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陨星雨
晚餐开始之前, 木塔巫到来的消息传遍曦灵王城。
云岚起疑心的诱因也被打听到, 是查尔诺，他认识叶·原主·藜, 见证过她在一年之内判若两人的言行，当成笑话讲给云萱听, 却被云萱的母亲抓住把柄。
王城暗流涌动。
伽奈趁夜绕开守卫，溜进城堡里见云藜，问她要不要离开曦灵？
“我们连夜就走，去伽罗王城。”
云藜一怔，苦笑：
“你这么说, 就是认定我是冒充的了？”
“小云场主, 我流落黑石镇的时候, 你和那个蓝星女孩的融合刚刚结束吧？我不止一次听豆花嫂说你变了，变得跟从前判若两人……”
云藜尬笑。
这世上的秘密，果然都瞒不过有心人，即便一开始没有起疑心, 日久天长, 真相总会浮出水面。
这个真相，无论是对云藜来说, 还是对曦灵王族来说, 都是重大损失，如果云岚不当众揭破，将错就错是最好的选择，被揭破了, 就只能面对。
空旷的城堡里，云藜看着伽奈拿出来的移动跃跹门，轻轻叹了口气，刚想开口说话，天边突然划过一抹刺眼的光亮，像彗星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赤红灼目。
云藜一路跃跹来曦灵，遇到过好几次美丽炫目的流星雨，眼前这一颗流星，却让她觉得危险至极。
距离稍微靠近一些，还能看见星尾冒着滚滚浓烟，惊得她大声提醒楼下的卫兵：
“躲起来！马上躲起来！这不是流星！是陨石！”
她呼喊的同时，还散开识芒，共情整座城堡里的族人，告知他们危险来袭，迅速进入圣殿躲避天灾。
大胡子领队接到他的提醒，大声吆喝士兵列队，准备进入街巷救援平民。
远处的城堡露台上，保罗舅舅身边也挤满了人，云岚、云萱母女俩，查尔诺和戈登，都在人群里。
云藜的注意力却不在他们身上，抬头紧盯着天上飞来的陨石，最开始的那颗亮星周围，陆续又出现了几颗小一圈的陨石星，都拖着炽热灼目的火尾，从天幕尽头飞来。
街巷里的孩童误以为这是烟花，跑到院子里雀跃欢呼，却不知道陨石落地的那一刻，曦灵王城将化为灰烬！
跟兽潮相比，这才是真正的天灾，比毁灭布谷星的黑沙暴还要猝不及防。
云藜看着天边急速飞来的陨石星，觉得自己心跳都要停止了，识芒笼罩全城，大声提醒大家：
“跑！！”
“所有人！！马上躲起来，躲进地下室，躲到山洞里！快！！”
她呼喊得很大声，嘴唇却只是微微翕动，发声的是她的识芒，不是唇舌，破天荒第一次，她“共情”了人类。
“兽语者”神通，顾名思义只对星兽有效，人类虽然也算是星兽，但站在食物链顶端千百万年，早就超脱纲属之外，以云藜准七星的实力，共情高阶星兽都未必一定成功，何况共情一整座王城的人？
她拼尽全力，也只是让一部分人感应到心声，仓促躲避。
伽奈站在她身后，抬头看了一眼通红的天际，拉着她也要往圣殿里躲，冷不防听到奥祖的怒吼声，提醒族人不要再过来：
“圣殿阻挡不了陨石星，马上进入山洞，进入地下，进入水中……”
云藜惊讶，如果圣殿都抵挡不了的话，曦灵危矣。
如此巨大磅礴的陨石流星，威力毁天灭地，不要说区区一座王城，一整颗星辰都得夷为平地！
云藜所在的这座城堡，耸立在半山腰，下方有一座用来储藏食物的地下仓库，她和伽奈暂时躲进去容身。
头顶那颗巨大的流星越来越近，整片山峦都被照得红彤彤，轰然坠落在王城郊外的空地上。
“轰！！”一声，山摇地动。
