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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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祝盛西话落, 徐烁将几张照片呈给审判长,并说道“尊敬的审判长,证人祝盛西提到的视听证据已经交给我方,不过因为涉及到证人张丽椿的个人隐私,所以事先没有递交法庭。这是这段视听证据的书面报告,请过目。”
审判长皱着眉扫了一遍。
徐烁继续对祝盛西发问“证人, 你刚才提到的连启运出卖商业机密, 请问是怎样的商业机密?”
祝盛西吸了口气,双手缓缓在身前合拢“是一种基因药物配方。我公司最开始研发这种药物, 是希望能帮助到更多的先天性心脏病患者,但是药物在后期研发阶段出现一些问题, 我们内部评估过认为该药物在安全性上有隐患, 不应投放市场,所以即便在此事上浪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 还是要忍痛终止。然而,连启运却在此期间将研究配方私自复制一份,并且频繁接触竞争公司, 有意将配方天价出售。甚至于, 我司还发现, 连启运将应该销毁的药物样本私自留下, 并且一直在自己服用。在本案的案发当日, 警方在现场找到一些据说是从‘江城基因’流出去的药渣, 就是连启运私自扣下的样本。”
徐烁“也就是说, 这些药物是被害人连启运从公司盗取的样本, 被告人田芳是没机会事先拿到的,是不是?”
祝盛西“是。”
这样一来,就说明药是连启运自己带过去的,而且那是针对先天性性脏病的药,他带过去是准备自己吃的,绝不可能是田芳有动机要谋害他而提前准备。
徐烁又问道“你刚才说这种药有副作用,能否解释一下?”
祝盛西“在短期内它对先天性心脏病患者的确有帮助,但这种药存在很大隐患,会导致服药人群的精神过分亢奋,长此以往会令其它脏器出现衰竭,对身体造成损伤。”
徐烁“你所谓的精神过分亢奋,具体指的是什么?”
祝盛西“根据每个人自身情况不同表现也会不同,有的人会特别有精神,工作效率倍增,有的人会利用户外运动的方式来发泄突然多出来的精力,但事实上,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一旦停止服药就会出现精神萎靡不振的现象。所以我司一早就停止研发。”
徐烁“那么,就你判断,要发泄这些多余出来的精力,包不包括被害人连启运采用的频繁发生性行为这种方式呢?”
没等祝盛西回答,刘楚就阻止道“反对!辩护人的讯问带有诱导性!”
审判长“辩护人请注意发问方式。”
徐烁“是,审判长,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接下来轮到刘楚讯问祝盛西,徐烁回到了位子上,淡漠的目光缓缓扫过一直有条不紊对答如流的祝盛西,转而又看向被告席上始终望向祝盛西的田芳。
徐烁没什么表情,但思路却在此时全盘打开。
这两个人一起出现在“jeane吧”的照片是板上钉钉的事,两人显然早有交集,但应该没有男女关系,很有可能只是某种利益牵扯。
但有趣的是,一个是“江城基因”的总裁,一个是昭阳事务所的小助理,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无论是出身背景、学历或是现在的社会地位和人际关系,都没有丝毫联系,怎么就一起去酒吧了呢?
徐烁曾经想过两种可能,一种是祝盛西先去的酒吧,田芳是他的爱慕者,特意跟去进而借机搭讪,还有一种是两人在公事上有过一次交集,比如上过同一个酒桌,毕竟“江城基因”是昭阳事务所的大客户,昭阳事务所又一直利用女员工出卖色相捆绑客户,而后田芳接到上级的命令,要求她朝祝盛西下手。
这两种猜测,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但这里面也不排除田芳个人的爱慕倾向,毕竟她看向祝盛西的目光的确不同旁人。
直到刘楚结束讯问,无比挫败的坐回到位子上。
徐烁的目光才收了回来,波澜不惊的和刘楚对上一眼。
刘楚很愤怒,因为这场官司他已经输了,而且输的落花流水,相当难看,这还是他当律师以来头一次这么狼狈。
徐烁却扯了扯唇角,气定神闲的等刘楚发招。
接下来的环节就轮到侦查人员出庭作证的环节,但不管怎么问,最多也只能证明田芳的确有用手捂住连启运的嘴,令他不要把药吐出来。
可另一方面,田芳的身体也经过法医验证,确实她在案发当日有下|体出血症状,身上也有多处鞭伤,而且她曾给被害人连启运做过心肺复苏,因为法医在连启运的尸体上检测到心脏附近有捶打和按压的痕迹。
