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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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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笃、笃、笃……”

某个午后, lupin地下酒馆的角落,我一下下地用手指弹着牛奶瓶的瓶身, 在有节奏的声响中放空大脑。

从这个角落观察吧台可谓绝佳视野,然而那三个我相熟的身影已经小半年没有在吧台出现过了。

无论是在海边的山坡上安眠的织田作之助,半年前叛逃离开港黑后杳无音信的太宰先生, 还是回到政府异能特务科工作的坂口安吾。

而我还是常来。

但不会坐到吧台前的座位去,每次都在这个被老酒保戏称为“牛奶位”的角落。

见不到太宰先生的日子, 过得似乎和往常无异。上班干活、下班学审讯、偶尔出差暗杀一趟, 在家里就看看书学物理和做一些手缝的针线活。

伤好之后和芥川打打架,去监督一下小银的训练, 日子忙忙碌碌地过着。

前些日子港黑掀起了一阵有关于“自动手记人偶服务”的热烈讨论。自动手记人偶服务,也就是书信代写服务。

据说原本的“自动手记人偶”只是一种可以将人声所述的内容以文字记录、有“代笔”功能的机械,后来逐渐成为代写书信服务的代称。

在这个通讯飞速发展的年代,人们越来越少以纸笔交流,一是嫌麻烦不愿意, 二是不知如何将心事诉诸文字。

而“自动手记人偶服务”有专业而美丽的少女根据客户的要求组织语言代写书信、传递客户想法, 让写信成为一件很方便的事。

在人们写信这种复古需求被唤起的情况下, “自动手记人偶服务”一时风行, 大受人们欢迎。

体验过的港黑成员都对此赞不绝口,内部口口相传。

在拥有“自动手记人偶服务”的邮政公司中,c·h邮政公司是其中一家口碑极佳的公司, 最关键的是,它声称有一项担保:只要信有收件人就能送到。

听到这里,我对这个代为写信送信的服务直接从好奇升级为心动。

这半年里我想了太多太多, 也有太多事想要告诉那个叛逃后便失去踪迹的人。

尽管我对于他们能否找到太宰先生持保留态度,但我仍愿意一试。

在这个下午,我约了一位c·h邮政公司的“人偶”少女,据说其在自动手记人偶界内非常出名,业务水平极为优秀。

能看透客人内心的“人偶”会为我写出怎样的信呢?

我很期待。

我从窗户看到外面有个提着褐色拉杆包、雪白衣裙的少女,猜想是c·h邮政公司的人到了。

我把喝了一半的牛奶留在桌面,轻巧地翻越过挡路的椅子向外走去。

我对酒保喊:“别收我的东西,我去去就回。”

老酒保:“好——”

正值白天,lupin的店牌没有开灯。在老旧的灯牌下,立着一位年轻的少女。

她有着人偶般精致的容貌,柔顺的金发盘成髻,被深红色的丝带系着。胸口有一枚祖母绿的胸针。雪白的丝质裙摆很华丽,而脚踩的棕色长筒皮靴却显得利落。

她的年龄与我相仿,十五六岁左右,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的多。

“人偶”少女海洋般的蓝瞳平静无波,对上了我和她同样的碧蓝色眼睛。

“请问您是竹下大人吗?”

她声音清脆,和她的容貌一样完美却无机质。

我道:“是的。”

少女将看起来很沉的拉杆包放在了地上,后撤一步,双手提起裙摆对我俯身:

“初次见面,只要客人有意向,不论身在何处,都能上门-服务,我是自动手记人偶服务,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人偶小姐礼节周全,一整套动作非常赏心悦目。

“你好,伊芙加登小姐。”

薇尔莉特:“请问我们工作的地点是?”

“就在这个酒馆里。”我正准备领她进去,又回过身,“要帮忙提这个包么?”

毕竟它看上去真的很沉。

薇尔莉特礼貌地拒绝了:“谢谢大人,我自己可以。”

我带着薇尔莉特走下蜿蜒楼梯进入酒馆内部,等走到最深处角落属于我的座位时,仿佛从白天进入了夜晚。

我问:“这里的光线很昏暗,会影响你的工作吗?”