云藜和伽奈互相替对方堵着耳朵，依旧被震得耳膜剧痛。
凶猛的撞击下，一大圈赤红色的冲击波冲天而起，尘土和火焰席卷四周，摧枯拉朽，震得王城中的树木、房屋像沙雕一样倒伏。
第一波撞击后，紧随其后，又是轰轰几声，越来越多的陨石砸落在王城各处，地面剧烈颤动。
一座城池的末日。
城中的人，不论是彪悍的士兵还是懵懂的孩童，面对这非人力能逆转的的灾难，都恐惧得脑袋一片空白。
大胡子领队强撑着没有慌乱，指挥大家往山洞里撤退，那里是唯一能躲避陨石撞击的地方，如果陨石连大山都能击穿，再怎么躲避都没有意义。
曦灵是蛮部成长起来的王国，王城建立在一片山峦之间，很多民居就是在山崖上开凿出来的，可以藏身的地方很多。
大家挤在山洞的缝隙里，惊恐地看着赤红一片的天空，陨石拖着绚丽的长尾，雨点一般不断砸下来，防护罩一瞬间就被击穿，城堡一片片倒下，云藜藏身的山洞也不断有碎石滚落，随时可能会坍塌。
伽奈撑起战甲，替她挡住大颗的石头，跃跹门已经无法使用，只能坐等灾难平息，再想办法离开。
陨石降落之处，大片丛林和灌木都被点燃，烧得哔哔啵啵，浓烟在山风的吹拂下倒灌进曦灵王城。
这些烟雾可不只是普通的浓烟，含有瘴疠毒气，人吸入以后头晕目眩。
王城之内，云藜藏身的山洞门口，一排红榉树被火星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席卷枝干，越烧越旺，最后整颗大树都开始爆燃，火焰有十几米高。
王城其它地方，更多的古树高耸入云，根系虬劲，宛若沉默的巨人，一旦被火焰波及，原地窜起的火焰几乎与山峦持平。
磅礴火势惊起栖息在枝头的雀鸟，唿唿煽动翅膀逃离，也有一些眷恋雏鸟不肯离开，浓烟中逆飞回巢，炽热的火焰铺天盖地，淹没了绝大多数禽鸟的身影。
天快亮的时候，陨石星才渐渐消停。
王城之内，几乎沦为废墟，延绵的城堡、石屋、木屋，全都消失不见，到处都是浓烟和灰烬。
云藜操控了一对巨大的云隼，和伽奈一起趴在它们背上，飞到山顶与曦灵王族会合，问他们接下来打算做怎么办？
保罗颓丧：“城外的森林全部都在燃烧，三五个月都烧不完，毒气和瘴疠倒灌进城中来，没有防护罩遮掩，我们撑不了多久。”
“那就搬走，暂时离开这儿，等城内和城外能烧的都烧光了，大火熄灭了，我们再回来。”
云岚冷嗤：“叶藜，你不会是想趁乱逃走吧？你凭什么在这儿指手画脚？你就是一个冒牌货，没资格成为曦灵下一任女王，你……呃！”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两瓣嘴唇牢牢闭合在一起。
云藜没耐心听她口吐芬芳，像操控蜜蜂一样强迫她闭嘴，自己专心跟保罗商议出路。
搬迁是必须要搬迁的，搬到哪儿去，怎么搬，是个难题。
曦灵城中的跃跹基地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就算没有被毁，紊乱的空间波动下也无法正常运转，放眼全城，只有伽奈随身携带的跃跹门勉强可以使用。
查尔诺贼溜溜地靠近他，想搭一趟顺风车。
伽奈愤懑质问他：“为什么出卖云藜？！”
“我没有！伽奈殿下，我真的不是故意揭穿小云朵的，我就随便跟云萱聊了几句，被她母亲听见了……”
查尔诺苦着脸，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他来到曦灵王城以后，跟周围的人没什么人情往来，只有云萱待他和善，他也喜欢天真活泼的云萱，天天腻在一起，还邀请她去紫晨星观光旅行。