关于这一点,徐烁也当庭讯问了田芳,田芳描述过她曾经在救援队学过医疗急救知识,而她和连启运刚认识的时候,也曾经无意间提到这件事,被连启运留意到,还追问了几句。现在回想起来,连启运对她有意思恐怕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紧接着,徐烁就当庭公布了一份调查数据,称男人在进行性行为时突发心脏病,死亡的可能性是平日的四倍,而且只有八分之一的人可以有幸存活下来,而在其他时候病发,存活率高达一半。
另外,进行性行为时的心脏骤停到底会不会直接导致死亡,关键就要视乎伴侣呼救的时间,治疗每耽误一分钟生存几率就会降低百分之十。
当患者因为性行为病发时,大部分伴侣会因为羞涩而不敢叫人来邻居来帮忙,在没有他人帮助的情况下,这时候伴侣一个人帮助患者进行心脏复苏要花费平时两倍的时间,也就是84分钟。
心脏基金会也曾建议那些有过心脏病发作,或做过心脏手术的人,最好在恢复几周之后才进行性生活,而且在此之前不要喝酒或者吃太多食物。但是连启运非但没有因为自身的病症而节制,甚至还在法医的尸检中发现,他在进行性行为之前曾经喝过两杯红酒,胃部也有大量不易消化的食物残留,更不要说他还服过祝盛西所说的那种会对身体脏器造成伤害和负担的药物样本。
也就是说,连启运种种行为都是在作死,是在变相的“自杀”。
直到最后一个辩方证人被传上法庭,到这里,刘楚几乎已经是一败涂地,他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最后这个人身上,因为这是他在看过证人资料之后,认为最容易突破的一个。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顾瑶。
顾瑶没有给本案的任何一位当事人做过长期的心理辅导,最多只是和田芳接触过几次,所以她的专业判断按理来说应该是最薄弱,最不具权威性的。
再者,心理学在法庭审判上也一直是一个难以界定的模糊地带,有很多学者认为心理学家的证言还没有达到科学依据的标准,也没有必要性,而且还会影响司法审判。
换句话说,如果今天顾瑶只是一个心理学者,她根本不会出现在法庭上,最多也就是和其它心理学家一样,就专家身份在网上发表几句“事后聪明”,然而她却先后和被告人田芳,以及证人张丽椿甚至是被害人家属萧云霞有过接触,她的证言才具备了一定的参考价值。
这时,徐烁开始讯问“请问证人,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顾瑶目光平定“我是一名心理咨询师。”
徐烁“是不是就是我们理解的心理医生,给一些有心理问题的患者心理学上的帮助?”
顾瑶“可以这么理解。”
徐烁“那么你是否对本案的被告人田芳进行过相关辅导?”
顾瑶“进行过。”
徐烁“能否简单描述一下?”
顾瑶看了田芳一眼,说道“被告人田芳是一位心理坚强,抗压性很强的职业女性,有吃苦耐劳的美德,但是因为长期处在被压迫状态,也令她的心理压力超出了一般同龄女性。当一个人心理压力过重时,她内心深处最在乎的人和事,就会成为不可触碰的‘黑洞禁区’,一旦有人触碰开关,就会激发她的防御机制,令她对抗攻击者。”
徐烁“那么根据你的分析,被告人田芳的‘黑洞禁区’指的是什么?”
顾瑶“是她的妹妹田恬。”
徐烁“也就是说,田芳自身具备很强的抗压能力,但是如果有人伤害她的妹妹田恬,她就会变得奋不顾身,竭尽所能保护田恬,是不是?”
顾瑶“可以这么理解。”
徐烁“请问证人,除了田芳之外,你是否和控方的一位证人张丽椿有过接触?”
顾瑶“有,我给她做过心理辅导。”
徐烁“在你们进行心理辅导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顾瑶“被害人连启运的妻子萧云霞突然出现,希望和张丽椿谈判,她提出要给张丽椿一笔钱,让她在庭上作假口供。张丽椿非常排斥这件事,她的良心受到谴责,可她因为生活所迫,又不得不答应。”
徐烁“然后你做了什么事?”
顾瑶“我把对话录了下来,而且还将萧云霞和张丽椿隔离开,以心理咨询师的身份对萧云霞进行了一次快速的心理咨询。”
徐烁“请问你得出什么结论?”
顾瑶“就我的初步判断,萧云霞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这和她的家庭背景,生活压力,以及丈夫连启运与其他女人发生的不正当性关系都有内在联系,加上萧云霞自身的性格所致,她心里的压力长期得不到疏导,早就已经形成了独特的‘心理黑洞禁区’,即她的家庭。一旦有人要触碰到她对家庭的保护网,她就会做出一些非常冲动的行为。”
徐烁“你所谓的冲动行为,能否描述一下?”
