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第三白五十六章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第三白五十六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两方宾主落座,真正的交锋就开始了。
秦惠喝了一口茶,不动声色道:“赵小姐,听说前些日子,贵府并不太平?”
赵飞凰凄然一笑,点头道:“是啊,让钦差大人见笑了……”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了孙朗的教导——但凡言辞交锋,必要先声夺人,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做好铺垫,将自己放在弱势地位,博得对方与观众们的同情,乃是借势的不二法宝,当你将自己摆在足够柔弱委屈又可敬的地位,秦惠就算再不要脸,也不敢公然逼迫你太甚。
赵大小姐心思剔透,一点就通,还没说话,眼圈就先红了,她轻叹道:“想当年,天元大战,社稷有累卵之危,侯府世受皇恩,父兄义无反顾,披挂冲阵,共赴国难,数十年来,本家共有三十七名英雄披甲,数十年来,祖地竖起了三十七座新坟,及至十年之前,父兄撒手人寰,将这偌大的基业与整个侯府,留给了小女子……我只是一介女流之辈,柔弱无依,见识短浅,本来无法当此大任,但父兄英魂不远,留下的老弱妇孺无所依靠,这传承的家业,这无数人的心血,怎能在我手中断绝?”
这样的话语在一个美丽却柔弱的女孩儿口中说出,真是让在座的男人心中泛起了怜爱和敬重。
毕竟在与自己没有利益相关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不吝于展示一下自己的同情心与善良。
赵飞凰蹙着秀眉,疲惫中带着一丝无奈,轻声道:“这些年来,小女子虽然勉力奔忙,支撑侯府,但这一府一姓的荣耀,繁多的田亩与产业,数不尽的佃户与仆役,这些繁杂事务,就是男人来做,也不能面面俱到,何况是我这个女人?就算费尽心力,也不可能全部照顾周全,其中或有纰漏疏忽,也全仗我的家人们群策群力,替我查漏补缺,方才维持着侯府威名不坠,期间的辛苦,又怎么足以为外人道呢……”
她声音悦耳,容貌美丽,表情丰富,气氛掌握得极好,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在叹息这位少女的命运,只有秦惠觉得不太对劲。
——停一停,停一停,我问的不是这个,你怎么诉起苦来了?
不过这位赵小姐似乎讲到了伤心处,这时打算,实在有些不识趣,未免有失君子之风,秦惠又喝了口茶,凝神静听,寻找着出言干涉的良机。
赵小姐依然在对中央巡视组的各位讲述着生活的艰难和工作上的困难,并且对靖安侯府的问题做出了总结:“唉,女子终究是女子,在努力做事的时候,还要承受数不清的非议甚至觊觎。说到底,侯府还是缺一位顶门立户的男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钦差卫队的诸位之前一直觉得自己似乎隐隐把握住了问题的关键,听此一言,再看到赵小姐美丽的眸子在人群中扫过,立刻以自我感觉良好的男性本能察觉到了一个巨大的机遇——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原来如此!赵小姐想要招婿了吗!想要招婿了吗!
之前已经听过了“繁多的田亩与产业,数不清的佃户与仆役”这种若无其事的炫富,再看到眼前这位美丽而坚强、堪称才貌双全的美丽女子,再联想到侯爵爵位的承袭,就连掌旗使万元忠万大人,都有些呼吸加速,心猿意马——这碗软饭,捧起来就能一步登天啊!
隐约间,钦差卫队的诸位就完成了再次站队,以男人那凑表脸的强大意*能力,他们已经以赵小姐的天然盟友自居了。
秦惠心中不妙的感觉越发强烈,但是先机已失,对方的套路环环相扣,一道接着一道,还没等他说话,就听赵小姐说道:“这些年,我一个柔弱女子支撑侯府,不知道被人在背后说了多少闲话,这明州城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心术不正的歹人在暗中觊觎,想要欺我侯府柔弱女子,要么图财,要么图人,无耻的还想人财两得,那些狂蜂浪蝶倒也罢了,避开就是,可那些身负勇力、心思不正的歹人,利欲熏心,竟然手持刀兵,直接杀上门来……”
她说到这里,脸色苍白,美丽的凤眼中还残留着往日的惊惧,女孩儿身体颤抖,柔弱得像是一只随时都会被风吹断的花朵,语气中已经带了哭腔:“我侯府满门忠烈,父兄以死报国,我一介女流之辈,支撑门楣何等不易,那些卑鄙之人背后里说些闲话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会有那歹人恶徒,光天化日,手持利刃闯入侯府,意图掠夺钱财,想要伤害我的家人?明明我的兄长和爹爹都为国捐躯了,明明我已经这么辛苦了,那些强盗怎么还不放过我们侯府?为什么会这样啊!”
