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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通讯稿结束之后,又是慷慨激昂的乐曲。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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斌瞪大了眼睛,很肯定地强调:“坏不了,咸肉晒干了风成腊肉,能够摆放好久呢。”

老人大笑:“你放心,今天有武昌鱼也有腊肉。”

林斌笑得眼睛都弯了,兴冲冲地跟何东胜强调:“今天有好吃的,我们可以多吃点儿。”

他走上前要拉何东胜的胳膊,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又过来了,笑着冲他点头:“吃饭之前你先出趟公差呗,康老那边来人请了。说是你给推拿了之后,康老前夜睡了几个时辰,精神头好多了,想请你过去再帮忙看看。”

老人问了一句:“康老现在情况如何?要有什么事情别瞒着我,及时讲。”

“情况还好。”女工作人员笑着回答,“前两天还肯吃药了,他周围人都高兴得不得了。”

林斌鼻孔里头出气:“他就是因为不肯吃药,所以才拖成现在这样的。真是的,生病了不好好治疗,不是非要找自己的麻烦嘛。”

老先生倒是好脾气,居然还替那位康老开脱:“他跟我跟王老先生都不一样。王老先生是百分百信任大夫,我呢信一半,他是完全不信。”

林斌可不承认:“您可没到一半,最多就是三分信吧。”

老人但笑不语,居然没反驳。

林斌气鼓鼓的:“你们这样是不行的,就像扁鹊看蔡恒公,硬是把小病拖成了大病。要是搁在以前,不相信大夫的,大夫是不给看病的。”

他又苦口婆心,“您看看,像王老先生那样,开了刀又规规矩矩地用药,现在情况不是蛮好的吗?他都自己撒尿啦。”

这话说出来可真够不雅观的,但胜在直观。

老人颇为惊讶:“他这么快就能自己好了,你们还说我急性子,他比我更急性子。让他好好休养,干嘛非要急着出院?老想着做事,让其他人多做做嘛。”

何东胜竖起了耳朵,一时间怀疑林斌这话其实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好由自己的嘴巴再传给余秋。

林斌急了:“我在说身体恢复的事呢。人生病了就得好好治疗,讳疾忌医是不成的。我说真的,放在以前,这样的病人我绝对不看。”

老人就是笑:“那现在不是新社会嘛,病人生病了,大夫还是得帮忙看的。”

林斌抬头看天:“这个时辰他睡觉,不吃饭吗?这样子不行的,他呀,可不是简单的睡觉问题。”

老人出奇的好脾气,还劝着林斌:“那你先帮他解决睡觉的问题,能解决一桩是一桩。”

虽然心里头老大不痛快,小林大夫到底尽职尽责地抬脚跟人走了。

临出门之前,老人还宽解了他一句:“放心,我们等你回来吃饭,会给你留饭的。”

林斌这才笑逐颜开,一顿饭就能让他满心欢喜。

他还兴冲冲地帮老人出主意:“您刚才不是问海水种庄稼的事吗?问他啊,他刚从海边来的呢。”

何东胜不提防被点了名字,赶紧作答:“海水庄稼我没见到,不过我在盐碱地里头倒是见过盐蒿子,那个嫩尖尖掐下来可以包饺子,味道还不错。”

林斌急着出公干,嘴里头嚷嚷了一句:“既然盐碱地能长,那海水肯定能种,说不定种出来就是咸的,炒菜都不用放盐。”

老人笑了起来:“海水我可喝过,除了咸还苦,到时候又咸又苦,菜还怎么吃呀?”

林斌朝老人做了个鬼脸,嘴里头嚷着:“我去看康老啦。”,一溜烟的跑了。

老人哑然失笑,侧过脑袋跟旁边人强调:“瞧瞧,说不过就跑。”

周围的警卫员跟工作人员都是笑。

何东胜插了句嘴:“盐蒿子的确是咸的,做饺子馅加了的话,不用放盐。就是比较小,算是野菜,比不上人工驯化的那种。《救荒本草》里头提到过,它入肾经,可有清热、消积、治瘰疠、腹胀等功效。”

老人原本就是随口问,现在却像是来了兴趣:“这个可以好好长一长啊,既然能做饺子馅,那也是加了种菜。不然那么多盐碱地荒着,有多少盐碱地来着?白白浪费了。”

女工作人员赶紧记录下来,立刻应答:“差不多10亿亩,我马上就去办。”

老人点点头:“要去的,多问问看,瞧瞧是不是还能动点儿其他的。”

他抬头看警卫,“你给她跑腿。对女同志主动点儿,说不定开过年来,你就能解决对象问题喽。不要老想着文工团嘛,你跟人家又说不到一块儿去。”

那警卫员面红耳赤,赶紧领命退开。

老人这才放下手里头的书,笑着目送人走开。

何东胜赶紧收敛心神,递上了自己的调查报告:“这是我在岭南调查的结果。”

老人没有接,只让他自己开口说:“你讲吧,我是不耐烦看的。”

话虽这么说,他到底投去一瞥,却还是收回了视线,然后跟叹气一般,“是不是都想跑啊?”

何东胜赶紧咽了口唾沫,认真回答问题:“都想跑还不至于,但的确存在这个风气。”

老人轻轻地拍着藤椅扶手像是叹息一般:“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个个心思都大得很,拦不住的哦。”

何东胜不知道他所说的一个个究竟指什么人,却还是下意识地安慰了一句:“这其实跟当地传统有关,靠海吃海,下南洋是传统,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他们习惯这样做。”

“下南洋那也是被逼的,九死一生地讨生活。”

何东胜被说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老人笑了起来:“你莫要安慰我哦,我又不是只能听好话的小孩子,要说什么就照实说,放心,我让你说的。”

何东胜没再赘言,直接切入主题。

报了一长串的调查数据之后,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之所以为这样外部跟内部原因都存在。

先说一个外部原因,当地农村接受香岗电台很容易,基本上有台广播就可以做到,这个是很难杜绝的,因为人总有自己的私人生活时间。也不好因噎废食,为了不让他们听香岗电台,所以干脆将所有的广播工具全都销毁,这样他们也没办法接收来自中央的指示了,长此以往就形成了精神的荒漠。”

老人突然间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何东胜脸上:“你听过电台没有?他们的电台怎么样啊?”

