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夏露的背上一阵钝痛, 锁骨处的黑色项链隐隐发烫,妖冶的鲜红在墨玉中流淌, 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苏醒。
对面, 贺狰眉头紧皱, 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 冷汗在夕阳下闪着晶莹的光泽。他好像真的很难受, 戴着黑头绳的手撑着额头,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夕阳变得像血一样红,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在妖力作用下扭曲,耳畔咔嚓一声细响,扭头一看, 左侧舱体的玻璃上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一点裂纹。
那丝裂纹也横亘在了夏露的心里。她顺着跌倒的姿势调整坐姿, 顺势坐在离贺狰远些的角落,尽量不去刺激他。
摩天轮随着太阳的西沉而缓缓落下, 夏露摸了摸胸口发热的项链, 等到贺狰的呼吸平稳了些,才蹙眉问:“贺先生,你好些了吗?”
一滴汗顺着贺狰的鼻尖滑落, 落在地上没有声响。他撑着额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血色已经褪尽,只是瞳仁依旧有些涣散茫然。
“……没事。”他说,声音暗哑得不像话。
摩天轮已经下沉到了最低点,立即有工作人员引导乘客下来。周围又变得嘈杂, 贺狰又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微微踉跄了一下,又很快稳住,说:“出去吧。”
日落了,来这个老旧游乐场消遣的人大多散去回家了,只有些情侣还在排队等着下一轮摩天轮转动,相约看城中的夜景。
贺狰独自在前方行走,夏露跟在他身后,两人间只隔了一米远,却有着连红线也拉不回来的疏离。
夕阳秾丽,夏露的视线久久停留在贺狰手腕的黑头绳上,心里难免有些介怀。她加快步伐跟上去,唤了声:“贺先生!”
贺狰停住脚步,过了会儿,才回身看她:“又要上厕所?”
夏露摇了摇头。她走到贺狰面前站定,微微仰头看他,通透的眸子里盛着浅浅的担忧,直接问:“你刚才那样,是不是我送皮筋的原因?”
“什么?”
“既然是结缘信物,应该要慎重选择才对吧?是不是我送的东西太敷衍了,对你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影响?”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
夕阳下,小宠物的眼睛是很温暖通透的琥珀色,贺狰燥郁的心沉淀了不少,“和这个没关系。”
“那到底是怎么……”
“这是我的事。”语气一如既往的冷硬,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
夏露沉默了一会儿,才放缓语气真诚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关于妖怪和结缘的很多东西,我都不太懂,也不清楚具体的规则是要怎样。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可以直接对我说出来,相应的,你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和我说,虽然我帮不上你太多,但至少知道怎样做才能不拖你后腿,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胡思乱想干着急。”
傍晚的风减退了燥热,她背映着巨大的摩天轮站立,整个人像是嵌在一幅橙黄的油画中,连细小的发丝都染上了暖意。见贺狰没说话,夏露又继续说:“信物还可以换么?我想好好准备,送个更好的给你。”
贺狰拧眉:“你当结缘信物是什么?七天无理由退换?”
“可是……”
“信物一旦交换就算结缘成功,除非一方死掉,否则无法更改。再说,我都不嫌弃你还费个什么劲?”
大概见夏露有些不好意思,贺狰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黑头绳,语气疏离道:“左右只有一年,将就一下。”
闻言,夏露一怔,然后徐徐吐出一口气:对啊,只有一年呢……
贺狰朝游乐园大门走去,才刚走两步就被红线拽住,回身不耐道:“回去了。”他这副冰冷的样子和平常并没有太大差别,仿佛摩天轮上的失控和痛苦只是错觉。
夏露定了定神,不再多想,加快跟上他的脚步。
而此时,落日沉寂,暗色侵袭,远在阴司管理局的戚流云看着一旁疯狂转动的命盘,眸中划过一抹意料之中的深意,许久才轻叹道:“终于要开始了。”
……
一整天兜兜转转,回到和谐路214号巷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半轮月亮斜斜地挂在天边,云层很厚,看不到一颗星星。
车子停下,贺狰从车内后视镜中朝后看去,果不其然,一天玩累了的夏露歪着身子睡着了,黑色的项链坠子滑向一边的锁骨,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贺狰想:下午情急之下推了她一把,好在及时控制了力道,也不知道伤到她没有。
心中烦闷,贺狰示意司机不要出声,自己先一步下车,刺目的车灯将他冷峻的脸照得苍白。他靠着车门站立,深吸一口夜的凉意,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
夏露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揉着眼睛起身,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含糊问:“几点了?”
“到了,下车。”贺狰打开车门,手搭着车顶说。
夏露依言下车,摸索着接通电话:“喂?”
金灿灿的声音传来,带着焦急:“夏露,你回来了吗?”
“刚到小区外,怎么了?”
“九月生病了,你快来看看她!”
“……”夏露看了贺狰一眼,陷入沉默。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似乎有人在争夺手机。不一会儿,金灿灿的声音再次响起:“夏露你听见了吗?快来园里一趟,一定要来啊!”
夏露好像明白了什么,应了声“好”,转而对贺狰说:“贺先生,要辛苦你和我去一趟幼儿园了。”毕竟,两人还绑着那糟糕的红线。
“呃……”电话里的金灿灿听到了“贺先生”三个字,顿时宛若雷劈,小声嘀咕说,“他们也没说让贺先生来啊!”