说到这里,女孩儿已经宛如杜鹃悲啼,可谓是声声泣血,将一位无依无靠无助无辜却又坚强的女孩儿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徐管家已经忍耐不住,抢上几步,将女孩儿搂在怀中,赵小姐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紧紧抱住徐青鸾,放声大哭起来。
好么,这一哭直接造成了连锁反应,只听咚咚咚咚的声音,几位陪侍旁听的外府管事涕泗横流,全都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一时之间,哭声震天,宛如非洲人集体偷渡失败的现场,诸位管事真情流露,有人砰砰砰砰的磕着头,劝小姐不要伤心,有人以头撞柱,哭嚎着说都是因为他们无能才令小姐心神疲倦,有人仰天长号,大声呼喊着诸位老爷与少爷的在天英灵睁眼看看这浑浊的世道,直叫忠臣孝子之后受此屈辱。
侍女们也抱头痛哭,一时之间,屋中充满了悲伤的气氛,外面静候的仆役们不明就里,还以为钦差开始抄家了,个个魂飞天外,爬进来跪在地上,冲着钦差一行人连连磕头,大声喊冤,求他们不要冤枉大小姐,一时之间,情势已经完全失控了。
钦差卫队的诸位之前已经重新预设了立场,又看到了这种光景,一时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生出了极大的罪恶感。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这罪恶感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最懵的就是钦差大人了,秦惠觉得自己简直被劈头闷了一棍子,从上到下全身写满了懵逼两个字——卧槽卧槽卧槽,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还没开始问话呢!我甚至还没说出你的嫌疑呢!怎么你们自己就哭上了?
喂喂喂,那个,你们能不能先停一停,听听我说话?喂,还有你们,元忠兄,你别光顾着偷偷抹泪了!还有你们几个,往哪儿看呢!胡家哥哥,你看天花板干什么!
秦大人突然感觉很孤独,很寂寞,整个大厅中洋溢着悲伤的氛围,就他一个人宛如被水淹没,不知所措……偏偏还没法喊停!好特么尴尬啊!喂!元忠兄!胡将军!你们倒是看看我啊!你们倒是提点建议啊,我现在该做点什么啊!
赵飞凰主仆哭成一团,其余几名侯府管事捶地伴哭,钦差卫队的男儿们面露不忍与同情,胡守信仰头看天,外面一帮莫名其妙的下人冲进来嗷嗷磕头,只有钦差大人坐在座位上无比尴尬,偏偏吼也不是,叫也不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真是憋屈极了。
总算他作为文官,还有点智计,知道这事的关键在谁,于是他微微探身,小声道:“那个,赵小姐,赵小姐,节哀顺变啊……”
赵飞凰被徐青鸾搂在怀里,嘤嘤地哭着,似乎沉浸在极度的悲伤与哀愁之中,并没有听到秦大人的话。
秦惠还以为屋内声音太吵,所以声音就提高了些:“赵小姐!”
赵飞凰这次确实是听到了,只见女孩儿的身体猛然弹了一下,就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惊恐地转过头,望着秦惠,然后,她面露痛苦之色,用力地捂住胸口,娇小的身躯开始微微抽搐颤抖,似乎是伤心过度,被秦大人这么一吓,岔了气了!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秦惠感觉心中有一万匹草泥马奔流,一时之间,心中的微妙感受无法用语言叙述,此时此刻,他真想夺门而出,在广袤厚重的明州城中肆意奔跑,向着太阳放声怒吼——马勒戈壁的这破事怎么变成这样了!还能不能好好做钦差了!
徐青鸾大惊失色,伸手抚住赵小姐的后背,度入一股真气,帮赵飞凰理顺呼吸,慢慢的,女孩儿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起来,秦大人见状,松了口气。
但他发现,自己高兴得实在太早。
刚刚出事的时候,赵大小姐的异样自然牵动了所有人的心灵,一时之间,哭声慢慢止息,管事与仆役还有侍女们脸上犹自挂着泪痕,惊恐焦急地望着自家大小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钦差卫队的诸位也吓了一跳,等到徐管家出手搭救,赵飞凰的岔气慢慢平复,大家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徐管家怜爱地将赵飞凰拥入怀中,对着钦差大人怒目而视,似乎是忧主心切,言语之间也极为不客气:“钦差大人!您饱读诗书,朝廷命官,见识还比不上小女子吗?您难道不知道悲伤过度的人受不得一丝惊吓吗?小姐……小姐都这样了,您稍微让她哭一会儿,不可以吗?我们又跑不了,就这么急着查案吗?”
