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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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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两个工勤阿姨从早忙到晚都没办法消除病房里头的怪味道,也赶不跑里头的绿头苍蝇。

即使21世纪已经走过近1/5,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在全世界都排得上名号的国际化大都市,也不是所有的大肚子都能每天洗上澡。

她们的汗臭味以及分娩后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吸引了蚊虫苍蝇的青睐,就连产房都难以幸免。

师姐给人接生,做了侧切,孩子下来后,她忙着处理宝宝的脐带。结果再回过头,苍蝇已经叮到了产妇的会荫侧切伤口上。

当时师姐就抓狂了,她完全想象不能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负责卫生服务中心的产科主任居然还挺幽默:“哟,很有老山前线卫生所的感觉。”

产科主任是军医出身,退休后谢绝了各大医院的返聘,主动请缨来这儿发挥余光余热。

师姐跟他们这帮师弟师妹们说起自己的工作环境时,大家都瑟瑟发抖,集体表达对那位老主任的敬佩,同时也坚定自己绝对不会去填窟窿。

就连余秋的导师都想办法给师姐工作医院的产科领导打招呼,千万别把这丫头一直就丢在服务中心。

结果待到后来舍不得走的人反而是师姐自己。因为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

这座被他们戏称为菜市场的卫生服务中心,即使面临各种各样的困难,医院也将新生儿的死亡率控制在1‰以下。而且开业7年的时间,他们孕产妇死亡人数只有5位。

这几个简简单单的数据后面,是无数医务人员辛勤奋斗的日夜与汗水。师姐奉献了十八个月的青春,还顺带着收获了好几篇sci论文。

她跟师弟师妹们闲聊的时候,建议大家有机会往下沉一沉。因为不到谷底,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挖掘出多大的潜能。人生就是要上的去也下的来。

余秋侧过头去看自己的同伴,笑眯眯的:“其实环境越差,能做的事情反而越多,白纸才能绘画更美的蓝图啊。”

基础实在太薄弱了,任何一点儿小小的进步,都是整个卫生事业巨大的飞跃。

陈敏先到了地方,自己下了船,跟大家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余秋看着小姑娘瘦弱单薄的背影,忍不住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拼尽全力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然而生活要继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行船再度发动,往前行驶。

一直到了太阳要跑到天空的正中央时,航船才抵达杨树湾。

何东胜站在杨柳树底下,正跟大队书记说话。

他听到行船的声音回过头,见着余秋就露出两个酒窝:“哟,我们小秋大夫可算是回来了。”

侯向群在船头哈哈大笑:“你这是怕谁拐了小秋大夫不成?”

他们走的时候,卫校的赵主任可是惆怅不已,一个劲儿惋惜卫校少了位好老师。

大队书记伸手接余秋的行李箱,毫不客气地强调:“你是没希望咯,都有老婆有娃的人了。”

侯向群发出一叠声地“哎哎哎”,不得了喽,杨树湾的大队书记这是要相女婿?

李伟民在边上凑热闹:“大爹,我还没媳妇呢,你看能报个名不?”

大队书记直接大手一挥:“不行,我们杨树湾缺棒小伙子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啦!”

说着,他还回头瞪了眼何东胜,“就是你不争气,你要争气的话,我要愁这心。”

可怜生产队长躺着也中枪,他无奈地苦笑,这又怪他喽。

余秋囧囧有神,她感觉这个时代的人真是一言难尽啊。

好歹现在姐还顶着15岁大姑娘的面具,怎么一个个都打着主意想让姐姐嫁人呢。

多可怕呀,社会主义新中国,绝对不能搞童婚这一套。

日头已经升高了,众人都赶着回家吃饭。侯向群几个同大队书记耍了通花腔之后,航船继续往前走。

何东胜帮余秋拎行李箱,笑着招呼她看:“瞧瞧这医院外头的天地,是不是大不一样?”

秋高气爽,河流两岸铺展开大片金黄的稻田。

风吹麦浪稀疏平常,想要吹动稻海却不大容易,因为结了穗子沉甸甸的,连稻杆都被压弯了腰。衬得那天极高极蓝,大朵大朵的白云也是那么的悠闲舒展。

整个乡间似乎都在享受大忙前最后的悠闲惬意。

余秋不得不承认自己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乡间的美是流淌的话,一眨眼就是一帧好风景。

可人总是要傲娇的,尤其是她这样的女青年。

她下意识地想翻白眼,义正词严地强调:“我又不是成天在医院待着,我还去学校做培训去了呢。”

何东胜就是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我知道啊,广播里头都放了。都知道我们杨树湾的赤脚大夫能耐。大家伙儿上公社买个针头线脑酱醋茶,都胸脯挺得高高的。”

余秋叫他吹得不好意思,赶紧反驳:“社员们上哪儿听广播去?”

大队倒是有部年代久远的广播呢,早些年还流行围着广播听《草原烽火》,后来声音大太费电池,就没人听了。

何东胜笑得直摇头,下巴朝天上点:“都说什么都逃不过我们小秋大夫的法眼,怎么这么大的喇叭你看不到?”

几乎是他说话的同时,喇叭里头就响起了欢快的歌曲:“五十岁的老司机我笑脸扬啊,拉起那手风琴咱们唠唠家常。……”

何东胜眼睛都笑弯了:“听到没有,杨树湾在欢迎你回来呢。”

余秋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耳朵:“什么时候通的电啊?”

天啦,道路旁那整整齐齐的电线杆子,她刚才居然完全没注意到。

何东胜给行李箱换了只手,脸上全是笑:“就这个月,电力师傅忙了好早晚的功夫。”

大队书记在边上断了截子烟灰,语气中难掩骄傲:“怎么着,小秋大夫,大爹没糊弄你吧。留在我们杨树湾好好干,我们杨树湾绝对亏待不了你。”

余秋已经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往前头跑,她突然间意识到三个月的功夫已经叫杨树湾的日月换了新颜。

她贪婪地看着草肥塘上已经结了穗的稻谷,低洼地挖出的鱼塘跳跃的活鱼,还有小路上不分时间点打鸣的小公鸡。

“鸭子呢!”余秋冲到稻田边上迫不及待地追问,“不是说现在各个生产队都稻田养鸭了吗?”

要养鱼得挖沟,插下了秧苗自然来不及。可农人有农人的智慧,不仅仅是六队,其他生产队看到六队那稻鱼鸭的试验田也动了心思,寻了小鸭子一并放下去养。

嘿,别说,鸭粪的确肥,里头再撒点儿螺蛳,养鸭的饲料省了不说,连没用上化肥都不耽误今年这一季的好收成。

看看这稻穗,满满一大串,颗颗饱满。

大队书记看余秋急不可耐的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你这娃娃真是泡在医院里头晃了神。这多早晚功夫了?这会儿鸭子再下田,要盯着稻子吃的。现在的鸭子啊,早就上山咯。”

余秋闹了个大红脸,哎呀呀,她可真是一回杨树湾就犯了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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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大餐

还没走到知青点, 余秋就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气。

那酸溜溜的, 肯定是酸菜杆子。泡在坛子里头半个月, 拿出来炒菜或者烧汤,味道都美得很。

那辣乎乎的肯定是泡椒, 跟鱼杂一块儿烧,三大碗红薯饭呼呼啦啦就能下肚。

哎呀,胡奶奶是放了多少猪油?这香味儿简直能勾人魂。

屋子外头排着的太阳灶上, 锅沿边散发出来的都是浓密的香气。

余秋兴匆匆地跑到厨房门口,朝里头喊:“奶奶, 你今儿费了多少柴火呀?”

