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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个老冤家范忠诚,竟然闻讯找上门来啦。
何生仁心里不禁苦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呀!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宾主双方坐定,一时之间,竟然谁也无话可说。一阵尴尬之后,倒是范忠诚先开了口。既没有当面的冷嘲热讽,也没有泛泛的安慰劝导,而是随口讲起了一段自己曾经的艰难岁月。
已经深陷困境而无计可施的何生仁,只好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一样,认真地听了起来……
那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一个政治气氛十分浓厚的特殊年代。
为了改善贫困落后的家庭生活,也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年轻而执着的范忠诚,拜师学了木匠的手艺。
由于自己虚心请教、悉心钻研、勤学苦练、狠下功夫,仅仅半年工夫,范忠诚就能够驾轻就熟,独当一面,像模像样地做出各种时兴的木器家具。
大概一年之后,范忠诚终于学成出师,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木匠。平时,除了给自己家里添置一些木器家具和一些生活必需品外,每逢农闲节下,无论刮风下雨,范忠诚总要带上木匠工具,蹬上自行车,走街串巷,进村入户,四处招揽一些木匠活儿,以此来换取一份额外的生活报酬,及时贴补捉襟见肘的家庭生活。
即便这样,生活依然没有太大的改变。一方面,由于当地农民的家庭生活本就十分困难,真正能够拿出余钱请人做木工家具的,除了像村里的一些大户人家和富裕家庭,以及每逢婚丧嫁娶、人丁兴旺诸如此类的喜事之外,一般家庭是请不起的。因而,他每年承接的木匠活儿,其实寥寥无几。
另一方面,随着家里的老二范怀军和老三范怀国的相继出生,零敲碎打式地挣来的一点儿零花钱,对于日益庞杂而巨大的家庭开销来说,根本无济于事。因而,范忠诚一家的日子仍然捉襟见肘,艰难无比。
可是,命运从来不会凭空垂怜那些深陷苦难之中的人们。犹如那纷繁浩渺的大自然一样,即便我们经历了人生的各种风霜雨雪,以及生活中的坎坷曲折,但在巨大的历史车轮面前,在浩瀚无边的政治浪潮中,一个人的艰辛与磨难,甚至无数人的牺牲与奉献,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记得那还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期,一个令人记忆犹新的年代。
当时,由于家里实在太穷了,生产大队分的粮食更是少得可怜。对于家里的大人们来说,忍饥挨饿还能挺得住,可对于刚刚出生后就一直缺少奶水喂养的大儿子范怀民,这简直就是遭罪啊!
眼看着宝贝儿子范怀民每天饿得“哇哇”乱叫,渐渐消瘦得犹如皮包骨头,当爹妈的范忠诚和何桂花,心里怎能安稳?
于是,身兼儿子父亲和一家之主双重身份的范忠诚,只好厚着脸皮,四处借钱借粮。可是,同为困难时期的贫寒人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会有多余的钱和粮借给别人呢?
在四处借钱无望、借粮无门的情况之下,范忠诚心里想:俗话说得好,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人只有活着,这才是天理啊!
看着妻子何桂花一天天变得瘦骨嶙峋,再看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大儿子范怀民经常饿得哭天哇地,范忠诚这个当家的和做父亲的,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刚开始,范忠诚一直寻思着,咋样才能多增加一些口粮呢?哪怕每天让自己的妻子何桂花多吃上一个小小的窝窝头,让这可怜的娃娃范怀民可以多喝上一口奶水,能够勉勉强强地保住一条小生命也好啊。
后来,眼看着妻子何桂花一天天面无血色,饥饿得浑身颤抖无力,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立的时候,自感到已经无计可施的范忠诚开始琢磨着是否趁着天黑无人的时候,悄悄地溜进生产大队的食堂,偷偷地拿一些能吃能喝的东西回来,也好解一解眼下家里的燃眉之急啊。
可是,天性朴实的范忠诚心里反反复复斗争了很久,甚至已经摸黑溜到了生产大队的食堂后窗下边,在进与不进或做与不做之间,犹豫不定了很长一阵子。但是,他终究没有下得了这个狠心,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就这样灰溜溜地空着双手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范忠诚早早就被儿子激烈的哭闹声惊醒了。看着妻子何桂花奄奄一息的神情,听着儿子因为极度饥饿而发出的号啕大哭的声嘶力竭的哽咽难鸣的声音,心情万分激动的他,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什么善恶廉耻?什么人格尊严?什么法规制度?难道,难道在这个世上,还有比人的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吗?
在几经犹豫不决之下,趁着当天晚上天黑无人的时候,范忠诚终于狠下心来,悄悄地摸进生产大队的果园里,偷偷地摘了满满的两口袋毛桃子,然后兴冲冲地跑回家里。犹如提前过年一样,他给自己的妻子何桂花和儿子范怀民,吃了个肚儿圆。
不料,由于桃子半生不熟,且没有经过认真清洗,再加上全家人都是饿极而食,于是就一个接一个地拉肚子。
纸终究包不住火。此事很快就被当时年轻好事的何生仁知道了,尔后就被迅速报告到了时任生产大队大队长李得军那里。
这还了得!正愁抓不到批斗对象,没有成绩向上面汇报的李得军犹如吃了一味兴奋剂,竟然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连声叫喊着“太好啦!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