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华柔柔定神坐在石凳上,回想起这位妹妹泪眼摩挲的样子,换做是以往的人生,她应该毫不犹豫地安抚她妹妹,既不是敷衍,也不是应酬,而是真切地信任,毫无保留地付出。
今时不同以往。
言语的力量是无穷的。
但当我们观察一个人时,她的行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无论华桑桑在这件事上参与与否,又或者以何种方式参与其中,她都不再感兴趣。因为,一句“吉人自有天相”也掩盖不了,她毫无帮助之心的事实。
重要的是,让华桑桑明白,她们注定不同,她们之间的界限是明确而不容突破的。
如果她以任何方式伤及她的肉.体,那她必定也会双倍偿还。
阿瑶整个眉毛纠缠在一起,抑制不住地问她,“小姐,你不至于真的相信了华桑桑的话吧?”
阿逸则是一脸踌躇,沉默不语。
华柔柔笑而不语,没有点破。
“你们不必忧虑,我心中自有分寸,不过你们两个,愣在那里干什么,给我拿些瓜果来。”
“我就知道小姐现在清醒着呢,今年的瓜果可甜了……”
华柔柔是记得这一年的瓜果的,西北来的,水分足,甜到发腻,也就是因为吃多了这样的瓜果……那一年,引起了她的肠胃不适,这才有了假孕的开端。
那就少吃些呗,也总不能不吃。
忽而间耳畔有急声——
“小姐!”
赶去拿瓜的阿瑶大呼道,“老爷要找你!像是发生了什么急事似的!”
华柔柔在那几年的经历过后也不大因此而心绪波动了,镇静道,“那我便过去一趟。”
父亲面露难色,倒像是确实发生了什么,再度指向了自己……以华桑桑此番的心计,大概不至于再次把这一件事闹大。
倒像是另有什么隐情似的,华柔柔脚步匆匆,脸上倒是一脸从容。
“父亲找我是有何事?不知女儿可有犯下什么错处?”
“错处倒是不至于,”华陆依旧神色严峻,“皇后要找你,父亲也有些纳闷是因为何种事情?”
华柔柔慢慢道,“女儿也不大清楚呢,不如等入宫以后把事情处理好了,再来向父亲交代。”
华陆站立片刻,而后回过神那般说,“你如今性子倒是沉稳不少。”
目光颇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深意道,“只是今日耿家的那一位侄女一直在未央宫里,如何谈论到有关你的话,父亲也无法探知一二,你明日入宫,自当小心行事为好。”
“谨遵父亲教导。”
华柔柔推门而出,却不料父亲挽留道,“不一起随父亲用个晚膳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小女今日出宫行走颇久,疲乏了,怕是影响到父亲雅兴。”
华柔柔依旧作势要走。
有些问题却不会迟到,耳后不痛不痒的一句关心询问,“你今日与桑桑总没有冲突吧?”
也不过是另一个女儿的庇佑罢了。
华柔柔目光坦荡地回眸,“女儿与妹妹的关系,本就应该和美,更何况在众人的面前呢。”
华陆对此似是颇为满意,露出嘴角道,“柔柔,父亲明白你的委屈,倘若他日有机会,父亲必当助你一臂之力。”
华柔柔只是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而这嘴角,是嘲讽的。
身居高位,明明要借自家的女儿巩固高位,哪里来的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可又是为何,前世的自己又多么希望从这一个龌龊的灵魂外的男人口中得到所谓的“认可”。
她是华府女,她代表了华府,代表了华府所有的骄傲。
而所谓的骄傲,大概就是易碎的青白瓷,是碰不得的东西。
不过,她出门之际,恰好碰到一躲闪的中年女子的身影,有些像华桑桑身边的姑姑,似乎是叫“何彩屏”来着,她派阿逸继续留在院里替她找个小饰品,顺便观察一二,也算是多留一个心眼。
再度来到未央宫的午后。
阿瑶和阿逸走在左右两侧,为这高墙所砌起来的世界充满了好奇,高墙之中的各种景色,人工巧夺,比起私家小园林,明显是格局更大,气势恢宏。
不过走着走着,阿瑶就发现了这皇宫的最大弊端——
“小姐,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啊?”
“我不知道呢。”朱墙里,她微微出神,应该还有一刻钟吧。
华柔柔轻拍了下阿瑶的肩头,以示宽慰,一起携着她与阿逸走到未央宫外。
“柔柔,来了?”
华柔柔跪拜在皇后面前,并未抬起头。
“柔柔,今日辛苦你跑一趟了。本宫劳烦你,你总不会埋怨吧?”
华柔柔恭谨地抬眸,“天气确实炎热,不过,是皇后娘娘的旨意,臣女无论如何也无处推辞。”
“你倒是个爱讲实话的。”皇后露出笑意来,微微后仰靠在金丝软垫上,继而问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本宫要向你兴师问罪,你该如何回应呢?”
“不知臣女所犯何事?”
“你包庇了别人,不是么?”
“臣女不记得所谓包庇何人,何事还请娘娘指点。”
“为何?你觉得纵容别人的罪行对自己有何益处?”
“益处倒不敢说有,但是不让自己陷入麻烦与困境倒是真的。”
“耿涵之昨日推了你面前的碗柜,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皇后娘娘以为该如何,臣女便以为该如何。”
“如果不是耿涵之呢?”
“这查明真凶的事交由皇后娘娘,臣女自然放心。”
“华柔柔,抬起头来。”
“本宫不想你受委屈。”
“若是人人都知道的委屈,那便算不得是委屈。”
“耿涵之说是听了你妹妹的挑唆,你如何看?”