她走进烟熏火燎的厨房, 看到锅里头炒出来的酸菜鸡,忍不住皱眉:“奶奶,你这也太破费了。”

有鱼有鸡蛋,都是共产主义的日子了, 怎么还能杀鸡?

“你想得到还挺美, 又不是光给你吃。”胡奶奶笑, “再说又不是吃的我的鸡,是东胜拎过来的,我还沾光了呢。”

余秋看着何东胜, 眉头也没舒展开:“你不能这样啊,过日子得讲究个细水长流。马上要大忙了, 需要硬菜的时候多的是。”

何东胜笑的眉眼弯弯:“不慌, 现在小公鸡多, 不杀几只的话, 闹腾的太厉害。”

余秋惊讶:“哪儿来的这么多小公鸡?”

她记得可清楚了,各个生产队的鸡都是有数儿的。

何东胜满脸无奈:“我不是把那只大白鸡拎回来当种鸡了吗?结果这鸡不知道怎么回事,孵出来的蛋一半都是小公鸡。”

余秋惊讶不已:“你让它当种鸡?”

“是啊。”何东胜满脸理所当然,“这鸡精神,一看就是只好种鸡。”

余秋囧囧有神,她听着外头喔喔叫的公鸡响,忍不住磨牙。

嘿,这鸡真是因祸得福,不仅顺利逃脱了沦为移动供血站的命运,还成功地摇身一变,走上鸡生巅峰,夜夜做新郎。

瞧它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还不晓得糟蹋了多少杨树湾的黄花小母鸡。

余秋忍不住抱怨:“就算这样也不用杀鸡啊,等着大忙,大家一起吃不好吗?”

正在锅灶后面烧锅的人扬起头来笑:“我们小秋回来,可不得热热闹闹吃顿饭。”

余秋看到郑大婶的脸,惊讶不已,屋子里头烟熏火燎,她先前都没留意到烧火的人是谁。

她赶紧跟人打招呼:“婶婶你来啦,大丫二丫她们呢?”

“在家里头玩呢。”郑大婶笑眯眯的,“你回来,她们肯定要乐死了。你也真是的,给她们买什么蜜枣啊。你自己在外头顾好自己就行了。”

余秋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胸腔,要说她对杨树湾有什么不放心的,头一桩就是黄莺。

就算杨树湾的人再给力,郑家的态度再硬气,只要黄莺自己不争气,非要屁颠颠地跑回婆家上赶着给人家搓揉,那所有的一切都白搭,牛不喝水强按头啊。

大丫二丫在就好,这说明她们的妈没有跑回去。

哪儿不能找碗饭吃?多养几只兔子剪毛,多养几只鸭子捡鸭蛋,这日子也就能过起来。

余秋脸上全是笑:“不值当什么的,婶婶你还给我做衣服呢。那蜜枣不要糖票也便宜的很,就是哒哒嘴儿而已。”

“对,回头让他们多买点儿带回来,叫咱们杨树湾都甜甜嘴。”大队书记笑着从门口伸进脑袋来,用力吸鼻子,“我胡奶奶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胡奶奶笑道:“就这点儿手艺。”她招呼余秋,“快点儿过去,叫小杨他们来吃饭。”

余秋惊讶:“胡杨已经回来啦,我还以为他在大队部呢。”

瞧这孩子不声不响的,都没见他有半点儿动静。

“嗐,他忙着呢,从早到晚就没歇火。”胡奶奶无奈地摇头笑,“你说哪个会计像他这样?”

大队书记却高兴的很:“多来几个胡会计,我可是要笑死掉了喽。”

余秋赶紧跑去屋后,胡杨正在窑洞门口忙碌。明明都到了10月下旬,这小伙子居然忙得满头大汗。旁边站着的田雨一个劲儿地挥舞着两条胳膊连笔带画。

这下子小秋大夫可吃醋了,不得了喽,她家小田老师眼里头只有胡会计,居然将她给忘了。

余秋板起脸开始兴师问罪。

田雨却惊讶地抬起头看看天上,猛的一拍脑袋:“哎呀,都这个点儿啦,我都没注意到。都怪何队长,他们去接你,居然不喊我。”

“得了,才几步路的功夫,接什么接呀?”余秋自己先绷不住,笑了起来,“你不上课啊。”

田雨奇怪:“呀,余秋,你怎么比我还糊涂啊。今天礼拜天啊。”

余秋脱口而出:“你不是要给秀秀他们上课吗?”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又犯了蠢,秀秀这群孩子还在县城里头待着呢,田雨给他们上哪门子的课呀?

小田老师同情地看着小秋大夫:“余秋你肯定是太累了,脑袋瓜子都不好使了。”

胡杨埋汰了她一句:“余秋成天都忙着正经事呢,哪有心思想这些。”

这话小田老师可不爱听,她立刻双手叉腰:“我也在做正经事!”

小姑娘都嚷着,“不过这礼拜天闲的可真叫人发慌。你们说我要不要把农民夜校也办起来,给大家上扫盲课?”

余秋摇摇头,直接打击民办教师的积极性:“我估摸着愿意来上课的人是少数。你们想啊,现在还不识字的人,差不多40岁往上跑。这个年纪想静下心来学写字,真不容易。”

她见小田老师一个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憋下去,赶紧又往回找补,“你还不如弄点儿实在的,比方说教大家如何养鸭养兔养鸡,得是广大社员日常用得到的,大家的积极性才能高。”

田雨立刻又精神起来:“对对对,我找了不少资料呢,回头我就把课上起来,让家家户户都卖兔毛卖鸡蛋跟鸭蛋。”

小田老师美滋滋,“我们的兔子现在好多了,马上又要生小兔子了。”

余秋惊喜不已:“真的呀,回头我一定要看看我们的小兔子。”

她好奇地指着前头的大齿轮套小齿轮以及把手,“这就是你们的搓绳机啊。”

胡杨被两位女同学忽略了半天,这会儿终于有姓名,他得意地挺起了胸膛:“对呀,你看看,从这儿将稻草放进去,然后手这么一摇,绳子就自己出来了。”

余秋看着地上七扭八扭的草绳,相当疑惑:“那你干嘛不直接将草绳绕起来?就是弄成那种一盘一盘的绳子,这么在地上扭来扭去的,很容易绊倒人的。”

胡杨猛的一拍脑袋瓜:“哎,余秋,还是你反应快,是可以直接绕起来。我在这边加个皮轮,转动扶手的时候皮轮跟着绕,绳子就盘上去了。”

田雨在边上瞪眼:“说你考虑问题不全面,你还不承认。看看,还给我们小秋出马吧。”

她美滋滋的,跟夸奖自己一样得意,“等这回秋收了,咱们杨树湾家家户户的老人都可以打草绳。到时候卖给种树的,又是一笔好收成。”

余秋默默地看着小田老师,感觉这姑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像是被李红兵他们同化了一样,居然张嘴闭嘴就是钱字。

