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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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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她推药。

只有当妈妈的女人才能忍受这种痛苦。

可是这个大肚子的情况比当年的产科护士长更糟糕,她是横位,而且羊水在助产士做经荫道内倒转术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流干了。

所有的产科医务人员都讨厌碰上横位,不仅是因为生不下来,还因为剖腹产也非常难做。

宝宝横在肚子里头,即使子宮上下了切口,也还是一个很扁担出城门的问题,需要手术人员抓住宝宝的脚,将小家伙拽出来,这也是一个内倒转术。

羊水都要流干了,宮腔内的环境无比艰涩,在没办法经过接口判断胎足在哪个方向的情况下,手术人员必须得凭借自己的手感,判断清楚宝宝的小手跟小脚,然后抓着脚,将孩子牵引出来。

一旦胎足牵错成手,那可真是要命了。牵了宝宝的手,再塞回去很困难,一个是出口减小难以牵足,另外还会造成产伤。

偏偏宝宝在母亲子宮里头已经窒息了,根本就不会留下充足的时间给手术医生慢慢寻找。

更要命的是横位不常见,纵然是汇集众多疑难病例的省人医,也不是每一个产科大夫都亲手开过横位剖腹产,尤其是急诊手术。

甚至有的二线班医生都没有正儿八经处理过横位,上台手术的时候只能看着一线班大夫初生牛犊不怕虎,跃跃欲试地勇敢尝试。

余秋拼命让自己静下心来,判断宝宝大拇指跟四指的区别。这是在没有任何补助的条件下,她唯一能够做的事。

麻醉医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了。

为了实现廖主任手术不出卫生院的要求,他刚去县医院接受了三个礼拜的麻醉培训,昨天晚上才回来的。这会儿倒成了救命稻草。

余秋催促:“赶紧推麻药,把人立刻放倒。”

麻醉医生慌慌张张,应声推了药。

不知道是不是产房多了大夫,让产妇精神放松了些,余秋总觉得她绷紧的肚子松弛了点儿,刚好叫自己抓到了宝宝的脚。

小秋大夫不敢耽误,赶紧抓着胎足将孩子带了出来。

小家伙一出来,所有人就知道不好。

他在母亲肚子里头闷的时间太久了,浑身青紫,一动不动的,半点儿活泛气都没有。

余秋清理了口鼻中的黏液,拼命地拍打孩子的足底,旁边的助产士也帮忙刺激胎背。

这要是开了个刀,小东西还是死了,那就太不得劲了。

原本痛的死去活来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的产妇,这会儿听说孩子下来不好,立刻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可真是够呛,原本就没有做任何肠道准备的肠子直接往外头鼓。

余秋一边大声喊小吴拿盐水大纱布盖住手术切口,一边厉声呵斥产妇:“不许哭,我们现在没空管你。”

她直接给毫无反应的小家伙做起了心肺复苏。直到给孩子也用了肾上腺素后,小家伙终于有了反应,小胳膊小腿动弹了起来,还哭出了声音。

余秋真想一屁股直接瘫在地上,然而她能做的事赶紧重新换手术衣再度上台,大肚子还没人管呢。

这会儿唯一的优势在于麻醉药起效了,大肚子昏睡了过去。

有了这么个重大利好的消息,汩汩往外头冒的血,都不算什么了。

余秋按部就班地赶紧娩出胎盘,然后止血缝合子宮。其实抓着脐带娩出胎盘的时候,她无比怀念陈敏。

小吴的临床意识实在太缺乏了,纵使她不会开刀,但是看了那么多台剖腹产之后,她也最起码应该知道一件事,孩子都出来了,子宮出血量明显多的时候,肯定是尽快想办法娩出胎盘啊,这样才好做下一步的止血处理措施。

可惜小吴只会站在台上,傻乎乎地看着一切,完全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余秋知道自己苛责了,缺乏临床经验又基本上不具备相应知识的赤脚医生,能够硬着头皮上台充当一助就已经够让对方战战兢兢的了。

她叹了口气,感觉任重而道远。有太多农村基层医生必须得接受更多的培训,否则根本没有办法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需求。

毕竟生病这种事情,不分高低贵贱,不是说有条件享受优质医疗服务的人才会生急重症。没条件进大医院的人同样会等着救命。

余秋又是按摩子宮,又是打缩宮素,又是用麦角新碱,折腾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将产妇的出血止住。

等到缝完子宮下台,她只觉得头痛,非常担心这位产妇会发生严重的感染。

因为摸着良心说,白子乡卫生院产房的条件距离手术间的标准,还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

况且产妇术中就发生了产后出血,产妇的抵抗力势必跟着下降。

余秋虽然从开刀的时候就预防性的用了青霉素,但她还是心惊胆战。

产褥感染也是产妇死亡的高发因素,尤其是在抗生素有限的70年代。

她直接开了医嘱,要求密切观察产妇体温恶露情况,又直接给人连挂三天抗生素。

只希望这个时代的病菌还没有身经百战,青霉素用上去,效果可以立竿见影。

余秋脱了手术衣,出产房门去跟家属交代。虽然现在暂时是将母子俩的命抢回头了,但是后续情况怎么样,她没办法打包票,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到时候医生护士只能尽力而为。

家属已经看过被抱出来的小二子,对于目前的情况很满意。

至于以后怎么样?产妇的婆婆出奇的豁达:“哎呀,这个事情谁能打包票,就算是好好的娃娃,长到七八岁掉进河里头淹死的也有。现在能活下来就很好了。”

她反过来安慰余秋,“大夫,你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的。我们晓得你们尽力了。”

余秋顿时囧得无以复加,这产房到底是什么隔音条件啊?居然可以让家属听到里头的声音。

亏得她刚才没有教育小吴,否则这事儿还真是不好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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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勇敢的人

事情总是一桩连着一桩。

余秋在产房里头守了两个小时, 感觉大人跟孩子的情况都还算稳定后, 才敢把他们推去病房住院。

她刚要跟小吴他们告辞,就撞见个看上去差不多五六十岁的男人用板车推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女人进来了。

瞧见余秋从产房里头出来, 那不知道是病人公公还是父亲的男人立刻焦急地喊:“大夫, 你看看我老婆,她下面有东西掉下来了。”

余秋的第一反应是子宮脱垂。

听了家属的话,她都搞不清楚是这男的长得太急,还是这女的不显年龄。

“你老婆生了几个孩子了?”余秋一边问, 一边侧过身子,好让板车往前走。

到了产房门口的时候, 她才意识到自己带错了地方。这是妇科病人,应该带去妇检室让卫生院的大夫看的。

不想这男的满脸茫然:“还没生啊, 娃娃还不到6个月。”

余秋顿时一股寒气从脚板心直窜天灵盖。妈呀, 不到6个月,感觉要掉下来, 妥妥的流产啊。

她赶紧招呼卫生院的医生一块儿将病人运到待产室里头。

等到鸭嘴撑进去一看,众人瞧着探照灯下的景象,急急倒吸了口凉气。

孕妇的感觉没错,的确有东西掉下来了, 宮井口开了,羊膜囊鼓了出来堵住了整个荫道,最可怕的是, 小宝宝的脚也掉了下来, 脚板心正对着瞪大眼睛张望的人。

余秋脑海中只浮现出4个字, 上帝之脚。

卫生院大夫直起腰,直接出去跟家属交代病情。都到这种情况了,宝宝还不到6个月大,顺其自然吧,流产在所难免。

余秋也头疼,这个月份这种情况的确棘手。

她伸手摸孕妇的肚子,足足20分钟都没有宮缩,孕妇自己也不觉得腰酸腹痛,就是突然间很想小便,上完厕所以后就觉得有东西掉下来了。

小吴在旁边悄悄拉余秋的胳膊,压低声音询问:“这个是不是没希望了?”