云萱答应了，她的母亲却很谨慎，仔细问过查尔诺的出身、来历、家世，觉得他勉强也算一个女婿人选，没有阻拦女儿跟他交往，扯着闲聊的幌子，旁敲侧击问他云藜在黑石镇上的事，他一时大意，惹出了乱子。
面对伽奈的质问，查尔诺懊恼丧气，他稀里糊涂卷进了曦灵王族的内讧，留下尴尬，走又走不了，看着山下浓烟四起，只能听天由命。
保罗身为曦灵的陛下，对周围的地形很熟，告诉云藜说王城北门外有一条大河，坐船往东走一百多里，有一片大山谷，水草丰茂，食物丰足，可以暂时容身。
云藜惊喜：“那还等什么，赶紧让大家行动起来，准备出发。”
“人太多了，船只不够……”
“那就扎木筏，把城中所有能用上的材料都用上，扎尽可能多的木筏。”
“水底有凶兽，数量还很多。”
“那太好了，我们赶路这些天的食物不缺了。”
河流中的凶兽是障碍，也是食物，这么多人长途迁徙，没有吃的可不行。
意见达成，曦灵城中到处都传来“砰砰”砍伐的动静。
天降陨石，城池被毁，到处都是浓烟和火海，灾难来得措手不及，上至王族，下至民众，心中只剩下恐慌、茫然、绝望，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云藜散开识芒，把自己扎木筏躲避的主意昭告全城，稳住了大家的情绪，家家户户抡起刀斧砍伐树木和竹林，尽可能多的制作木筏，加上城中原有的大船，天亮之前，已经可以出发。
火光照耀下，夜色恍若白昼，
几十丈宽的河面上，几十艘大船打头，几千上万只木筏紧随其后，一路漂流。
两岸的丛林、灌木熊熊燃烧，冲天的烈焰热度灼人，宽阔的水面隔绝了迸射四散的火星，却挡不住随风飘来的浓烟。
挤在竹木筏上的人用湿布捂住口鼻，尽量避免吸入烟气，孩童的啼哭声嘶哑委屈，温柔的母亲心力交瘁。
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人的生活都翻天覆地，拥挤的河面上，不管是大船上的王族，还是木筏上的难民，都怔怔的发着呆，流着泪。
有人回头，远眺夜色中的曦灵王城，情绪怅然，即便那里已经夷为废墟，依旧是他们繁衍生息千百年的家园。
舍不得。
另一边，有少年站在竹筏边缘，把手伸进河水里清洁污垢，下一秒却疼得浑身抽搐，差点栽进河水里，被他的父亲扯着衣领拖回来以后，左手鲜血淋漓，两根指头不翼而飞。
血腥味引来更多的食人鱼，聚众攻击竹筏上的人们，甚至开始啃咬碍事的竹筏。
云藜听到惊呼声，识芒立刻浸入水中，毫不客气地杀死了这些食人鱼。
为了避免再发生这样的事，她要求大家尽量坐在竹筏中间，空间不够用的话，就让老人和孩子坐在中间，年轻力壮的人围在四周，手里拿着武器防御偷袭。
有她这个准七星的兽语者坐镇，敢冒头的凶兽都难逃一死，大船和竹筏沿着河岸急速前行。
天光微亮的时候，曦灵王城已经被甩在身后。
前方的河流变得更加宽阔，两岸的丛林却已经被烧成焦炭，一眼望去全是黑漆漆的灰烬，鸟兽虫鸣绝迹，一片死寂。
寂静却不缺少食物，大火过后，许多来不及逃走的星兽，被熊熊大火烤成熟肉，隔得很远都能闻到香气。
大船和竹筏上，所有人都饥肠辘辘，忍不住耸动鼻子，云藜也饿了，吩咐大胡子领队：
“让大家靠边停下，原地休整一下，吃过早饭再出发。”
他们的运气不错，停靠的地方就有几百只被烤熟的野鹿，还有几十头巨大的犀牛，足够大船和竹筏上的人饱餐一顿。
