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夏露一头栽回床上, 脸埋在枕头里闷声说:“还是别出去了吧,梦太美, 我不愿醒来。”
过气大佬贺狰被晾在一旁, 顿时脸黑如锅底:“你敢拒绝?”
夏露一动不动宛如咸鱼, 瘫在床上装死。
贺狰脸上挂不住了。虽说是为了能早日解脱, 他才勉强对结缘一事上点心, 但也架不住三番五次被小宠物冷落。
贺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吃人,不要吃人!吃了她就没法结缘解除封印了’……
他咬牙道:“你还想不想结缘?心魂不找了?”
果然,夏咸鱼耳朵动了动,然后翻了个身坐起, 迷迷糊糊问:“贺先生要帮我吗?”
“看你表现。”贺狰漠然道, “三十分钟。”
夏露扒拉了一番头发,认命地起床洗漱。
慢吞吞地对着镜子刷牙, 夏露忽然想起李建国他们今天会来送生日礼物, 怕他们扑了个空,就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在群里,告诉金灿灿和李建国自己要和贺狰出门一趟, 有活动的话晚上再约。
群里一下热闹了起来,金灿灿立刻回了一个萌萌哒的表情,问:【夏露是要和贺先生约会吗?】
白鹿:【逛街,吃饭,购物,去游乐园, 可以增进结缘双方的感情。】
俞皓:【祝玩得愉快!】
李建国:【不对……夏老师怎么知道我们准备了活动?】
金灿灿:【……】
夏露:【……】
李建国:【金灿灿,你出来!我保证不打你。】
金灿灿:【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_→】
夏露:【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心虚)】
群里的信息还在刷新,夏露看了眼时间,忙将手机放到一旁,加快速度洗漱梳头,回房间换了件粉白拼接的宽松t恤,配牛仔短裤。她将头发高高绑成一个丸子,一边擦着防晒霜一边出了门。
贺狰已经等候在楼梯口,见到她浑身上下都透着宅气,不满道:“你就打扮成这样?”
夏露一怔,张开手侧了侧身子,疑惑道:“这样不好吗?”
不好,很不好。
上次去相亲见野男人时,她打扮地精致又漂亮,怎么轮到和他逛街了就这么随便了?
小小宠物,竟然敢这么轻视饲主。贺狰目光沉沉:“太简单了。”
什么毛病?一大清早的折腾人。
夏露只好回房间补了个淡妆,樱桃水红的唇色显得整个人白皙又元气。捯饬了片刻,她从卧室里探出半截身子,问贺狰:“这样行了么?”
“还行吧。”贺狰勉强满意,“收拾好了就赶紧出门,车在外面等。”
贺狰先一步下楼,夏露打着哈欠跟在后头,下楼梯时不经意间踢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个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小礼品盒。
夏露顺手拿起来一看,礼品盒上印着‘玉狐斋’的字样,logo是只眯眯眼的狐狸头像,旁边手写了一行字:祝,夏露小姐生日快乐!
咦,给我的?
她拆开盒子,里头除了一根皱巴巴的红线外,什么也没有。
谁送的?恶作剧吗?
夏露拿着那根红线研究了半晌也没有头绪。前方的贺狰不耐烦道:“还傻站着干什么?”
“来了!”夏露左右端详着那根红绳,心中仍有些在意,想了想将绳子递给贺狰问,“贺先生知道这是什么吗?放在门口,也不知道是谁送的。”
“一根破绳子。”贺狰伸手,将她手里的红绳拿过去看了一眼,嗤道,“什么垃圾,丢了就是……”
话还没说完,红线就像认主似的活过来了,一端缠上夏露的左腕,一端缠上贺狰的右腕。贺狰目光一凛,反应过来想要抽手,然而已经晚了……
只见红光一闪,红线隐形消失,唯有缠绕的触感还残留在腕上。
“这是……”夏露动了动左手,不远处,贺狰的左手也像是有感应似的动了动,仿佛被什么线拉扯着。
“不小心着了道。”贺狰眉头紧皱,每一个字都带着森森寒气。
“怎么回事?”夏露有些担心,“这东西没什么危害吧?”