余秋点头:“悬,宝宝太小了,生下来基本上活不了。”

其实她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然而情绪高度紧张的孕妇光是看医生们的态度,也猜了七七八八,运气不佳的孕妇立刻掉下了眼泪,哭着哀求:“求求你们,救救我娃娃吧。我都已经掉了4个娃娃了,这个再掉了的话,我以后估计都生不了娃娃了。”

她情绪一激动,下面的坠胀感就更强烈了。

余秋立刻阻止她:“你别动啊,再动马上就掉下来了。”

孕妇目前没有宮缩,近期也没有发热、咳嗽、流涕等征象,下面未见脓性分泌物,初步排除早产临产的可能。

现病史在结合她既往流产4次的情况,余秋考虑是她宮井先天发育异常,所以没办法维持正常的妊娠。

孕妇吓得不敢哭了,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淌。

外头她丈夫也在哭,年过半百的男人一个劲儿地哀求医生,求求大夫想想办法保住这个娃娃。

小吴伸手轻轻地拉了下余秋的胳膊,小小声地跟她咬耳朵:“她是换来的。”

农村的单身男子婚姻问题一直是家里人的心头病。姑娘们都愿意往更好的地方去,所以家徒四壁的农民会想办法用钱或者粮票从更贫困的地方换回老婆。

这也是一种变相的买卖人口,但区别在于被卖的人心知肚明,也愿意跟着买她的男人走。

眼前的这个买来的新娘子就是小吴他们村里头的。他家穷的很,男人对这个老婆却不错,不仅舍不得她干重体力活,每回他怀孕的时候,男的还会想办法去摸鱼套野鸡,好给老婆增加营养。

只可惜命不好,每回怀胎都滑掉,没有一个正正经经生下来的。

他们也找草药郎中看过,吃过不少副药,可惜半点儿效果都没有。

余秋在心里头想,有效果才奇怪呢。宮井发育异常,总不能塞回娘胎里头重新发育吧。

这种情况下,唯一有希望解决问题的处理方案是做宮井环扎术。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做宮井环扎术也要看条件,如果在宮井管还没有消退的时候,直接将宮井口闭合,那是效果最好的。假如宮井管消退了,但是宮井口还没有打开,这个时候做也勉勉强强。但像现在这样,宮井管已经完全消退,宮井口开了不说,羊膜囊都鼓出来了,再做环扎术就相当于将吹好的气球重新塞回管子里头,然后缝合好管口。

气球里头装着的是空气,羊膜囊中趴着的可是个小生命。

余秋在心中叹息,假如这个人一开始就正规做产检的话,说不定早点儿被发现宮井发育异常,还能解决问题。

到现在这地步,再手术的风险就太高了。

其实产检也未必能发现问题,很多人都知道出现状况的时候再去检查才能察觉到异常。

检查床上的孕妇还在掉眼泪,她哀哀地恳求医生:“你们能不能带我去红星公社,那儿有个神医,说不定能救我娃娃。”

助产士安慰她:“这个不行,下个再说吧。哪有什么神医啊,娃娃能不能生下来,也是老天爷给的缘分。”

“有的。”原本掉眼泪的孕妇这会儿却坚定起来,“我男人姑姐家的侄儿媳妇原本人都疯了,个个都说她怀里头揣了小鬼。跑去红星公社找大夫看了,就给她开了个刀,侄儿媳妇的疯病就好了。”

余秋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感觉这事儿有些不妙。她没想到吴二妮家男人还真在村里头替她宣传啊。

果不其然,孕妇嘴里头念出了她的名字:“我要去找小秋大夫,她一定能救我娃娃的命。”

助产士没反应过来,直接喊住了余秋:“小秋大夫,那不就是你吗?”

产房外头的家属也听到了声音,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小秋大夫,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娃娃。我们两口子到现在还没个娃娃啊。”

余秋头皮发麻,她本能地想要拒绝。

这个手术的风险系数太高了,而且不是没有条件。宮井解剖结构的恢复,不代表功能一定能恢复,一般情况下认为宮井扩张到三厘米以上,在做手术成功范例就大幅度降低。况且,紧急宮井环扎术本身就容易术后引起宮缩、感染、破膜等问题,导致胎儿流产,还有可能因为手术因素,使得宮井在频繁宮缩下,直接断裂。

然而孕妇听说她就是小秋大夫的时候,眼睛立刻亮了,巴巴地看着余秋:“大夫,你救救我娃娃啊!”

余秋头大如斗,十分为难,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她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作为产科医生,她非常理解保胎孕妇的不容易。

有的人为了保胎,肚子都扎成了刺猬。有的人躺在床上好几个月,始终不能挪窝。还有人频繁流产,甚至连胎都保不了,夫妻两个坐在医生面前哭。

即使科学这么发达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生育自己的孩子。

流产的原因千奇百怪,怀不了孕的女性也越来越多,纵然有辅助生殖技术,做试管婴儿频繁失败的女性同样不稀罕。

省人医的人流室跟辅助生殖中心就在同一层楼上。

两边的病人都愁眉苦脸,左边的小姑娘们犯愁怎么又怀上了?右边的女病人们则在担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怀上?

余秋叹了口气,到底没有直接拒绝这位孕妇。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也许自己就是唯一的希望。

病人总是脆弱的,想要当妈妈的女人尤甚。

“我只能试着看看。”余秋字斟句酌,“你已经掉了四个孩子,想必你自己心里头也有数,你肚子不太容易揣得住娃娃。这个孩子也一样,命悬一线,而且这根线比头发丝还细,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断了。”

孕妇听大夫说愿意试试,就已经喜出望外,她连连保证:“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认了。大夫你放心,要是这个娃娃保不住,我绝对不在外头声张,绝对不坏了你的名声。”

余秋哑然失笑:“没关系,是什么样的结果你都可以说。没有神医的,不管华佗还是扁鹊,他们都有处理不了的病人。我也不是什么神医。”

她抬头招呼助产士,“准备挂硫酸镁吧。”

