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获救
两人正在交谈之际, 有金兵从门外走了进来, 将一身金国服饰放在了桌子上, 语气冷冷道:“将军命你即刻改大金梳妆,赶紧换上!”
应迦月低头看了看那身衣裳, 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们是想让自己穿着敌国的服饰,好用来羞辱全力抵御金军入侵的应纯之。
想到这里,神色便黯了下来, 也不知父亲现在怎么样了,都怪自己拖累了大家。
那金兵将衣服放下便离开了,出门的时候, 还与看守在门外的人耳语了几句。
秦九韶听得懂一些女真话,听说金军的将领阿速台已经到了战船上,正在和孛术鲁答哥谈话。
顿时觉得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便再不与应迦月理论, 拿起那人刚才带过来的金国服饰, 径自走到房间右边的角落里, 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衣裳。
说到底还是个战船,虽说孛术鲁答哥平时骄奢淫逸,但周围还是简陋不已,没有能够遮挡的屏风, 他顿了片刻, 将帷帽放在了与腰平齐的地方, 长长的纱摆垂了下来, 遮住了他的身体。
应迦月没想到他直接就去换了,还没等她开口,那边换下来的衣裳便扔了过来,旋即是秦九韶带着几分沙哑的叮嘱:“你穿上这身衣裳之后,会有人送你下船。三七会在岸边接应你,见到他之后,马上跟他回楚州。”
应迦月背对着他的方向闷闷道:“好。”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对秦九韶的了解虽然不深,却也明白一点。
秦九韶很少承诺什么,但只要他说出口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他让她相信,她便相信。
自从叔父过世之后,她便明白,历史不是轻易能够撼动的,这也正说明秦九韶一定会平安,毕竟他未来还要钻研数学,成为闻名后世的大数学家,所以他一定能够全身而退的。
……
等到两人换好衣裳之后,秦九韶才取下大帷帽,走到她的身前,动作温柔地给她戴了上去。
应迦月掀开帷帽的纱帘,定定看着秦九韶。他穿着一身绣满了全枝花的黑紫色襜裙,虽然紧了些,但因为裙摆较大,倒是掩盖了他的身形。
在她这样的现代人看来,穿这种衣服也许是好玩,也许是cosplay,总之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是对于一向重衣冠的汉人来说,前有靖康之耻,穿金人衣冠,几乎可以视作一种耻辱。
他原本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为了保护自己,不仅扮作女相,还穿上了金人的服饰。
应迦月望着望着,眼眶就忍不住红了,豆大的眼泪滚了下来,她嗫喏出声:“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们……要不是因为我大意,怎么会被人掳到这里来要挟你们?”
秦九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柔声道:“国难当头,怎么能怪你呢。”
他越是安慰,应迦月哭得就越是厉害,止也止不住,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可又怕哭声引起外面金兵的注意,于是只能压抑着自己,肩膀一抽一抽的,委屈极了。
秦九韶的目光掠过一瞬的心疼,可眼下时间紧迫,不是互诉衷肠的时候,只低声道:“来之前给你做了双特制的鞋子,虽说身量还是有差距,但不至于太过明显。”
他蹲下身子,抬起应迦月的脚,将那特制的鞋子给她换了上去,动作轻柔而又仔细。也不知道为什么,秦九韶这一次竟然出奇的耐心,该交代的事情都一并交代了,生怕她大大咧咧的性子闯了祸,没等下船就被金军给逮回来了。
应迦月全都牢牢记在了心上,在他的催促下快要踏出门外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酸涩,转身飞奔回来抱住了他,喊出了他的名字:“秦九韶!”
秦九韶怔了怔,神色莫名。
帷帽七零八落,硌的他有些发痒。
总是被她大神大神的叫着,还是难得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被她这么唤着,竟觉得自己的名字也有几分好听。
应迦月紧紧抱着他,手指扣在他的腰间,嗓中发颤,哭着表白道:“秦九韶,我爱你!”
秦九韶心中五味杂陈,夹杂着几许甜蜜的心酸,却只能暂时将一切都埋藏在心底,生硬道:“你再不走,咱俩就得一块儿死在这。”
然而应迦月只是紧紧抱着他的腰,脚就跟黏在了地上似的,怎么都挪不走。
秦九韶无奈,只能从后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目光静如寒潭,直至将她推开,脸上都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告别的人,唯有沉默才让他心安。
秦九韶凝视着应迦月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印刻在心底,可最终只是平静的说了四个字。
“一切小心。”
应迦月最终还是走了,穿着琴师的素白衣裳,戴着帷幕和面纱,跟在金兵身后一步一步下了船。
因为杜扎一系被孛术鲁答哥连根拔除,他手下的人都被兴师问罪去了,所以送她下船的人和当时带秦九韶过来的人,并不是同一拨。再加上天色已晚,视线模糊不清,是以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
应迦月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依附金国的顺民,态度也是恭恭敬敬的。
金军虽然对宋军残暴,但琴师毕竟是在金国的属地找来的汉人,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百姓。所以也没有对她过多盘问,搜了搜身,确认她没有带什么密信密函一类的东西,这才放行。
双脚着地的时候,应迦月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这几天经历的事情都是在做梦一样,她回头看向了那连绵的战船,却已经认不出秦九韶在哪一艘了。
三七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一看到应迦月还傻傻站在原地,上前就劝道:“应大小姐,您还站在那儿做什么,赶紧跟我回楚州吧。”
他都在这里等了一日了,好不容易才看到应迦月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本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事情出了什么纰漏,两人都回不来就糟糕了。
应迦月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担心的问道:“他一个人在船上真的没关系吗?爹爹会有办法救他吗?”