“危害倒谈不上,就是有点麻烦。”贺狰甩了甩右手,夏露的左手也跟着动了动。他说,“这叫‘执子之手’,一旦缠上双方的手腕,这两人之间便有了感应,时时刻刻都得绑在一起,无法离开彼此一丈远……这原本是老狐狸店里的东西,小妖怪们都喜欢买上几根送情人,你到底从哪里弄来的?”
“门口捡的,上面有一行字,说祝我生日快乐。”说着,手机铃声响了,夏露掏出来一看,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
见贺狰盯着手腕颇为在意的样子,夏露想走远点接电话,谁知才刚走了三四步,左手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住。而身后的贺狰亦是被拉得一踉跄,当即沉下嗓子问:“你干什么!”
“接……电话。”夏露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贺狰的手,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她又试着往前走一步,果然,贺狰也被拉得往前走一步。
两人间的距离果然不能超过一丈,一方动,另一方也有感应,果然神奇。
贺狰危险地眯了眯眼,声音凛冽:“再乱动,我把你爪子剁下来。”
大妖怪认真起来还是挺可怕的。夏露收敛了好奇心,按下电话的通话键,“喂?你好。”
“夏露,礼物收到了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带着笑意问,“怎么样,喜欢吗?我专门去老狐狸那儿买的,千里姻缘一线牵!”
戚流云那大嗓门,贺狰想听不见都难。
霎时,贺狰的脸色变得极为精彩。他大步走来,伸手拿走夏露的手机,冷声道,“把红线解开。”
“哈哈解不了啊,‘执子之手’一旦绑上,就算是刀劈火烧也断不了。”戚流云在电话里笑得贼兮兮的,又赶在贺狰炸毛前说,“不过时效只有一天,一天后自动就解了。”
“你等着。”
“好啊!我等着,等你们结缘成功给我报喜哈哈哈哈!放轻松,今天是夏露生日,对她好点。”大笑着说完,戚流云吧嗒一声挂了电话。
贺狰握紧了手机,那神情像是恨不得将戚流云从手机屏幕里揪出来暴揍一顿。
“这手机很贵的。”夏露幽幽开口,“你轻点,捏坏了屏幕要赔的。”
“……”这人还真是脑回路清奇。贺狰将手机还给夏露:“走了,上车。”
他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僵住。夏露将手机揣回兜里,纳闷道:“你怎么不走了?”
贺狰面无表情道:“三米。”
哦,懂了,绑着红线,他没法离开她一丈远。
“还不快过来!”
“来了来了。”
难得看贺狰受制于人,夏露心情愉悦,故意放慢了脚步,距离缩短,贺狰这才继续前行。
两人出了小区大门,拐过曲折僻静的小巷子,就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早已等候在路边。
司机应该是临时请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妖怪,长得高高瘦瘦,戴着黑框眼镜,脸色苍白,坐在车内,即使没开空调也冷气十足。
司机发动汽车,问:“贺先生,您要去哪儿?”
