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族长回头一看, 他后面站着一个面容甚好的青年, 那青年只片刻迟疑, 便走到颜嫤姝身边站好。二人一处,却是俊男美女,仿佛天生一对。
他愣怔片刻,问道:“映富……她说的是真的?”
香香说道:“难不成我空口白牙, 胡编乱造不成?秦瑞是去年年初,我爹爹出门采货时捡回来的,他身世凄凉,无依无靠。且在我们铺子里尽心尽力,你可问问,如今提到荷香县颜家,谁人不知秦瑞的名号?这样的人才, 族长以为我爹爹为何不收他做义子呢?”
族长一愣,问秦瑞道:“你当真无父无母?”
秦瑞点头。
族长又问:“也无家世宗族?”
秦瑞迟疑片刻。香香忙道:“人活在世, 怎会无家世宗族?只是他与我爹一样可怜,年少被人欺, 不容于兄嫂,被赶了出来。”
族长审视的看着秦瑞,觉得这边气质不俗之人,着实不像嫤姝口中说的那般艰苦, 不由得又道:“你可发誓?”
秦瑞倒是老实,一本正经的举起三根手指说道:“我……秦瑞对天发誓,所言句句属实。我年少时父母双亡, 又因混玩不懂事,族人甚是看不惯……最后长兄不耐,将我赶出家门。”
族长依旧不信问道:“你是哪里人?难道这世上,真的无有可依靠之亲人?”
秦瑞答道:“我原是岐山人,在大允还有个舅舅,被长兄赶出来的时候,去大允寻过舅舅,得了些许接济,不然也撑不到东家捡我了。”
黄映良拦住还想说话的族长说道:“叔父,再问又有什么意思?哼,他们家既然不认咱们,咱们何须管他们?将来我们黄家有子侄入仕,也绝不会照拂你们分毫。”
香香立马拱手说道:“求之不得,好走不送!”
待黄家人气势汹汹走了之后,张玉英一口气不上不下,竟晕厥在地。
香香急忙帮着爹爹一起,将娘亲扶到房内歇息,又喊小寒去请大夫。
香香见娘亲虚弱的模样,眼睛红了一大圈,搂住娘亲说道:“娘,您还有香香,您放心,今生今世,香香绝不会叫你们再受那样的侮辱。”
张玉英再忍不住,抱着香香嚎啕大哭起来。
颜映富心下不忍,叹了口气说道:“玉英,跟着我,叫你受了太多的苦。”
他端正颜色,将香香拉到面前坐好,说道:“香香,从前总觉得你是个女儿家,这些事不必叫你知道。但今天……你也瞧见你叔祖父,不,黄家那群人,是怎样欺负我们的。”
香香抹了把眼泪,说道:“爹,我瞧见了,只是,难道我原该有个弟弟吗?那个弟弟,是怎么没的?”
颜映富不忍说,张玉英爬起来说道:“就是那群狠心的东西!是他们害我腹中孩儿没有的。”
她情绪颇有些失控,喊道:“为什么?便是我们的过错,将我们赶出来就算了,为什么要下狠手?当时胎儿已经快六个月了,已经成型了呀……他们生生将我腹中胎儿打落,说……说我们不配有孩儿……”
颜映富接着说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祖父总是将你抱在膝上,坐在园子里那棵槐树下……是因那次之后,你祖父身子就彻底垮了,家里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前些年才回暖。”
香香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刺入肉中。
张玉英握住她的手说道:“不仅如此,你都差点儿没命了,还是你钱叔路过,见情况不对,将你抱了就跑……他瘸腿,如何跑得过?后来苗婶将你藏起来,换了小寒出来,又大喊大叫着,叫旁人以为他们打错了人……小寒因此挨了打,烧了三天才好的……”
香香只道自幼张玉英疼爱小寒不逊她,原是有这么个关节在内。可惜前世护着她的钱叔一家子,亦是因她愚昧,叫他们生死相隔。
秦瑞与小寒领着大夫进来,就瞧见这一家三口,全都哭做一团。
小寒见自家姑娘哭,当下也忍不住上前抱住姑娘哭泣起来。偏生张玉英以为小寒还记得儿时的事情,才会哭成这样,当下更是悲恸,又搂住小寒,哭来哭去哭个没完。
最后是钱叔在外头听不下去,走进来说道:“老爷夫人小姐,人总是要向前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些年,如今小姐都长大了,还哭过往做什么?”