顾瑶“其实萧云霞就是我们在专业上说的‘阴阳人’,对外她是好妻子好母亲,但在内心深处,她是个暴躁、易怒、焦虑的女人。一旦有人触碰到她围起来的心理高墙,她会变得无法控制自己。所以,当萧云霞得知张丽椿很有可能会在法庭上讲出事实的时候,萧云霞变得歇斯底里,还开车在路上拦截住我和张丽椿的去路,并且拿着扳手对我们进行威胁。”
刘楚立刻提出质疑“有异议,证人的证言与本案没有关系!”
审判长“辩护人,你到底想问什么?”
徐烁回答道“尊敬的审判长,证人的证言可以证明被害人连启运在生前曾经对多位女性的心理造成伤害,包括他自己的妻子萧云霞,令她在高压之下做出一些过激行为,这也是为什么我的当事人田芳会在案发当日,会向被害人做出激烈反抗。”
审判长“辩护人要尽快进入关键性问题。”
“是,审判长。”徐烁随即又问顾瑶“证人,你刚才说萧云霞拿着扳手对你和张丽椿进行威胁,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顾瑶“我和张丽椿一直躲在车里没有出去,这时候徐律师你出现了,你制止了萧云霞,但萧云霞因为得知你是田芳的辩护人,开始对你进行攻击,这个过程全都被我的行车记录仪拍了下来。”
徐烁微微一笑,很快将行车记录仪里的视频呈上法庭,但碍于时间有限,且这段视听证据和被告人、被害人均无直接关系,所以只能留在庭后审核,幸而徐烁将这段视频里的几个关键性画面截图下来,做成书面证据成交审判长。
审判长翻阅完书面证据,眉头一皱,萧云霞在书面证据,即照片里的模样十分狰狞。
徐烁继续讯问顾瑶“那么就你的专业判断,被害人连启运和他身边的这三个女人产生的这些悲剧,你会怎么形容呢?”
顾瑶“我会说,在整个事件里,连启运先后对这三位女性的心理健康造成严重创伤,这是成因,最终连启运因此失去了生命,这是结果。”
徐烁“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如果连启运没有在案发当日对被告人田芳咄咄逼人,对她进行肉体和心理上的双重伤害、打击,田芳也不会为了保护自己和妹妹出手反击?”
只是徐烁刚问完,刘楚没等顾瑶回答,就提出异议。
徐烁很快说“审判长,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很快的就轮到刘楚发问。
刘楚吸了口气,决定逐一击破顾瑶的专业判断。
刘楚“证人,请问你做心理咨询师几年了?”
顾瑶“五年。”
刘楚“这五年来有多少患者经过你的治疗得到康复?”
顾瑶沉默了两秒,说“前来找我咨询心理问题且以一对一方式进行的患者有超过三百位,大部分患者都没有完成一整个疗程,少数患者的情况有实质性的转好,有将近三十位患者达到你所说的‘康复’。”
刘楚“超过三百为患者,只有三十位康复,也就是十分之一的概率,请问这个数字在心理学业内是正常的吗?”
顾瑶“是正常的。”
刘楚“你刚才所说的一个疗程,大概是指多久?”
顾瑶“几个月到一年。”
刘楚“是不是在这个时间段内,患者需要定期和你进行心理咨询,你才能做出一个宏观、系统的判断?”
顾瑶“是。”
刘楚“那么,你只是见过被告人田芳几次,接触萧云霞、张丽椿一面,仅凭这样简单的接触,你的专业判断准确率到底有多高呢?”
顾瑶眯了下眼,说“心理学不是概率学,准确率不能用数字来衡量。就好像有位患者今天患了感冒,医生给他开药,他痊愈了,但医生却不能保证他永远都不会再感冒。而且正是因为那是一个小感冒,才容易被人忽略,有些患者认为只要挺几天就过去了,直到小感冒变成大感冒,进而导致肺炎,患者死于并发症。在这个过程里,医生是没有能力干预的。如果你问我仅凭一面之缘,是否能做出准确的专业判断,我不敢保证,但我可以明确的答复你,她们三人在心理上都有问题。”
刘楚笑了一下“你刚才说这整个悲剧是连启运种下的因,那个果也落在他身上,这很像是佛法上的因果论。如果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所有死者都在一个因果轮回当中,那么是不是就不需要有人为他们的死负上法律责任了?”