她蹲在地上看搓绳机,倒是有点儿惊讶:“你们才开始弄这个呀,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做了。”

先前她离开杨树湾的时候,胡杨就说做的差不多了,没想到这活儿居然滞后了。

小胡会计含糊其辞:“我忙啊,我事情多着呢。”

田雨在边上找茬:“嘿,明明是你自己反应慢,真没看到你哪儿忙。”

小胡会计立刻不服气:“你知道什么呀?我忙的事儿多了去。都是正经的大事。”

田雨不乐意了:“那你倒说说,你背着我干了些什么呀?我告诉你,你可不许挖社会主义墙角。”

胡杨梗着脖子:“反正我没干坏事。”

余秋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赶紧居中做和事佬:“好了好了,赶紧洗手吃饭去吧。奶奶都已经在催了。”

俩半大孩子听说要吃饭,这才偃旗息鼓,兴冲冲地往厨房方向跑。

到了10月下旬,即使烟熏火燎的厨房,窗户一开,香味散出去,清风吹进来。

桌上五个碗一个盆,酸菜鸡、泡椒鱼杂、红烧黄鳝、爆炒田鼠、中间还摆了一大盆色泽奶白的鱼汤,里头加了萝卜块。倒衬得旁边一碟子韭菜炒河虾成了唯一的翠色。

余秋踏进房门,居然又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宝珍高兴地跳起来,直接往余秋怀里头扑:“小秋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余秋笑着摸这姑娘的脑袋:“怎么啦?想我啦?”

没想到现在的姑娘丝毫不含蓄,居然认真地点头:“嗯,想,可想你了。”

余秋看着小姑娘娇憨可人的小脸蛋,差点儿没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怪阿姨心,直接招呼上禄山爪。

她赶紧收回手,朝饭桌上坐着的老头儿笑:“钟师傅,您来了呀。”

这会儿她反应过来胡奶奶说的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吃,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没想到杨树湾人做事可真是麻利,要种草药了,就将经验丰富的老药工请过来指点。

钟师傅出门也没换身新衣服,仍然是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褂子,脚上穿的一双鞋也明显经过了缝缝补补。

他正端着杯子谢大队书记帮他倒的酒,闻声朝余秋点点头,算是肯定一般:“你做的不错。”

余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玉米地里头套中的那些中药材,她不敢居功,赶紧老实交代:“我没做什么,种下去以后我就出去培训了。”

钟师傅点点头:“那个百部的事情很好。明明有百部可以用,为什么用六六六粉?虱子未必能要人命,农药毒死人却不成问题。这个就是本末倒置了,不能光图方便,反而害了性命。”

余秋不想这件事情居然在钟师傅那儿挂了号,她有点儿不好意思:“是周老师他们帮忙,刚好又找到了编审委员会在征集意见,就把这条给算进去了。”

胡奶奶端了炒藕片跟胡萝卜炒蛋上桌,闻声笑着道:“你觉着是做了桩小事,那可是大事哦。广播里头报了好几天呢。”

余秋囧得无以复加,感觉廖主任可真是位人才,也太会蹭热度了。

她看着田雨端上来的清炒空心菜,颇为惊讶:“现在还有空心菜啊?”

她印象当中这可是夏天才吃的。

何东胜笑了起来:“这不是你自己种的吗?你倒是给忘了。”

余秋当时心血来潮种在水面上的空心菜,居然长得相当不赖,一直到入了秋还郁郁葱葱的,放眼过去全是碧绿。

胡奶奶又不急着空浮床种其他的蔬菜,索性就让空心菜接着长下去。她倒是想看看,这菜到底能长到什么时候。

不想割了一茬又一茬,每一茬发出来的菜都嫩生生的,无论是清炒还是凉拌,味道相当不错。

杨树湾现在有不少人有样学样,也在坑坑洼洼里头弄这一小片空心菜。

反正这菜好活,往水里头一插,自己呼呼地长,再摆点儿大蒜大葱什么的,同样长得飞快。哪天家里头没菜了,弄碗酱油汤切碎菜叶子放下去就能下饭。

何东胜笑道:“你没留神吗?成根大爹两口子的船边上就长了几茬菜,常年给他们顿顿见绿呢。”

说到绿色,余秋又想起来杨树湾种的稻子,这会儿虽然结了穗,但稻谷还没发黄啊,估计里头灌了浆,尚未来得及成熟。

她忧心忡忡:“我现在就怕等不及长好,等下了霜就麻烦了,不是说霜降白茫茫,地里空荡荡吗?”

正跟钟师傅碰杯的大队书记哈哈大笑:“我们小秋大夫果然是杨树湾的当家人,实在是会烦神。”

余秋一本正经:“这都忙了好几个月了,到这临门一脚可不能放松。”

她抬头问胡杨,“咱们的麦子呢?现在长得怎么样?”

胡杨满脸无辜:“好像长麦穗了吧,我事情多没顾上。”

田雨在边上批判他:“你就是不上心。”

她转过头跟余秋同仇敌忾,“余秋,回头我陪你上山看去。”

胡杨委屈不已,明明田雨自己都没关注,居然还好意思说他。

不过小胡会计很有求生欲,保持坚决不和女孩子起争执这个基本原则不动摇。

胡奶奶倒是宽慰了一句焦急的余秋:“不慌神,这麦子要是来不及长的话,只要结了麦穗,咱们就可以把麦粒收回来,烘熟了吃。那个不要磨成粉,直接吃,也香。”

钟师傅听着他们说话,放下酒杯,不为感慨的模样:“你们倒是会过日子哟。这几样加起来,怕是得增加不少收成了。”

大队书记连连摇头:“我们杨树湾的底子,老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被逼得没办法,征购粮任务压着,这么多男女老少要吃饭,我们总得想办法呀。”

钟师傅点点头:“这当干部的能想到给社员想法子过日子就是大大的好事哦。”

他又放下了手上的筷子,正色道,“这要是来不及长就打霜了,那你们白天把东西放出去晒太阳,晚上收回来就是了。地里头的庄稼不好拔,水里头的稻子麦子直接拎上来呀。”

众人面面相觑,大队书记赶紧要敬钟师傅一杯:“哎哟,我的老哥哥哎,你可是帮了我们杨树湾人大忙。这杯酒你必须得喝。”

他笑容满面,“这回我倒是敢打包票了,今年咱们杨树湾能过个肥年。”

何东胜也发出邀请:“钟师傅,到时候你可得过来喝酒啊。我这田里头养了不少鱼,保准一天三顿不落下。”

钟师傅没有拒绝:“说到养鱼这个事情,我倒是想跟你们说个事。这鱼养多了不是容易生病嘛,其实除了喂草药之外,你们也可以跟种稻子麦子一样,直接在水上种草药。”

这回何东胜都惊住了,赶紧向钟师傅请教:“这草药要怎么种啊?”

“还不是跟种菜种粮食一样。地上怎么种,水上就怎么种呗。”

说到了草药,钟师傅的劲头就上来了,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草药经,“黄连、黄柏、夏枯草都能杀菌,水菖蒲跟大蒜都能治肠炎。这些药材加在一起,你们以后连买鱼药的钱都能省下。”

他相当满意地点头,“很好,你们这个在水上种稻子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后头我也要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在水上种药材,省得田地不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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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生产线

饭菜都上了桌, 众人也落了座, 余秋才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婶婶呢?郑婶婶怎么没过来?”