何东胜老老实实:“我听不懂粤语的。”

老人一愣,旋即大笑出声:“你们两个,一个是不听人说,一个是听不懂,个个都是聪明透顶。”

何东胜也不知道老人到底将自己跟谁说成两个,但他也老实地交代:“我听过他们的歌,听不懂唱什么但是调调我能哼出来。”

老人像是来了兴趣的模样,居然让何东胜哼哼出来:“那就哼一段吧,今天过年呢,正好热闹热闹。”

何东胜眼睛开始往边上找,年轻的女工作人员立刻递上茶,笑着说老人:“人家进屋都没有喝一口水,您老就先让人家唱歌。”

老人哑然失笑:“我不比王老先生哦,我都不会照顾人的,你们得学会照顾自己。这个不错,我看蛮好,渴了就晓得自己找水喝,应该要这样的。”

何东胜喝了茶,又找了会儿调子,这才开始跟背书一样唱起歌来:““踩单车,心宽又欢畅。放假好机会,踩到荒郊去。单车斗快,咪乱撞啊,抓住个軚,快步飞起去。单车要避人,千祈咪车到佢,咁就唔系假假依讲一句。你一对,我一对,踩到荒郊去……”

他唱歌没有技巧可言,不过天生嗓子清亮,虽然唱得不清不楚,却别有一番意思。

老人原本是眯着眼睛听歌,等他唱完了才睁开眼皮:“你们都喜欢听这样的歌吧。”

何东胜摇摇头:“也不是说都喜欢,不过的确新鲜。这就像人吃饭一样,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就不稀奇了,也想换换口味。”

老人不说话,就由着何东胜继续说下去。

何东胜到底不比林斌,说话的时候始终小心翼翼觑着老人的脸色:“我认为广播电台最大的吸引力在这里,它提供了不一样的声音。新鲜的东西总会吸引人,无论是好是坏,总归都会有人关注的。”

老人半眯着眼睛,轻轻地敲击着扶手:“文艺工作没搞好啊,八大样板戏,叫人听乏味咯。”

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在旁边说话:“今年多了,今年拍了不少片子,杨树湾的电影已经剪辑好了,正在小规模范围上映。今天咱们就可以瞧瞧。”

老人摆摆手:“你们看好了,正好过年可以热闹热闹。你们真是可怜,过年还要陪着我这个老头子。”

女工作人员赶紧表态:“能陪在您身边过年,我们都欢喜的很。”

“过年就要跟家里人在一起嘛,跟家里人一块儿才最热闹。”老人忽而叹气,“当初过革命的年是没办法,回不了家。现在没必要,该回家过年还是应该回家过年的。你看人家红星公社搞得就很好,年轻人表态要上进要奋斗,要舍小家为大家,想不起来老人。做领导的就应该多体谅,自己家的孩子陪在身边热热闹闹的,人家就不愿意孩子回家吗?”

何东胜大吃一惊,胸中真是心潮澎湃,他完全没有想到老人居然会说这种话,而且是当着他一个外人的面。

不过老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随口念叨完了,示意何东胜继续前头的话题。

外因是外头的诱惑,人家过得好嘛,起码传回来的印象是好的,又轻松又快活,就跟那个歌一样,调子都是轻飘飘的。

可是人家过得再好,外国的月亮再圆,能够引得人明明看到旁人被淹死了,还要不怕死地往前冲,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两个方面。”何东胜字斟句酌,“一个是农业发展不行,机械化程度低,农民非常辛苦但是粮食产量跟不上,生活条件不好。另外一个就是缺少其他的经济进项,虽然当地公社普遍有糖厂之类的加工厂,但还是太少了,一方面不能积极吸纳剩余劳动力,另一方面经济建设也不行。”

他这话其实已经相当胆大包天了,有怂恿弃农从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嫌疑。不过机会难得,人的年纪大了,就有点儿老小孩。现在老人愿意听,他就赶紧多说点儿。不然隔了一天,说不定老人就改了主意,不愿意再提这一茬了。

“种过地的都知道农业机械化是提高农业产量的重要手段。您老人家也一直强调农业现代化,广大贫下中农也期盼着能够早日实现现代化。但是机械化需要成本,有的生产队全队最宝贵的财产就是一头牛,他们没有经济实力来购买拖拉机的。”

老人久久地愣神,突然间冒出一句:“我们家大业不大啊,家底子薄,不能跟人家一样哦。”

旁边人都没说,全等着他继续开口指示。没想到老人却问了一句:“他们是不是全想着包产到户啊?”

这下子就连见多识广,已经陪伴在老人身边,不少时日的工作人员都暗自惊异了,没想到老人居然会直言不讳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何东胜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都想不到这个份上,但的确有人想。当地生产队的田地跟自留地一眼看过去就能分辨出来,长得好的基本上是自留地,长得差的差不多都是集体的。要说没想法,那不可能。”

老人微微地笑:“你们杨树湾是不是也搞包产到户啦?”

何东胜摇头:“生产队的田地还是归生产队,我们搞的是合作小组,大家彼此习性相投,也灵活机变些。主要是我们的工副业促进了农业现代化,所以相对农业人口不多。”

老人突然间开口问:“不到1/3吧?我看你们的主要精力是放在工副业跟养殖业上。”

旁边的人有些替何东胜心里头打鼓,何东胜倒是大大方方:“没错,因为庄家自己长,主要依靠的是光合作用,人能帮上的忙其实有限。”

老人哈哈笑:“你说的倒是个实在话,种田就是望天收啊,贫下中农不容易。”

他的手轻轻拍着扶手,示意何东胜,“你接着说下去,我看你好像没说完。”

何东胜有些犹豫,但还是大着胆子往下讲:“而且我觉得随着工副业的发展,大家会更加认识到集体农业的优势。

假如包产到户的话,那么各家各户必须得在农田上花费不少精力,土地就相当于限制了总体发展。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擅长从事农业生产。

农民与工人的区别目前的状况下,很大程度是源自于出生地点,城里人跟乡下人。但农民与工人其实是职业,术业有专攻,一个人擅长的东西未必与他的出身相关。”

老人没有说话,手就这么一下一下地轻轻往下拍,每当要落到扶手的时候,他又会忽然间停下,重新抬起来。

何东胜假装没看见,只按照自己的思路讲下去:“同样的在一个家庭里头,说不定所有人都对工副业感兴趣或者更加愿意养鸡养鸭养兔子。大家都不愿意种田,那么田地就很可能会荒废。

相反的,有的家庭里头所有人都爱种地,愿意在这方面多琢磨,多钻研,多积累经验,这样他们的田地就不够用,不能积极发挥所长。”

老人突然间笑了起来:“就跟小林一样,成天琢磨着种菜。”

旁边人跟着笑,女工作人员还说他:“您可别叫小林大夫听见,否则他肯定会说你们别吃菜。”

屋子里头的气氛活跃了许多。

何东胜也笑着接话:“所以家庭这个单位实在太小了,未必适合搞承包制。大片的农业生产更加有利于机械化发展,而且综合成本也会降低。

您刚才所说的杨树湾的家庭承包,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搞起来过。前面的合作小组进行了一段时间,各家各户的情况不一样,劳动力就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各个生产队赶紧自行进行了调整。

我认为实现农业现代化的重要方式其实还是农业工业化生产,大规模的量化,更加有利于产量提高。所以说集体主义效率更高,但前提是一定要实现机械化,不然还是没有办法提高效率。”

老人轻轻敲着扶手,微微眯着眼睛,许久不曾出声。

何东胜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间轻飘飘地问了句:“杨树湾也过年了吧?”