贺狰从车内后视镜中看了夏露一眼。
真皮坐垫的车椅很舒服,夏露歪歪地靠着,很是安逸地说了句:“我随便。”
“去商业街吧。”贺狰替她做了主。商业街人多,吃喝玩乐都有,人类都喜欢去,小宠物应该也不例外。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了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就近停下。
贺狰解了安全带,对夏露道:“下车。”
车后座没有反应,贺狰回头一看,只见夏露抱着抱枕歪在后排座位上,竟然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九月的阳光极富朝气,透过车窗镀亮了夏露清秀的眼睫,将她的脸颊染得像玉一样柔和温暖。她似乎很没有安全感,睡觉时总喜欢抱着一样东西,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在虚无的梦境中迷失方向,安静得惹人心疼。
贺狰想,如果和她结缘的是其他妖怪的话,大概会比自己更愿照顾她吧。
他就那么看了夏露的睡姿一会儿,直到身边的司机轻咳一声提醒,他才恍然回神,调整姿势伸手推了推夏露的肩,说话间语气已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到了,下车。”
夏露惊醒,眼睛因为不适应阳光而微微眯着。她显然没睡够,身体先于意识醒来,迷迷糊糊地整理好衣服褶皱,手挡阳光看了眼窗外,半晌才软绵的‘噢’了声。
下了车,阳光不温不火,恰到好处,城市的热闹与喧嚣扑面而来。
一眼望不到顶的高楼,川流不息的街道,周围有穿着西装和休闲服的年轻人擦肩而过,也有洛丽塔的美少女和汉服爱好者携手同行,金发碧眼的背包客在路口询问方向,中式早茶和西式糕点的清香在空气中交融,电子屏幕上的广告走马观灯似的闪现,在这个信息大爆炸的世代,一切都显得那么目不暇接。
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道上,甭管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大妖怪,还是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全都渺小如尘埃,融入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出来。
贺狰身材高大,一张脸也算得上英俊非凡,走在人群中颇有鹤立鸡群的感觉,吸引了不少年轻小姑娘的注意。可惜周围暗送秋波的女孩不少,贺狰却毫无察觉,整个人如同一尊行走的石雕,由内而外都是冰冷的。
“跟紧。”贺狰乜眼看夏露,态度强硬,“出来就要听我的。”
话还没说完,夏露停住了脚步。只见她的视线落在一家甜品店的橱窗上,新鲜出炉的古早蛋糕装在烤盘里,又香又嫩,糕点师轻轻一碰就果冻似的颤动。
夏露停住了脚步,看了会儿,眼巴巴地望着贺狰:“我有点饿了。”
两人腕上绑着看不见的红线,夏露一停,贺狰也没法往前走,只好深吸一口气回身,瞥了眼橱窗里五花八门的甜点,没什么兴致地说:“甜食是小孩子才爱吃的东西。”
夏露没动。
贺狰咬了咬牙:“那你自己去买。”
“绳子拉着,距离不够,你得跟我一起。”
“店里坐的都是女人,我一个大男人进去像什么话?”
两人隔着三米的距离对峙,谁也不肯让谁,一时间路人纷纷侧目,小声议论道:“什么情况?”
“小情侣吵架了吧!”
“这男的这么帅女的还跟他吵架,真是作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女孩打扮挺乖巧的,倒是这男的看起来拽得很……”
贺狰听觉灵敏,周围的议论声全听得一清二楚。他一向讨厌别人的关注,不由额角微跳,大步朝夏露走去。
片刻,夏露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古早蛋糕和奶茶,笑得一脸满足。然而乐极生悲,她掏出手机准备微信付款,谁知扫了之后才发现手机里钱不够……
忘了这个月工资还没发,这可就尴尬了。
正拿着手机不知所措,身后一道阴影罩来,接着贺狰低沉冰冷的嗓音响起,问:“多少钱?”
店员姐姐满眼冒桃花,红着脸说:“一共六十二元。”
贺狰沉默,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一百元给她。店员双手接过,一边找钱一边羡慕地对夏露说:“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呢!”
闻言,夏露和贺狰对视一眼,又调开视线,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屑。
找好了零钱,贺狰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催促夏露:“吃完快点走。”
夏露特意买了两人份,分了一杯奶茶和一块蛋糕给贺狰,啜着奶盖说:“没想到你出门还带着钱。”
贺狰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感情地说:“不带钱,难道吃霸王餐?”
“等我发了工资,会还你的。”夏露坐在他身边道。
“我缺你这两块钱?”贺狰将自己的那份奶茶和蛋糕推回到夏露面前,没好气说,“吃你的。”
“这是特意给你买的,这家的蛋糕很有名的。”夏露又将东西推回去,“你经常来人类的世界,不就是为了体验体验现代生活的嘛,尝尝看咯。”
既然她都诚挚的邀请了,贺狰也不计较她借花献佛的行为,拿起那块还带着余温的蛋糕咬了一口。
顿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蛋糕很轻盈,入口即化,奶香十足,贺狰像是晒太阳的猫似的,餍足地眯起了眼睛。于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人一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蛋糕店里吃甜食喝奶茶,竟是从未有过的和谐。
甜食,就是力量啊!