宮口开到这种程度,不仅仅是病理性工作,生理性宮缩也必须得尽可能避免,否则一次生理性宮缩都可能导致整个手术前功尽弃。

已经下去吃夜宵的麻醉医生又被叫回头。

他前面晚饭吃了一半,就被拖过来给大肚子打麻醉开剖腹产。这会儿好不容易调了碗藕粉,才喝了几口,就再度被叫回了产房。

没办法,谁让孕妇怀里头揣着娃娃,她们要有事的话,那就是一尸两命。

急查的血常规跟荫道分泌物结果返回了,初步排除了感染的可能。

余秋跟家属交代了情况,给孕妇做腹穿刺羊水放羊水,这样可以缓解膨胀出来的羊膜囊,过于鼓胀的情况。抽出来的羊水也要送检做细菌培养,进一步排除宮内感染的可能。

等到麻醉师打完硬膜外麻醉,余秋就招呼小吴跟助产士帮忙,充分暴露宮井。

只有在能暴露宮井前后唇的情况下,她才有可能做宮井环扎术。

余秋用湿纱布向上推羊膜囊,尽量靠近宮井内口开始缝合,缝线不能穿透粘膜层,也不能穿透羊膜囊。

这个过程有点儿像将破损的葡萄皮缝合到一起,但是不能沾到果肉。

余秋感觉自己缝下去的每一针都在战战兢兢,她小心翼翼,针尖不敢带到任何多余的地方。一旦不慎,直接从下面穿破了羊膜囊的话,那就真的不用保胎了,只能等着还没足月的胎儿自己掉下来。

就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宮井内口环扎术,余秋整整缝了近两个小时。

别说是抓着持针钳的她了,就连帮忙拉钩的小吴跟助产士都吃不消,因为她们长期保持极为扭曲的姿势,两人的腰都快断了。

可是她们又不敢动,也许动一下,之前的所有努力就可能前功尽弃。孕妇也就失去了她第5个孩子。

当妈妈可真不容易呀。

余秋想到她导师的感慨,不管是什么样的妈妈,贫穷抑或富有,粗俗或者优雅,卑微还是尊贵,她们在成为妈妈的时候,都曾经用命去拼搏。

她们付出了多少艰辛,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每一位母亲都是菩萨。

余秋缝完了最后一针,感觉自己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僵硬的动弹不得。

她剪断了线头,却还是不敢给孕妇希望:“现在虽然暂时说是手术成功了,但你后面必须得卧床静养,不能出院,就住在医院里。而且即使是住院也不能保证你的宝宝就能安安稳稳待到足月。

这就好比外头冰天雪地,孩子却想跑出去玩。我们暂时把玻璃门给关上了,可要是这个宝宝调皮,直接拳打脚踢再度把玻璃打破了跑出去,那我们也没有办法。

也许发现及时的话,我们还可以做第2次甚至第3次环扎术。也有可能即使发现了,我们照样无能为力。

我唯一能说的就是,希望你跟这个宝宝都能交上好运。”

孕妇打的是半身麻醉,她能够听明白余秋的话,只拼命地点头:“我一定好好躺着。”

余秋开始有些庆幸她是在这个季节,也就是农家人常说的猫冬时节出现问题的。

她现在怀孕23周,等养到春忙的时候,宝宝差不多就能生下来了。

要是现在赶上农忙,那才真是够呛呢。她丈夫到底顾哪头?万一大队跟生产队的干部不好讲话,农忙时节坚决不许人离开,他们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去。

唉,余秋觉得自己想多了,他还不知道这个孕妇能保到什么程度呢。紧急情况下行宮井环扎术成功的概率可远远低于择期手术。

说不定下一阵轻微的生理性宮缩就能让孕妇直接破了膜,然后整个保胎前功尽弃。

有的时候无知是福,因为夫妻俩并不了解这个手术的凶险程度,所以尽管余秋再三再四的强调,他们也只为一件事情高兴,那就是这个宝宝暂时保住了。

至于以后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后面的事了。

余秋不知道该怎样评价他们的乐观。也许正是这种乐观精神支撑着贫苦的劳动人民,在极度艰难的环境下,也能充满希望的生活下去。

那位年过四旬的丈夫还反过来安慰余秋,要是这一回实在保不住了那也没什么了不起。下回小秋大夫早点儿帮她把宮井扎起来,说不定他老婆就能稳稳当当地生个胖娃娃。

余秋出了病房门,准备去医生办公室开医嘱的时候,门一推,她看到了何东胜的脸,第一反应居然是:“你怎么还没走?”

生产队长有些茫然:“我走了,你怎么回去啊?”

余秋眨巴了两下眼睛,抬头看墙上的钟:“不行的话我就不走了,在这儿凑活一晚上。”

何东胜哭笑不得:“你还没换衣服呢。”

大鱼扑满怀,沾了一身腥。她回知青点之后就来得及洗了个脸,便被电话叫到了白子乡,哪里来得及更换棉袄。

何东胜这一提醒,余秋又觉得自己身上实在是没办法闻了。

她抬头看了看挂钟,感觉自己不能一直留在白子乡。这里的孕产妇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可同样的红星公社卫生院的病人们情况也可能随时都有变化呀。

她跟大夫打了声招呼,又强调了几句注意事项,直接催着何东胜走吧。

助产士有句话没说错,能不能生下娃娃,那是老天爷的事。作为医生,她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安天命。

两人走出卫生院大门,外头真是滴水成冰,天冷的很,别说开口讲话了,就是呼气都是疼疼的白雾。

因为冷,天上的星子分外明亮,就像孩童最纯真的眼睛,没有经历世事半点儿污染。

何东胜看她一路沉默着走到河边,忍不住开口找话题:“怎么啦?心里不痛快吗?还是饿得慌了。我这儿有糖,你要不要含一块?”

余秋哑然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糖啊?我就是觉得真不容易。怀孕不容易,保胎不容易,生也不容易。生命想要繁衍下去,都不容易。”

何东胜点头:“可不是,要不怎么说女人生娃娃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呢。其实娃娃也是投胎的小鬼,能不能托生为人,也要看命。”

这回余秋扑哧笑出了声,调侃他道:“你可别说什么小鬼呀,不然吴二妮她男人肯定能跟你急。唉,这家伙,居然在他们村里头说我是什么神医。”

何东胜笑了起来:“你怎么就不是神医?你是菩萨呀?你可别忘了,你还降服了鳌鱼。”

余秋瞪眼:“那是鲤鱼!”

何东胜笑出了两个酒窝:“鲤鱼跃龙门,那也差不多了。”

余秋直接朝天上翻白眼,踩脚上船,懒得跟这人瞎掰扯。

何东胜点起竹蒿,小船又晃晃荡荡地往前走。

这一回他们不赶时间,加上夜风凛凛,船太快的话人吃不消,所以他只慢慢地摇。

余秋双手托腮,一会儿担心那个抢救的双胞胎小二子会撑不住,一会儿又疑心刚才的宮井环扎术并不能保胎成功。

其实即使是她穿越前的省人医,也不能保证今天的两个病例都能得到圆满的结局。但是那个时候她上头有主任,有导师,担子放到她肩膀上,已经轻的不足1/10了。

现在,她承载着两个家庭的希望。

何东胜一边摇着船,一边指点芦苇丛给她看:“我打算明天招呼大家到这儿来砍芦苇,不然就大沟的那些不够用。”

余秋稀奇:“人家让你们砍吗?”