苗婶也急忙劝和着,对秦瑞小寒用力使了几回眼色,总算将他们给劝住了。
秦瑞与小寒将香香扶到院子里,香香走到槐树下坐了。幼时的事情,她全然不记得,甚至连对祖父,也没什么影响。只记得祖父身子不好,常年累月坐在这里,抱着她给她讲各种各样的神话故事。
屋内苗婶一声喊,小寒忙不迭的应了,嘱咐秦瑞帮着照顾小姐,便跑进去帮忙。
香香侧头看着小寒的背影,突然说道:“我往常觉得她就像我妹妹。”
秦瑞说道:“小寒与你最贴心。”
香香抬头看他,噗嗤笑起来,刚哭红的脸,再笑起来有些滑稽。
她声音也有些哑:“刚刚谢谢你,帮我把那场戏演完。”
秦瑞有一忽儿的错愕,骨节分明的手也不自觉握紧了。
香香又道:“只是如今布行都以为我们关系不一般,恐怕这场戏,还是得演一阵子。你放心,等你要走的时候,我再想个法子……”
秦瑞微微笑道:“若我愿意呢?”
香香一愣,问道:“愿意做什么?”
少女净白的脸上泛着红晕,红肿的眼睛,没来由的让他心一软。
他拨弄她额间的发,俯下身,想要吻一吻她的额。
“秦掌柜!”
亲密的二人瞬间分开来,一丝羞涩与暧昧,蔓延在两人中间。
不远处站着的是阿松,他语气里有着忐忑:“秦掌柜,沈师傅让你去染坊一趟。”
张玉英本就是心病,大夫只开了几贴药就走了。苗婶在院里熬药,小寒蹲在一旁看火。
初春还有些寒,香香兜着大氅站在廊下,瞧见小寒一壁扇火,一壁将袖子抡起来。
仿佛回到前世,寒风之中,她蹲在那儿扇火,小寒洗了衣裳跑过来喊着:快进去歇着,这柴火烟大,仔细呛着了……
香香兜自想着,当时小寒喊她什么呢?是姑娘,还是小姐,还是大夫人?
后来是黎妍穿着她的大氅走过来骂道:不会到那边去生火吗?呛死人了……
香香歪着脑袋心想,前世今生,守护她最多的,都是小寒啊。
小寒嘟囔道:“姑娘真是可怜,那些人哪里像是族人?哼,分明是想将姑娘生吞活剥了!”
苗婶眯着眼看看罐子,斥道:“这话说说就好,别当着姑娘的面儿说,知道吗?她不似你,没心没肺的倒还没个烦恼,她太机灵,想得多反倒伤神。”
小寒也不气,咧嘴一笑,这才瞧见后面廊下的香香,忙站起来抹了把汉问道:“姑娘怎么在这里?今儿风大,快进去吧!”