乡间请客的规矩是家里头的女主人, 要么不上桌,要么都是到最后才动筷子。

客人们都吃起来的时候, 她们还会从厨房里头一道道的往外面桌上端菜,嘴里势必要客气:“没有什么好吃的。”

可是胡奶奶都落座了,怎么郑大婶反而不露脸呢。

胡奶奶直叹气:“可不是嘛, 你说这人吧,我怎么好说歹说, 她就是死活不肯留下来吃饭。非得说家里头已经烧好了。”

嘿, 她还狡猾的很,来的时候特意拎了条大黄鳝,叫胡奶奶放松了警惕,以为她肯定会搭伙呢。

余秋转头问宝珍:“婶婶家里头有谁不舒服吗?”

宝珍摇头:“挺好的呀, 秀华嫂嫂已经下田了。小根也好, 那胖胳膊胖腿, 看到人就笑。”

余秋笑了起来:“那应该是大婶想我了,特地过来看我呢。”

她如此厚颜无耻,居然没有遭到群嘲, 大队书记反而跟着点头:“没错,你可招人惦记了, 你禾真婶婶还喊你来家玩呢。”

余秋笑容满面:“可巧了, 我也要去找禾真婶婶说话。”

吃过饭, 余秋就背上医药箱, 朝大队书记家走。

胡奶奶在后头看的直跺脚,哎哟,这姑娘啊。这在外头忙了三个月才回家,也不晓得歇歇,怎么一分钟都停不下来。

田雨一本正经:“不能停,我们还要赶英超美呢。”

她满脸严肃,钟师傅听了这姑娘的话都忍不住笑了。

大队书记也起身:“哪里能停哦,我也要赶紧动起来喽。”

何东胜迎着钟师傅往门外走:“师傅,你说在鱼塘里头种草药,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胡奶奶左右看看,哎哟,一个个都歇不下来。算了,她也赶紧切了菜叶子拌上糠,省得明儿一忙起来,鸡鸭都顾不上喂。

余秋背着医药箱,跟宝珍兴冲冲地走在村里头的大路上。一低头,道路两旁遍野金黄;不远处青山碧水,小麻鸭扑腾着换了毛的翅膀,在林间和水面上晃来荡去。偶尔还有长毛兔露出一双长耳朵。

余秋看的心旷神怡,真是恨不得一个个挨着揉过去。哎哟喂,这些可都是聚宝盆,将来日子过成什么样全看它们了。

俩姑娘腿脚都不慢,没费多少时间就到了大队书记家。人在外头只觉得是个清清静静的小院子,就连鸡鸭都不吵不闹。

待到走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这小院子就是小作坊,里头青壮年妇女们个个埋头苦干,正在一针一线的缝制卫生棉垫。

禾真婶婶听到动静,出门来迎接客人,见到余秋跟宝珍,她立刻笑:“我们的大夫上门喽。”

余秋放下身上背着的医药箱,笑着接话:“婶婶,今儿可能赶得出来?”

“出得来。”禾真婶婶信心十足,“现在晚上有灯,也可以干活的。”

她伸手捉余秋的手,轻声叹气,“亏得你这姑娘想出来哦,好歹咱们也能挣点儿补贴了。”

先是医疗站放出话,杨树湾的妇女可以用治疗后换卫生巾。余秋那个绑胶带捉知了猴的办法叫大家学了去,家家户户的妇女都用上了卫生巾。

光是村子里头的人用时,单宝珍母亲和两个嫂嫂还能勉强应对,等到后面小秋大夫在县城里头搭上了医院的线,那家庭小作坊可对付不了喽。

大队书记胆子极大,他凭借直觉发现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充分发挥了妇女的积极作用。

他发话了,禾真婶婶反应也不慢,立刻在村里头组织起擅长针线的妇女开始忙碌。

打样、裁剪、缝合、订暗扣,大家各司其职,流水线作业,一个个卫生巾跟卫生护垫出来的快的很,都快成一家小型工厂了。

余秋看着成品双眼放光,又忍不住担忧:“布头子够用吗?”

禾真婶婶轻轻摇头,拉着小秋大夫,压低声音:“这哪儿够用啊,红梅已经将公社的布头子全都拿来了。”

而且她还通过家里头的关系,给杨树湾特地多批了布头子,但还是不够用。

余秋都惊讶,她没想到卫生巾的生意居然如此好。果然一个时代即便再穷,人们还是会有生活追求的。

就像吃不饱饭的时候,肉铺上的猪肉也永远畅销。

她有点儿担忧:“那现在怎么办啊?”

“东胜跑了附近几个县,搭上的关系,有布头子定期送过来。”禾真婶婶苦笑,“现在娃娃们都在外头想办法挣口饭吃,咱们总不能干坐着等娃娃养活啊。”

卫生巾卫生护垫看着小也不起眼,可是一个个的加在一起,每天的进账可不是小数目。

余秋按下心中的叹息,点点头道:“这好歹也多了个进项。婶婶,我不瞒你,我是真舍不得各位婶婶嫂嫂姐妹们做重体力活。”

那个第一次生孩子就子宮脱垂的大肚子吓到了余秋,虽然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先天性盆底肌薄弱,但如果她不是那么辛苦的话,或许就不至于那么惊险。

下田下地挑担子,用腹压的次数多了,身体当然吃不消。

坐着做手工活虽然也耗眼睛耗精力,但总比强行让天生体力就不足的女性去看重体力活来的强。

现在杨树湾的妇女做卫生巾也是记工分的,就记在大队的总账上,到时候换成钱,各个家庭再去自己的生产队换成工分拿口粮。

禾真婶婶的儿媳妇拿着缝好的卫生巾进来,后面再有另外一个小组专门负责订上暗扣。

她听了婆婆的话,笑着应道:“我们这儿要是能做花边就好了。我有个娘家远房表姐嫁到了萧山去,他们那边姑娘婶子都从厂里头接挑花边的活,一个姑娘每天能挣一块钱呢。”

余秋竖起耳朵听,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既然萧山那边是光明正大的街挑花边的活计干,那就说明现在实际上还是可以出卖手工劳动力的。

禾真婶婶忍不住咋舌:“这多的钱?乖乖,那姑娘出门前岂不是要给家里挣上几千块?”