吃饱喝足，继续出发，中午的时候，终于抵达保罗说的那一片山谷。
这里曾经是曦灵王族的祖地，山洞被刻意休整过，干净整洁，平时还有兵士驻守，勉强能安顿下逃难过来的人群。
云藜顾不上休息，去找奥祖商议接下来怎么办，木塔巫也坐在他身边。
这位黑衣老者来曦灵的目的，是鉴定云藜的身份，现在出了这种天灾，曦灵王族能否撑过去还不知道，“身份”更没谁关心了。
云藜打定主意，等天灾平息之后，她就跟随伽奈一起离开，去星盟城也好，回黑石镇也好，总之不会继续呆在曦灵。
奥祖执掌圣殿三百年，把那座壮阔的圣殿当成他的性命一样来守护，却敌不过陨石雨的袭击，只一个照面，圣殿就不复存在。
奥祖拼尽全力，只保住了那根华丽的巫杖。
看见云藜前来，他懊丧叹气：
“小云朵，如果你是来问我有什么好办法，很抱歉，并没有，我的寿命也只剩下几天时间，撑不了多久了。”
云藜震惊：“只剩下几天时间？怎么会这样？！”
“小云朵，从三百年前开始，我就和圣殿融为一体，圣殿毁于天灾，我没有当场神陨，已经是神灵庇护。”
奥祖说得淡然，把手里的巫杖递给云藜：
“从现在开始，它是你的了。”
云藜不肯接：“这是曦灵王族的圣物，我不能要。”
“你是曦灵下一任女王，也是曦灵等级最高的兽语者，除了你，没有人能掌控它。”
云藜踌躇，巫杖在别人眼里是权柄，在她眼里就是负累，接了，这副担子就要常压肩头。
云岚揭破她的身份，她也想顺势脱身，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天灾，她现在已经跟着伽奈离开了曦灵王城。
眼前这种局面，糟糕到不能再糟，王城已经沦为废墟，圣殿也不复存在，奥祖还要神陨，如果云藜再一走了之，曦灵王室的命运难料。
即便她不辞辛劳，接下了这把巫杖，怎么驾驭？怎么服众？
奥祖明白她的顾虑，苦笑一声，问她：
“小云朵，你知道曦灵王族为什么会没落，为什么几百年来再没有出过高阶兽语者吗？”
“因为灵汐紊乱，血脉衰减。”
“血脉衰减是真的，但灵汐从来没有紊乱过，别忘了，你这个准七星的兽语者，就是来到曦灵以后晋升的。”
云藜哑然。
她来到曦灵王城以后，先是忙着应对兽潮，又忙着清除滞兽，晋级也是生死关头意外成功，忽略了“灵汐紊乱”这回事。
现在回想，她抵达曦灵王城这么长时间了，从未感应到“紊乱”，不明白是自己对这种“紊乱”免疫，还是“紊乱”本来就是一个谎言。
听奥祖的话音，似乎是后者。
云藜想不通，曦灵王族为何要撒谎，这个谎言背后又隐藏了什么样的真相。
奥祖叹气，说出了曦灵王族最大的秘密：
“三千年前，曦灵王族还是一个蛮荒部落，就生活在这片山谷里，几百个族人，采集狩猎，艰难度日，有一天，天上突然砸下很多冒火星的小石头，像赤红色的水晶一样透明，然后没多久，族人中就出现了兽语者……”
曦灵先祖把这些透明红水晶收拢起来，镶嵌在巫杖上，传承至今。
这根巫杖，拥有改天逆地的神秘力量，无数次拯救曦灵王族于危难之中。
遗憾的是，从一千年前开始，王族血脉衰减，越来越难以沟通巫杖中的神秘力量，最近几百年，彻底失联。
奥祖困守圣殿三百年，日夜苦思冥想，想要沟通巫杖，一无所获。
现在，现在，天空又一次降落“冒火星的石头”，曦灵王城夷为灰烬，奥祖向死求生，要把巫杖“传承”给云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