这一番话就相当于标定了炮击诸元,齐刷刷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秦大人身上,各式各样混杂着各种负面情绪的目光,即使以秦大人的脸皮厚度也承受不住,他狼狈不堪地拱手,这个时候只能认怂:“是在下孟浪,对不住,对不住……”
徐青鸾眼圈微红,深吸了一口气:“钦差大人,您是明事理的人,如今大小姐身心疲惫,大哭一场,已经不适合与您交流了。查案不必急于一时,我先送大小姐回去休息,钦差大人舟车劳顿,也在侯府先住一晚,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可以吗?”
秦惠眉头一皱,顿时有些犹豫:“这……”
他正在盘算,应该怎么应对比较好,如今这种情况,徐管家的要求合情合理,但是如此拖延,如果对方……
但就在犹豫间,他就听到赵小姐那还带着哭腔的声音:“不必了,徐姐姐。”
本能般的,秦惠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不好!
然后他就看到,赵飞凰将徐青鸾拉到一边,红着眼睛,站了起来,先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诸多仆役,呵斥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成何体统?”
为首的一名老仆叩头道:“大小姐啊,我们听到哭声,以为钦差大人屈了您,所以擅闯进来,替您喊冤,老头子知道犯了错,但为了大小姐,也顾不上许多了,事后要打还是要罚,随您处置,但是老头子绝不能坐视您这样的好人受冤屈啊……”
赵飞凰叱道:“一派胡言!我靖安侯府满门英烈,正气长存,俯仰无愧天地,上不愧黎民百姓,中不愧君王社稷,下不愧列祖列宗,这天日昭昭,乾坤朗朗,朝廷还能冤枉忠良不成!就算有谣言四起,也不过是卑鄙无耻的小人故意搅扰,而钦差大人肯定会给我们一个公道……你这老奴,只是听到了一些响声,就脑袋一热撞进来,咬定钦差大人冤枉我们,到底把秦大人当成什么人了!”
这下钦差大人又被往死角里逼了一步,倘若稍有疑虑,就会成为卑鄙无耻的小人。
赵大小姐何等杀伐果决,一套连招绝不放空,不等秦惠出言,就作色道:“下去,自领家法!下次再犯,更不轻饶!”
将这帮仆役赶出去之后,赵小姐站在堂中,虽然身躯娇弱,虽然眼圈通红,虽然难掩悲戚,虽然之前伤痛欲绝,但她依然神色凛然,用柔弱的双肩扛着一切质疑与冤屈,就像她这些年所做的一样。
徐青鸾上前道:“小姐,您的身子……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赵飞凰瞪了她一眼,作色道:“上有陛下皇命,中有钦差在侧,下有家门冤屈,十万火急,你要我怎么休息?不必等到明天,今天就要把事儿全都办好!”
她上前一步,凛然望着秦惠,朗声道:“钦差大人明鉴!靖安侯府人丁凋敝,小女子苦苦支撑家业,奈何小人觊觎,奸人算计,歹人横加抢夺,月前有一群武装盗匪,进入侯府,欺我满门老弱妇孺,意图搜掠财务,全仗家人拼死相护,六扇门尽忠职守,这才将歹徒击杀当场,护我家院!本以为此事不过是盗匪横行,侯府杀贼有功,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身躯颤抖,显然愤怒到了极致,厉声道:“不知是哪个歹毒的人,竟然四下散播谣言,说我靖安侯府私藏魔器,以至于遭到天魔反噬,酿成事变!天可怜见,我侯府满门英烈,精忠报国,只剩老弱妇孺苦苦支撑门楣不倒,竟然还要受到这种歹毒谣言中伤,令忠烈血冷,祖宗蒙羞!小女子笨口拙舌,有口莫辩,全赖陛下天恩,派大人至此,查明真相,还我侯府一个清白,令我父兄得以瞑目于九泉之下!更请钦差大人澄清谣言,捉拿造谣之歹人,以朝廷律法惩处,告慰靖安侯府三十七位英魂!小女子不胜感激,来世定然厚报大人的恩情!”
说到这里,她神情激动到了极点,竟然直接昏厥了过去。
大厅中一片混乱。
鸡飞狗跳间,胡守信怜悯地看了一眼秦惠,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天花板。
……都说了,让你小心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