夏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欢迎贺先生的到来。”仿佛感受到贺狰冰冷的视线,金灿灿心惊肉跳地说。
妖怪小区夜晚总是灯火通明。
到了晚上,小区里总有长了蝙蝠翼的红眼睛男人倒挂在树上,也有肌肉虬结的狼耳硬汉对着月亮嚎叫,至于牵着自家人类宠物出来社交撸串的更是大有人在,但是这种热闹显然不属于贺狰,大家见到他总是避之不及,迫于他身上淳厚的妖力和骇人的过往,没有妖怪敢在他的面前招摇过市。
来到幼儿园,只见栅栏外的南瓜路灯亮着,幼儿园里却是黑咕隆咚的一片,安静得不像是出了事的样子。
贺狰皱了皱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眼浸润在夜色中,一脸的百无聊赖。
夏露也猜到了几分,定定神向前几步,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手上用力,吱呀一声推开玻璃门……
头顶的贝壳风铃轻响,入眼先是一片黑暗,接着传来‘吧嗒’一声开关打开的细微声响,霎时温暖的灯光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将屋里照得亮如白昼。夏露下意识眯了眯眼,还没适应过来光线,又听见‘叭叭’两声,无数彩带和缤纷的碎屑从头顶降落,睁眼一看,只见幼儿园里到处扎着成束的气球,墙上挂着小彩灯,花瓶里插着新鲜的向日葵和洋桔梗花束,桌上有个精美的三层奶油蛋糕……
而十六只长耳朵、长尾巴的狗崽子站得整整齐齐,每个人的小肉手里都捧着一把亮晶晶的彩纸屑,在李建国和俞皓的指挥下奶声齐喊道:“祝露露老师~生日快乐~”
“当当当!惊喜吧!”金灿灿一脸期待,夸张道。
“幼稚。”一旁,贺狰冷冷掸去肩上的彩屑,如此评价。
夏露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眼睛缓缓弯起,轻笑着说:“惊喜啊。”
“……”金灿灿颓丧垮肩,“你这样子一点都不惊喜好吗!”
“谁叫你演技太差啦,到处是马脚。小九月如果真的生病了,你们这些妖怪应该及时给她治病才对,而不是打电话一个没有灵力的人类。还有啊金灿灿老师,你那按捺不住兴奋的嗓音实在不像突发急事。”
“唉,我就说嘛,当初应该换我给夏露打电话的。”感受到贺狰冷冷扎过来的视线,俞皓忙举起双手,“别误会,我只是过来打个酱油而已。”
“不过,还是很谢谢你们,真的!”夏露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么多家人一起过过生日了,哪怕已经提前猜到了端倪,但看到小孩儿们一本正经地祝福自己,看到满屋子精心打扮的装饰,心里仍然是热腾腾、暖洋洋的。
“你今天不一样。”正想着,李建国走过来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地说,“身上的味道变了。”
夏露回神,嗅了嗅自己的胳膊,纳闷道:“没有啊,什么味道?”
李建国又吸了吸鼻子,视线落在夏露的项链上,又看了眼一旁气场强大的贺狰,这才恍然:“你身上有贺先生的味道,那是他烙下的结缘标记。”
话一出口,贺狰和夏露俱是面色迥异。
这小犬妖倒挺识货的。贺狰略微愉悦地想。
什么味道、标记的,怎么这么惹人遐想?夏露有些尴尬地想。
不过今天结了缘,庆了生,是她的幸运日。而这种幸运,足以冲淡生活中的一切苦涩。
心中一阵轻松,夏露笑着蹲下身,朝十六个小妖怪张开双手。一开始小孩儿们都害怕贺狰,瑟缩着不敢过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夏露的喜爱战胜了恐惧,小孩儿们陆陆续续地扑进夏露的怀里,将手里的亮片彩屑连同自己的祝福一起洒在夏露身上,直将她整个儿淹没在纷纷扬扬的彩纸屑中……
“我也要抱我也要抱!”金灿灿一脸欢喜地扎入了小孩儿堆中。
晦暗的窗户边,贺狰单手插兜靠墙,冷峻的目光扫过夏露开怀的笑颜,一股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
夏露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示过这样生动张扬的笑脸。他一直以为夏露性格过于平淡,却原来,只是对他激不起她的波澜……
正心情复杂,忽然听见一声细响,有什么东西咕噜噜滚到他脚边。贺狰低头一看,原来是根棒棒糖,而在不远处,一个长着狗耳朵的幼妖怯生生地望着他。
贺狰盯了那幼妖小姑娘一眼,直将她盯得泪眼汪汪,这才弯腰捡起地上的棒棒糖,吹干净尘灰,再面无表情地递还给小姑娘。
小姑娘不敢接,后退一步,哒哒哒跑回夏露身后藏起来。
呵,小孩儿。
贺狰也不在意,拿着那根棒棒糖在指间绕了几圈,少见的安然闲适。自顾自玩了会儿,他又松手,将糖放回一旁的桌子上。
而这一幕,全被不远处的夏露看在眼里。
一场热闹的生日会结束,等到夏露和贺狰脱身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到了二楼,一个往左,一个往右,然而各自走了三步,忽的被牵制住——那根破红线的长度!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回到各自的房间!
夏露一脸绝望,回身看着贺狰。
贺狰也蕴着躁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诡异的沉静……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夏露率先开口,打着哈欠问:“绳子还绑着呢。是睡你的床,还是睡我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狰的脸色似乎更僵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