“您就放心吧,少爷已经和应大人计划好了,绝对不会有事的!”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三七心里也没底,毕竟凡事都有例外,可是少爷临走前叮嘱他无论如何都要稳住应迦月,他也只能这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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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迦月随着三七到了楚州,便要来城外的营帐找应纯之,刘禀没能拦住,只能去和应纯之通报:“大人,大小姐已经朝这个方向过来了。”
应纯之得知女儿被成功救出来了,四十多岁的人了,激动的老泪纵横,心中的大石头也算是落地了:“她可还好?有没有哪里受伤?”
刘禀摇了摇头:“看上去只是担心秦大人,神思恍惚,并未见哪里受伤。”
应纯之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还是没忘了训斥刘禀:“不是让你们接到人之后,立刻将她送回临安的吗?把我的话当放屁吗?!”
刘禀也觉得委屈:“那毕竟是大小姐,她执意不肯走,我们实在拦不住啊。”
“哎!”应纯之重重叹了一口气,拂袖就准备避开,却迎面碰上了朝这边赶来的应迦月。
看到应纯之的那一刻,应迦月的眼中也是雾气氤氲,上前喊道:“爹爹。”
这一声又急又快,却包含了太多的辛酸。
可应纯之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并不像方才欢喜的神情,只冷冷道:“什么人擅闯军营?”
没想到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应迦月一下子懵了:“爹,我是迦月,您不认得我了吗?”
“胡说八道什么?”应纯之怒道,“胆敢冒充我应纯之的女儿,我女儿早已和金军玉石俱焚了!”
应迦月瞪大了眼睛,这才反应了过来,看着周围那些兵士异样的眼神,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这些天以来她一直在担惊受怕,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名节的问题,她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面纱。
周围的将士们虽然没有恶意,却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了过来。一个失贞于敌国的女子,对他们来说就是耻辱的存在。
感受到这样的眼神,应纯之痛心疾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迦月,都是爹害了你……”
为了她的闺誉,为了她以后能够好好活下去,他只能不认。
应迦月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不已。
打定了主意,应纯之沉声道:“我应纯之的女儿被金军将领掳走,已是世人皆知的事实。我这就派人送你回临安,你从来都不曾是我应纯之的女儿,一直都是已故的光禄大夫贾涉的养女,听明白了吗?!”
应迦月 喉头哽咽,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她不说话,应纯之提高了声音,皱眉道:“我问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应迦月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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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亥时,淮河的水又寒又凉,战船笔直地朝南驶去,像是无数条吐信的毒蛇,在夜色下徐徐前行。
眼看着离岸边越来越远,秦九韶皱着眉看向了楚州城的方向,不知道她是否平安回到了楚州。
身后的金兵催促道:“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阿速台将军都等急了。”
秦九韶低头不语,只抬脚朝甲板的方向走去。
丝竹管弦之声越来越近,有舞女在甲板上跳舞助兴,酒香、肉香混杂在一起,和严阵以待的士兵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见孛术鲁答哥为了稳住这位阿速台将军,费了不少的心思。
“咱们这次夜袭楚州,那肯定是要大获全胜的!那些个没骨头的宋人,遇到我们还不是得鬼哭狼嚎?”
孛术鲁答哥为阿速台斟了一杯酒,见他脸色依然不是很好,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楚州守将应纯之的女儿就在我船上,我特意让她准备了表演,要不要看看?”
听到这话,阿速台才终于来了点兴趣,昂着下巴道:“看看。”
“还不快过去!”金兵用鞭子抽了一下秦九韶的背。
秦九韶身子僵了僵,可脊背依旧挺得很直,他走到离孛术鲁答哥四丈远的地方,旋身坐了下来,卑躬屈膝为其抚琴。
琴音响起,激越流畅,精通中原琴艺的阿速台不由得眼前一亮,身子也跟着前倾了几分,只为能听的更清楚些。
起风了。
面纱随着夜风掀起,秦九韶抬眸,看向连绵数十里的一字阵型战船。
莹白的月光倾泻了下来,照在了少年惊艳却凉薄的眉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