一人一妖同时在心里感叹。
这条商业街除了琳琅满目的店铺,最受年轻人喜欢的应该是电玩城了。夏露望着电玩城内热闹的场面,不由停住了脚步,非酋之魂熊熊燃烧。
两人之间有红线绑着,她不肯走,贺狰也没法前行,最后只好黑着脸跟她进了吵翻了天的电玩城。
穿着粉色女仆装、戴着兔耳朵的服务员小姐姐来来往往,时不时和玩家互动一番。贺狰拧眉躲开一位热情的兔耳萌娘,嫌恶道:“这是什么群魔乱舞的地方?小孩子才喜欢来。”
然而下一刻,大妖怪兴致勃勃地扫荡了所有的娃娃机。
夏露前胸后背都挂满了毛绒玩具,整个人几乎淹没在‘战利品’中,顿时引来无数非酋的羡慕嫉妒恨。
最后一台娃娃机里挂着大号的蓝胖子哆啦a梦,用小剪刀剪的那种,夏露佛系夹娃娃,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正要放弃,一旁的‘娃娃杀手’贺狰冷漠出手:“我来。”
于是娴熟投币,操纵剪刀,看准时机……
咔嚓,线没被剪断。
世界安静了一秒,大妖怪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游戏币已经用完了,算了吧。”夏露颇为遗憾地说。
贺狰站着没动。片刻,他抬手点了点娃娃机的玻璃柜,只听见咔哒一声细响,那挂着哆啦a梦的细绳就自动断裂,玩偶从下方的取物口滚了出来。
夏露目瞪口呆。
半晌,她左右四顾一番,压低声音问:“你用法术了?”
贺狰弯腰取出玩偶拍了拍灰,递给夏露:“你不是喜欢吗?盯着看了半天。”
“那也不能……”夏露叹了声,“这是作弊,会教坏小朋友的。”
“给你就拿着!”贺狰不耐地将蓝胖子塞到夏露怀里。
虽然娃娃机没有规定不能使用法术,但夏露仍是有些惴惴不安,最后将赢来的玩偶全部归还给了兔耳萌娘,只留了只小猪佩奇的大玩偶抱在怀里。
说起来,她那四岁的小侄女特别喜欢佩奇,每天在家拱着鼻子学猪哼,特别有意思。
正想着,肚子一阵酸胀,夏露忽的弯下腰不动了。
走在前方的贺狰被无形的红绳猛然拽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单手插兜回过身来:“又怎么了?”
“奶茶喝多了……”夏露一手抱着佩奇,一手捂着肚子,苦着脸说,“想上厕所。”
“哈?”贺狰一愣。
随即他反应过来,望着内急的小宠物,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恶意的笑。
夏露一见他这阴森森的笑容就直觉不妙。果然,贺狰挺身站立,一动不动,冷哼道:“你去。”
“我去不了!”这该死的红线绳使得她没法离开贺狰三米,而厕所却在遥不可及的远方。
夏露两条秀气的眉毛拧成疙瘩:“你得和我一起。”
“一起上厕所?”贺狰短促笑了声,“有没有搞错,我们性别不同。”
“我不管,今天我真要憋死在这了就是你的责任。”夏露哑了咬唇,“不让我上厕所,就是对我的□□和精神实施双重虐待,我可以向人保协会举报你。”
“胆子大了,敢威胁我?”平日夏露总是一副四大皆空的淡然模样,难得见她失态一次,贺狰自然要好好欣赏一番。
夏露已经急得在原地小碎步跺脚,。见她真的难受,贺狰还真怕她憋出什么毛病,遂起身朝她走去,问:“厕所在哪?”
“东边最尽头。”夏露几乎缩成一团,不断地催促贺狰,“快走快走!”