这话说的奇怪,哪儿的除夕都是同一个时间啊。

何东胜只能硬着头皮应答:“对,前头胡杨给我写信,说我们今年家家户户都分了年货,不用再额外布置了。”

“这个好,农村不能比城市差,不然留不住人哦,脚都长在身上,要跑吋。”

老人突然间看着何东胜,语带笑意,“你的小未婚妻也会跑吋。你跑那么远的地方,她生不生气呀?”

何东胜的心跳个不停,他勉强镇定下来:“小秋现在不认识我,她现在只能当大夫,就是大夫。除了看病写书之外的事情,她全都不关心,也不跟人说话。她听不得京中两个字,谁让她再去京中,她就会发病。不能有陌生人靠近她,否则她会害怕,控制不住地抽起来。”

何东胜说到后面鼻子眼睛都沉重,喉咙口就跟堵住了一样,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老人的目光悠悠看着前方,自顾自地说下去:“杨树湾是个好地方,养人呢。京中不好,都不喜欢京中。你们都不喜欢,我知道的。”

何东胜沉默,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老人,其实他没有那么想安慰。

外头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又快又急,彰显着主人心中的怒气。

林斌气呼呼地进门告状:“我不管他啦,说什么都不听。我把人给您绑来啦,您把他说通了再讲。”

因为生气,他的脸红扑扑的,两只眼睛也像是冒着火星。

老人瞧他气鼓鼓的模样,哑然失笑:“你怎么想得起来哦?康老那个身体,哪里好挪来挪去。”

“我不管啦。”林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继续告状,“反正要么您管,要么王老先生管,总归得有一个人管管。人我给您带到了,您赶紧劝好了他,我们好吃饭。”

老人十分无奈的模样,犯愁的很:“我哪里会做这些,王老先生才擅长这个呀。”

林斌还是气鼓鼓的模样:“我看未必,你们一个信三分,一个完全不信,说不定您来劝效果更好。”

说话的时候,女工作人员就进来了,满脸为难的模样:“康老是躺在救护车上过来的。”

老人满脸无奈:“还愣着干什么呀?好歹把人推进来啊。你们又不是不晓得康老的身体,他要再冻上一冻,这个年都要够呛。”

工作人员们赶紧忙着张罗,何东胜跟林斌立刻退下去。

房门关上了,何东胜抚上林斌的肩膀,才发现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小林大夫勉强露出笑,做出活泼的模样:“走,何队长,我带你看看我种的芹菜,长得可好啦。大雪都压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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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女人

林斌领着何东胜在外头漫无目的地绕了大半圈, 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或者准确点儿讲, 是寒冷帮助了他, 三九寒冬冻住了他澎湃的心潮。

他清了清嗓子,主动邀请:“走, 我们去看我种的菜。”

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好几遍,这一回总算成行了。外面虽然天寒地冻,水面也结了冰, 但种下去的菜却是绿意盎然。

除了大蒜、水芹之外, 林斌还种了豆瓣菜,长势很不赖。

大约是谈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小林大夫的兴致明显高了起来,他指着豆瓣菜跟何东胜强调:“这个烧汤味道很不错,今天就有豆瓣菜烧的汤。”

在权力中心呆了几个月,他医术没见长, 察言观色也不见突飞猛进,倒是种菜的水平进步的有模有样。

等到开过春来, 他还计划水里种韭菜跟辣椒, 旁边搭个架子种苦瓜,争取种出一屋子人吃的菜。

照他说, 那个大游泳池很可以开辟出来, 起码种一冬天的菜。等到天气情暖了再重新洗刷消毒做游泳池嘛。

冬泳不好, 冬宜养藏, 冬泳不合中医理念啦。

为着这个观点, 他跟老人家争辩了两个晚上, 最终握手言和,各自表示对彼此观点的尊重,互不干扰。

“反正他也不好冬泳啦。”林斌美滋滋地炫耀,“所以还是我赢了。”

何东胜朝他微笑,含糊其辞说了三个字:“辛苦了。”

旁人大概要眼热死他的位置,他俨然成了新贵。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着请他帮忙调理睡眠的借口将他喊过去,想通过他递话。

林斌又鼓起了腮帮子,跟朋友诉说苦恼:“辛苦谈不上啦,就是听不得劝,哎呀呀,都犟的很。余秋说的没错,打过仗的人一个脾气比一个正,反正啊他们都有自己的逻辑,不听你的啦。”

何东胜顺着这个话题跟他聊下去:“是怎么回事,小秋以前也说老人家难治,老人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前脚答应的,好好的后脚就不听了。”

林斌顿有知音难寻之感,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余秋说的没错。可惜她不在,不然应对这样的病人,她肯定更有办法。”

何东胜笑着摇头:“她办法也有限,对付小孩子她能把药塞在橘子瓣里头,让小孩吞下去。你说对付老人家她能这样吗?其他的老人还可以又哄又骗,把药偷偷放下去,有的老人家是不行的。况且主席也说了,让她在杨树湾好好养病。”

林斌整个人有些怔愣,喃喃自语一般:“对呀,杨树湾多好,京中哪有杨树湾热闹啊。”

这话说的没道理了,京里头是大城市,大晚上的都热闹纷呈,又岂能是杨树湾那小小的南方山村所能相提并论的。

何东胜看林斌鼻子冻得通红,直接开口提议:“我们到屋里头坐坐吧,外头怪冷的。”

再这么发呆下去,林斌准要冻出毛病来。

两人还没抬脚,外头却突然间传来吵嚷的声音:“我要见主席,凭什么不让我见主席,你们居心叵测,这是我家,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回家?”

林斌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他伸手拉何东胜:“走走走,咱们赶紧避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所在的位置要折回头,必须得经过中间的大路。

红旗牌汽车没能开进来,车上坐的人却直接跳下来,怒气冲冲地往里头走,一路走还一路喊:“你们拦我试试,你们谁都没有资格拦我,这是我家。”

旁边的警卫员赶紧站成人墙挡在前头:“不行,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你现在不能到主席那里去,所有人都必须严格遵守命令。”

“所有人是谁?”剪着短发的女人怒气冲冲,突然间一阵跑,叫警卫员拦下之后,就伸手指着林斌的方向,“现在你们是要绑架主席吗?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主席?”

