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王煦晨早年小红过以后就开始拍些小众文艺电影, 这个顾灼灼是知道的, 但不知道这么小众！
从纯艺术的角度看，这个片段非常有导演个人风格，从分镜到渲染无一不精巧。只是短短几十秒，全会议室的人都在盯着投影聚精会神, 伸着脖子, 瞪着眼睛。
一分钟剧情过去, 片段没了, 又纷纷发出遗憾的叹息。
但顾灼灼一想到这是他认识的人, 就投入不进去！
天哪, 他的禁欲温柔谪仙一样的好师尊, 怎么会拍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顾灼灼清了清嗓子，问大胡子制片：“这部片子叫什么？有完整版吗？”
庞龙息嘿嘿一笑：“有哇, 叫《home》，小顾老师想看？我一会儿拷给你。”
顾灼灼矜持地点头。
视频自动播放起下一个片段。
王煦晨着实演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都有，看着相当随心所欲。
最后一个片段是十年前那个《幻世神魔录》，这一次会议室里终于小姑娘眼熟了, 惊叫道：“这个不是那什么神魔录吗, 就婉婷和肖松撕逼那个！天哪这是师尊啊，竟然是这个演员！叫什么来着？”
她歪着脑袋使劲想, 想得鼻子眼睛都皱起来了, 才终于磕磕巴巴道：“王……西晨！”
“王煦晨。”顾灼灼纠正：“春风和煦的的煦。”
大胡子庞制片惊讶了：“哎哟, 这你都认识啊？不错嘛……小王这几年都没怎么在国内露面了。”
“有过几面之缘, 说过话，”顾灼灼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投影：“不熟。”
大胡子咂嘴：“没事儿，你要是觉得可以，我就找他了。小王不难找，我私下联系过他的工作室，档期空得很。我主要还是怕你们不同意。”
顾灼灼摆手，还在看片段，非常入迷。
这么十分钟过去，温岳觉得忍了有一个世纪这么久，整张脸都黑了。
顾灼灼喝水时瞥到他，后知后觉地惊讶问：“你不舒服？”
“……没有。”
顾灼灼急了：“脸色很难看啊，肚子不舒服？这破外卖吃的？你行不行啊！”
他一只手下意识抓住温岳的手腕，声音不小，大家全听见了，却要装着没听见，一个个左顾右盼吹口哨的。
温岳舒了口气，无奈地说：“真没事。”
又安抚了几句，顾灼灼才将信将疑地继续了会议，但节奏明显加快了。
温岳没留意听，出神地按着自己的手腕，专注看顾灼灼。
他们暂定了男主的人选，又迅速讨论了其他重要角色的候选。顾灼灼行事激进，坚持要多用公司新人，强烈推荐他带的那个小姑娘邱菱角演雾影阁的女主角。
这次庞制片和他意见相反，两人都有些生气，来回吵了几句。庞龙息喜欢老演员，不喜欢调|教新人，顾灼灼却认为新人才是公司的基石，走向成熟总有一个过程。
这种事本来就没有对错，各有各的道理，顾灼灼有些焦躁，最后撂了一句再说吧，就要带温岳走。
“今天先到这儿吧，大家辛苦了，东西留着保洁阿姨收拾，都早点回家吧。女孩子打车回去，公司报销。”他站着拍拍手，又招呼哈图说：“让小唐先去停车场。”
进了走廊，顾灼灼和他并排，不时侧头看他：“现在就回去了，还哪里不舒服吗？”
温岳说不上什么感觉，心里一阵酸软。
这是他很少品尝的感情，有种陌生的新鲜，摧枯拉朽地碾压着他的心理防线。
顾灼灼还在说着什么，走到拐角处，温岳终于停下脚步，视线和他相交。
“？”顾灼灼回了个疑惑的表情。
“我没有不舒服。”温岳强调：“如果有，我会告诉你，不要这么紧张。”
顾灼灼愣了愣，显得有一点尴尬。他踌躇一会儿，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很烦吗？我只是有点担心……你不喜欢这样我知道，我下次会注意的。”
他顿了顿：“对不起。”
又低下头来，刘海打下的阴影失落地遮住眼睛里的光。
温岳感觉自己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像有一根搅拌棒，戳进了太阳穴，轰隆隆插上电。拧上的阀门被瞬间冲开，他甚至不太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是我有问题。”温岳声音微哑：“我的确不舒服。”
顾灼灼惊讶看他。
“因为你盯着王煦晨看，我很不舒服。灼灼。”他语气有些凶：“我不是烦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走廊里寂静无声。
温岳闭了闭眼睛，说出去的话没有收回的道理，他神色更冷了些，推了推他的背：“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走了。”
“哎，”顾灼灼被他拉着往电梯方向踉跄一步，脑子还是懵的，又哎了两声。
“温岳！”他大声说：“我就随便看看，我不喜欢王煦晨！”
