密的水草道:“这个可以沤肥。”

余秋伸长脖子仔细辨认:“这好像是水葫芦,可以喂鸭子喂鹅的。”

唉, 她在农村待久了,也形成定势思维。这个水塘要是能养鸭子的话, 肯定连饲料都不用喂。

其实小鸭子挺好的, 基本上不叫。

船快要停下的时候,水手从舱里头拿出个倒三角体用长毛竹固定住的渔网, 当地人称之为淌网。他抓着长毛竹杆子往水下伸, 不多时渔网就像到了底,然后他再拎出来,在水中晃晃,冲洗干净淤泥收回网。

金晃晃的太阳底下,渔网中收获不少,有两条巴掌大小的鲫鱼, 还有好几个大河蚌以及壳子近乎于半透明的河虾;不过最多的还是螺蛳, 这一网捞上来, 足足有五六斤重的螺蛳。

大约是常年缺乏人类作为天敌, 这些螺蛳存活的时间似乎都不短, 不少壳子上都长着厚厚的青苔。

水手笑嘻嘻的:“你们要捞螺蛳的话,这儿多的是。”

他话音刚落,船要靠码头了。

船长走出来,看他手里头的家伙,立刻眉头大皱:“也不嫌脏,垃圾堆里头长出来的东西。”

水手不过十七八岁,活泼的很,对船长的畏惧也有限。他朝着自己的领导做了个鬼脸,然后告诫自己的新朋友们:“你们要捞的话,最好一大早来捞,不然可能会被人呢嫌弃的。”

船长见叫不动他,直接捋着袖子过来要拽人耳朵:“叫你不要吃这些,蚂蟥钻螺蛳壳。到时候蚂蟥进了你的肚子,在里头吸血,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水手被船长拽走了。

余秋突然间冒出一句:“看,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蚂蟥吃螺蛳啊。不过只要不是生吃,将螺蛳煮熟了的话,就不用担心蚂蟥吸血的问题了。”

何东胜笑了起来:“有些地方喝生水的。柴草不够烧,就只能喝生水。”

杨树湾是因为背靠着山,可以上山捡树枝,还能挖草根,所以省着点儿总还是能喝上开水的。

他说话的时候,船靠在了码头边上。不远处的踏板边上,有人在捶洗衣服,旁边人直接拿水桶担水。一桶水上来,她带着的小孩就从桶里头捧着水喝。

胡杨顿时惊呼,他没想到县城里头的人居然可以比杨树湾的社员还不讲究。

那水哪能直接喝,他都看到水里头的水藻了!

胡将军上了码头,他要从县城转车,直接回部队去。听到儿子的大呼小叫,他立刻冷冷地看了小儿子一眼:“你以为老百姓都过着大院里头的日子,吃白饭馒头,喝烧开的自来水?

胡杨瑟缩着脖子,相当识相地不敢再吭声。

胡将军反而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又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塞给儿子:“爸爸等着看你们把祖国建设成.人人都喝上烧开的自来水的那一天。”

胡杨立刻挺起胸膛:“爸爸,我们肯定能做到的。”

胡将军在渡口跟孩子们分了手,除了钱之外,他还极为体贴地给胡杨留了粮票。不然他们在县城拿着钱也找不到吃饭的地方。

三人沿着大水塘边上走了一圈,发现这个池塘之所以卫生状况堪忧,有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靠近菜场。

眼下蔬菜属于少数绝大部分情况下不需要凭票购买的物资,但是同样不允许自由买卖。居民想要买菜都得去国营菜场,菜场的蔬菜来源则是郊区人民公社的蔬菜供应基地。因为是定量的统购统销,所以生产队基本上只种植好长易活且产量高的大路货。

现在是蔬菜上市高峰期,冬瓜、南瓜、黄瓜、豇豆跟辣椒之类的堆成小山,想吃其他蔬菜,对不起,没有。

由于不用担心成本跟销路问题,菜场对待自己卖的蔬菜也极为简单粗暴。卖不完拉倒,天热由着它们放坏了,然后作为垃圾倒掉。

胡杨看着倒在菜场门口烂了一半的黄瓜,心痛得无以复加:“这个腌起来做酸黄瓜的。”

他家阿姨就会做酸黄瓜,就算不加鸡蛋一块儿炒,直接滴两滴香油拌一拌,他就着也能淘两大碗稀饭。

胡会计话音刚落,旁边巷子里头就蹿出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胳膊上挎着足有他们半个身子大的竹篮,动作灵活的从烂菜叶当中拖出坏了一半的黄瓜,然后又翻找出一捆烂得已经滴水的空心菜。