薇尔莉特道:“不会,请放心。”

听起来相当可靠,不愧是专业且优秀的知名人偶。

当薇尔莉特把打字机从拉杆箱里拿出放在桌面时,我不由暗中惊讶。

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会使用这种老式的打字机,“自动手记人偶服务”真是一项从各个方面来说充满了怀旧气息的业务。

不过,这也说得通。代写书信,用纸笔实在不算方便,而如果随身携带笔记本电脑和打印机,就过于现代化,没什么书写信件的感觉了。

我为坐在对面的薇尔莉特点了一杯牛奶,然后她开始工作了。

“那么,向您询问一些所需信息。”

“首先是收件人的姓名。”

“太宰治。”我道,“在称呼时要写作‘太宰先生’。”

“是。那落款就写竹下秋可以吗?”

“可以。”

“您与太宰先生的关系是?”

“他是我……仰慕已久的人。”

“明白了,那我们就开始写正文。请多关照。”

她对我微微俯身,然后将褐色的手套取下,露出了手指——是金属的机械义肢。

双臂残疾的书信代写者?

薇尔莉特看起来有一段故事。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该给太宰先生写什么呢?

“太宰先生……”

我把这个每天心中默念无数遍的名字说出口后,喉咙突然噎住,说不出话了。

“我能否再确认一次,只要提供收信人的名字,你们就能把信送到?”

“是的,只要保证姓名正确且为现用名,并提供收信人的位置线索,我们都能为您送达。”

“可以问一下是怎么做到的么?”

“抱歉,这涉及我们业务的秘密。大人不必担忧,我们自有可靠的寻人办法。”

“好。”

我猜想那可能是某种异能吧。

我垂下眼,把目光落到少女的机械手指上,有些忸捏地低声道:“太宰先生,我很想您……”

我想象着棕发的俊秀青年接过信件时缠着绷带的手和夹住信纸的白皙指尖,思念突然汹涌,一发不可收拾。

“很想、很想念……”

薇尔莉特在打字机的按键上灵活地啪啪打字,我知道她会为我组织更好更适合的措辞。

“您还活着吗?”

话刚出口,我就知道这句太突兀了。我对薇尔莉特说:“抱歉,这句不要。”

薇尔莉特于是在打字机上重新放了一张纸。

“mafia一切都好。中原先生没遇到需要用‘污浊’的强敌。芥川还是那样没脑子,很暴力,却打不过我。您离开后我分担了一些您的工作,首领给我涨工资了。还有,我一直在关注着小银的训练……”

突然想到什么,我痛苦地敲了敲桌子:“对不起,请将这一段全部删掉。”

太宰先生是叛逃啊!不是辞职!

他都舍弃干部的身份离去了,还会想听到港黑的这些消息吗?

而且,说实话,我也不想在给他的信里提到别人。

无论是芥川、小银,还是中原中也。

薇尔莉特默默地再次取出一张白纸。

我的目光投向吧台那边。

“您许久没到lupin喝酒了。”

眼前似乎浮现了黑西装黑外套的太宰和织田作之助谈笑的场景,然后在坂口安吾的吐槽下,太宰双手撑颊趴在台面。

酒杯相碰的“叮”声,那样清脆悠扬。

……

“噗嗤”

回忆的气泡无情幻灭。三人碰杯的场景倏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

“太宰治在一个简单的外勤任务中突然失去联络,目前已经失踪五日,确认叛逃港口mafia。”

是啊,他叛逃了。

当然不可能再回到这个地方让我像以前那样一天天打卡围观他发呆了。

我颓然对面前的金发少女道:“对不起,这一句也不需要。”

这太废话了。

“现在写多少了?”

薇尔莉特的机械双手从打字机上微微抬起,道:“太宰先生,我很想您。”

清冷的声音说着清冷的一句话。

“……算了,太难写了。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雇佣你的订金我不会收回。”我难过地吸了口牛奶,一口气吸空了牛奶盒,酸涩道,“反正你们也找不到他的。”

“大人稍等。”

手腕被冰凉的触感缠绕,是薇尔莉特用机械手拉住了我。

“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找不到呢?”