现在好像没有无主之物,所有的东西都归集体。

“这里是野芦苇荡子。谁想砍自己过来割就行,没人管的。”

余秋笑了起来:“那你们是不是还要夹鱼啊?”

何东胜摇摇头:“这儿不行,你看这里水位降的厉害,下面都是沙子,上头才有芦苇,不过这样收割机倒是能够割得快。”

余秋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沙子?”

她看过江沙,水位退下去之后,江岸两边堆积着厚厚的江沙。据说盗采江沙的人,一条船一晚上能挣上万块,属于一本万利的买卖。

何东胜点点头,旋即反应过来,对呀,沙子。他们要盖房子,可不要沙子吗?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都上岸去,拿着手电筒仔仔细细地查看江沙。

天呐,这么一长条,全是厚厚的江沙。别说盖5层楼了,如果都挖了的话,估计盖摩天大楼都没问题。

何东胜立刻从船上拿来铁锹,这本来就是条农用船,上头一堆工具呢。

余秋也拿着箩筐帮忙往里头装。现在材料紧张,处处都要花钱,他们能张罗点儿东西是点儿东西。

两人忙得热火朝天,夜风陡峭都抵不住他们干出了一身热汗。他们挖了一块看到有水了,赶紧跑去下一块挖。

结果这回何东胜刚拎起铁锹,芦苇荡子里头就传来呜呜的哭声。

深更半夜,天上没有月亮,就那么几颗星星,芦苇丛暗黑一片,夜半哭声要多渗人就有多渗人。

饶是见多识广的余秋都吓得忍不住啊了一声。妈呀,谁说大夫不迷信?大夫是这个世界上最迷信的生物之一。

何东胜立刻警惕地拦在了小赤脚医生的前头,朝里头厉声喊:“谁?”

手电筒照亮了一张哭花了的脸。

年纪轻轻的农民抹着眼泪,听见余秋的声音就拍起了大腿:“小秋大夫哎,你可得替我做主哎,我家二妮不认我了,她不肯跟我过了。”

余秋看清他的脸,大吃一惊,这不是吴二妮她丈夫小周吗?前头两人好的蜜里调油,简单粗暴的给可怜的单身狗们喂了多少碗狗粮。

瞧这家伙现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这会儿难不成是秀恩爱死得快,模范夫妻引起家庭纠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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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的小周

小周一把鼻涕一把泪, 跟余秋哭诉自己的遭遇:“二妮不认识我啦!”

余秋点头:“这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抗nmda受体脑炎会导致患者记忆缺失, 甚至一辈子都没办法恢复记忆啊。”

当时小周可不是这态度,出院的时候小周认为这根本不叫事儿, 还美的不行, 怎么现在哭得稀里哗啦的。

结果余秋一说,小周哭得更伤心了:“他不认识我,却一眼就认出了霍铁柱。”

哎呦喂,这句话里头隐藏的信息实在太丰富了。

余秋跟何东胜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

虽然有些缺德, 可余秋得承认自己的八卦之魂已经熊熊地开始燃烧:“霍铁柱是谁?”

小周抹眼泪,抽抽噎噎地哭诉自己的不幸遭遇:“霍铁柱能是谁呀?就是二妮先前相好的呗。”

嘿, 那家伙能耐了,开上大货车了, 是个司机, 成天在外头跑东跑西,风光的很。

余秋在旁边一边听一边点头, 司机可是好职业,现在有种说法,叫做车轮子一转给个县长不换。因为交通极度不发达,司机能够捎带着从外地弄东西回来, 妥妥的实权派。

一般除了领导的亲戚跟领导身边的红人,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摸上汽车方向盘。

哇,那大卡车一开过去, 后头多少看稀奇的小孩扒开两条腿, 拼命追着跑, 吃了一嘴的灰跟汽车尾气都不晓得嫌弃。

吴二妮的初恋就是这么位货车司机,听说当年两人感情相当不错,也算是青梅竹马。

但霍铁柱的老娘不同意,因为八字先生合了两人的八字,两人相冲,吴二妮的命格不好,特别硬,会克死人的。前头她妈就是她克字的

于是拉扯着儿子长大的寡母以命相逼,死活不同意吴二妮进门,这对小情侣就没成。

后来才有了小周掏了300块钱的彩礼把吴二妮娶回家的事。穷人嘛,泥腿子没那么多讲究,不怕被克死。

余秋朝天上翻白眼,按照这个理论,天底下就没几个命不硬的人。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少数啊,那留下的白发人才叫命硬呢,都能把儿女克死了。

余秋安慰哭哭啼啼的小周:“二妮跟他不是八字不合嘛,他老娘都这个态度了,两人肯定走不到一块的。”

小周委委屈屈:“那是霍铁柱他老娘故意搞鬼,那个和八字的家伙收了钱胡说八道,其实他俩八字一点问题都没有。

余秋忍不住骂了句。

这老太婆也太缺德了吧。自己相不中儿媳妇也就算了,怎么能随意败坏人家的名声呢?

她就觉得奇怪,虽然老辈人有合八字的说法,但基本上就是走过场。毕竟传统观念当中,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就算先生觉得八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会立刻给出化解的办法,没人会给自己找事,直接把人家的亲事给说败了的。

“你放心。”余秋安慰小周,“就他老娘这态度,二妮也不可能进他家门。谁傻呀,给自己找这么个婆婆。我跟你讲,寡母家的儿子一般姑娘都相不中的,知道难伺候。只要有这个老娘在,他俩准成不了。”

小周这回哭得更伤心了:“可是他老娘死了呀。”

霍铁柱从草原带了羊肉回来,结果他老娘吃的太高兴,一不小心卡到了,活活憋死了。

小周这家伙说个事情还爱跑题,讲到这块居然不忘鄙视人家:“他们就不会你说的那个腹部冲击法,还拼命拿手指头够,结果那肉越堵越深,就憋死了。”

余秋囧囧有神,这孩子的神思维,她都不晓得要怎么继续下去:“既然他家办白事,那起码得守孝三年。你就甭操那个心啦,二妮肯定不会跟他好的。”

小周却嘴巴一扁,又要嚎啕:“谁说要守三年的,三个月就行了。你瞧这才三个月,他就带着头大野猪上门了。二妮看到他亲热的很,好大一头野猪呢。”

余秋惊讶:“他还打野猪啊?”