可怜的林斌缩着脑袋想要逃跑,愤怒的女人又指着何东胜:“他又是谁?凭什么他在这里?”

其实这是明知故问,她主管全国的文艺工作,主席亲自点名让拍的电影,她怎么可能不严格审核?既然这样,又怎么会认不出电影里头人的脸。

林斌缩着脑袋不开口。

女人的愤怒更甚,两只手上下挥舞,恨不得手指甲能够突然间爆长,好直接戳上林斌跟何东胜的脸。

真是荒谬啊,她见不到主席,大年夜里头他们不许她见主席,却让这两个不相干的家伙待在这里。

尤其是这个生产队长,明明他们在走修正主义道路,搞又白又专的那一套。

她批评了电影,要求改正。结果会议上反而读了什么普通□□员的来信。

那信里头居然说一切为样板戏让路,以及标榜她是文化大格命伟大旗手的说法不正确。还讲她民主作风差,过分强调文艺的地位。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文化大格命,革的就是文化的命,文艺引导人的思想精神,怎么可能不重要。

什么狗屁普通□□员的来信,分明就是他们在想方设法否定文化大格命。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想方设法勾结在一起搞小集团,借着看病跟探病的机会搞勾连。

一个总理,一个老帅,别看平常都对她笑眯眯的,其实早就包藏祸心了。

主席就是太心软,只讲究老同志老朋友的感情,却总是不相信他们的心跟他不在一起。

年近花甲的女人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警卫员,随手抓起地上的一根木棒。

天寒地冻,那木棒是林斌突发奇想要用来做蘑菇的,一天天喷水早湿透了,在这种寒冬腊月里直接就冻成了冰棍。她一碰到手里头,就本能地一缩,只能气得直接一脚踢上去。

木棒翘了起来,打在了警卫员的腿上。

警卫员委屈不已:“首长,你怎么能打人呢?”

女人怒气冲冲:“你们不让我进去我就会打,主席说了,枪杆子里头出政权。我现在没有枪,我要见主席,我看你们谁还还手。”

警卫员稚气未脱,老老实实:“领导吩咐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是我们就是不能让你进去。”

女人几乎气得发疯,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尖利起来。“我今天必须得去进主席。你们敢拦我试试?”

何东胜在旁边见着已经失态的访客,心中涌动着说不清楚的古怪。

夫妻做到这一步,放在天底下也是够荒谬的了吧。

当妻子的人想要见自己的丈夫,居然也得经过申请批准,就好像朝臣面见君主。明明是女主人回到自己的家,却要被警卫员阻拦。因为她想见的那个人不仅仅是他的丈夫,更加是一国元首。

何东胜突然间明白了老人的孤寂,这种孤独是源自于他的身份。他想要家人的亲近,又害怕家人亲近的是主席而不是一位耄耋之年身体衰弱的老人。

他甚至怀疑老人不愿意见自己的妻子,是不想妻子看到他老态龙钟身体抱恙的模样,毕竟他的妻子比他年轻了20多岁。

比起虚弱苍老的丈夫,年富力强精神矍铄的妻子简直就像是两代人。

何东胜赶紧收敛心神,不敢再深想下去。访客不走,被访客瞧见了他跟林斌就不好动脚,只能站在原处挨冻。

女人的目光在院子里头搜寻,突然间她的视线落在了花木掩盖处的救护车上。几乎是瞬间,她发出了凄厉的喊叫,疯狂地往前冲,嘴里头叫着:“主席!”

警卫员猝不及防,一时间居然没能拦住,叫她冲了进去。

林斌脸色大变,立刻往前追。不好了,这下子篓子要捅大了。

他年轻力盛,每天都在院子里头跟着警卫员们打拳给老人看,用老人的话来说,眼睛跟着锻炼一遍,也算是他起来运动了。

长久的锻炼让他自然要比年近花甲的女人腿脚灵便的多。何东胜更是长手长脚,高中时代还拿过长跑冠军,所以两人速度都不慢。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激荡的刺激,女人的动作居然相当敏捷,林斌与何东胜一直到屋子前头才张开两条胳膊拦住她。

守在门口的警卫员们也赶紧过来,坚决不能让她再往前冲。女人已经满脸泪水,厉声呵斥:“我是主席的妻子,你们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吗?你们到底对主席做了什么?主席一贯身体康健。”

屋子里头走出了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她表情颇为犯难:“江同志,主席正在会见重要的客人,请您保持安静,不要喧哗。”

年近花甲的女人表情狐疑:“你不要诓骗我,你们不能联合起来诓骗我,你们总不能让主席孤零零的吧?我是他的妻子,我都不能陪伴在他身旁吗?”

何东胜跟林斌拦在最前头,被她直接一巴掌刷了过来,何东胜本人的侧过脑袋,面颊就是一股刺痛,显然指甲划伤了他的脸。

她这一手,林斌的下巴被拍红了一片。

屋子里头传来了呵斥的声音:“好了,闹什么闹,大过年的让康老看笑话。”

年近花甲的女人先是一愣,旋即嚎啕大哭:“主席,你吓死我了,主席,我还以为是你呢。”

哭喊的时候她腿脚一软,居然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年轻的女工作人员赶紧过来搀扶她,就听她哭着抱怨:“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是存了心想吓我吗?”

林斌在边上委屈:“您就说您要见主席,又没说为什么,我们哪儿知道啊?”

一通闹哄哄之后,这间院落名义上的女主人,总算得偿所愿见到了她的丈夫,甚至得以跟丈夫坐在一张桌子上用了一顿午餐。

因为哭得厉害,吃饭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着的,看上去甚至有点儿滑稽,又说不出的可怜。

大约是这点儿可怜打动了老人,老人还叹了口气,像是关心又像是埋怨地说了句:“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碰到事情就这么沉不住气呢?听风就是雨,一点点沉下心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你不闹笑话谁闹笑话?”

女人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碰上你的事情,你让我怎么冷静下来思考啊?你这么长时间不肯让我见,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体情况啊?这么个救护车摆在那里,大过年的,你要我怎么想?”