薇尔莉特海洋般的蓝眸定定地看着我,平静地道:“大人心中有浓烈的思念,这份情绪便可以传达千言万语。”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稍等,我去点一杯啤酒。”

老酒保把酒端上来,提醒道:“小先生,这种酒您最多三口就会醉。”

酒保很了解我。

我无奈道:“我知道。”

在薇尔莉特的注视下,我举杯连喝了三口啤酒,酒味在口腔中弥散,苦得我直皱眉头。

“重新开始吧。”我对薇尔莉特说。

写着写着信,不知怎么我竟和薇尔莉特聊了起来。

我问:“你以前是军人吧?”

薇尔莉特:“是的。您是如何得知的?”

我:“我曾和军人交过手。你身上有和他们差不多的气质。”

薇尔莉特:“您的观察力很细致。”

我:“不过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是群亡命之徒,在战场上失去了身份,为了死去而不断找人战斗,偏偏强得不像话,把我唯一的家人拖下了水。”

薇尔莉特:“很遗憾。”

我:“有个人的观察力比我细致得多。他能看穿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薇尔莉特:“是那位太宰先生吗?”

我:“你怎么知道的?”

薇尔莉特:“您只有说起他时才是那样仰慕的口吻。”

“这样啊。”我的醉意和泪意一起上涌,薇尔莉特的五官变得朦朦胧胧的,只有她胸前的宝石胸针闪着祖母绿的光芒。

“你有等待过一个人吗,薇尔莉特?”

“是,有过。”

“不知去向,不知生死?”

“是。”

“你爱他吗?”

“……爱。”

薇尔莉特低头看了眼她蓝绿的胸针。

很意外,这个和我同龄的少女也有这样的经历,也爱着一个遥远的人。

“我深爱太宰先生,爱了好多年了。”

深藏于心的秘密,在对着这样一个不知前因后果、脸上没有表情的少女时忍不住地倾泻出来。

“但他永远都在拒绝我。”

薇尔莉特:“永远在拒绝?”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表述。

我解释道:“对,永远在拒绝——太宰先生要么认为我对他的感情不能长久,要么认为我爱得没有理智。所以他不会因为我的爱感到幸福,也不愿意接纳我的爱。”

薇尔莉特低低地重复道:“不会因为您的爱……感到幸福?”

我:“是的,他总不愿意看见我,甚至多次讽刺我。”

好像从一开始,太宰先生就没给过我好脸色,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我对他全心全意、矢志不渝。

如果他为此感到高兴,又怎么会这样厌恶我呢?

薇尔莉特显出一丝迷惑。

她说:“我曾经生命里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不知道‘爱’的存在,不懂‘爱’为何物,并为之苦苦寻觅。”

我洗耳恭听。

“‘爱’这种感情的确很复杂,人们会因为‘爱’而产生种种痛苦。”

我听到这里,十分认同地点头。

“可是,”薇尔莉特继续道,“‘爱’一定会让人产生幸福感。就算只是一瞬间,就算只有一点点,也是幸福。不然,这种情感就不会称之为‘爱’。”

她看着我说:“您所爱的太宰先生,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对您有何看法,他一定也幸福满足过,因为您的爱。”

就算太宰先生质疑我对他的爱是“狗对主人的爱”,就算他说过我的爱是“像疯狗、像野兽”“毫无底线、毫无人格”的爱?

