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第三百三十六章获罪于天
第三百三十六章 获罪于天
月明星稀,夜已深沉,这里是世界上最荣耀的都城。
后土帝都,汉之皇城,这是举世最强国度的首府,由这里发出的政令无时无刻不影响着国家的运行甚至世界的秩序,不管是被诋毁,被忌惮,被觊觎,被憎恨,它永远屹立于大地之上,永远强大,永远辉煌,永远夺目,似乎永远……不会陷落。
夜已深沉,但这天下帝都,依然有无数人尚未入眠,朝堂政治不分白天黑夜,庙算权谋永远未曾止息,有时你睡了,就会毫无防备地受到对手的谋算,有时你睡了,就会错过稍纵即逝的良机,这个城市就像是不断吞噬着一切的巨兽,吞噬着全国各地汇聚而来的庞大资源,吞噬着在这座城市中拼搏和燃烧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生命,青春,精神,甚至一切。
所有人都身不由己,但所有人都心甘情愿。
堂皇壮丽的天策将军府灯火通明,彻夜不眠的幕僚食客在这里处理着消息,分析着情报,讨论出一个又一个议案。
有人戏称这里是第二个兵部,这样的说法并无不妥,坐镇这里的主人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在天元战争后期战功赫赫、威名远播的帝姬,她以成熟狠辣的手腕、威名赫赫的功勋与高贵美丽的身姿受到了大批军人甚至民众的爱戴,毕竟自古以来,一位美丽而强大的公主自然而然会受到几乎所有雄*生物的不可多言的意淫,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更何况,如今大战止息,陛下年事渐高,皇储之位悬而未决,诸位自以为有德的皇子皇女们纷纷蠢蠢欲动,在这种夺嫡之争在即的复杂环境,在战争结束、兵权回收的暧昧时机,天策府依然握有战时程度的兵权大印,实际权力甚至不减反增,这使大多数试图揣摩圣意的政客们嗅到了名为机会的味道,于是大批投机者蜂拥而来。
不到两年的时光,天策府势力不断疯涨,一时之间,门庭若市,天下英才纷纷来投,已经成为了庙堂之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天策这个响当当的名字,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时常挂在嘴边,而那位天策帝姬,也成为了皇位之争的炙手可热的人选。
——我朝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啊,想想真特么带感。
欣喜者有之,看戏者有之,不屑者有之,蠢蠢欲动者有之,但几乎所有的称赞者和诋毁者都不知道,天策这个称号,其实是近几年才设立的,之前其实并没有历史可考,据小道消息称,天策这个名字,是当年军中某位威望极高、名声极大的人物亲自推荐给朝廷的,用来作为那位战功赫赫、足智多谋的帝姬的称号。
天策者,帝王之谋略也,帝王之勇决也,据说皇帝闻言,龙颜大悦,觉得这个称号甚是得体,有着非常吉祥的寓意,所以就封自己最善战的女儿以天策帝姬的称号,置天策府,授予临机决断之军权,宠爱之隆,历朝罕有。
如今,甚至已经有人觉得,这位战功赫赫、在军中民间声望极高的天策帝姬,已经有了问鼎江山的可能*。
无数牛油巨烛将广阔的正殿照得通明,这两年渐渐逼近风口浪尖、集无数毁誉于一身的天策帝姬按剑而立,凝视着殿前屏风上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笔墨尚新,笔锋凌厉,似乎隐藏着无穷杀意,挥毫之人的愤怒几乎要破纸而出,摧毁一切。
后土以武立国,帝兵武者横扫天下,令宇内忌惮震惊,帝国几乎家家习武,尚武之风盛行,寒家子弟更是将武举入仕作为改变人生的升天之路,但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被无数人仰慕和尊敬的军功赫赫的天策帝姬,竟然亲手写下了这样的四个字。
以武犯禁。
大殿的门户被人推开,平稳的脚步声接近,帝姬并没有回头,她那清朗有力的声音在广阔的大殿上回荡:“余深受父皇喜爱,早年就得父皇教授帝王心术,武者乃国之利刃,帝兵乃国之重器,工具毕竟是工具,就算再强大,只要运用得法,就不会伤到自己,就会为自己所用,上位者要有胸襟和手段,能容人,能用人,能制于人而不受制于人……”
“武者再强大,不过是帝国的利刃,不过是上位者手中的刀,皇能驾驭一切,帝应统御一切,国家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力量,非一人可敌,一个人就算再强,也休想改变这个世界,休想对抗一个国家……皇帝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皇帝挥舞着名为国家的帝兵,皇帝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谁都无法对抗,谁都无法匹敌……”
她蓦然回过头来,凝视着走来的人,她眼神凌厉如刀,嘴唇紧抿,眉宇之间,仪态凛然,与其说是美丽,不如说是高贵,就像是天生高高在上的贵胄,让人自惭形秽,受到这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的压迫,不由自主地跪拜,然后慢慢被其雷厉风行、恩威并施的个人魅力所折服,心甘情愿地追随——而如今,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姬,眼中不由自主地射出狂怒之色。
她一字一顿道:“可父皇错了,余也错了!”
可怕的杀气肆虐着大殿,帝姬毫不掩饰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她的恨意比天还高,比海还深,无人能够理解她的愤怒,无人能够知晓她的仇恨,两年前那个足以动摇国本的大秘密,只有寥寥数人才知晓所有的详情。
她就是其中的一人,她承担着一切,背负着一切,品尝着一切。
来者直面这可怕的执着与杀意,只是淡淡一哂:“你还是忘不掉他,这天策帝姬的名号,还是他给你起的呢。”
“是啊!余每念及此,就感到一阵阵的反胃和恶心!”帝姬咬牙低吼道,“就算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无法平息余心中万分之一的怒火,这个大逆之贼子!叛国之乱臣!本朝历代所有之奸臣、乱臣、权臣、逆臣所犯下的罪行合在一起,也无法与他相提并论,这个该死的混账,他生生世世都要受到这个国家的诅咒!余恨不得去地府再杀他一万次!”