哎哟喂,这家伙什么意思?难不成拿野猪当成大雁当聘礼?开什么玩笑,二妮可是人家的老婆。

小周快郁闷死了:“撞的,他开车子,野猪突然间跑到路上来了,被撞死了,他就把野猪拖过来给二妮。”

余秋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家伙运气不错啊。”

一头野猪足足有好几百斤,撞死一头野猪那可真跟白捡了钱一样。

野猪肉味道真心不错,她以前跟救护车送一个病人到隔壁省去的时候,车子意外撞到了一头野猪,当即被他们120拖回去,毫不犹豫地霍霍了,滋味美的很。

小周更伤心了:“这人就是纯心的,知道我们家吃不上肉,故意挤兑我呢。”

余秋看他那副被人欺负了的小孩模样,真是哭笑不得。

她安慰小周道:“你们家原先也吃的上肉的,你不养的猪吗?那也是为了给二妮看病,才把猪给卖了的。你不比人家差。”

这会儿小周正处于人生低谷,哪哪儿都觉得自己不行:“人家是抓方向盘的呢,又体面又精神,你瞧这才刚出的孝,他就过来找二妮,二妮看到他还亲亲热热的跟人说话。她就是不要我啦。”

余秋摇头:“你家二妮又不傻,她为什么不要你呀?这论起对二妮的心,谁比得上你。那个霍铁柱就是条件再好,他老娘当初一发话,他不也忙不跌的跑了嚒。

就他这样,当初二妮要是嫁进他们家,后头一发病,他家肯定把二妮赶出来。

二妮傻啊,要跟这样的人。”

小周还是自信心不足:“可是二妮跟他有感情呢,看到他还笑。”

余秋哭笑不得:“二妮现在就跟小孩一样,脑袋瓜子不清爽,你跟二妮计较什么。我问你,当初卖猪给二妮治病的时候,你们家人是不是也不同意?”

小周点头:“他们怕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余秋笑了起来:“那不就结了?同样是家里人反对,你又是怎么做的?”

何东胜也在边上安慰他:“我看你家二妮是个脑袋瓜子清爽的,她又不傻,她心里头的帐清清楚楚的呢。哪个对她好,她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小周看着两人,犹犹豫豫的:“真的?二妮没不要我?”

余秋点头:“那当然。这大晚上的你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头才够呛呢。你赶紧回去,别在外头瞎晃荡了。”

小周却扭扭捏捏的,可怜巴巴看余秋:“小秋大夫,你能送我回去吗?”

余秋奇怪:“你怕黑?”

一个男爷们儿有胆子从家里头跑出来,居然不敢自己回去?

小周愈发扭捏起来:“二妮不让我进门的,她把我锁外头了。”

他就是为了讨好二妮,才到芦苇荡子里头找越冬的鸟巢,结果死活逮不着小鸟,他越想越着急,这才哭了。

余秋稀奇:“你干什么了,她要赶你出门?”

小周眼睛不敢看余秋,说话也跟蚊子哼哼似的:“我……我要跟她睡觉,她不让,还把我赶出门了。”

一说到这事儿,他愈发委屈。明显二妮心里头就是有那个霍铁柱,所以才不肯跟他睡觉的。

可惜他的委屈不仅没有赢得余秋的同情,还直接挨了揍。

凶神恶煞的小秋大夫怒气冲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呀?你怎么能强迫二妮?你现在对他来讲,就是稍微熟悉点的陌生人。”

小周真是一肚子的黄连水,倒都没地方倒:“她是我老婆呢。我跟我老婆睡觉也不行啊。”

“当然不行。”余秋瞪眼,“就是你老婆她不愿意,你也不能用强的。再说了,二妮现在不认你,你就不能好好地追求人家一回。人家婚前谈朋友,你们婚后谈不就结了。”

何东胜在边上帮腔:“就是,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俩好好的谈,感情才能更深厚。走吧,我们陪你早点回去,省得二妮一个人在家害怕。”

余秋冲何东胜使眼色,暗示他好好看着他们的那船沙,万一被人拖走了,那可真是白忙活了半天。

何东胜摇摇头,示意她没事:“走吧,时候不早了,别耽误功夫了。”

小周家就在芦苇荡子不远处,三人不过走了10来分钟,就到达小周家门口。

还没进门,远远的,几人就听到了声响。

一个头戴帽子,身穿棉袄的中年男人拦在大卡车前头,扯着嗓子喊:“你撞撞看啊,你有本事就往我身上撞。”

他的身旁站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脸叫车灯照的雪亮,手上拎着的笼子分外显眼,受到惊吓的小兔子在里头转来转去。

二妮在边上哭着凄惨,伸出手想要抓笼子:“你还我兔子,这是我的小兔子。”

小周急了,立刻冲上前,劈手抢兔笼:“你干啥?凭什么动我家兔子?”

那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立刻昂起头,姿态蛮横的很:“这是资本主义尾巴,今天一定要割干净。还有那头野猪,都是资本主义尾巴,必须得没收。”

原来小周离家后不久,霍铁柱想起自己的茶杯跟帽子丢在了小周家里头。

这天气没帽子跟茶杯,喝不上水吹了冷风,人是吃不消的。

霍铁柱就开了大卡车回来找,结果碰上大队书记带着民兵队长正在挨家挨户的搜鸭子搜羊。

三只鸭子是社会主义,四只鸭子就是资本主义。至于羊,每家每户只能养一只,超出来的都是资本主义。兔子也不行,兔子就是资本主义。

他们抢了兔子不说,瞧见那头被撞死了的野猪,更是兴奋的不行,感觉自己刷到了妥妥的资本主义明证,一定要把野猪也拖走。

二妮对于野猪肉倒是不执着,但是他们要动她的兔子,二妮却是怎么也不能答应的。

家里头没钱呢,小秋大夫送她的兔子,她要养好了剪兔毛卖钱,这样才能捞回来小猪仔。

结果她一说剪兔毛卖钱,这伙强盗似的家伙更加兴奋了,立刻抢了兔子要当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

霍铁柱开着大卡车回来时,瞧见的就是他们强行抢兔子,二妮吓得直哭。

这伙人扛着野猪要出去,霍铁柱更是火冒三丈,推嚷着不让他们带东西走。

结果这伙人扛着的大野猪直接摔进了卡车的后车厢。

霍铁柱怕二妮吃亏,就拉着二妮想带她一块儿离开。

然而二妮还盯着自己的小兔子,不肯上车。于是双方就僵持了起来。

大队干部拦着卡车不让走,一定要霍铁柱交出那头野猪。

霍铁柱当然不愿意,他们也不能真把卡车怎么样,两边人马就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互相叫骂。

小周的父母听到动静跑过来,在边上想拉住哭泣的儿媳妇,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没有得罪大队干部的命。

二妮却听不进老两口的话,她只想着养兔子剪兔毛呢。

这下子小周强行乱入,整个场面更是一锅粥。

小周急红了眼,凭什么说兔子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兔子又不吃口粮,兔子都吃草来着。

红星公社好多人都养兔子呢?就连县里头的廖主任也鼓励家家户户养鸡,才不是资本主义的尾巴。

“那是鸡,这是兔子,就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大队干部面容狰狞,拎起手里的笼子就要往地上掼。

二妮吓得大叫,余秋更是厉声呵斥:“你动动看!这是上级交代下来的重要任务。这是用来做实验的兔子。但凡这兔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在破坏社会主义医疗卫生事业。你就是不相信伟大的主席思想可以再生精神病!”