商场的洗手间很大,外间带镜子,装着水槽和感应龙头,里间才是男女厕所。夏露将手里的佩奇往贺狰手里一塞,说:“帮我拿一下。”然后闪身进了女厕所。
人类就是麻烦,生老病死不说,还要受吃喝拉撒的限制。
贺狰嗤了声,靠着墙壁捏了捏佩奇的鼻子。没过两秒,夏露的声音从女厕所里响起,弱小可怜又无助:“你隔太远啦,我够不着隔间的门!”
闻言,贺狰简直要喷火暴走!
戚流云整的什么破玩意儿?还‘执子之手’,没分道扬镳算好的了。
贺狰黑着脸往里走了两步,说:“行了吗?”
“……不成。”夏露无奈,“这隔间坏了,得往里走,还要再过来两步。”
再过去就到女厕门口了。一个大男人进女厕所,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不行。”贺狰生硬拒绝,心里瞬间涌上一万种杀死戚流云的办法。
“就两步!厕所里没别人!”可怜的小宠物,憋得声音都发了颤。
贺狰没办法,又朝前两步,背对着女厕的门站立。
里面立即传来了夏露松一口气的声音:“可以了。”
“你快点。”贺狰皱眉催促。
不多时,卫生间传来冲水的声音,有人推门出来。贺狰以为是夏露,回头道:“怎么这么……”
一个‘慢’字还没出口,他看到了一个满脸惊恐的清洁工阿姨。
这阿姨听力不太好,刚才一门心思在最里头的隔间里擦拭清理,根本没听到夏露和贺狰的那番谈话,结果出来一看,就见女厕门口站了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一脸阴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赖在女厕门口探头探脑,怀里还抱着一只粉红的小猪佩奇……
这种气氛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变态得恰到好处。
阿姨心里头警铃大作,拿起手中的拖把做武器,喊道:“你在这干什么?这里是女厕所知不知道?”
贺狰没有动,面色沉得仿佛要吃人。
夏露刚收拾好出来,就看到一位保洁阿姨手拿拖把虎虎生威,作势要戳贺狰:“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叫保安来了!”
这气氛真是又尴尬又好笑。夏露嘴角抽搐,忙小跑过来,面带歉意地解释:“不好意思啊阿姨,他和我一起的。我身体不舒服,他担心我才守在这儿,不是变态。”
阿姨将信将疑,放下拖把嘟囔道:“他是你男朋友吧?年轻人就是黏黏糊糊的,我跟你们说谈恋爱也要注意场合,上个厕所都要一起,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知道不!”
“是是是!”夏露连连点头,匆匆忙忙洗了手,拉着一脸阴沉的贺狰离开。
托戚流云的福,今天开局就是高能,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正想着,贺狰突然停了脚步,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
夏露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不远处有间卖檀木梳的小店,展示柜中摆了不少成品和古色古香的首饰盒。
“要去看看吗?”夏露问。
贺狰没点头也没摇头,径直朝小店走去,夏露赶紧跟上。
见有客人来,店员热情地上前询问贺狰:“欢迎光临,是要送您旁边这位女士吗?先生您看这款镂花的绿檀梳怎么样?防静电的,最适合您身边这位头发浓密的女士,现在我们有活动的,买梳子送首饰盒,如有需要,我们还可以免费为您刻字。”
贺狰没有看那把精巧的绿檀梳,而是拿起一旁镂花鸟的小首饰盒,说:“我要这个。”
在店员好奇的目光中,贺狰付了钱,提着装有檀木盒的小纸袋出门。
夏露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道:“贺先生,你买个盒子干什么?”毕竟这种精巧的玩意儿,怎么看都和贺狰的气质不搭。
贺狰脚步一顿,侧过头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题道:“现在时间还早,还想去哪里逛?”