儿媳妇笑着点头:“是的呀。我表姐邻居家有三个姑娘,她妈是挑花边的好手,带着姑娘出来也一个比一个伶俐。他们家两年的功夫就起了三间瓦房。没人真是把她家门槛都给踏破了,就想请个聚宝盆回家。”

旁边的姑娘婶子们,忙着手上的活计,也不耽误插嘴说话:“这能挣钱,谁家不赶着请啊。”

媳妇说的有趣了,忍不住笑出声:“他们那边可有意思了,家里头女的挣钱比男的多,所以做家务喂鸡鸭,甚至带孩子这些活都是男的做。”

众人全都啧啧赞叹,感觉跟看了西洋镜似的,无比稀奇。

杨树湾的老少爷们们虽然也没有喝酒骂街打老婆,忙的时候也会给妻子母亲搭把手,可谁家这些活计全是爷们儿们做,那可是要叫人看笑话的。

儿媳妇理所当然:“这挣钱多的可不就是腰板硬。男的又不能挑花。他们那个村子呀,生了姑娘都欢天喜地,因为姑娘多的人家能挣钱。要是谁家连着生好几个小子,爹妈都要唉声叹气的,养不活呀。他们那边都是沙地,庄稼可长不好。”

宝珍竖起两只耳朵一动不动地听着,突然间冒出一句:“要是咱们挣的钱比男的多,是不是以后家务活也归男的做呀。”

屋里头的姑娘嫂子们全都笑得不行,纷纷打趣宝珍是要找个招女婿,好叫人家天天擦锅抹灶。

宝珍不服气:“人家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要是能挣这么多钱的话,我们人手一台缝纫机。”

禾真婶婶笑得厉害:“不错,还是咱们宝珍有志气。”

她又叹气,“可惜婶婶我不行了,眼睛花了,捉不住针线。”

“那可以打草绳啊。”宝珍不假思索,“我小胡哥哥做了搓草绳的机子,只要手一摇,放进去的稻草就自动搓成草绳。”

小接生员说得兴奋起来,“小田老师说了,以后我们杨树湾人姑娘嫂嫂们专门做卫生巾,婆婆奶奶们就摇草绳,小孩子喂兔子捡兔毛拾鸭蛋,家家户户都有进项。我们杨树湾是农业学大寨的典型。”

众人都被她鼓动起来,就连禾真婶婶也忍不住咋舌:“咱们杨树湾可真成金疙瘩咯。”

旁边有个身材瘦弱的姑娘细声细气地问:“那男人们做什么呢?”

“不管他们。”禾真婶婶十分豪气,“让他们下田下地擦锅抹灶去。”

屋里头的女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院子门外头响起了动静,禾真婶婶喊了一声:“谁呀?”

郑大婶在外头应道:“是我。”

禾真婶婶过去给她开门,笑着道:“哟,你家的黄英跟秀华速度可不慢,这才多久功夫就做好了?”

郑大婶笑:“她俩手脚快,这活儿也不费个功夫。”

说话的时候,她眼睛往屋子里头瞟。

禾真婶婶奇怪:“你在看谁呢?”

郑大婶赶紧摆手:“没啥,我就是瞅瞅。那个小秋大夫可在?”

禾真婶婶立刻要啐她:“你找小秋大夫直接说呗,干嘛这么藏着掖着?”

郑大婶脸上全是笑:“我不是怕你们跟我抢吗?我婆婆跟那两个小东西都惦记着小秋呢,我出门的时候她们还喊我叫小秋去玩。”

余秋又背起了医药箱,起身往外头走:“正好,我要看看小根现在长得怎么样。”

说到了孙子,郑大婶满脸欢喜:“长得叫一个胖哦,跟藕娃娃似的,每天能吃能睡的,就叫两个姐姐逗着玩儿,傻乐呵的很。”

余秋听的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就抱起小胖子好好的搓一顿。她严重怀疑自己对于产科起码有一半以上的爱是出于孩子,因为小宝宝们实在太可爱了。

至于为啥不干儿科,长大了的小宝宝就太厉害了,实在对付不了。

郑家距离大队书记家并不远,余秋听着郑大婶说小根的好玩事情,不知不觉就跨进了郑家小院。

午后太阳正好,大丫二丫在院子里头逗小兔子玩。

见到外婆带着人进来,二丫居然一眼就认出了余秋,迈着两条小腿跑过来,直接抱住了余秋的腿。小姑娘仰起头,认真地跟余秋强调:“蜜枣甜。”

余秋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真是萌的一颗心都要化成水了,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那我们二丫吃完蜜枣以后要记得刷牙,不然牙齿会坏掉的。”

她又摸了摸大丫的小手,夸奖两个孩子,“我们大丫二丫,小兔子养的可真好,等过年的时候,肯定能剪毛,到时候给我们都做新衣服好不?”

二丫性格明显要比姐姐活泼许多,她对新衣服没什么概念,只一个劲儿地强调:“过年要吃桃子糖。”

余秋笑了起来:“回头小秋大夫给我们二丫做柿子糖,保准比桃子糖还甜。”

二丫两只眼睛立刻亮得跟灯泡一样,兴冲冲地保证:“二丫刷牙,二丫吃柿子糖。”

老太从屋里头出来,闻声直摇头:“哎哟,小秋哎,你可真是惯孩子。”

余秋笑着跟她问好,直接往屋里走。

廊下床上躺着的小根挥舞着两只手,咿咿呀呀地叫唤,也不知道是在唱歌还是在给姐姐们加油。

秀华人坐在屋里,看到余秋也起身,跟她打招呼:“小秋大夫,你来家了呀。”

余秋伸手抱起小根,捏捏人家的小胖脸,笑着回应:“回来了,培训完了。”

她抱着孩子到秀华身边,询问秀华的奶水情况,又看了看宝宝的胳膊腿。

“黄莺姐呢?”余秋随口问道,“她下地去了?”

秀华的表情有些尴尬,只伸手抱过儿子喂奶。

余秋疑惑地抬起头,看郑大婶避着自己的眼睛。最后还是老太先发话:“算了,我老了老了也不要这张脸。小秋大夫,就麻烦你进去给我那生女儿看看吧。”

余秋惊讶:“黄莺姐有哪儿不好吗?”

老太直摇头,却不说话。

余秋只能满头雾水地进了屋,她看黄莺侧躺着身子还在飞针走线,忍不住开口阻拦:“黄莺姐,你要不舒服的话,也不急着这点儿功夫干活。你到底哪儿难受啊?”

躺在床上的黄莺连连摇头:“我没哪儿不好受啊,就是我妈大惊小怪而已。”

郑大婶被女儿的语气激怒了:“我大惊小怪?你也不看看你成了什么样!”

说着她直接掀开搭在黄莺腰上的被子,余秋惊讶地发现黄莺的下.半身是光着的,这可是过了寒露快要到霜降时节了。

一股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余秋看清黄莺下面的情况,立刻就明白为什么她不穿裤子了,因为穿不了。

她的下.身鼓着鸡蛋大小,又是前庭大腺脓肿。

余秋不由自主地皱眉:“怎么会这样啊?”

她离开杨树湾的时候,黄莺下面差不多已经长好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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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我干嘛?

郑大婶怒气冲冲地瞪着女儿, 对余秋说话的时候又陪上小心:“小秋大夫, 你帮帮忙, 给她弄弄下面吧,现在连路都走不了了。”

余秋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 忍不住心疼这个可怜的母亲。

就是对女儿有再大的不满,她也在竭尽所能的帮助保护女儿。

余秋点点头,伸手打开医药箱的时候, 下意识地开始询问病史:“你这个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鼓起来的?”

黄莺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她下意识的挪开视线,不肯对上余秋的眼睛:“好像也没多少时间,我是上个礼拜才感觉有的。”

余秋皱眉:“就是突然间有的?”