香香本想说,你穿的这样少都不怕,我怎么会怕。只她迟疑了会子,拢拢大氅说道:“好。”
苗婶进了厨房,拿出甜瓜递给香香说道:“今早没去买菜,没啥零食,回头想吃啥,我去买。”
许是前世饿得太久,重生后香香特别能吃,什么都喜欢。苗婶仿佛找到目标了,见天儿做各种吃食来投喂自家姑娘,瞧着姑娘不是高一截就是胖一圈,格外有成就感。
待香香捧了蜜瓜,苗婶又道:“快进屋去,药马上熬好了,一会儿我就端过去。”
香香应了好,却没回自己屋,而是走到爹娘的卧房。
二人正小声说着话,情绪倒是稳定下来,见着香香,忙不迭叫她进来。
颜映富替香香脱了大氅,说道:“今日叫你受惊吓了,都是爹爹不好。”
香香摇头说道:“我没什么惊吓的,只是想到祖父与爹娘从前受过的苦,就觉得心疼。”
张玉英欣慰的说道:“香香不愧是你爹爹的孩子,今日若非是你,我们还真得被他们用孝道血脉欺压。”
颜映富眼神微闪,咳嗽两声说带:“香香……你与秦瑞……”
香香笑了笑说道:“爹,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自然不能当真了。”
张玉英奇道:“我瞧秦瑞很不错呀,模样又好,听你爹爹说,又勤奋肯干,又聪明会想点子。”
颜映富叹了口气,犹豫道:“唯一就是,听说他喜欢去天悦楼那样的地方,似乎不大好……”
香香端正坐着,仿佛不受影响一般,笑道:“爹爹,秦瑞是个能干人,将来自有他的造化。我没有旁的想法,若能寻到机会,自然是将这口头的约定解除。”
张玉英迟疑道:“可是香香,你总得成亲呀。”
香香微笑道:“还早,我还不满十六岁呢,不急。”
张玉英哪里听得下去,只道:“如何不急?你都十六了,女儿家的青春,多么的宝贵?过了十八,便不好寻人家了。”
到底是颜映富不舍得逼迫女儿,只说道:“不急,我的女儿没遇到合适的,当然不能随意寻个人,万一不靠谱呢。放心,咱们女儿这样优秀,便是岁数大一点,也不愁。”
张玉英嗔道:“好男儿不等人呐,再者,男人不是都喜欢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嘛,上了二十了,便难得嫁出去了。”
香香听他二人拌嘴,也没打断,等瞧见二人真的有要吵起来的模样,方咳嗽两声。二人歇了争吵,不大好意思看着女儿。
香香弯弯眉眼,说道:“钱叔一家,待我真好。”
颜映富只当她是不好意思谈论自个儿婚事,便顺嘴说道:“是啊,你钱叔苗婶原是湛州大户人家的小厮丫鬟,后来主子遭了难,又逢灾年,逃难的时候,路过荷香县的时候救了你。”
张玉英跟着说道:“你祖父身子不好,我又刚刚小产……就索性留下钱叔一家。只可惜他们一家都是奴籍,不然你爹爹就想给小寒也谋个书生嫁出去。”
一代为奴,后辈便都是奴籍,嫁娶也只能是奴籍的。大齐只有四品以上官员及诰命夫人,才有资格将贴心的下人解了奴籍。
只人人有私心,谁又真的愿意放得用的人走呢?那些被解除奴籍的下人,基本上都是年事已高之人了。全家都解除奴籍的,更是少之又少。
颜映富又道:“我对外只说是雇他们一家子伺候人,就是不想旁人看低了他们。”
香香抿唇说道:“便是没有今日你们告诉我的事儿,我也拿小寒当亲妹妹一般。爹,娘,这世上最疼我的是你们,再就是钱叔一家了。我总能想到法子,将小寒脱了奴籍的。”
她抬起头,一字一句的说道:“爹,娘,我想与小寒,结拜姐妹。”
颜映富愣了愣神说道:“现在吗?可是……我们现在并没有方法让她除掉奴籍身份啊。”
香香笑道:“可是总有那么一天不是吗?更何况在我心里,她从来都不是丫鬟,我也不想她心中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丫鬟。”
张玉英点头说道:“是,有个丫鬟的身份,我们怎么说,也只是客气。不如办一场酒席,正正经经的叫她俩皆为姐妹。”
颜映富伸手拍拍香香的肩膀,说道:“好,就听你们的。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们既然赶走了那些恶心的人,就让我们多一门亲人吧。”
张玉英原还有些不适,此刻便精神大振,起床预备去采买香烛等用品,又一叠声喊着苗婶,要与她一起去买菜。
颜映富则乐滋滋的出门去店里,心道叫他们晚上都来,同乐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