一连串的问句让老人只能悻悻地自己吃饭:“反正你总有道理。”

同桌用餐的康老笑了起来:“夫妻是讲不清楚道理的。”

吃过饭老人累了,要休息。

女主人想要留下,却被他拒绝:“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这么又哭又闹的,我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女人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赶紧站起身,殷勤地上前:“我扶你去房里头休息吧。”

老人摆摆手:“不用,我在藤椅上靠靠就好。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去,我知道你事情多得很。”

女人慌忙否认:“没有的事,什么事情也比不上主席你重要。”

老人却摆摆手,一副困倦的模样:“你去吧。”

女人这才念念不舍地往屋子外头走。康老还没上救护车,见到他就是微笑,点头致意,像是感慨万千的模样:“少年夫妻老来伴,老伴老伴。”

女人紧走几步,压低声音道:“我想陪伴,可是主席太忙啦,我怕打扰他工作又害怕影响了他休息。不像康老您,随时都能登门。”

康老哑然失笑,像是自嘲一般:“我老啦,身体也不行啦,都知道我是得了绝症的人,哪一天腿一蹬一声招呼都打不了就没命了,当然不能跟您比。别说是我,就是总理也是医院里头的常客,这一回住院开刀足足呆了几个月呢。主席都说让我们这帮老家伙好好休息,养好了身体。”

年近花甲的女人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康老朝她微微点头,半是认真半开玩笑:“真羡慕您呀,年富力强,身体康健,真叫人羡慕。”

救护车开走了,江同志站在原处半天,迟迟都没有动脚。

旁边的警卫员都不得不开口提醒她:“首长,我们叫人把车开过来吧,外面冷。”

江同志这才反应过来一般,身子猛的一缩,打了个寒噤,然后自嘲一般:“你们瞧瞧,我装的再像,主席也一眼看出来我最近身体不好,让我好好休养呢。那就麻烦你们开过来吧,我这身子骨恐怕真是吃不住。”

说着,她转过身冲着坐在外屋窗边的林斌微笑:“小林同志,什么时候你有空也帮我调整调整睡眠,我也睡不好呢。操心的事情多,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林斌含糊其辞:“那您就少操心点儿事情呗。您跟主席都太爱操心了。王老先生跟大姐跟你们不一样,大姐就操心王老先生。”

女人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又忽而加深:“你说的没错,的确应该听大夫的话,少操心点。越是操心,人家越不待见,总以为我要挡他们的路。其实只要是好好搞格命,我都是举双手支持的,又怎么可能反对。我就是怕啊,年纪大了难免想的多,害怕他们受到的蛊惑。敌人太狡猾,一直潜伏着呢。”

林斌满脸茫然,眼睛连着眨了几次,十分困惑的模样。

女人只得赶紧收回话头子,谁让这个赤脚医生思想觉悟始终不高,成天就关心种菜养鱼的事情呢。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人富有同情心,愿意帮助人。

她再三再四地同林斌道谢:“主席的健康就多劳烦你们了,我就是有心到底不是专门干这个的,比不上你们。”

林斌却让她不要妄自菲薄:“您的意义没有人可以取代,您能起的作用,我们都做不到。”

这话似乎取悦了年近花甲的女人,她走的时候步履都轻快了不少。

何东胜只听了只言片语,心中满是疑惑。

他不相信林斌先前不知道女人是因为瞧见了救护车才突然间发作,坚持一定要见到主席的。少年夫妻老来伴,尽管现在流行政治夫妻,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林斌是在做什么呢?他难道在帮助这个家庭的女主人见到自己的丈夫,他明明知道做丈夫的人似乎并不想见妻子啊?难道他是心疼老人的孤独?

林斌没有解答何东胜的疑惑,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朋友的情绪。因为从陪伴康老过来直到现在,他的脑袋里头都在嗡嗡作响,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喊着:“他们是叛徒,他们是叛徒。”

江同志与张同志都是叛徒,他们在历史上都背叛过格命,当初应该是康老替他们掩盖的。

林斌不知道为什么康老会突然间跟他提起这些,还让他代为转达,然后又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存了心故意的,就是冲着他来的,他才刚起了心思让医疗组的人去打听,人就被抓走了。

林斌听得云里雾里,他只知道这位康老疑心极重,生了病之后几乎不让人探望,就连总理都去了几趟,他都要怀疑总理居心叵测。

不管是什么医生拿给他的药,他都会偷偷丢掉,因为他怀疑那是毒药。

林斌则怀疑他是因为癌症导致的副癌综合症产生了大脑病变,所以人格改变,总是疑神疑鬼。

这会儿康老又开始不停地后悔,表示自己误解了总理,总理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好人,是真的关心他。

林斌琢磨了半天,总觉得好像康老误会了什么事情。他似乎认为那帮人抓了余秋,目的是为了干扰他治病。

因为他想要怎样的治疗手段,只有极少数人才有可能猜测到,那些人恰好就属于这部分人范围内。

林斌被其中的关系绕得头痛,他哪里敢传这个话,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人打包丢给了李老先生。

人家是两口子呢,他要在两口子之间传小话,他成什么了?

没想到康老却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的跟他强调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会祸国殃民,一定要想办法解除了那个人的权力,否则会失控的。

林斌捂着耳朵不听,他才管不了这么多事情呢。然而就在同一辆车上,就是他把耳朵捂得再严实,眼睛也闭得紧紧的,照样有话音传进来。

怎么解除权力?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放下权力好了。其他人都好讲,最麻烦的是夫妻。做妻子的人如果始终抓着权力不放,当丈夫的也不好撕破脸。

林斌还在发呆。

何东胜看着他,心里头同样波澜起伏。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让他有种被捏住喉咙感觉的可能,他们在诱导这个家庭的女主人,诱导她放下手中的事,回归家庭,最好是称病。

病人与病人心心相惜,羸弱的妻子更加容易得到丈夫的怜爱,尤其是年长的丈夫。

妻子不容易产生怀疑,因为她刚才对丈夫的关心应该是发自真心的,她也相信丈夫感受到了她这份关心,丈夫给出的反馈是正向的,她感受到了丈夫对他的需要。

所以,年轻聪明的妻子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积极改善同丈夫的关系,甚至违背自己本意的顺应丈夫的心意。

因为她清楚地明白,主席夫人这个头衔的意义远远大于她身上的官职。

然而她现在恐怕意识不到,远离政治的主席夫人也就是一位夫人。

年轻的生产队长当然搞不清楚其中的复杂关系,但光这一条就足够让他心惊胆战。

老人所说的京中不好,没有人愿意留在京中,果然不是虚言。

一种浓郁的悲哀弥漫在何东胜心头,他甚至不知道该怜悯谁。

他们是曾经并肩作战的伴侣,一起经历了艰难的战争岁月,不想到了现在,却成了这样古怪的关系。

林斌轻轻地嘀咕了一句:“于秋让我多做事少说话,可我好像事做的不少,话说的也不少啊。”

女工作人员从里屋间走出来,招呼他们俩:“你们进去吧,主席说外头冷,别叫你们冻感冒了。”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都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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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脸,小说爽文不要当真。以下资料也是源自于网络,看看就行,真假不知道。