黄莺点点头:“是啊, 我上厕所的时候感到下面疼,才发现又鼓出来一个包。一开始还好, 后来就越来越大了。”

余秋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她侧过脸, 请求郑大婶:“婶婶, 你去帮我打盆温开水过来。”

郑大婶嘴里头应答着起身,出门的时候,还将房门给关牢了。

余秋转过脸, 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黄莺:“现在请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你这段时间是不是跟人同房过?”

她自认为自己上次前庭大腺脓肿手术做得颇为成功, 术后换药护理也跟上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 又复发到这种程度, 总归要有个原因吧。

黄莺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矢口否认:“我住在娘家呢,怎么可能跟人同房?”

对于否认性生活这件事,几乎所有的医生都要对病人的陈述抱怀疑的态度,因为在这方面,他们跳过的坑实在太多了。

余秋点头:“好,既然你说没有,那我就不担心你怀孕了。药,我给你接着用。”

黄莺本能地警觉起来,开始追问:“什么药啊?”

余秋保持微笑:“是药三分毒,有的药给孕妇用了,宝宝可能会有畸形,生出个怪胎来。”

这话吓到了黄莺,她结结巴巴道:“这个不要用什么药吧,我身体好好的,不用吃药。”

余秋笑容不变:“放心,这药不贵,孕妇吃了怕有麻烦,普通人没关系的。你都好几个月没跟你丈夫同房过,怎么可能怀孕呢?”

黄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吱吱呜呜道:“这个月,孩子爸爸过来看两个娃娃。家里头床少,他就跟我在一块儿睡了个午觉,可能那个时候不小心就有了娃娃。”

余秋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你们就光睡了一觉,什么事情都没做?”

黄莺连连点头:“就睡了觉。”

余秋这回真是要忍不住冷笑了。杨树湾人谁会10月份睡午觉啊?那个男人要是踏进了郑家的门,还不得直接被打出去,睡的哪门子午觉?

“就这一次吗?”余秋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才对了。

黄莺点头如小鸡啄米:“就这一回。你也晓得我家里头的,死活不让我回婆家。”

余秋微笑:“那是因为他们害怕你死在婆家。”

她说话声音又轻又柔,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像钢针似的,狠狠扎在黄莺身上。

还不到30岁的女人跟害冷似的打了个寒颤,脸上的神色讪讪的:“小秋大夫你年纪小不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怎么都应该笼住这个家的。”

余秋微微闭了下眼睛,她已经懒得在跟黄莺说任何话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有自主民事能力,她愿意怎么折腾自己,就让她自己慢慢折腾去。

窗户外头传来大丫二丫打闹的笑声,她们正在跟小表弟一块玩,小胖子的笑声咯咯咯的,分外欢喜。

成人与孩童的世界就隔了一扇窗户,窗外的世界是那样的阳光明媚。

余秋戴上帽子口罩,拿消毒棉球给黄莺消毒外荫,打开中单之前,她又抬眼看黄莺:“你例假什么时候来的?要是快要来的话,那就等一等吧。别,我这边刚给你做好了,你身上来了,口子又被月经血给污染掉。”

黄莺像是颇为着急,直接挥挥手:“我七月份身上走了回娘家,后头就没有再来了。小秋大夫,你赶紧给我做了吧,这马上要大忙了,多耽误事情。”

余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睛盯着黄莺:“也就是说你已经快有三个多月身上没来过了?你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她的怒火在熊熊燃烧,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因为必须得压着响度,她的声音又低又急,“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做完下面切口的手术,起码一个月给我不要同房。不然口子还没长好,就又会感染。你这是真的是第一次鼓出包吗?前头是不是自己用针戳破了?”

这样不知好赖不把自己当回事,她就是神仙也没办法让口子长好啊!

从时间上看,黄莺肯定是7月下旬的排卵期跟她丈夫同房的。

那个时候,杨树湾在忙什么?对了,郑大爹有机磷农药中毒,在卫生院住院。

余秋脑海中想到了两个字,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

当时郑大爹随时有生命危险,卫生院的王大夫守了他两个夜班。结果陪床的女儿就连这点功夫都忍不了。

她不是蠢,而是没有心,人家待她再好都没有用。

“咣当”一声响,水盆落在了地上,发出好大的动静。

房门微微开了道缝,露出郑大婶半张脸,全是失魂落魄的神色。

余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她都忘了,杨树湾人进门之前基本上没有敲门的习惯。

郑大婶推开了房门,两只腿跟打哆嗦似的慢慢挪进来,眼睛死死盯着二女儿:“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跟他睡了?你眼睛躲什么躲?你就不能给你老娘句实话?”

她一步步逼近,床上的黄莺避无可避,左支右绌地躲闪着,嘴里头试图辩解:“妈,你别这样子,他是我男人。”

郑大婶一巴掌拍上了女儿的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没养过你这种轻骨头!”

黄莺梗着脖子,一点儿也不肯低头:“我这回怀的肯定是男娃娃,我只要有儿子,我就不愁挺不起腰杆。”

郑大婶的巴掌一下接着一下,眼泪哗哗往下淌:“我当初就应该把你丢在野地里头,叫狼把你叼走!我痛了三天三夜,收生婆婆把手伸进去拽出来的你。都说你不行了,我死活舍不得丢了你,我怎么就留下了你这个孽障啊!”

老太听到动静拄着拐杖过来,厉声呵斥儿媳妇:“好了,这种东西,你说她有用吗?猪油蒙了心,你能拉的住吗?”

“滚,你给我滚。”郑大婶直接拖床上的黄莺,“行,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当我没养过。”

黄莺被母亲拖得差点儿摔到地上。挣扎间,一股浓郁的腥臭味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她下面的口子倒是自己蹭破了。

郑大婶铁了心赶女儿走:“马上就滚,滚回你的山里头去!”

原本在院子里头摸兔子毛,给小兔子喂胡萝卜樱子的大丫二丫跑过来,看到母亲跟外婆的样子,吓得两张小脸雪白。

二丫更是嘴巴一咧,扯着嗓子哭出来:“外婆不赶二丫,二丫干活,二丫听话。”

“婶子,我大爹还回来啦?这刨子不太好用,想请大爹帮忙看看。”

院子门虚掩着,何东胜从外头伸进脑袋来,手里头抓着个长方体的家伙什。

郑大婶慌忙抹了把脸,出门出去招呼客人:“行,东胜你放着。他上山去了,多早晚就回来,我跟他讲。”

何东胜看她红红的眼睛,忍不住疑惑:“怎么了这是?婶婶,出什么事了?”

说话的时候,他往屋子的方向走了几步。待人走到黄莺屋子的窗户边,他抽了下鼻子,笑道:“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想我们小秋大夫了?”

郑大婶慌忙应话:“是啊。这么些天没见,多说了几句话,我们娘儿们就忍不住掉眼屎水了。”

何东胜笑着点头:“那你们可得赶紧说说话,明儿就要忙起来了。”

他转身要离开,屋子里头的二丫迈着两条小短腿,跟炮弹似的冲出来,一把抱住何东胜的腿,扬起哭花了的小脸:“舅舅,二丫不滚。”

何东胜赶紧抱起哭成小花猫的小家伙,哄着小东西:“不滚,我们二丫又聪明又可爱,谁舍得叫我们二丫滚哦。舅舅带二丫跟姐姐去山上采蘑菇好不好?我们采了大蘑菇让外婆给我们大丫二丫烧汤喝。”

小丫头总算破泣为笑,认真点头,大声宣布:“二丫要给小秋大夫喝蘑菇汤。”

郑大婶赶紧伸手:“东胜,你忙你的去。你还一堆正经事要忙呢。二丫,外婆给你放匣子戏。咱们听盒子里头的小人儿唱歌好不?”