“你害怕了。”说话的人依然不紧不慢,语调平和,“诅咒是弱者的遮羞布,这叫色厉内荏,更何况,诅咒的对象还是个已经死掉的人,以你的*子,怎么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你在害怕,你在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是吗?你在害怕什么?”
天策帝姬闻言,脸色陡变,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握紧了手中的剑:“你在挑衅我吗?”
“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挑衅你干什么?我只是要让你冷静下来,你的恐惧已经影响到了你的判断。”那个人淡淡道,“我明白的,我都懂,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们都在品尝着决策失误所带来的苦果,想要努力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这个国家虽然看起来无比风光,其实正在慢慢滑向永不见底的深渊,我们拼尽全力,想要让这条大船掉头,因为前方的河道看似风光无限,其实不远处就是可怕的瀑布悬崖……”
来者迎着帝姬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平静道:“然后你发现,两年前将这艘船的方向对准了悬崖然后砍碎了方向舵最后跳进了水里的那个人,似乎并没有淹死,而是依然躲在这艘船的舱底,正在考虑,什么时候冒出头来,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你胡说!”帝姬铿然一声拔出剑来,锋锐的剑光映照着她的脸,让她看起来如此冷酷而狰狞,“那个人,已经死了!绝对已经死了!他非死不可!他绝对不可能活着!”
“你我都清楚,没有绝对的不可能。”面对着凌冽的剑锋,那人依然冷静,“没有发现尸体,没有目击者,极少数的幸存者要不然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已经疯掉,而‘祂’,依然处于昏迷状态……万一,万一他没有死呢?”
“没有万一!”帝姬厉声道,“我们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付出了如此惨烈的牺牲!与域外天魔鏖战数十年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惨败,如此沉重的代价还杀不死一个人?我决计不信!”
“就像当年你捡到他后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一样,你不信,但不代表不会发生。”那人淡淡道,“你不信他能够在战场上活下来,你不信他能坚持半年,你不信他能够保持神智,你不信他能够站稳脚跟,你不信他能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威望,你不信他能成长到让帝国忌惮,你不信那样缜密的安排杀不死他……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招魂失败从另一个世界拉过来的一个平平无奇、一无是处的软弱的人,能在短短六年之后,差点毁了你祖辈统治了几百年的国家。”
虽然站在台阶下,但这个人仰视着天下闻名的天策帝姬,毫无惧色地发问:“我问你,万一,万一这个人从大荒山活了下来,养好了伤,依然身负足以震动天下的绝世武力,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出现在你面前,你该怎么办?你应该如何应付他的复仇?如何应对天元英雄们的诘问和愤怒?你敢将当年的事情公之于众吗?你敢告诉所有人,朝廷当年对他做了什么吗?你敢告诉所有人,他对这个国家做了什么吗?届时天下轩然,人心浮动,外敌在侧,内乱丛生,你要如何守护这个国家?”
天策帝姬被这一连串的诘问逼得失去了方寸,她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软弱和茫然,这样的重担,复杂的因果,两年前的决断所产生的影响波及到了现在,而且必将影响未来,这个国家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也许很快,就会风雨飘摇,陷入内乱,就像这人刚刚说的那样,到时候内有反贼作乱,外有强敌环伺,伟大的国家,如何保持强大和尊严?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有一个声音已经告诉了她理所当然的答案。
帝王心术,王者没有感情,王者没有怜悯,王者必定孤独,王者必定满手血腥。
王者的责任,是守护这个国家。
王者,从来不会出错,王者,绝对不会失败。
“留给这个国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今大战平定,外部矛盾已经消失,按照国家运行之规律,接下来就是权利的争夺与内耗,内耗必将暴露出大量的矛盾与弊病,我不能等到矛盾激化再采取行动……”她缓缓道,“帝国强大的根基已经不复存在,我们需要新的力量,新的改变,为了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动乱,我们需要更加集中的权力和更加高效的国家机器……余决意变法!”
帝姬猛然睁开了眼睛,软弱退散,茫然消失,只有如钢铁般的坚定,存留在她的眸中。
要在弊病与矛盾爆发之前,将这个国家的积弊和冗杂一扫而空!给这个国家找到更加强大的力量源泉!
“不错的眼神,这样就好。”那个人平静一笑,“看来你已经有了觉悟,知道代价了吗?”
“两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天策帝姬冷冷道,“历朝历代,变法怎能不流血?首先,我要排除所有不稳定的因素……”
那个人笑吟吟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抖了抖:“那就从这封信开始吧……截获了有趣的东西呢,从明州来的。”
帝姬将信接过,看了两眼,冷哼了一声:“明州行动一连串的失败,果然是胡守信搞的鬼……就从胡守信开始!胡守信当年与他关系甚密,为人又是死脑筋一个……不管他是不是还活着,我都要将所有记着他、念着他的人全都抹除,消灭所有不安定的因子,让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那人眼中闪过了一道奇异的光。
仇恨,仇恨真是美妙的东西啊……
天策帝姬左手一震,那封信已经变成了漫天纸屑飞扬,她扬起手中之剑,寒光凛冽,那封“以武犯禁”的屏风骤然破碎,寒芒凛冽,映照着帝姬凌厉的眼神,挟着满腔杀意与愤怒,她厉声道:“获罪于天,无可祷也……孙朗!你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