“来这打个卡就行啦!说起来,还是不费体力不费脑子的活动最适合我,比如说吃吃睡睡之类的。”
“想买什么就直接说,过了今天,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真不用啦。‘宠物’也是要自食其力的嘛,要是什么都不干一味索取,那和寄生虫有什么区别?”夏露云淡风轻地一笑,眨了眨眼,‘唔’了一声道,“实在要说的话,我想回家一趟,看看爸妈以前住的地方……”
夏露的家在老城区。
小区虽然有些年头,墙面瓷砖有些斑驳的痕迹,可物业打理得很好,设施完善,绿化齐整,一切都和记忆中的样子并无差别。
跷跷板,滑滑梯,铁索穿成的秋千,戴着眼镜的年轻夫妇牵着一个肉嘟嘟的小女孩散步……每一个角落都留有儿时的记忆。
她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却在十一岁那年被意外击了个粉碎。
爸妈去世后,姨妈作为她唯一的监护人住进了她的家,随同姨妈一起住进来的还有姨父和表哥。姨妈是个市井女人,对夏露绝不苛刻,却也谈不上有多好,那明明是自己家,可夏露却总感觉自己才是个外人,和姨妈一家格格不入。
每次吃饭时,姨妈总要叨上一句:“露露啊,你看姨妈对你这么好,省吃俭用地供你吃穿,你吃肉我们吃白菜,你可要感恩啊!”
那时的夏露虽然小,却不傻。她知道姨妈会将好吃的藏在房中,偷偷给表哥吃,不让她看见;知道爸妈的保险赔偿,姨妈一分也没给她吐出来;她还知道,自家的房子价值翻了几番,姨妈姨夫早就觊觎了很久,想换笔钱送表哥出国留学。
之前夏露也会怨,会难受,后来慢慢的也就看开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亲人都没有了,又何必被一座冷冰冰的房子困住一生……
贺狰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你在等什么?”
夏露回身,看了眼手机:下午四点,正是私立幼儿园放学的时间。
“等人。”夏露坐在秋千上晃荡,平静的目光投向前方。
正说着,小区门口传、稚童清脆的的笑声,只见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四五岁女孩背着佩奇书包走过,脆生生说:“奶奶~今天刘老师奖励了一朵小红花给我!”
女孩身后,一位年过半百的妇人慢慢跟着,欣慰道:“是吗?我的果果真厉害呀!”
夏露的目光变得柔和且平静。她站起身,朝女孩走了两步,喊道:“果果!”
小女孩听到声音,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过来,歪着脑袋疑惑道:“你是谁?”
即便被抹消了一切存在的痕迹,夏露仍微笑着走过去,贺狰也只好跟着前行,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两人在小女孩面前站定,夏露弯下腰,将手中的佩奇玩偶递给女孩,轻声说:“送给你,要乖。”
女孩看了奶奶一眼,才犹疑着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阿姨~”
夏露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又直起身看了那烫着时髦大卷头的妇人一眼,做最后的告别:“这些年,谢谢您。”
妇人目光惊疑,一脸茫然,似乎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夏露也没在意,朝她点点头,又看了女孩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临近傍晚的阳光将夏露的背影拉得很长,那一瞬,贺狰恍然有些明白了:一个人只有告别了过去,才会勇往直前。
出了小区朝北走,几百米外的地方有一个游乐园。此时太阳西斜,过山车的轨道在空中盘旋跌宕,巨大的摩天轮拔地而起,映着橙红的夕阳格外壮丽。
夏露留恋地停住了脚步,抬手遮在眉前,望了望远方说:“以前小时候,爸妈总带我去那儿玩。我身体不好,刺激项目不能玩,每次都只能坐摩天轮。摩天轮升到顶点时,可以俯瞰整座城市,好像自己会飞似的……”
原本只是随意感慨一句,一旁的贺狰听进去了,语气难得体贴,问道:“要玩吗?”
于是四十分钟后,夏露和贺狰一起坐上了摩天轮。
随着摩天轮的转动,视野渐渐变得开阔明亮,一轮巨大的夕阳仿佛近在眼前,秾丽的橙黄大肆铺染,毫不吝啬地贡献黄昏前最后的壮美。夕阳柔和贺狰过于冷硬的脸,也镀亮了夏露平静的眼眸。
或许是四周太过安静,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响,夏露忍不住开口打破僵局:“贺先生以前也会去人类的世界玩吗?”