温岳按电梯按钮。
“我就是随便看看！拍的啥呀一点也不好看，不会再看第二遍了！”
温岳盯着白色的电梯面板上跳动的数字。
“温岳你是不是……”
“不是。”温岳轻轻叹了口，走进电梯里：“你不会觉得我烦，我也不会觉得你烦，只是这样，别说了。”
电梯厢内是磨砂质感，反射不出乘客的表情，但温岳不用看都能感受到顾灼灼莫名其妙的兴奋。
顾灼灼的确很兴奋，他满脑子复读着“吃醋”俩字，快把自己读懵了，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抱住温岳亲一口。
因为自己看别的人所以不爽了。
这不是吃醋是什么！？
他想唱歌！
“温岳……”
“你别说话。”温岳急速回答：“我只是想说，我没事，别总把我当病人。”
“嗯。”像一盆冷水浇下来，顾灼灼咬了咬下唇，清醒了点：“那我不烦你了……”
电梯叮一声停在十六楼，门缓缓打开，外面站着彭英杰和林西。
“顾前辈！温大哥！”林西惊喜：“你们怎么还没走？”
顾灼灼收敛了自己外放的情绪，咳了两声尽量回到正常状态，说他们：“你们才晚，在教室干什么了？”
两人都背着包，一下填满了电梯里的空间。
顾灼灼越过他们背后，看到外面一片亮光。
“我们和菱角带那两个小的练台词来着，他们不知道今天试镜怎么样。然后我们又聊了会儿。”
彭英杰八卦兮兮问：“所以他们怎么样？”
“都挺好的，他们先走了？”顾灼灼问，电梯门缓缓合上。
“没，菱角还在教室。”
“嗯？”顾灼灼戳了下开门键：“都快十点了，还不走？”
“对啊，她说再练会儿舞……”
门又开了，顾灼灼走出去，指着他俩说：“我去看看，你们先回去。不准再拖了。”
彭英杰他们对视一眼，乖乖照做，温岳当然跟着出来了，说：“怎么了？”
“一个女孩子，看看去。”顾灼灼又笑起来，回头说：“我真的……”
“打住。”温岳开始头疼。
舞蹈教室的灯果然开着，但邱菱角并没有在里面练舞。
顾灼灼从门口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她靠着镜子坐着的样子，看着手机，一只耳机塞着，不太精神。
“小菱角？”顾灼灼站在门口敲了敲扶手，提醒她。
邱菱角吓得一个哆嗦，差点跳起来，看到来人才微微放松地卸了力，撑了一把站起来。
顾灼灼不笑了，刚才突然抬头时，他看到邱菱角眼眶很红，感觉像刚哭过。
“怎么这么晚不回家？”他放轻语气，从角落拖了两张塑料凳来，说：“坐。”
邱菱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乖乖坐下了。
顾灼灼原本想让温岳也坐，但想起刚刚的争执，不敢再提，自己坐在了邱菱角对面。
“试镜不满意？家里出事了？”顾灼灼问：“你今天表现挺好的，导演也夸你呢。”
邱菱角摇摇头，张了张嘴，又闭上，反复几次。
“有个事情……我要告诉前辈。”邱菱角终于决定说了，抬头认真道：“光耀可能也要拍个校园剧，季羡参演了。”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顾灼灼说。
邱菱角惊讶了：“前辈怎么知道的？”
“我不能有点商业间谍吗？”顾灼灼笑着逗她：“所以哭什么呢？他演就演，咱们把剧做得比他的好，不就赢了吗？怎么，他来找你炫耀了？”
“…………”邱菱角渐渐平复，眼睛还是微红。她一贯是个挺酷的女孩子，比林西看着都更man一点，这种犹豫和困惑在她身上是很少见的。
她低下头，平稳地说：“他让我不要说出去，又问我要不要跟他去光耀，说可以推荐我在里面演一个角色。”
顾灼灼叹口气：“然后呢？”
“我说不要，他就说，他已经知道我演了个小配角，我们公司这个剧压根就没有女主角。”她顿了顿，继续说：“季羡和我说，我十年都不一定能演真正的女主角，让我不如跟着他。我就没理他了。”
教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温岳靠着扶手侧头看他们。
邱菱角眼泪忽然毫无征兆地滴下：“我不想做女生了……我比他差很多吗？可是他能演男主，我就算来求前辈帮我，也没有对等的剧本。”
她声音哽得厉害：“雾影阁也没有真正的女主角，梨花开也没有，全都没有。我不是真的想求前辈给我开后门，我只是有点，我有点迷茫，我不知道该朝哪里努力……”
她说着，按住眼睛喘气，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马尾有些塌了。
顾灼灼无措地看了温岳一眼，温岳从不知道哪儿变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顾灼灼连抽了半包，一张张递给她。
小姑娘压力太大了，顾灼灼看着她哭，心里也有些发酸。
他记得邱菱角之前跟季羡是一对儿，但他只听说季羡的校草之名，邱菱角却只是一个“校草的女朋友”。
训练营几次考核下来，菱角一直是全班最高分，没有一项瘸腿，后来也经常帮林西彭英杰他们，可以说是个非常努力的小姑娘，也比季羡懂事。