何东胜微笑,直接将二丫扛上了肩膀:“走了,我们采蘑菇摘木耳,舅舅钓了鱼给我们丫头烧鱼吃。”

比起匣子戏,显然是采蘑菇钓鱼对孩子更加有吸引力。小丫头高兴地抱着何东胜的脑袋,欢欢喜喜地出去玩儿了。

大概孩子的快乐才是世界上最简单的欢喜。

余秋从房间里头出来了,手上端着个盆,里头放着用过的手术巾单跟手术器械。

她一声不吭地走到井边,打了水就开始洗巾单。

既然口子都破了,余秋也懒得再小心翼翼,她直接给黄莺消了毒,然后清创缝合。

下面的脓包实在太大了,余秋都没找到能下针打阻滞麻醉的地方。这回她没有再为黄莺揪心,对方疼得冷汗淋漓,牙齿都要咬断的时候,余秋也视而不见。

多痛几次好,也许痛的次数多了就长记性了。

余秋想到自己在计划生育门诊跟过的老师。

那位工作20多年的老医生发狠的时候曾经说过,她希望不要有无痛人流,让那些不爱惜身体的小姑娘好好痛上几回,大概就不会再把人流当做避孕手段了。

郑大婶慌里慌张地跑过来,伸手要给余秋帮忙。

余秋摇摇头:“没事,这个好洗。”

郑大婶憋不住了,捂着脸压抑地哭出了声。

余秋将简单搓洗过的布拧干了用袋子装上,然后脱了手套洗干净手之后,张开胳膊,抱住了郑大婶。

这是个身形结实的女人,他每天忙里忙外,一刻不停地用自己坚实的肩膀和丈夫儿子婆婆儿媳一起撑起这个家。

她强大她乐观她善良她能干,她是个呱呱叫的好婶婶,谁说起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句,能耐人。

可是她输给了自己的女儿,在人类所有的感情当中,爱是最脆弱的,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余秋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郑大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同样失魂落魄的老太还有秀华嫂嫂说话。

能做的,这个家乃至整个杨树湾都做了。卫生巾的活计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插手,可是禾真婶婶却拉了黄莺干活。

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帮助这个婚姻不幸的出嫁女儿,想让她立起来,可以养活自己跟大丫二丫。

可是千般好抵不上心头好,牛不喝水强按头啊。

余秋待到郑大婶哭完了,才站起身自己往外头走。

秀华嫂嫂追出来,抓住小秋大夫的胳膊,满脸惶惶然。

她想喊小秋大夫吃饭来着,她家卫红备好了田鼠干,还从公社肉摊子弄了斤大骨头,公公又摸了泥鳅,今晚可以热热闹闹地吃一顿。

可是现在,她又怎么开口留客人啊?

余秋也抱了抱秀华,安慰她道:“嫂嫂,你辛苦了。”

儿媳妇夹在婆婆跟大姑子之间,可不好做。

秀华苦笑着摇头:“我不辛苦,我是心疼我妈啊。”

为着回娘家长住的女儿,公公婆婆起早贪黑干活,就怕儿子儿媳妇有意见,毕竟现在谁家都不宽裕。

可谁知道最后不领情的,反而是女儿。

余秋没有再说什么,她背着医药箱往外头走。

这件事像阴霾,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这些女人才能觉醒呢?她们要真是富有奉献精神的话,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血亲?

余秋越想越气,脚下的步伐也就越迈越快。她去看她的小兔子们,都要比看着这些糟心的人高兴。

秋天的太阳跑得快,这会儿日影已经西斜,拉长的人落在地上的身影。

余秋怒气冲冲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何东胜:“你跟着我做什么?”

何东胜满脸茫然,左手牵着大丫,右手扶着坐在肩膀上的二丫,小心翼翼地看着快要发生哥斯拉的小秋大夫,声音简直是可怜巴巴:“我们上山采蘑菇啊。”

余秋刚想吼着人,你长成蘑菇了,怎么动作这么磨蹭?再一看大丫二丫两张无辜的小脸蛋,只得按住心头火,愤愤地磨牙。

何东胜小心打量她的神色,试探着开口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去采蘑菇?”

余秋瞪眼,采蘑菇,还采蘑菇,当她是小孩儿,哄她玩啊!

一天天忙些啥?

二十分钟后,余秋站在树林底下, 对着面前的蘑菇架子目瞪口呆。

架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的菌袋, 白白胖胖的平菇已经冒出了头。

二丫拍着小手叫:“采蘑菇了, 二丫吃蘑菇。”

她的脚边,换了毛的小麻鸭挥舞着翅膀嘎嘎叫着走来走去,张着嘴巴啄蘑菇架子下头长的草。

余秋结结巴巴:“你怎么想起来搭架子养平菇呀。”

何东胜微笑:“你前头不是说让我将蘑菇挂在树上养,怕叫鸭子跟兔子吃了蘑菇吗?我就去找人问了, 感觉搭个架子就行。”

他伸手指着树枝, “你看这上头,我们挂了木耳袋子, 又能再长一茬菜。”

他挺直了腰杆,放眼望苍茫的林海, “等这个长熟了, 攒下经验来,明年我们就可以种更多的地方。”

杨树湾的地到底有限, 要长期供应着县城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况且,何东胜还有更大的想头。

现在都说车轮一转,给个县长不换。交通运输的作用实在太大了,当司机的人稍微两地带带货, 家里头就能吃香喝辣, 小日子不愁。

他们杨树湾没有车,总不能指望拖拉机到处运东西。可是他们杨树湾有船啊, 只要有水的地方, 船就能摇着走。

不仅仅是江县, 也不仅仅是睢县,沿着这条大河,他们能做的事情多了去。

何东胜压抑住激荡起伏的情绪,只两只眼睛看着余秋:“你放心,我们杨树湾不会让你后悔留下来的。”

余秋叫他亮晶晶的眼神看得有点儿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她琢磨着自己是应该大力鼓掌,夸奖鼓励年轻人,还是应该说点儿什么呀?