贺狰扭头看着玻璃窗外,线条完美的侧颜镀着一层金边,嗓音是冷兵刃的质感:“上一次能自由出入人类社会,还是千年前。”
“那时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山很高,草很盛,古木成荫,天地间灵气充盈。夜空很低,低到好像伸手就能触摸。房屋很矮,矮到仿佛一脚就能踏平。”
沉默了一会儿,贺狰继而说,“不像现在,高楼大厦像是一座座牢笼,将人圈在里头不得自由。”
直到这一刻,贺狰才显露出些许千年大妖的沧桑来。试想被镇压千年,一觉醒来,世间天翻地覆,那种冲击感自然是无可言喻的。
视野越来越高,耳畔的风声也越来越响,看天地浩渺,内心的苍茫感也越发浑厚。古人所说的‘高处不胜寒’,大概就是这意思……
一时间两人各有感怀,沉吟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坐着的贺狰将一个木盒子抛到她怀里,语气生硬:“给你的。”
雕着花鸟图案的檀木盒十分眼熟,夏露一愣,下意识接住盒子,问:“给我的?为什么送个盒子给……”
话还没说完,她感觉不对劲。
盒子里哐当响,好像装了东西。
“里面是什么?”她问。
贺狰淡淡瞥了她一眼,深邃冰冷的眼眸即使浸润着夕阳,也没有染上半分温度。他说:“之前说好的,送你个宠物项圈。”
等等,谁和你说好了?
这么重口味的东西夏露可不敢戴。她将盒子还给贺狰,‘噫’了一声说:“太羞耻了,我拒绝。”
贺狰眸色深沉如墨,冷声说:“我花了好些心思才做好,你要是敢拒绝,就做好从这跳下去的觉悟。”
亲手为宠物做项圈?这是什么三流小黄蚊里的羞耻py啊。
心里吐槽归吐槽,不过夏露还是有些好奇贺狰那土豪审美,能做出个什么金镶玉的项圈来……
然而打开一看,夏露微微瞪大双眼,一向平静的眼里难得流露出些许讶异。
贺狰很满意她的反应,命令的口吻:“戴上。”
盒子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项圈,而是一条串着墨色坠子的……
项链。
细细的链子上挂着一枚小小的、三棱锥形状的坠子,那坠子乌黑通透中夹杂着一线血色,材质似玉非玉,有着宝石一般的质感,却比玉石要坚硬得多,即使在夕阳下也泛着冷冽的光芒,如同一把藏敛了锋芒的剑。
能把项链叫成‘项圈’的,怕是只有贺狰一人了。
夏露拿着这条奇特且贵重的项链,不确定地问:“送我的?”
“不然呢?”贺狰反问。
夏露摸了摸那枚小坠子,触手竟然不是冰凉,而像是带着体温似的暖和。不管什么材质做的,总归不便宜,这样贵重的东西,即便是生日礼物夏露也不好意思收下。
她有些踟蹰,问道:“很漂亮的材质……贺先生,你拿什么做的?”
像是触及一个秘密,贺狰不愿再回答。
夏露说:“太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给你了就戴上,不戴立刻滚。”贺狰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且缺乏耐心。
这人总是这样,明明一腔好意,却偏要恶语相向。
摩天轮升到了至高点,与夕阳并肩,满目都是温暖的色调。见贺狰死死地盯着自己,仿佛只要拒绝就会将她从万丈高空丢下去似的恶劣,夏露只好将项链挂在脖子上,反手去扣链子,小声且真诚地说了句:“谢谢你啦。”
链子怎么也扣不上,她轻轻拧眉,脸上也因用力还浮上一层嫣红,在夕阳下尤为艳丽。贺狰看她挣扎了半天,心想小宠物真是笨手笨脚的,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他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内不得不弯着前行,然后伸手捏住项链的扣子为她扣好。
两人的手指一触即分,等到回过神来时,贺狰已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而黑色的坠子刚好垂在夏露的锁骨下,不长不短,一抹墨色衬着白皙的皮肤十分好看。
夏露摸了摸坠子,笑问道:“这次,是我的生日礼物了吗?”
