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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讲述这段经历的时候,很有必要交代一下当时的历史背景,免得一些年轻的读者们看得一头雾水。
当时的“文革”运动非常厉害,开始是学生大显身手,在学校里批斗校长、老师,破“四旧”、抄家、烧书。后来,范忠诚家乡的农民也积极投身运动,而且斗争的对象变得更多更广,批斗公社、大队、生产队的干部,以及地、富、反、坏等“牛鬼蛇神”。运动开展得轰轰烈烈,当时的工厂、学校、乡镇、村庄里的人们,一天到晚好像都跟没事儿似的,到处都在开着各种各样的批斗会,大抓特抓着所谓的阶级斗争。
运动开始不久,农村便与城市一样,也出现了造反组织。起初,斗争对象是地、富、反、坏等“四类分子”。范忠诚亲眼看到,当时最常用的斗争方式就是捆绑、吊打、罚跪、游街。其实,早在***、大饥荒那个年代,一些公社与大队、生产队的干部,就用这些手段整治过社员,农民们对这一套再熟悉不过。还有的人,似乎受过专门的训练,批斗的手法十分娴熟,到了为所欲为的地步。
在那个年代,范忠诚多次看过那种令人发怵的批斗场面:在某个批斗会现场,捆人的人猛然抬起脚,从背后照着被捆的人的腿弯上狠踹一脚,被捆的人当即被踹倒在地上。捆人的人找来一根麻绳,用麻绳从他的脖子下勒过来,再从其手臂下绕过来,在他的胳膊上迅速缠绕好几圈。然后,捆人的人将绳头交叉一系,再用一个膝盖顶着他的脊背,猛然使劲系紧绳索,被捆的人的双臂便被紧捆在了背后。你好好想啊,如果是绳子绕得低于被捆人的肘部,而且系得比较松的话,被捆的人暂且还能忍受。假如绳子绕得很高,又勒得很紧,使那个人的双臂几乎并拢在后背,被捆的人就会痛得惨叫不止而倒下,那种惨状可想而知。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更狠毒的手段也许还在后面。他这一倒下不要紧,捆人的人会狠狠地踢上他几脚,说他耍赖装死猪,于是喝令他站起来。有的人干脆抓住绳子,将被捆的人一把提起来。捆人的人一提这个绳子,被捆的人又是一声声痛楚地惨叫。没有经历过这种痛苦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一招的厉害。要知道,被这样捆过的人,松绑后胳膊往往要痛上好几天,连端饭碗吃饭都会感觉十分困难呢。
其实,在范忠诚想来,如果批斗仅是罚跪、吊起,那还算是轻的。对当时许多被批斗的人来说,无不遭到各种殴打、侮辱,或是拳打脚踢,或是棍棒敲打,或是用鞋底扇耳光,或是用绳子抽打,或是往其脸上吐唾沫、啐浓痰。那些整治人和折磨人的方法手段,似乎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四类分子”批斗过了,便开始批斗干部。于是许多公社、大队、生产队的干部就遭了殃。随着运动的深入,城市的斗争方式迅速普及当地农村,除了捆吊、罚跪、打骂,后来又增加了挂牌子、戴高帽子游街游乡等斗争方式。
现在回过头来再一看,范忠诚经常不无感叹:在当时的那种历史背景和特殊情况下,似乎怎么残酷狠毒都不过分,甚至打死人也不用偿命。有的人的脊背被木柄插烂,后脑勺的头皮被木牌磨破,睡觉时只能侧着身。有的人将几十斤重的铁板系上一根细铁丝,挂在被批斗的人的脖子上,细铁丝直接勒进了肉里,痛得就像刀子割肉一样。你再想啊,一块沉重的铁板,往往压得他直不起腰来,就算不用按着他的头,他也要被迫低头认罪。有的人指令被批斗的人扛着一根一百多斤重的大炉条接受批斗,只要稍一晃动,便是一顿暴打。有的人别出心裁,将盛着屎尿的小桶挂在被批斗的人的脖子上,命令他闻臭气,直到他恶心呕吐为止。有的光闻臭气还不行,他们又故意往桶里扔石头,直到溅得那人满脸屎尿,浑身上下狼狈不堪。还有的人心理变态,竟然叫被批斗的人脱光衣服、挂上牌子、戴上高帽子,走街串户地游行,嘴里大呼小叫“要让牛鬼蛇神彻底曝光显形”,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啊。
当时“四类分子”、社队干部被斗过之后,正是运动的高潮,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那些革命的造反派们怎么会就此罢休呢?他们纷纷寻找新的批斗对象,不断扩大战果。于是,一些发过一句牢骚、说过一句错话、做过一件错事,或者平时有对头的贫下中农,也很快就遭了殃。
对于当时被迫犯下生活过错的范忠诚而言,人生的厄运,又怎会轻易绕道而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