大队干部不知道兔子跟精神病之间有什么关系。可但凡扯上主席思想,他就不得不好好掂量掂量。

这么停顿的功夫,小周眼明手快,直接抢过了兔笼子。

那大队干部反应也不慢,立刻反手过来拽,结果却被小周猛的一推,直接撞到了卡车上。

哎呀呀,这下子可出大事了。

周家爷娘赶紧过来拖住自己的儿子。他怎么能得罪大队干部?在农村大队干部那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谁要是得罪了他们,那就等着穿小鞋吧。

他们家今年吃倒挂,原本日子就不好过。

那大队干部撞上了卡车,半天没有动静。

旁边人见势不妙,赶紧过去搀扶。也不知道是车灯太过于明亮,还是他的确痛苦万分。

雪亮的灯光下,他整张脸被照的看不出来颜色,只额头上淋漓的汗水提示着他的痛苦。

众人赶紧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到边上,就看着他直接倒在地上,开始打起滚来。

旁人全都惊呆了,齐齐感觉不妙。他就是撞了下而已呀,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再说好歹是大队干部,又不是村里头的泼妇,还来满地打滚这一套。

小周吓坏了,看着大汗淋漓的大队干部不知所措。他嘴里头反复嘟囔着:“我杀人了。”

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杀的人,他明明没有动刀子呀。

小周看着余秋上前给人数脉搏,立刻反应过来。

他直接推着二妮往卡车上去,焦急地冲霍铁柱大喊:“你带她走,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人偿命,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你以后好好待二妮,别叫人欺负了她。”

余秋一巴掌将这小子呼噜到边上:“瞎嚷嚷什么,赶紧的,把他送医院才是真的。人还没死啦,说什么丧气话?”

妈呀,这躺在地上的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这一撞难不成让他脾脏破裂或者张力性气胸了?那病程进展也太快了点儿吧,这才刚撞上去呢。

哪来的二傻子

众人反应过来, 赶紧七手八脚的开车大队干部往卡车上送。

对呀, 他们现在有车, 当然得赶紧把人运到医院里头去了。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叮嘱他们小心,那满头大汗的大队干部就直接被丢在了野猪身上。

余秋严重怀疑这大队干部人嫌狗憎, 就连他的手下们都想趁机弄死他。

好在大队的赤脚医生还算靠谱,气喘吁吁地驮来了医药箱。

余秋赶紧接过听诊器,开始在晃荡的车厢里头给人做心肺听诊。刚才她数脉搏没有发现明显异常,现在她想完成全面的生命体征检查。

可惜周围环境严重不配合。

现在可没有村村通路, 山村的道路崎岖的让人时刻坐在过山车上,更要命的是旁边那位民兵队长还喋喋不休,一个劲儿嚷嚷:“你杀人了,你等着蹲大牢吃枪子儿吧。”

小周吓得浑身颤抖, 却还紧紧抱着二妮,天知道这姑娘为什么跟着上卡车。她怀里头搂着兔子笼,一副快要哭的模样。

民兵队长看她的样子愈发来劲了:“别装疯卖傻,疯病还能传染不成?杀人就得偿命!”

“闭嘴!”余秋发出怒吼。

本来环境就糟糕,卡车发出的巨大噪音跟不断颠簸的车厢就让她听不清楚听诊器传来的任何声音。

现在这人还没完没了了。

余秋呵斥:“人还没死呢,你存着什么心?是惦记上人家的位子了吗?”

民兵队长气得不轻:“你哪个呀?我看你也是走资派,还是走资派的大头子。”

“你说什么呢?”何东胜沉下脸,“小秋大夫可是我们红星公社学□□思想的先进, 她的研究任务可是上级领导亲自交代下来的。”

似乎是牵涉到领导了, 民兵队长终于知道怕了, 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余秋却从没够长吁一口气, 因为她心肺听诊, 同样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

这也是疾病最讨厌的地方,几乎所有急症病都不会再早期表现出明显的特异性临床症状,可是一旦往后进展,速度就快的让人甚至反应不过来。

急诊科主任有句话,医生必须得修炼到一眼定生死的地步,看到病人简单的问几句,简单的体格检查之后,甚至不需要等到相关辅助检查,就要能大致判断出这人基本情况如何,还能不能扛下去。

可做到这一步非常难,所谓的直觉往往是大量临床经验积累的结果。即使在讲究循证医学的2019年,医生的临床经验同样非常重要。

有的时候,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提示医生进行进一步检查,从而发现疾病真凶。

大队干部表情痛苦,连喊疼的声音都显出了艰难,可惜临床检查似乎跟他的表现又对不上号。

如果不是车厢冷的跟冰窖似的他还满头淋漓冷汗,余秋真要怀疑他在装病了。心率正常,呼吸音正常,腹部也没有明显的压痛、反跳痛。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汗出成这样?张力性气胸吗?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那民兵队长耐不住,还在催促:“你倒说说是怎么回事啊?”

余秋突然发火了:“你给我闭嘴!”

他转过头,催促赤脚大夫,“血压计有吗?给我血压计。”

何东胜赶紧过去帮忙托着血压计,好让血压计跟病人心脏保持水平位。

其实严格来讲,应该让这个大队干部平躺在车厢里头的。可是车厢靠门的位置有头大野猪,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挪动大队干部还是野猪都不太容易。直觉又告诉余秋,她要尽可能减少对这位大队干部的搬运。

可惜测量的血压结果还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说相当标准,120/80mmhg。

温度计夹在他嘎吱窝底下,余秋拿出来,对着手电筒要看数据的时候,车厢忽然间剧烈的颠簸起来。

她原本就蹲在车厢里头,这下子一颠簸,她整个人都往前头栽。饶是何东胜伸手扶住了她,被她抓着的水银温度计还是飞了出去,直直砸向那位民兵队长。

凑巧的是,这位民兵队长又开始喋喋不休,正好张开了嘴巴。他只觉得牙齿被什么东西撞上了,然后然后本能地一闭嘴巴,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嚓,有什么东西被他吞进肚子里头了。

民兵队长大惊失色,赶紧拽出嘴里头的东西,那是支已经被咬掉头子的温度计。

他们大队的赤脚医生抓着手电筒照过去,顿时发出惊呼:“哎哟,汞有毒哎,水银有毒的。”

民兵队长顿时吓坏了,在八个样板戏出来之前,国内银幕曾经热闹过一段时间,还是有些谍战以及古装片上过大幕布,他看过古代皇帝用水银杀人嘞。

可怜的民兵队长差点儿当场晕倒,一个劲儿地嚷嚷:“你们赶紧给我找解药啊。”

余秋一本正经:“那只能去医院里头看看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不要讲话,不然震动到了水银,说不定吸收的更快。”

何东胜在边上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民兵队长吓都吓死了,又想催促霍铁柱快点儿开车,又害怕自己一动就没命,这短短的20来分钟车程,几乎要了他的命。