康与江、张在整人、乱国上本是一伙人,此时为了各自的利益已势同水火。康的揭发之举,肯定是出于一己之私,属投机行为,但由于他身居高位,长期管情报,管审干,又与江有渊源甚深的特殊关系,所以对江、张的历史情况了如指掌,因此,他的揭发,应该是准确无误的。他向两个最重要的人物做了揭发,一是周,一是毛,通过王嗨容、唐文生,目的显然是为了彻底搞掉江、张二人。

关于江、张的叛徒问题被揭发和被提出来,可以排出这样一个时间顺序:

1973年4月9日邓夫妇到玉泉山看望周时,周告诉邓:张是盼徒。

1974年12月23日周乘飞机到长沙会见毛之前,康向周揭发了江、张的盼徒问题,后来又请王嗨容、唐文生向毛转达他的揭发。

1974年12月26日毛周单独会谈时,周向毛谈了江张二人的严重历史问题。从这个时间表可以看出:在康向周揭发江、张之前,周已知道张是盼徒。

对于康的揭发,毛的态度怎样呢?毛说:“这件事我知道,江跟我讲过。”(纪希晨《史无前例的年代》,第657页)后来的事情就是,江仍当她的正治局委员,张则由毛提议,兼任了忠国人民解放军总正治部主任。

怎样认识毛没有接受周的提醒,进而去清查江、张的历史问题,反而继续重用此二人呢?还是毛毛在《我的父亲邓?文格岁月》一书忠的解释符合实际。她写道:是的,毛早就知道江和张有历史问题。当初,为了用江和张等人发动“文格”,毛不让提这个问题。到了现在,事情发展到这样地步,毛更不会提这个问题了。要是换了别的人,如果有所谓的历史“问题”,早就会被批判打倒。可是在“文格”忠,根本没有什么衡量是非对错的统一准则。正治的需要,就是标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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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一定是故意的

老人瞧见林斌那副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模样, 哑然失笑, 颇为关切地问了句:“吓到了吧。”

小林医生兀自逞强:“没有, 我又没做坏事,我为什么要被吓到?”

这回老人笑出了声:“你就讲大话不, 今天中午,你少吃了一碗饭,而且连肉都没吃, 就盯着面前的一盘子菜。”

林斌还在强撑:“那不是因为今天客人多, 我怕我吃多了大家不够吃嘛。”

老人笑着摇头,夸奖了一句:“很好, 你不要上他们的当,给他们当传话筒。他们呀,就是欺负你年纪小,好讲话, 要你往坑里头跳呢。要传什么话,自己不会来说呀。你看, 躺在救护车上不也能过来吗?”

何东胜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 生怕老人一时间说激动了,直接当着他的面讲出了内情。

他并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还想离开这里回到杨树湾去, 小秋在杨树湾等着他。他没有林斌的大无畏, 他有畏惧, 他心中有牵挂。

好在老人话风一转, 没有再追着这件事情说下去, 而是抬眼朝林斌笑:“既然你表现很不错,那就有奖励,多一顿下午点心。”

那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已经端着一碟子玉米面窝窝头,旁边还有一小碟外婆菜。

老人笑着埋汰道:“快吃吧,省得人家要说我用赤脚大夫不给你发工资,连饭都不让你吃顿饱的。”

林斌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他心满意足地夹了一筷子外婆菜放进窝窝头,然后一口咬下去,美美地吃了起来。

一边吃,他还一边嘀咕:“要是有香菇酱就好了,这个,配香菇酱吃肯定一绝。”

老人嫌弃他:“瞧你娇气的,有的吃就不错了,多饿几回肚子你就知道什么吃的都是好东西了。”

林斌可没那么好讲话,相当会给自己找理由:“爱吃香菇酱,怎么就成了娇气?个人的口味不一样,您应该说为什么京中就找不到杨树湾的香菇酱?只能说明物资流通不畅,没有办法充分满足口味需求。”

老人对于他的强词夺理似乎早已习惯,就由着他胡说八道下去。

玉米面窝窝头以及外婆菜显然是塞不住林斌嘴巴的。他一边吃一边开始痛斥物资流通不畅的种种麻烦,想要什么东西都困难,手里头抓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钞票都买不到想要的东西。

老人倒是辩解了一句:“那是因为咱们国家生产力还跟不上,东西少啊,只能省着点儿花。”

“才不是呢。”林斌咽下了嘴里头的窝窝头,“是有的东西在有的地方放霉了没人要,其他地方想要却找不到。不信你问何东胜是不是这样。”

何东胜正坐在旁边惊心动魄,直觉告诉他,那位康老跟主席应该谈论了很严重的事情,刚才似乎有一场风波发生过。

然而此刻老人跟林斌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斗嘴。也许到了一定的级别,一定的位置,什么事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吧。

此刻被林斌点到名字,何东胜只得硬着头皮搭话:“的确如此。我们杨树湾就有一批人专门做这个事,到各个供销社,还有商店里头去打听看有什么东西是卖不出去的,再去各个工厂问情况,又有什么原料是紧缺却找不到的,给两边搭线。”

老人的目光从窝窝头转移到何东胜脸上,像是感叹了一句:“你们倒是做了个掮客呀。”

何东胜赶紧解释:“这也是印目录的时候捎带着做的。我们到处跑,晓得的消息就多一些。”

林斌吃完了一只窝窝头,还灌了口茶水,忙不迭插话:“根本原因还是出在物资流通不自由上头,嗯,就是自由,人会自己选择的。您看咱们在红星公社,供销社还有副食品店粮店里头的东西是不是都特别多?我打听了,他们每天都记账呢,看哪些东西卖的好,哪些东西没人要买的。好的东西他们就想办法从各处多进货,实在不行就自己生产。没人要的东西就少进点儿。

这样一不浪费,东西摆坏了,白糟蹋物资。第二个就是满足了广大社员同志的生活生产需求。所以红星公社才搞得红红火火呀。

不像有的国营商店,东西卖不卖得出去跟他们都没关系,摆坏了糟蹋的也是国家物资,他们不心疼。一个个脸挂的老长,谁去买点儿东西,活像是欠了他们八辈子债一样。”

老人摇头:“那可不行,好东西大家伙儿都抢。比方说棉布,所有人都想要,可是厂里头只能生产那么多,要怎么办?”