情急之下,余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张楚茹目前情况还好,你不要太担心。”

她在省工人医院化疗的效果不是很好,重新回到县医院之后,余秋给她做了综合评估,发现问题还是出在化疗方案上。

工人医院给她做了全身化疗,但是忽略了一件事,甲氨蝶呤难以通过血脑屏障,所以对于绒癌的脑部转移效果不大,张楚茹的肺部症状控制了之后仍旧头痛,并且眼睛发花,有颅内压增高的表现。

这也难怪,将化疗技术运用到绒癌治疗上,无论中外都是50年代中后期才开始进行的。短短10多年的时间,中间又经历着各种困难,绒癌的治疗技术能够发展到眼下的水平,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人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余秋对张楚茹的化疗方案进行了调整,增加了一个重要的步骤,鞘内化疗。

现在没有ct,也没有核磁共振,无法利用影像学明确张楚茹头痛的原因。

余秋就给她做了腰穿,通过检测脑脊液中hcg明确病灶性质,同时鞘内注射甲氨蝶呤治疗。

几个周期的疗程下来,患者情况明显好转,复查hcg已经恢复正常,胸片肺部阴影也较前明显缩小,考虑是肿瘤坏死组织尚未完全吸收干净。

余秋离开医院的时候,张楚茹也出院了。后面她只要定期随访观察。

这些过程,余秋当然不好跟何东胜细说,她只能强调:“张楚茹算是治愈出院了。”

何东胜听小赤脚大夫突然间提起张楚茹的事情,还以为她是在跟自己小小的炫耀,强调她在县医院的时间里头也不是没做事,反而是发挥了很大的能耐。

生产队长点头笑:“这事儿我听说了,工人医院的教授都夸你了,说你脑袋瓜子灵光,什么招儿都想得到。”

他见余秋还盯着自己看,忍不住要伸手抹脸,他今儿中午吃的饭没在脸上呢,余秋琢磨了又琢磨,终于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只要定期观察一段时间,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张楚如痊愈了,他以后结婚生孩子,应该都不受影响。”

何东胜咧开嘴巴笑:“这是好事啊,她年纪轻轻的,挺不容易。”

话音落下,生产队长在看小邱大夫那奇怪的眼神,突然间反应过来,赶紧替自己辩解,“我跟她真没什么关系,我们真的就是老同学。”

余秋嘴里头“哦哦”,心中暗道原来这个时代的人还挺奔放的啊。都亲嘴了还是老同学,表达亲近的方式果然别具一格。

何东胜回过神来:“你也听说那个什么啦?嗐,旁人误会也就算了,你一个大夫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吗?渡气。”

南方人说话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儿口音,余秋听差了,听成了赌气两个字,感觉自己误入了偶像剧片场。

何东胜简直要跳脚了:“心肺复苏呀,你,陈福顺。”

余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惊天大瓜是这么回事啊。

何东胜还在那儿委屈呢,当初他们上高中的时候也是要学农的,组织去县城的农场帮忙双抢。

当时都是一边割稻子一边就灌水插秧,张楚茹没怎么下过田,一不小心就栽下去了,虽然农田的水不深,可是因为她迟迟没办法爬起来,所以也溺水了。

“我算是学了点儿医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何东胜一脸无奈,“她被拉上岸的时候,已经没有心跳呼吸了,我就给她做了心肺复苏。好在运气不错,她人又回过来了。”

这其实压根算不上个事情,但十六七岁的孩子,本来就处于对男女关系最好奇最敏感的时期。众目睽睽下的这样亲密接触,先开始就是看到了人调侃,到后面瓜住越来越大,想要辩解都无从开口。

因为人家都是开玩笑的口气,何东胜要是太认真了反而容易气氛尴尬。

加上后面他们很快各奔东西,何东胜也没必要再一个个找人去澄清啊。

余秋看着他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生产队长十分不悦:“我怎么觉得你挺高兴的呀。”

余秋一本正经:“我这不是因为你澄清了一个流言替你高兴嘛。不然多影响你找对象的事情。”

何东胜好笑:“你一个小姑娘家还愁别人找对象,先想想你自己吧。”

看小赤脚医生如要翻脸的趋势,他赶紧转移话题,“你也别为黄莺姐的事情烦神了,这种事情管不了的。”

余秋叹了口气:“我才懒得管她呢。”

要真说奇葩的病人,她一三甲教学医院出来的产科主治医生,能见的少?她早就见多识广百毒不侵了。

在门诊碰上一个月来做一次人流的小姑娘,她好心劝对方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人流做多了伤身体,以后不好怀孕。

结果才十八岁的姑娘相当嫌弃地怼她:“女人不是行走的子宮,不是生孩子的机器。”

她被噎得还没来得及反应时,长期在计划生育门诊搭班的麻醉师也认出了人,委婉地说了句:“女孩子要爱惜自己,不然要吃亏的。”

小姑娘立刻炸毛,梗着脖子逼问:“什么叫吃亏,你这是大男子主义,拜吊癌。”

可怜闺女都有这姑娘年纪大的麻醉医生差点儿没被噎死。他毛病啊,他又不是没吊,他拜着好玩?

小姑娘一鼓作气,又怼了劝她洁身自好的护士姐姐是老女人封建女德,给她做健康教育的计划生育门诊主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理解她的痛苦。

其实余秋当时就想怼回头,理解不了,也实在不想再理解,他们只看到了不知好歹。

后来又过了一个月,小姑娘再度来做人流的时候,因为没钱交麻醉费,直接刮的,倒是真情实感地痛苦了一回。

这样的姑娘还不是绝无仅有,同行一交流起来,各有各的奇葩,简直怀疑她们都入了斜教,也不知道是被如何洗的脑。

看,比起这些姑娘,黄莺真的不算什么。

余秋唯一心疼的是两个孩子。她看着大丫二丫跑来跑去的身影,忍不住叹气:“这俩孩子怎么办啊?”

成年人作死就不要当爹妈,当了人爹妈就别祸害孩子。

何东胜在边上只能安慰:“船到桥头自然直,终归会有办法的。”

余秋则在冷酷地想,有的人有父母,还不如自己做孤儿。

大丫带着妹妹采了一小箩筐的平菇,突然间低下小脑袋,撅着屁.股喊:“蛋,有鸡蛋。”

山上当然没有鸡蛋,虽然家家户户的鸡基本上都是散养,但各家的鸡好像也知道要护主,都是跑回鸡窝里头去生。

林下散落着的是鸭蛋,淡青色,一个个比双黄鸡蛋略大一些,还有的鸭蛋上头粘着血丝,显然生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章。

余秋立刻激动起来:“小鸭子都生蛋了呀,不是说120天才生蛋的吗?你怎么前头都没说过?”

何东胜也满脸惊讶:“我不知道啊,这才三个月吧。”

这段时间他都没怎么管小鸭子,正忙着平菇的事情了。鸭子比鸡低调,生完蛋也不会嘎嘎直叫,炫耀的满世界都知道啊。

余秋真是要忍不住对他翻白眼:“你不要本末倒置,你养鸭子的目的可就是生蛋。”

妈呀,都不晓得有多少鸭蛋被糟蹋了。

她瞪大了眼睛,在草丛中细细地寻找。呵,这鸭蛋还真不是一只两只,没多少功夫,地上就堆了20来个鸭蛋。

可怜的生产队长看着这一堆鸭蛋,心虚的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这些鸭子上了山之后就自己吃自己喝,压根没让他烦过神,晚上都是自己跑回山洞里头去睡觉。

谁知道不声不吭的,它们就闹出了大动静。

余秋抓着鸭蛋又是对着太阳光照,又是摇来晃去。这些蛋都不知道生了多长时间了,要是硬是在山上摆坏了,她真是连揍人的心都有了。

暴殄天物啊,不知道现在一个鸭蛋多少钱,这样糟蹋东西,地主家都过不下去。

生产队长陪着笑,小心翼翼地提出去山洞看看:“说不定它们都下在洞里头了。”

他又试探着安慰赤脚医生,“鸭子长成还没多长时间呢,估计下的蛋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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