等到车子停在白子乡公社卫生院门口时,民兵队长看上去比原本要送医院的大队干部情况更严重。

值班的医生护士帮忙找来了推车,先一溜烟地拖着几乎晕厥过去的民兵队长往里头去。

躺在卡车上的大队干部反倒无人问津了。

还是余秋找来了拖车,跟着何东胜以及大队赤脚医生一道,把人放下车。

白子乡卫生院不大,晚上值班医生只分成普通急诊以及产科急诊两部分。

值班医生跑去忙不小心吞了水银的民兵队长,余秋只好自己拖着大队干部去做心电图。

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人生命体征仍然正常,她还是觉得不对劲。

也许有什么隐匿性的严重疾病已经发生了,如果她不尽快找出原因的话,这个人或许会活不过今晚。

余秋没办法解释自己的推测,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直觉,是她曾经长期泡在急诊病房里锻炼出来的所谓的第六感。

然而让余秋郁闷的是,大队干部的心电图也是好的,标准的可以去当模板,完全没有任何异常。

护士过来帮忙抽了血,急查的血常规凝血功能也没有问题,其他的检查项目卫生院暂时没有开展,余秋只能自己对着几张检查报告单发呆。

她不死心,决定给大队干部做一次全面的体格检查。这办法又纯又笨,可谁让她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式呢?

大队干部一个劲儿的喊疼,却又说不清楚到底什么地方疼。

余秋让他脱掉棉袄做检查的时候,他十分不乐意。

其实不怪病人,因为现在的卫生院根本没有任何取暖设施。

天寒地冻的,棉袄一脱,说不定检查不出来任何问题不讲,还要把人直接冻感冒了。

余秋一个头两个大,她真是怀念医院的恒温系统啊。尤其是这种天气,省人医的暖风系统绝对可以让人穿着单衣来回跑几趟都要汗流浃背。

大队干部疼得够呛,被逼着躺在检查床上宽衣解带。衣服还没脱两件,他的嘴唇就冻得乌紫,手指甲也发绀,整个人瑟瑟发抖。纵然护士帮忙拿了棉被过来,还是冻得他够呛。

先前帮忙打麻醉的大夫,被从休息室叫出来了,匆匆忙忙赶到治疗室。

看到余秋,他直接问:“什么情况?”

余秋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他说他疼的厉害,但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检查出阳性体征。心跳是好的,心电图正常,呼吸稍急,血压之前测的是120/80mmhg。体温还没测出来,但不像发烧。”

麻醉医生还没说话,旁边的赤脚大夫先开了口:“呀,他今天血压倒正常,以往都是150/100的mmhg的样子。”

赤脚医生给全大队的社员都做了健康档案。

余秋看躺在检查床上的大队干部,心里头暗道,脸大脖子粗,不是领导就是伙夫。干部可真是三高的高发人群。

不对,等等,脖子粗。

余秋立刻掀开这大队干部身上的棉毛衫。

因为寒冷,他的皮肤已经泛出了青紫色,然而余秋还是艰难的在他胸口的第6~7肋间找到了一处拇指甲盖大小的挫伤瘀斑。

这显然是刚才他撞到卡车上时,刚好不小心冲上了铁架子。没想到即使隔着棉衣,那一下也撞得不轻。

余秋赶紧拿着听诊器做心脏听诊,这一回心音已经变得遥远。

要死了,果然是心包压塞。

任何胸壁心脏危险区外伤,无论开放性还是闭合性,都可能会导致急性心包填塞。

早期心包填塞,无论血常规还是心电图临床表现,都可以不体现出任何异常。

急性心包填塞的心包出血量并不一定会很多,但短时间内血液积滞于心包中,影响心脏的舒张功能,脉压减小最后心脏停止跳动。

几乎是余秋想到心包压塞的瞬间,那大队干部就挣扎着要做起身来。随着他的喘气声,他脖子上的青筋愈发明显。

来不及了,转院不可能,现在必须得做心包穿刺。

要命啊,没有b超机引导,她只能给病人做盲穿。

余秋觉得自己真是拿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这种情况她还得急诊处理。

要是这人死了的话,毫无悬念,小周肯定会被抓走。

这倒霉孩子要是蹲大牢甚至被枪毙的话,吴二妮怎么办?神经损伤的恢复需要漫长的时间,没有小周照顾她,吴二妮根本不具备独自生活的能力。

“做好心肺复苏的准备。”余秋皱着眉头,只能硬头皮盲穿了。

其实到今天为止,她就看过一位医生给病人做盲穿。

那还是她刚实习的时候在急诊120跟车,带她的那位老师经验极为丰富,动手能力也强大的惊人。

碰上个车祸急性心包填塞的患者,根本来不及拖回医院,车上甚至连心包穿刺包都没有,老师就直接拿着注射器给病人做的穿刺。

那效果真是立竿见影,当时就缓解了病人的症状。然而这个车祸患者后来因为其他并发症死了,家属大闹医院,首当其冲被揪出来的就是120接诊医生。

家属跟家属请来的职业医闹坚持说是120给病人打针打坏了。

这明明是无稽之谈,然而国内惯例向来都要进行人道主义赔偿,也不知道人的是哪门子道。

最后的结果医院掏了5万块,那位急诊大夫个人承担5000,还要去死走灵堂凭吊,跟家属道歉。

其实谁都知道,120是公认最没有油水的地方,工作繁忙且绩效奖金低,在全院都属于困难户。

如果不是出于对急诊的热爱,很少有人能够坚持干下来。全院其他科室基本上都要求博士学历,就120本科生也能进,可想120医生有多难招。

5000块钱,这位老师掏了,同时他拍出来的还有一封辞职信。从那以后,他离开了急诊岗位,改行去当药代了。不到一年的功夫买了辆新车,三年过后就是一套房。

以前的同事都说他应该感激那一家子,让他早日大彻大悟,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为病人冒险值得吗?治好了,人家不会感激你。万一有什么不妙,责任全在你自己身上。

说到底,无论医闹还是校闹,那都是底层人民的相互倾轧。真正有钱有势的,也不按照这种规则玩。

假如是2019年,余秋大概也不敢给病人直接做心包穿刺。在没有确诊的情况下,居然敢做有创操作,真是分分钟害怕自己死得不够快的节奏。

可是现在,她却必须得赶鸭子上架,自己给病人做心包穿刺。

余秋也不管这大队干部现在有没有精力听他说话,只噼里啪啦地交代情况:“像你这样很危险的,我现在要把针打到你心脏里头去抽血,这个过程当中有很多风险,但是我不这么做的话,你很可能现在就没命。”