“就算如此。”

薇尔莉特用平静的声线道。

——就算如此,太宰治也会因为竹下秋爱他这件事,而感到过一瞬间、一丁点的幸福和满足的。

薇尔莉特如是保证。

我又哭又笑:“薇尔莉特,谢谢你。”

薇尔莉特的蓝眸似乎变得柔软,在昏暗的地下酒馆里映着我哭得狼狈的身影,道:“您的感情很真诚。不必妄自菲薄。”

我们在lupin待了整整一个下午。期间,我给薇尔莉特续了两次牛奶,给自己点了三杯啤酒。

薇尔莉特的信果真写得很好。虽然她总是表情淡淡,但她是个心思非常细腻的女孩。

我的心情被她完全看透,并全都凝聚在那张纸上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送别薇尔莉特:“谢谢你帮我写信。”

薇尔莉特:“也感谢您的招待。我会亲自把信送到太宰先生手上的。”

我告诉她去政府找坂口安吾,他那里或许会有太宰先生的线索。政府方是港口黑手党的情报局唯一难以踏足之处。

我叮嘱道:“去找坂口安吾问话的时候一定要提我的名字,不然你会被阻拦。”

“薇尔莉特,如果……如果你真的见到了太宰先生,请务必告诉他,你只是送信人,没有将他的地址泄露给我。”

我又补充:“这座城市的夜晚很危险,请你注意安全。”

薇尔莉特:“是,我记下了。”

她唇边扯起浅浅的微笑:“虽然太宰先生离开后,您没有得到过他的任何消息,但您似乎从不怀疑他还活在这世上。”

我苦笑:“怎么会?我每分每秒都在怀疑。他可是个自杀爱好者。”

薇尔莉特道:“少佐在战场上失踪之后,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但失踪一词,本就怀有一线希望,不是么?”

我点点头。

少佐之于薇尔莉特,某种程度上就像太宰先生之于我。

她的不幸在于在少佐失踪之后才懂得少佐对她的感情,而我的不幸在于感情得不到被回应的可能。

然而,万事都是存在一线希望的。

薇尔莉特道:“那便如太宰先生所说,好好照顾自己,一边等待一边生活吧。”

我赞同道:“你说得没错。”

薇尔莉特提起裙摆对我俯身:“竹下大人,非常感谢您使用自动人偶手记服务。下次再会。”

手提拉杆箱的金发少女离去了,踏着横滨的夕阳。雪白的裙摆随与脑后深红色的丝带随步伐一晃一晃。

我以目光送别了薇尔莉特——c·h邮政公司的优秀“自动手记人偶”、在一个普通的下午和我交换了彼此心事的新朋友。

傍晚我还没醒酒,趁兴多喝了两杯。

老酒保把酒递给我的时候,很为难地叹了气。

“酒保先生,请相信我的酒品。”我道。

老酒保呵呵笑:“我相信您的酒品,但我不相信您的酒量。按这个喝法,您可能明天也醒不来酒。”

我:“……”

酒喝多了,半夜我果然睡不着,开着虚无在横滨到处飘。

飘到一幢高楼上,莫名觉得风景有点眼熟。

想了想,从记忆里翻拣出其中一个场景——这就是太宰先生曾经跳过的楼啊!

从五十多层的楼顶往下看,街道上星星点点,光影闪烁。

太宰先生跳下去的时候,看到的又是怎样的风景呢?

我突然兴致勃勃,解除“虚无”走到大楼边缘,踩上护栏。

张开双臂,背对地面,我闭上眼直直地栽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啸。

在刺啦刺啦的风声中,我似乎听到从地面传来几声不和谐的惊呼尖叫。

下一秒,我下降的速度突然减缓,我的身体被卷进一个火热的怀抱,隔绝开了冰凉刺骨的晚风。

我茫然地睁眼,看到了黑色的帽子、橘红色的发尾和一张黑成锅底的俊脸。

中原中也在半空中怒吼:“竹下秋!你他妈!给我学那个自杀狂!半夜跳楼找死!活腻了是不是!!!”

我:“……”

不是,中原先生,这个我可以解释。

但中原看起来生气得要爆炸的样子。

我遵从酒后的直觉,伸手抱住了他,把脑袋搁进他的肩窝蹭了蹭。

中原中也身体一僵,抱着我从五十多层楼高的半空稳稳落到了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正文无关の小剧场)

秋:换纸重写吧

薇尔莉特:先生,加钱(内心:这次订单太费纸了)

秋:……

ps:信能送到

是的,这就是私设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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