就是在什么都缺的杨树湾,这样的菜也恐怕喂鸡,鸡都不吃,只能丢进草肥塘里头沤肥。

那两个孩子却完全不嫌弃,接着又扒拉出烂糟糟的豇豆,然后在从菜场里头出来的一个打了赤膊的男人训斥声中逃之夭夭。

男人嘴里头骂了声小兔崽子,七点钟就卖完的菜,到九点钟才来,活该只能捡烂菜叶。

胡杨看着那两个同样打着赤膊只穿屁.股上缝着补丁裤衩的小孩,突然间反应过来,他们既没钱买菜也没有能力同大人们争抢头一波剩下来的比较好的菜。

“其实这些可以沤肥。”余秋显然要比胡杨冷酷的多。

她在医院里看到过更多穷困潦倒的人,她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就暂且放下,她只看现在她能做的事。

“这个季节菜场每天肯定都产生大量的垃圾,这对菜场来说是负担,但却是很好的肥料来源。”

其实在她穿过来之前,就有很多专家提过将菜场垃圾变废为宝,变成有机肥还田。但她生活的时代人力成本已经很高了,工厂都常常招不到工人,何况是又脏又臭的垃圾处理工作。

可是这个时代不同,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人力。

为了解决城市青年学生就业问题,所以安排知识青年下乡。

为了缓解大量青壮年劳力过剩问题,所以兴建基础设施。

农民从天到晚忙忙碌碌,其实做的主要还是两件事,一个是解决水的问题,具体表现通常是挖水渠。另一个就是沤肥,为了增加农田的肥力,他们甚至会从山坡上铲地表土跟青草还有牲畜粪便混合在一起沤肥。

比起这些,显然从菜场拖烂瓜菜回去沤肥效率更高。杨树湾有乌篷船,要是每天过来捞螺蛳的时候,可以顺带着将垃圾运回去。

养猪场的圈肥已经有很多人盯上了,早就轮不到他们。菜场却是随处可见,完全可以好好挖掘。

不过这个味道很够呛,最好设计个挂在船尾巴上的箱子,垃圾装进去之后立刻盖上盖子,应该可以缓解不少味道。

胡杨眼睛发亮,连连点头:“这主意不错。”

只是要想促成这件事,还得菜场的人答应。

胡杨兴冲冲地跑上去,决定促成这桩美事。看,一个得了方便;一个得了肥料,多美的事情啊。

然而饶是胡会计嘴巴都要说干了,刚才那个赤膊男人却板着脸,死活不肯答应。他们菜场的垃圾有环卫工收,不劳旁人费心。

何东胜从包里头摸出盒香烟,笑容满面地凑上前打招呼。

铩羽而归的胡杨只得悻悻退下,哭丧着脸问余秋:“你说他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余秋看着何东胜给光膀子的男人递烟,目光落在香烟盒上的时候,她突然间冒出一句:“我知道要怎么做太阳能灶了。”

胡杨没反应过来:“啊?”

“给胡奶奶做个烧水的太阳灶啊。”余秋指着何东胜手中的烟盒,“看,那是锡纸,将锡纸贴在锅上就可以加强吸热而且不用担心会被烧掉了。”

锡纸的具体燃点是多少,余秋不清楚,但她知道肯定不低。因为锡纸烫啊,而且某些瘾.君子烫.吸的时候用的就是锡纸。

胡杨也眼睛发亮,高兴地拍余秋的肩膀:“可以啊,余秋,你这脑袋瓜子也是这个。”

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今儿他上县城来,就打着想找找看到底要怎样才能弄个太阳灶的事情。刚才他爸爸说全国还有很多人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直接从河里头捞凉水喝。那该有多少病菌啊。

如果全国人民都用上太阳灶的话,那又要节约多少煤呢?这些煤又能支援多少国家建设呢?

余秋被她拍得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再听他的雄心壮志,她直接要背过气去。

她赶紧苦口婆心地把人往回拽:“你先把这个太阳灶弄出来。因地制宜啊,我国有很多地区日照短,而且天寒地冻阴雨绵延,未必合适。”

尽管有如此多的限制条件,功效似乎打了不止一半的折扣,胡杨仍旧高兴得不行。

能节约一户人家的用柴,能省下来一斤煤也是好的。况且太阳烧水,还不用怕烟呛到呢。

余秋下意识地想要叹气,年轻人到底不一样。看看这孩子乐观热血的,老阿姨都要被感染了。

何东胜谈判归来时,沉浸在太阳灶喜悦中的胡杨连谈话结果都忘了问,直接表示大家兵分两路,他要去买东西了。

万一去迟了,东西都叫人卖光了可怎么办。

余秋不得不提醒他:“挖土机,你还要造挖土机呢。”

胡杨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晓得唻,我这趟绝对满载而归。”

“那你买好了东西去药店跟我们碰头啊。哦不,中午十二点我们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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