那人喘气都艰难了,余秋还直接示意何东胜让他按了手印。

卫生院也没有专门的心包穿刺针,事实上麻醉医生压根就没听说过还有心包穿刺这回事。

余秋只得拿着大号注射器开始行动,几乎是穿刺成功刚抽取完一针管积血的瞬间,大队干部的情况就立刻缓解了。

麻醉医生看着病人,又看看余秋手里头抽出来的那一针管血,真是稀奇的不得了。

余秋却不能放松,她又置入胸导管,观察大队干部的心脏出血情况。假如引流出来的血持续增多,那就必须得做开胸手术,赶紧缝合出血点了。

大队干部终于喘过气来了,只眼巴巴地看着余秋。这会儿他倒不嫌弃眼前的大夫是走资派头头,反而害怕自己得罪了大夫,人家不打算治他。

余秋按捺住脾气:“你好好配合治疗就行了。医生对病不对人,你既然是病人,我当然该怎么治还怎么治。”

他还想再交代两句,外头就响起争吵声。

卫生院的值班大夫被民兵队长惹烦恼,干脆放话:“我们这儿处理不了,没办法,给你把那水银温度计取出来。你还是去城里头的医院吧,省得耽误了你的病情。”

民兵队长趾高气扬惯了,居然被臭老九的大夫夹枪夹棒地说了一通,顿时火冒三丈:“你们这是什么臭水平?连水银都解决不了。”

那大夫忍气吞声,只走到大队干部身旁查看情况。

大队干部对民兵队长早就已经生出不满。这人把自己丢在卡车上不管不问不说,居然还把其他人都带走了。

要不是本大队的赤脚医生跟这个外头来的医生在,他恐怕就要死在卡车上了。

大队干部从鼻孔里头出气:“你要觉得他们不行,就去城里头看病好了。”

那民兵队长气急败坏,嘴里头一叠声喊着:“车子,快点开车去城里。”

大队干部也不理他,只按照医生的安排,被送到病房里头住下。

旁边的麻醉医生倒是有点儿担心:“他路上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听说是把体温计咬断了。”

余秋没跟着进病房,她被迫永远已经很憋屈了,可不想再去上赶着伺候那位村干部。

听了麻醉医生的疑惑,她点点头:“对呀,水银是金属,正常情况下都不会被胃肠道吸收的,不出意外,会直接随着粪便一并排出。”

真正要担心的是碎玻璃吧,不知道那点儿玻璃渣会不会划伤他的肠道。要是运气不好的话,那就难说了。

何东胜在边上笑,先前在卡车上时,他就知道小秋大夫在故意捉弄那人。

外头的民兵队长又扯着嗓子哑:“车呢?车到哪儿去了?”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

这人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人家霍铁柱又不是他们大队的人,先前开着车把人送到医院来,已经仁至义尽了。这会儿,他还想人家给他当专职司机不成,多大的脸啊!

余秋看着站在一旁不吭声的小周,只疑惑一件事:“二妮呢?你可别让二妮到处跑啊,都这么晚了。”

小周吭哧吭哧的,垂着脑袋:“走了,我让霍铁柱开着车子带她走了。”

余秋大惊失色:“你让她跟霍铁柱走?”

这娃儿脑壳坏掉了吧?这不是主动把老婆送到情敌手上吗?

小周又是那副快要哭的表情:“我有什么办法?杀人偿命。我要是被抓去蹲大牢了,我爹妈肯定要赶二妮回娘家的。”

本来二妮脑袋瓜子不清爽之后,他爹妈就对二妮很有意见。要是这回自己有什么不好,爹妈肯定容不下二妮。

二妮的哥哥又要讨老婆了,她回娘家也不是长远之计,说不定要受嫂子的嫌弃。

既然霍铁柱工作好,又对二妮还有意思,那就让二妮跟他走呗。

余秋哭笑不得:“你傻不傻啊?你们大队的干部又没死,再住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你把你老婆送给人家,她以后就是别人的老婆了!”

小周震惊了:“他没事?”

刚才自己瞅着人动静可不对,所以他才跑过去喊霍铁柱赶紧开车子走的。

他家二妮都吓坏了,还是他说自己很快就去接她,二妮才肯跟人走的。

余秋冷笑:“嗯,走了估计就不回来了。”

这下子,小周真的哭了。他的二妮哎。

余秋看着这嚎啕的娃儿,顿时一阵头痛,这到底是哪儿来的二傻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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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人有傻福

四个轮子的车跑得飞快, 两条腿是远远难以望其项背的。都这会儿了, 还上哪儿找大卡车的身影去?

余秋看着小周,一言难尽地询问:“霍铁柱上哪儿去了?”

小周如遭雷劈, 三魂少了两魂半,闻声也只迟钝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余秋额头上青筋直跳,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二傻子:“你不知道你就让二妮跟他走啊。”

小周已经开始啪啪啪啪的掉眼泪:“我就跟他说,走得越远越好, 千万不要被抓到。抓到了要上专政班, 交代怎么走资派的。”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一千个一万个大大的后悔。

小秋大夫说的没错,那个霍铁柱靠不住呢。二妮生病的时候,没见他伸过头影子。他老娘秋天死的,二妮可是上个月才出的院。这当中也没见霍铁柱过来看她。

人家不是怕老娘, 人家是在心里头拨着算盘珠子,人家才不会迎一个疯子进门呢。

小周越想越害怕,嚎啕的愈发厉害。

余秋嫌他烦, 一大老爷儿们,碰上事情就知道哭, 真是欠收拾。

小周抽抽噎噎:“二妮还没好透啊, 二妮会发脾气的。他会不会嫌弃二妮,路上就把二妮给丢了呀?”

这天寒地冻的, 那你就身上穿的什么袄子, 连房间都没系, 小秋大夫送她的手套也没带。在外头冻上一夜, 说不定二妮连命都没了。

小周越想越害怕,他的二妮哎,可是被他害死了。

余秋看着面前的青年农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因为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小周关心的居然还是妻子的安危。他想的不是自己老婆跟人走了,他吃亏。

何东胜在边上安慰小周:“别慌,霍铁柱就是烦了二妮也不会今晚就赶人走。他开的车子也是公家的,肯定不能随着他的心思到处瞎跑。咱们打听打听,看他下一步要去哪儿,再联系那边把人留下来,我们接二妮回家。”

小周眼睛里头立刻放出希望的光,瞧着比天上的星星还闪亮:“那赶紧联系他的公家啊!”

他在红星公社卫生院的时候,看过那个电话机匣子,嘿,好厉害,隔着那么远,对方还在县城里头呢,那个匣子居然能通话。

可要问起霍铁柱到底是给哪个公家开车子,小周又一问三不知。

天哪,这个二傻子到底是怎么全须全尾活到现在的。只能说人间处处温情在,大家的傻子总还是怜悯的。

何东胜看小周又要哭,赶紧再度安慰人:“明天早上再问吧,这大半夜的就是打电话过去,人家办公室里头肯定也没人接。”

这个理由勉勉强强说服了小周。失魂落魄的青年农民,脚上跟踩了棉花似的深一脚浅一脚缀在两人身后往外头走。

不跟着他们,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上哪儿去。

外头的民兵队长还在抓狂,没有车子他要怎么上城里头?上不了城,他又该如何解决自己吞进肚子里头的水银。

一帮子手下在旁边积极的出主意。

有的说应该吞韭菜,古时候大户人家吞金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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