原来耿涵之也想尽办法推到华桑桑的身上。
华柔柔转念谈道,“牛羊自古成群,可牛羊注定是成不了大器的。”
“你不会害怕?那是你的妹妹。”皇后耿瑶露出一抹捉摸不透的微笑来。
“那这件事对于她也是最好的警醒。”
“你想威胁她?”
“臣女觉得,谈不上威胁,但至少这件事上她们确实落人口实。不管是出于什么,这么做显得太过笨拙。”
当着别人面推东西,况且还有众人在场,简直愚蠢。
耿瑶这就放心了,原来隐忍而不发的这位,并非是因为蠢笨,或是懦弱,而是巧妙地抓住了对方的尾巴。
她派宫人扶起了华柔柔。
“耿涵之那里本宫已经罚了一年的禁闭,此事不再探讨,你妹妹那里本宫安心交由你去处理,不过之前本宫问你可否还记得幼年事,你竟然全忘了?”
“臣女不知道皇后说得具体是哪件事?只是年龄渐长,回忆那些幼稚的事儿,不免自嘲,反复以往,也就不愿意回首了。”
“在母后的面前,你竟然敢不愿意,是谁给你的胆子啊,华柔柔?”
玄衣男子大步走到她身侧,纨绔的慵懒的走着,毫无预兆地坐在她的身侧,她在太子东宫住了那么久,不可能不记得,那是庄王成毅。
“阿毅,不要一上来就吓别的姑娘。”
“参见庄王。”本要起身行礼的华柔柔被一把拉住,硬生生地撞在男子的身侧,弄得华柔柔避之不及。
“喂,华柔柔,怎么你就这么心烦呢,隔了几年不见,容貌倒是没有大改,行事就像个小老头似的……”
华柔柔压低了声音,“你才是。”
也估计好在这短距离内,这话也只要成毅听见。
她果断十分愉快而速度的进行了反击。偶尔流露的少女情态,也让她自己觉得自己并不算太过沧桑。
皇后看不下去了,责怪道,“女孩子多读诗书,多学些礼仪是好事……”
“从小到大没见母亲读过多少。”
耿瑶还没来得及发白眼,就发现自然熟的小儿子凑着别人的小姑娘,恨不得把脸贴上去的样子。要是大儿子成煜在这里,那面色的变化才叫好玩呢。
成毅的坐席就在她身侧,颇有兴致地问,“华柔柔,我听说你现在多了个妹妹。”
“是的,现如今臣女确实有个妹妹。”
“有你好看吗?”
“不大清楚呢,反正人人眼光不同,臣女也不能擅自判断。”
擅长多管闲事的庄王意犹未尽地打趣道,“听你这口吻,可不就是你就是全世界最美么?”
“庄王非要这么认为,臣女便也就接受了。”
就当说出“接受了”这三字的华柔柔不慌不乱地抬起头,太子成煜的脚步恰巧踏入了前殿。
耿瑶如愿以偿地看到面色沉重的大儿子,成煜本就是不苟言笑,直到冷不防地走到殿中,整个宫殿气氛都压低了下去。
听着他对着亲弟弟用勉励那般的语气道,“你这番去两江两广视察关口,关口的内外贸易事实得了解清楚,这是多年来父皇难得给予你的重任,定不能使母后与兄长失望。”
说完,那青松般的身影在阳光下还未拉长,便借“太学”的事,转身离开了,留下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庄王殿下,忽而在沉寂以后开口,“本王什么时候答应这破差事了?”
“皇兄这是为什么!”
华柔柔也未感受什么异常,太子的安排与她也全无关系,而今日所瞧着太子,振作之精神,那天晚上的事也应该都忘了。
她似乎可以安心了。
就当她自以为心安理得地拿起茶杯,尚未抿上一口,见太子侧目而视,回眸看得正是自己,直视而日趋灼烈,不像是打量,反倒似乎像是在警告些什么似的。
莫非是自己刚刚“贴金”的那一段太过了,可按理说,皇后和庄王也都不是恪守礼仪,不容得半分笑声的人。
总觉得那目光参杂了些什么,意味不明那般,却又偏偏挤进她的生活。
而那冷峻不带言笑的背影,也毫无痕迹地离开在宫门之外,落水浸没到湖底那般,毫无痕迹。
成毅的不愉悦发挥到了极致,各种申诉,抱怨溢于言表,在大声嚷嚷以后,在华柔柔看来就又差点回到母亲身边,抱紧母亲大腿那般。
华柔柔掩面而笑,表现自然轻松而愉快。
“华柔柔,你的幸灾乐祸会不会表现得太过明显?”
“有吗?”华柔柔浅浅笑意渐渐舒展,“皇后娘娘,如若没有其他什么事,臣女想要先告退了。”
她曾经……多么刻意的想要亲近一个人,包括他身边的每一个家人,可他们所有人从来没有因为她“理所当然”的付出而感动吧。
前世,种种翻来覆去在脑海之中,仿佛一座宫殿,一个人就可以唤起所有吧。
“华府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你急着回去做什么?”成毅打量着他,眉宇间依旧是浓重的他兄长带来的阴影。
“庄王说话着实不雅,柔柔你别放在心上。”
“母后,本王待会便与她一起走。”
*
路过亭台轩榭,荷花盛放于湖中,近处还有些许莲蓬头。最是绿意之处,点缀着兴许鲜艳。
华柔柔没有因此放缓脚步,看着走在前面又回过头来的成毅揉了揉眉心。
成毅却拉扯住了她——
“华柔柔,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年就摔在了这里?”
是的呢,就是那一摔,她曾经将一个人埋入心底。
成毅用自以为是的神情说,“其实你不知道的是,离你最远的我也跳入这湖中,只是我还没有游向你,你已然抓住了别人的怀抱。”
“……”
作者有话要说:弟弟对嫂子没有私情,真没有,下章就是明晚就可以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