林斌不假思索:“那就扩大产量呗,棉布不够用上化纤布,棉花不够,那就多种植,不是说盐碱地里头种菜,水上种庄稼吗?像新疆那些地方光照族产棉花量高的地方,就可以多种棉花呀。”

老人但笑不语,半晌才叹了口气:“开口说一句简单真做起来可难哦。”

林斌不服气:“还没做,怎么知道做得起来做不起来。这个不能搞包办婚姻的,不然两边不能各取所需,夫妻感情肯定破裂的。”

老人像是被他缠的头痛:“你又知道了?讲得好像你有对象一样。我跟你说找对象一定要志同道合,千万不要找什么小姐,不然人家会嫌弃你是上不了台面的农民呢,过不到一块儿去。”

林斌可不吃这一套:“何队长找的还是教授家的姑娘呢?不也挺好的。你问问看余秋有没有嫌弃他?在乡下瞧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的。”

何东胜赶紧解释:“小秋没那么讲究,她关心的就医学上的事,生活上非常凑合。当初把知青点空出来做医疗站,自己住到山洞里头去就是她自己提出来的。那时候还没开窗户也没通电,成天到晚黑洞洞的,她都不挑剔。”

林斌得意洋洋,像是搞辩论,自己这边可有得力的证据。

老人笑着摇头:“年轻的时候总是什么都不是问题,等日子过久了就各有各的问题喽。”

何东胜却难得胆大,相当固执己见:“不会的,有共同的事业追求,两人总能磨合着过下去。”

老人却像是颇为惆怅:“太有事业追求,你就晓得厉害咯。”

何东胜认真道:“要是像林教授那样,一辈子奉献给医学事业,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我倒觉得人有深夜追求,有精神寄托反而不容易闹腾。”

老人还要摇头,林斌就抢着插话:“要是过不到一块儿,只能说明两个人追求的不是一件事。或者以前的追求一样,时间久了就变了呗。”

他眼睛珠子一转,一副要跟人分享小秘密的表情,“我跟你讲哦,我在医院的时候见到过一个开了直肠癌的老头。他就好惨,没儿没女的,还没抓了调查呢,就靠边站之后,他那个大家小姐出身的老婆立刻慌不迭地跟他离婚,怪没良心的。

你能讲他俩是因为生活上过不到一块儿吗?不过就是怕当丈夫的牵累了自己,所以赶紧一推三二五。

这样的人可多啦,全国好多呢,戴着右哌帽子很快就会拿到离婚证。等国家给他们平反了,先前的老婆过得不自在,又要想办法过来要求破镜重圆,有的还怀着后面丈夫的孩子,乱七八糟的一堆。”

老人听到这儿的时候忍不住发了句话:“这不是乱套了吗?都怀了娃娃了。”

林斌眨着眼睛:“他后头的丈夫被打倒了呀,当然得去找前夫了。”

老人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不太雅观,扭头招呼何东胜,示意女工作人员拿东西给他:“信给你寄到岭南去了,他们又捎了过来,家书抵万金,你就好好看看吧。”

林斌立刻来了精神,不再非要跟老人叨叨什么婚姻经,事实上他自己连个对象都没有,能说出什么婚姻真谛呀。

他凑过去,嘴上调侃着要好好看看情书是怎么写的。瞧见信封的时候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余秋才不会给何东胜写信呢。她要真能写信也就病好了。

信件是田雨写过来的。既然如此,林斌更加要看。他现在对于杨树湾充满了感情,满怀好奇,一心想要知道杨树湾的发展怎么样了。

其实也没有多少新鲜事,除了杨树湾又来了一批主动要求落户的右哌分子,胡杨刚接收还没有来得及给人家安排岗位的时候,刘主任就杀过来了,公社革委会主任的手腕一点儿不比缪主任差。哦不,现在应该叫廖副书记了。

刘主任一通舌灿莲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之后,毫不客气地带走了2/3的人。各个大队都急得很,不能光叫杨树湾一家独大啊,他们也要搞生产搞科技搞创新呢。

大爹更是忙得很,在各个公社之间做思想工作,给他们摆事实举例子,现在就连最顽固的白子乡也松动了,主动上城里头的单位去联系,从源头上就把人给截下来。廖副书记还下了壮志雄心,他要让全省的右哌分子们都争取早日摘帽子。他心忧天下,放眼全国其他地方的□□分子过来了,他也欢迎。

老人听得哑然失笑:“这么一来,□□分子倒成了香饽饽了。”

“就算犯了错误只要好好改正,为人民作出贡献那也可以功过相抵。”林斌读信读的热血沸腾,连连点头,“没错,要真是生死大罪早就被拖去枪毙了,既然不是总归得给人改正的机会。再说了,□□分子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呀,能发挥上用场。”

老人知道,林斌说的是□□分子,基本上是知识分子,有知识,有文化,有技术,人家是白,但精。

他忍不住心里头犯咯噔:“那为什么不找红又精的呢?”

“哪里有那么多红又专的啊。”林斌向来胆子肥的很,吃了几个窝窝头更加是狗胆包天,“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要是想在专业技术上钻研,那就没有心思多关心政治。醉心于政治的人起码有一半醉心的是权力,哪里还有精力去搞专业技术啊?人各有志,只要不搞反动,就算在政治上没有那么多热情,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那对于整个社会主义事业而言,他们也是发挥了积极作用的。”

老人不赞同这样的观点:“一定要坚定立场的,不然就成了给什么做事了。”

林斌摇头,理直气壮:“给咱们中国做事了。我认为,现在其实问题的关键在于搞错了敌人到底是谁。

您也说了,我们的主要工作是搞建设,国家建立了只有建设好了才是老百姓都想要的国家,人民内部肯定存在矛盾,但这种矛盾经过了大格命还有历次斗争之后,应该不是主要矛盾,更加不是敌我矛盾,就是人民内部的矛盾。

我们对于自己的矛盾不应该喊打喊杀,应该以批评帮助教育为主,但主要精力也不应该放在这上头,而是放在生产建设上,因为现在的主要矛盾是生产力跟人民生活需求之间的矛盾。

搁在刚解放的那会儿,大家伙儿能吃上饭饿不死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解放都已经20多年了,大家除了想吃饱之外还要吃好,还想穿上新衣裳,想过上体体面面堂堂正正光光鲜鲜的生活。

吃饱穿暖之外,大家还要上学读书学习学到一技之长,还想看戏听歌满足精神需求。人类追求的进步推动了社会的进步,有需求才有原动力。”

老人却立场坚决的很:“这个路线问题不明确,后面会出乱子的,一定要先明确下来再说。”

林斌急得很:“哎呀,日本鬼子都打进城了,还非要分国珉党还是公产党?等把人赶出去再决定后面的事情。先打抗日战争,然后是解放战争,要是这两个顺序颠倒了,您看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那是主次不分啊。”

老人像是被他说住了,居然没有开口,又或者他年纪大宽容心强,一般不让小辈下不了台。居然没有开口呵斥,反而随他信马由缰。

林斌还在滔滔不绝:“我认为经过土改以及公司合营之后,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的剥削阶级,已经基本上被消灭了,如果抓着少部分穷追不舍,将所有精力都投入进去的话,那是不利于国家发展的。

再说你也讲人民群众有大智慧,社会建设搞上去了,人民的生活变好了,他们自然知道应该感激谁。

光画大饼是没用的,一定要让老百姓看见实实在在的好处,不能是海市蜃楼,得让他们伸手摸得着。

我们刚建立格命根据地的时候,打击土豪劣绅,分田地搞土改,所以赢得了广大农民的支持。

我们抗日战争的时候,那就要注意多团结,一些开明士绅以及对抗日抱同情支持具态度,有民族大义的地主。因为这是整个国家的大事,大家要团结起来。

到了现在也一样啊。兼容包并,一样米养百种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只要没有反党反人民,都可以积极团结,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国家建设中去。

就算他们不是百分百的为公为民,能达到您这种境界的实在凤毛麟角,没办法强求的。”

老人笑了起来:“你少给我戴高帽子,谁坐在屋子里头还戴帽子呀?”