贺狰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自在地纠正她:“是结缘信物。”
……啊????
什么展开?她期待已久的正式结缘就这么悄无声息、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吗?
不对……不是要交换结缘信物才算是结缘成功么?贺狰送了她信物,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回送一份给贺狰?
想到这,夏露有些坐立难安起来,说:“我得下去。”
对面,贺狰毫不留情地泼冷水:“这么高空降,不怕摔死?”
夏露惭愧道:“结缘信物要互换才算成功,可我没有准备,太突然了……”
“你随便给一样。”
“啊?”
“随便给一样,只要是你随身携带的就可以。”贺狰身子微微后仰,满不在乎地说,“我给你的项链,就是我的……”他顿了顿,“……滴上血后做成的。你随便给样东西给我,方便携带,有你的气味就行。”
夏露上下摸了个遍,除了手机和随身携带的小药瓶外,什么能拿出手的都没有。情急之下,她灵机一动,抬手拆开头发,将绑头发的皮筋取了下来,递给贺狰道:“匆匆忙忙的,我也找不到值钱的东西……把这个送你,成吗?”
黑色的橡皮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怕是有史以来最寒碜的结缘信物了。
贺狰的眼角抽了抽,凉薄的唇张了张,话涌到嘴边又被他咽下。片刻,他认命似的,伸手接过了她的头绳。
夏露也觉得寒碜了点,试探问:“要滴血吗?”
“不用了。”贺狰伸手,从夏露散乱的鬓角拔下两根乌黑的长发缠在皮筋上,“这样,也算是有你的气味。”
结缘信物一般都是要双方随身携带的,贺狰总不能像夏露一样将皮筋绑在头上招摇过市,想了想,他五指撑开皮筋,将那缠了夏露头发的皮筋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有力的手腕,骨节突出,淡青色的筋脉微微凸起……这样强健好看的腕上绑着黑头绳,像是一道禁锢的枷锁,十分撩人。
她知道有些男生在有了伴时,也会将女朋友的头绳套在腕子上,既是证明爱意,也是宣告自己已是名草有主……当然,不合时宜的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她知道贺狰不可能有这种暧昧的想法。
正乱想着,贺狰的一声闷哼拉回了她的神智。
他好像很难受,皱着眉,不停地用戴了头绳的那只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原本平静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夏露无暇思考其他,心中一惊,忙问:“贺先生,你怎么了?”
贺狰根本顾不上回答,眼前一片凄惨的血红色。他的思绪好像被拉进了一个急速的漩涡,根本听不清夏露在说什么……
从戴上头绳的那一刻开始,好像某个机关开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决堤而出,头也是炸裂般的疼痛,恍然间他好像看到了血色中的零碎的画面——那画面很是老旧,褪色似的斑驳,朦朦胧胧罩着一层暗色的血雾。
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声音,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姑娘笑着取下缀着银铃的头绳递过来,对他说:“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阿娘留给我的,送你啦。”
画面戛然而止,另一道纤细的声音由远及近。
“贺先生?贺狰?”
夏露伸手推了推他,担忧道,“好端端的,你突然怎么了?”
贺狰咬牙闷哼,从漩涡中挣扎而出,垂下的额发被冷汗打湿。他睁眼看到夏露,那张脸也像笼罩了一层血雾,朦朦胧胧分不清是真是幻。
贺狰像是被惊到般,下意识挥手推开她,微微颤抖的声线压抑着痛楚:“别过来!”
尽管收敛了力道,夏露仍然被他推得后仰,后背撞上座椅,一阵生疼。
摩天轮达到最高点,然后缓缓降落,夏露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她看到了贺狰的眼睛是一片血红色,兽瞳颤抖且涣散,前所未有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