徐烁这时突然开口“有异议,公诉人的问题不应带有诱导性。”
审判长“公诉人请注意你的发问方式。”
刘楚“是,审判长。”
谁知,这时顾瑶却说“我可以回答公诉人的问题,请审判长允许。”
审判长点了下头“证人可以作答。”
顾瑶收回目光,笔直的看向刘楚,随即说道“公诉人刚才的问题是想利用数字和概率来证明我的专业能力,你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你对心理学完全不了解,只是站在门外窥探门里,这一点我可以理解。”
刘楚一怔,全然没想到顾瑶会当庭给他一个软钉子。
顾瑶继续道“我也可以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来回答你的问题——佛法上的因果论讲究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这个标准带有主观性,不容易分辨,所以你举这个例子并不恰当。其实心理学和佛法的因果论有本质区别,心理学只注重现实适应标准,比如被害人连启运从一位企业高管变成了现在的死者,我们与其说是他是因为做了恶事咎由自取,倒不如说是他的做事方式有问题。在这件事情里,心理学不会探究‘死亡’本身,更重要的是探究‘死亡’的主角本身。就好像我们做心理辅导,我们会问询患者的出身背景、成长环境等等,这些经历会成为患者现如今性格形成的重要原因,也会对他的心理产生直接影响,但我们绝对不会因此判断,这位患者是咎由自取、恶有恶报。其实这个过程和我国的法律依据殊途同归,在审查制度里,你们也需要对犯人有一个从过去到现在的全面了解,而不是只管抓住犯罪嫌疑人,不问他的过去现在,不问事情经过就对他的行为下判断。”
刘楚的眉头皱了一下,显然他并没有想到顾瑶会成为整个庭审里最难缠的一个。
刘楚“证人,按照你刚才的意思,你是不是认为在这个案子里没有人需要为被害人的死付上法律责任?”
顾瑶缓缓眨了一下眼,说“我刚才说的很明白,这需要你们对犯罪嫌疑人有个全面判断,再依法判定。而且这是你们律师的事情,你不应该反过来问我。我只能站在心理学角度上回答你,连启运给三位女性造成心理创伤,这一点他责无旁贷,即便他现在已经成为本案的被害人,可这并不代表他对三位女性造成的心理创伤就会不药而愈。当然,现在的法律无法判断一个人给另一个人造成心理创伤应该怎么判刑,所以连启运不会因此受到法律追究。”
顾瑶的意思很简单,她等于直接暗示了连启运给田芳在内的三个女人造成了心理创伤,却因为法律没有这方面的规定而逍遥法外。
这在法律上的确是一个很大的“空子”,人们会去追究实质性的伤害,因为有实据可循,那么没有实据可循的心理伤害呢?就好像有精神病的人会被他人躲避、歧视,可是这些人是如何患上的精神病,却很少有人提出疑问。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人们无法在事先进行预防,只能等悲剧发生了再追究责任。
刘楚熟读法律,自然能明白顾瑶的暗示,顾瑶这是等于直接在法庭上为田芳拉同情票了,他不由得一噎,但很快就重做旗鼓,再度发问。
刘楚“证人,就你的分析判断,你是不是可以完全肯定,被害人连启运一定侵犯到被告人田芳的心理黑洞禁区,从而才令被告人将其杀害呢?”
徐烁很快说道“有异议,公诉人不应进行诱导性提问!”
审判长“公诉人,请注意你的发问方式。”
刘楚“是,审判长。我只是想证实证人的证言带有她个人的主观倾向。被告人田芳在案发当日的心情如何,她杀害被害人的行为是否掺杂主观故意因素,心理咨询师根本无法准确的进行判断。证人的证言不具备参考价值。”
也就是说,田芳当日心情起伏如何,是不是已经被逼迫到那个境地,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替她发声。
可就在这时,顾瑶突然开口“公诉人刚才的问题,我可以回答。”
庭上众人皆是一怔。
审判长再度确定“证人,你是否肯定能作答?”
顾瑶“我肯定。”
审判长“证人可以回答公诉人问题。”
顾瑶扯了下唇角,随即目光淡淡的扫向刘楚,不带一丝攻击性,说“其实这个案子的发生就已经回答了公诉人刚才的问题。站在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连启运对田芳造成的肉体、心理的双重伤害,到底会不会令田芳进行反抗,从而导致连启运死亡。这件事如果是在案发之前,我会回答你有可能会,也有可能不会。但是现在案件已经发生,现在公诉人却还用‘假定’方式来质疑内部的关联性和可能性,就等于是在假设时光倒流,让我站在案发之前回答你。你这样讯问,只是想误导我的判断。站在法律的角度上,连启运是本案的被害人,但是站在心理学的角度上,我会说田芳、张丽椿和萧云霞同样是被害人,只不过肉体上的伤害可以痊愈,心理上的伤痛却会伴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