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一片灿烂的星空,静静地映照在这家普通的山村小院里。
一家人闲来无事,陆续来到上房(北方四合院中坐北朝南的正房之意)里边看电视边聊着天,共同度过晚饭后的一段休闲时光。
看了一会儿,范忠诚实在觉得无趣,便随手翻起手机来。无意间,他打开了手机上的图库,翻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拍的一些老照片,有横拍的,有竖拍的;有单人的,有合影的。特别是透过一张张精致而小巧的照片背后,犹如端坐在一台大型的黑白放映机前,清晰地看到了一群熟悉的身影,继而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发生在这群人身上的鲜活的故事,从而渐渐勾起了或长或短或深或浅或甜蜜或酸涩或美好或难忘的回忆。
翻着,想着,回味着,范忠诚翻到了自己和老伴何桂花早年间的一张结婚照。照片中的她,透亮的眸子、挺拔的鼻梁、小巧的嘴巴、白净的面庞,额前留着薄薄的一缕刘海,脑后扎着长长的一根马尾辫儿。一看打扮,就是一副典型的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女青年的模样儿。尤其是照片上的她,朴素大方的装扮、坚定自信的面容,以及她那发自内心的莞尔一笑,使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青春飞扬的活力四射的万般迷人的独特气息。
接着,范忠诚看到一张自己和弟弟范忠兴、妹夫詹有理,以及妻子的哥哥何生仁的合影。记得那是年轻的时候,一行四人到当时国家兴建的一座水库上参加生产劳动,正好赶上有县城照相馆的师傅前来照相,趁机留下了一个至今难忘的纪念。尤其是在后来的日子里,范忠诚一家与何生仁之间,还发生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呢!
然后,是一张颜色微微发黄的,画面看起来有点儿模糊不清的照片。啊,这是一张全家五口人的照片呢。这是一张十分珍贵的,也是孩子们小的时候唯一的一张全家合影。当时还年轻的范忠诚和妻子何桂花,互相依偎着端坐在一张长条凳上,眼神里似乎充满了那个时代那种环境下,一种独有的欣喜、拘谨、迷茫和彷徨的情绪。
在范忠诚的左手边,笔直地站立着大儿子范怀民。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到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照相,他的小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脸儿显得异常紧张而局促,一双小手儿紧紧地捏着裤边儿,羞怯得像个小女孩儿。那时,他还不到六岁,还没有上小学呢。
在两个大人的座位中间站立着的,自然是三儿子范怀国。记得那个时候,这个调皮任性的小家伙,虽然是家里第一次领着到公社的照相馆里照相,但他竟然毫不怯场,既不让母亲何桂花抱在怀里,也不让当爹的范忠诚拉着小手儿,就那样双手抱着拳,撅着小嘴儿,双眼炯炯有神,直愣愣地瞪着眼前那台会闪光的庞然大物,全身挺拔得像个武士一样站立在那里。那种神情和姿态,像是充满好奇,又像是一种洋洋得意的自我展示呢。
妻子何桂花怀里抱着的,自然就是当时刚刚出生一百天的宝贝女儿,也就是范家的老四范怀英。把照片放大了一看,这个只有三个多月大的小宝贝,细小的眉眼、玲珑的鼻子、小巧的嘴巴,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儿上带着些许甜甜的微笑。她那幼小的身体犹如一个娇贵可人的肉团儿,被精心包裹在一个花花绿绿的包袱里。远远望去,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让人充满殷殷期待。
在何桂花的右手边,紧紧地依偎着年仅四岁的二儿子范怀军。他正抬着脸儿、歪着小脑瓜儿,那张充满童稚的小脸儿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聚精会神地望着自己身边的母亲。整个画面都营造着母子亲密无间的气氛,同时还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忧伤与沉重的色彩。
最后一张图是去年拍的照片,要算是范忠诚的母亲詹氏的遗像了。这是母亲一生唯一的一张照片,也是母亲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印记。只见照片上的她,苍老的白发、深陷的眼眶、深壑纵横的额、,黑斑遍布的面庞,满脸的神色表情显得凝重而忧郁,看起来完全是一副暮气沉沉的样子。
仔细再一端详,她脸上那一丝忧郁中暗含微笑的眼神,似乎传递了某种希冀、满足、爱怜与深情厚望,从而引发了范忠诚本就温情而潮湿的泪腺,以及对过去那一段独特生活的无限遐思……
眼前的电视新闻里,依然在播放着全国各地的人们喜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的喜庆画面。而凝神一思,范忠诚陡然发现,即将到来的这一神圣而独特的一刻,不也正是自己七十周岁的生日吗?能与国同岁,这该是一份多大的殊荣啊!
前院大门外,在太阳能路灯和闪耀星空的交相辉映下,几个三五岁的娃娃们围成了一圈,一边自得其乐地做着一种叫不上名字的游戏,一边哼唱着一首轻快的歌谣:
白米饭,粮做的,农民种田不容易;
五更起,摸黑归,脸蛋晒得红又黑。
扛锄头,下地头,腰子弯得如犁头;
土里刨,泥里抠,苦中作乐向天吼。
贪官污吏黑商贩,山珍海味不当饭;
奢侈浪费多豪气,粒粒辛苦皆血汗。
达官贵族上等人,小瞧农民下等人;
嫌贫爱富势利眼,农民才是英雄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