林斌意犹未尽:“总之,要想开团结的大会,就得明确共同的敌人——没办法满足人民物质精神需求的落后生产力。只有这样,大家才不忙着天天你打我我打你,而是一门心思搞建设去了。

我不是胡说八道哦,我最近都在认认真真地看《资本论》呢。我想先把马列著作精读一遍,才好看领导人家的文章。不然我也会人云亦云,根本就没有真正看懂过。”

老人点头:“没事,该多看看书,好好沉淀下去,不然啊,就会把事情看得太简单。”

林斌还在固执己见:“复杂问题本来就应该简单化,不然你让老百姓怎么做啊?”

老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将目光投向了何东胜,嘴里头念叨着林斌:“行了,瞧你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人家的信都没看完呢。”

何东胜在旁边听的几乎心脏被人捏住了。

他以前就知道林斌说话有点儿口没遮拦,可是没想到居然到这地步,现在他要是被人拖出去,在大庭广众下说这样的话,肯定会被打成现行反格命吧。

那么老人为什么要纵容甚至鼓励他说这些呢?难道单纯的是想听听年轻人的想法?让自己去岭南搞调研,是不是也出于同样的目的?

林斌这才想起来他心心念念的乡村发展风云。

他直接一把抢过何东胜手里头的信,开始大声地念了起来。然而小田老师还是很厚道的,明白自己的主要职责是在余秋跟何东胜之间充当鹊桥,好歹叫两人互通消息。

至于这消息能不能真通到余秋心里头,那就难讲啦。

现在余秋的情况比以前是好多了,除了埋头写书之外,又开始了埋头做实验。

大队来了好几个多年不孕的妇女,小秋跟林教授他们要想办法治疗不孕不育呢,这回倒不是吃草药也不扎针,而是弄个针。

哎呀,她也说不清楚,好像就是把造娃娃的两个细胞融合到一起变成了胚胎,然后再让妈妈把那个胚胎养大。

林教授说他们现在做的是最简单的,后面还要想办法进行疾病筛查,因为自然生育的过程中,假如胚胎发育不良的话,90%以上会自动流产掉,减少了畸形儿生下来的概率,从源头上实现优生优育。

不过要做到这一点,还需要很多东西的配合,什么检测仪器、检测试剂啊,好多东西呢,简直就是在重建一个医药工业发展史。

小田老师写这封信的时候,林教授就在她身旁呢,然而她还是听不懂,太复杂太高深了。

宝珍还偷偷跟她说过,感觉自己的脑袋瓜子跟不上趟,太不灵光了。

小田老师絮絮叨叨的描述了半天,大概是觉得以她的能力没办法讲清楚,索性就盖棺定论。

“反正等到他们做好了这个事情以后,很多因为没有孩子而痛苦不已的父母就再也不用受折磨啦。说不定以后就没有五保户这个概念,因为每个人都子孙满堂。”

林斌念得喜不胜喜,一叠声地喊着太好了,他觉得五保户很可怜,虽然大队会给米面,让他们起码能吃饱肚子。可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都好凄凉,身边连个陪伴的亲人都没有。

唉,这种陪伴是吃饱穿暖也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人是会思考的生物呀,人有情感,人类的情感必须得得到满足。就像面前的老人,明明什么都不缺了,可惜却还是孤独,因为没有家人的陪伴。

老人不知道林斌对他的同情,但对于信件里头提到的新技术还是很感兴趣。

他点点头,夸赞道:“这个不错,下沉到贫下中农当中去就知道要做什么来满足人民的需求了。赤脚医生就是好。”

林斌却相当能拆台:“他们算什么正经赤脚医生啊,他们就是搞高端研究的。赤脚大夫就是像我这样的,你让我给你搞个推拿还差不多,你叫我去开刀搞这个什么试管婴儿,我连试管婴儿是什么意思都搞不清楚。”

老人不以为意:“我看你挺精的呀,你去学学肯定就知道了。”

“那要底子积累的。”林斌很有自知之明,坚决不肯托大,“你看宝珍天天跟在余秋身边,算是她的大徒弟了吧,就是因为底子薄,所以都跟不上趟。她那个新徒弟文化知识觉得扎实,所以新技术上手一教就能立刻掌握。”

老人敏锐的很,赶紧喊停:“你又要跟我说大学的事情了吧?”

“没错,这您不能回避。”林斌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您看李庆.霖老师的信,还有钟志民要退学时说的,他们一个哲学班的学生七八成是部队子弟,1/3是干部家孩子,地方上的基本上是革委会成员。您想搞推荐,目的是为了让普通劳动者家的孩子有机会上大学,可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他们谋取私利的工具。

无论招工招兵还是招学,这种现象都普遍存在,所以我认为,依靠成绩选拔是最公正的方法,因为成绩上难以动手脚。

单纯依靠提高人的思想道德水平来解决问题,并不现实,必须得从规章制度上直接杜绝了问题发生的可能。”

老人皱着眉头:“不好,这样培养了一堆大学迷。为了上大学不择手段,上了大学也不愿意再回到劳动人民当中。”

林斌固执的很:“推荐上大学更加不择手段,有钱送钱,没钱把人都搭上的,根本就不稀罕。一件立意很好的事情最后执行的去歪七扭八,那就得考虑它是不是真的合适了。”

何东胜伸手拉了把林斌,生怕他跟老人真叫起来。

旁的不讲,老人这把年纪了,血压高,心脏也不好,万一情绪过于激动,后果不堪设想呢。

林斌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巴,一副“我不跟你讲啦,你讲不过我”的模样,嘴里头叽里咕噜:“我念信呢。”

结果一念出来,那内容叫人哭笑不得。

小田老师说了事情之后就要直抒胸臆,能抒发什么呢?抒发的自然是对余秋的感慨。

她觉得余秋是认为医学最干净,最纯粹医学以外的世界都太可怕了,所以她拒绝跟医学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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