所以她担忧的问题，也实际存在。
市面上的商业片，大女主剧本确实不如男主向多，而要在众女演员中厮杀上金字塔顶端，才有争夺那不大蛋糕的资格。
除了宫斗剧，很少有需要大量女演员，且焦点在女角色身上的剧本类型。
都市玛丽苏剧里的女主相当于半个工具人，就连非常正统的情感类，也是双方对半分。
像阮眉，她爸来头那么大，塞进鸣金剧组里也只能当顾灼灼的小女友，加起来的戏份还没有顾灼灼的五分之一。
“跟你自己比。”顾灼灼笨拙地说：“别理季羡。”
邱菱角用力揉纸巾。
“你比他优秀。你的逆境是他永远不可能体会的，所以你会比他站得高。”顾灼灼又递了一张纸：“我保证。”
他笑了笑：“别哭了，我肯定让你超越季羡。我们小菱角这么好，怎么会没有戏演呢？”
邱菱角眼泪更凶了，咬着下唇用力点头。
顾灼灼说：“好了，快点收拾一下回去吧。”
邱菱角听话地站起来，红着眼睛看向顾灼灼：“顾前辈，我会努力的，我们的校园剧，肯定不会比光耀的差。”
“好。”顾灼灼把剩下的半包纸巾塞进她手里。
***
小唐已经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听到车窗被敲响的声音，一惊一乍地跳起来：“顾总！”
“叫哥。”
顾灼灼拉开车门，先钻了进去，最后才是温岳。
“你们怎么这么慢啊，”小唐感叹：“我都做梦了！”
“做了什么梦？”顾灼灼随口问。
“记不太清了，好像我也开着车等你们，你们老不下来……”小唐打着方向盘，还真回忆起来：“然后我等啊等啊，你俩突然从天上飞下来，对，长了天使翅膀！然后，然后突然出现好多记者，开着闪光灯拍你们的照片……”
顾灼灼：“…………是不是有远光灯照着你了。”
“我不知道啊，后来他们老问我你们是不是一对儿，那怎么可能啊，顾哥你以前可讨厌温岳了……”
温岳看了顾灼灼一眼。
顾灼灼头开始疼，想一巴掌扇向小唐后背，但小唐已经上了坡开到大路上，安全起见他没有动手。
“还有还有，我想起来了，他们就问我为什么喊你顾总，喊温岳是温岳，说不行你必须得改口！那我不干啊，顾哥都没要我改口，我凭啥改口呢？我就宁死不屈……”
“……”这剧情是不是太丰富了一点。
“然后我就醒了。”小唐意犹未尽地停了个红灯，后知后觉想起温岳还在，回头看了一眼，又放心地说：“温岳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嘛，你看我都叫了这么多年了，也没生过气，是吧温岳？”
“行了，开你的车。”顾灼灼已经坐不住了，又很想笑。
之前被邱菱角打断的快乐又开始涌起细小的泡泡，像气泡水里的气泡，噗嗤噗嗤的发痒。
温岳之前绝对是吃醋了吧！
“那个邱菱角，你有什么打算吗？”温岳把话题扯回来。
“其实没有。”顾灼灼不再傻笑，顺着他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还小呢，急不来。先给她把雾影阁的女主争取上，王……煦晨，演技挺好的，带带她，也让她见见世面。”
“嗯。”温岳说：“那你呢？”
“我？”
车外流影如一条条闪光的线，交错的远光灯偶尔将车里映亮。
顾灼灼回头，看到光影迅速擦过温岳棱角分明的脸，心中一瞬悸动不已。
“你做了很多安排，但没安排你自己。你那个古装戏的宣传期只有一个多月，我没听你说过下半年的计划。”温岳说。
“啊，我想多陪陪你。”顾灼灼看着前方说。有一点点紧张。
温岳没说话。
“也不是真没安排。下半年公司三部剧，我都有客串，加起来也要花不少时间。最近没有什么好剧本在拍，不如帮着处理公司的事情。”
他解释着：“之前去草原好久，马上鸣金宣传期，又要飞好多城市做宣传。之后休息一阵，挑挑剧本，也陪陪你，不好吗？”
顾灼灼有些忐忑了，因为温岳迟迟不说话。
自己的确没有刻意留空档，但想要陪他一段时间也是真的。温岳不高兴了吗？为什么？
“王煦晨。”温岳突然说话，这段路黑黢黢的，顾灼灼看不清他的表情。
为什么又提他？没完了吗！自己跟他真的不熟！
“……是我朋友。”温岳说。
“什么？”顾灼灼愣了，一脑门问号，反应半天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温岳认识王煦晨？？？他怎么会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认识也不能叫朋友吧？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温岳回头看他：“十年前，他在影视城看到你，回头就告诉了我。因为我让他留意你。”
顾灼灼简直震惊了。
“现在讨厌我了吗？”
又一辆车对着过去，顾灼灼看到温岳的表情，好像是个微笑，又没有笑意。
“你再这样下去，我会做更多讨厌的事。”温岳说：“让你再也不想‘陪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