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第四百一十章爹
第四百一十章 爹
路上,银落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猛然转头,望着孙朗。
孙朗刚刚虽然把“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和“你之前是不是做过很多次”的问题糊弄过去,但此时还是心有余悸,心里咯噔一下:“怎……怎么了?”
银落的眼神变得狐疑起来:“你好像有点心虚。”
孙朗仰天长笑三声,傲然道:“我小时候就是违法乱纪小王子,长大后更是祸国殃民大反贼,什么大事都干过,就差打皇帝了,我会心虚?”
银落的眼神越发微妙了,不过她跟孙朗相处久了,也知道这厮的心眼儿与狡猾程度,他如果不肯说,那无论自己怎么逼问,肯定也会被他若无其事地将话题扯到南天门去,什么都问不出来。
……哼,不过你迟早都会说的。
她想起昨晚的事情,面孔微红,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寂静却危机四伏的夜里,她的孤注一掷,他的吐露心声,他终于讲出了他心中的秘密,一直以来的疑团豁然而解,得到的是令人震惊的真相,可她并未惊讶,也并未害怕,只有一种淡淡的释然。
就好像一切水到渠成一样。
她如今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犹豫了一下,她问道:“你跟三藏法师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孙朗这才恍然,银落在离火之国留过两年学,如今看来,她到那里还真不是为了镀个金刷个学历——讲道理,银落这种性质,就好像是去霓虹留个学,结果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巨大人形兵器驾驶员的那种……
——突然想看看她的归国人才报告和课外实习报告啊。
所以说,银落在老毛子那里莫名混得很开,对烈焰神教和离火之国应该也了解很多,所以理所当然地对孙朗说的那些事情很在意——比如说不依靠烈焰神教的秘法和符文就能完成对石油的精华萃取什么的。
——哦,说起来,老毛子们对石油的称呼,翻译过来叫做“神之血”来着。
他笑道:“当然是真的,难道我对火之国的描述不准确吗?”
“不……是有点准确过头了。”张银落犹豫了一下,苦笑道,“吓了我一跳,也很在意,因为烈焰神教确实把持着很多核心技术,普通人如果私自进行有关于火焰与武器的实验,一经发现,就会被异端裁决所判定为渎神,所有相关人等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清查与处置……”
她有些忧心地叹息道:“毕竟如同帝兵之于帝国一样,这些也是离火之国之所以强大的根本命脉,想想看,如果离火之国有一个民间组织,突然宣布自己破解了帝兵的秘密,并可以着手进行生产……恐怕它会同时成为两国的众矢之的,不仅帝国会以倾国之力不惜一切代价抹除它,就连离火之国也会眼红这个组织的成果,孙朗,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孙朗点了点头。
比起帝兵来,离火之国的秘密更容易破解,毕竟他前世的经验已经明摆在那里——没有任何超自然力量,人类的灵魂被重力圈束缚,但文明依然可以靠着聪明才智和无尽的欲望不断征服和探索,在短短数百年的时间,就可以完成从铁与火到电与核的激烈进化。
这条路是完全可以复制的。
所以才会引起离火之国的忌惮甚至杀机——当这群已经习惯于执掌火焰的威能、以此统治愚民的火焰神甫突然发现,有人可以不依靠烈焰神教的秘法,不借助繁复而深奥的符文,用不涉及任何神秘力量的方式窃取了火焰的权柄,所获得的成果虽然不如烈焰神教精深和强大,但却更适合大规模推广,以至于让卑微的凡人都可以肆意运用这种力量……那还了得?
帝国也会眼红这种成果,尤其是那群智障如今发疯一般地在寻找新的出路……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孙某人手中的这块玉璧,可不是这么好拿的!
他笑了笑:“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这是社会进步的必然,因为人类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常言道饱暖思*欲……好吧,是衣食足而知荣辱,当这个天下,这个世道,能够让大部分人都衣食无忧,他们就会希求更多的东西,就会不满剥削,就会反对压迫,就会要求尊严和权力,就会去思考……”
“这往往伴随着流血与牺牲,经历辛苦卓绝的奋斗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由于人类的劣根性,辛苦奋斗的果实也会慢慢变质,但新的风暴也从中酝酿,然后展开新的一轮革新,在这个不断流血和纠正的过程中,世道会慢慢变好……大抵如此。”
“如今,这个世界,在打赢了第二次天元大战之后,文明即将进入一个快速发展的阶段,因为在战争期间积累的科学进步和利益再分配将会全面导流入民间,变革的种子,正在酝酿。”
“既然这一天迟早会到来,那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将未来握在手中呢?”孙朗对着张银落笑了笑,“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而我的眼睛已经看到了未来,那我们为什么要让这大好的机会白白落在别人的家里呢?”
“也就是说……”张银落在这年头也算是个海归了,而且跟孙朗耳濡目染久了,还是能听懂他的话的,她表情有些微妙,“你是为了人类的解放事业和天下大同,才想做这种事情的?”
孙朗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纳闷和诧异,不过这表情很快就隐藏了,他竖起了大拇指,铿锵有力道:“是啊,同志!让我们一起为了建设共产主义而奋斗终身吧!”
张银落翻白眼道:“现在我确信了……你只是因为好奇或者好玩,才选择这么做的吧,既没有将诸国的觊觎和敌视放在心上,也没有想着为黎民百姓谋什么福利,被我问到之后居然还能扯出这样的大道理来……”
孙朗并没有反驳,而是微笑道:“我总要找点事做,不是吗?”
张银落愣了一下,然后无可奈何道:“好啦,我也只是随口问一下,既然你已经明白了这么做的后果,那就随便你了,反正你也没有几次听我劝……”
孙朗眨了眨眼睛,笑道:“安心洗路,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哪次见我吃过亏?做这种事情,当然是不能声张了,我不是经常说那句话吗?”
然后张银落也抿着嘴,与孙朗异口同声地笑道:“闷声发大财,才是坠吼的……”
两人相视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一边闲聊,一边继续赶路。
孙朗与银落一边谈笑,一边看了看天边,那是帝都的方向。
战争结束之后,朝廷决议与四夷开边,美其名曰开眼看世界,实际用意如何,有后土一朝,全国上下,怕是只有三五人知道。
恐怕你们想不到吧,解决现下困境的方法,通往未来的钥匙,这个国家的新出路,其实在几年之前,我就若无其事地透露给了你们,不过呢……就算现在你们能回忆起来,就算你们知道了这件事情,又有没有勇气这么做呢?
再不作出决定,我就要替你们选择了哦?
反正我这个异世界来客,无国无家,狼子野心,丧心病狂,百无禁忌,没有祖宗的江山需要守护,没有国家的社稷需要维持,没有庞大的利益需要保住,没有大批的豺狼需要喂饱……如今我突然发现,报仇的过程可以很漫长。
他想到这里,突然一脸振奋地转头道:“决定了,银落,我要在世界各地输出革命!以后在历史课本里,我就是伟大的思想家、革命家、军事家和无产阶级导师,整天让小学生和中学生咬牙切齿痛不欲生的那种!”
银落一副“又来了”的无奈模样:“那是什么?”
孙朗傲然道:“镰刀锤子神教的创建者,一切红色国度的初代龙头,著书立说,麾下徒子徒孙无数,乃是改变了中……呸,改变了世界的圣贤!”
张银落敷衍地点点头:“是是,可圣贤不能好女色,否则大家不服哦。”
孙朗愣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是这样啊……那算了。”
于是,未来的世界失去了一位伟大的无产阶级导师……大概。
此时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张府也挂好了灯笼,这两天明州城乱得紧,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大户人家都增添了护院的人手,此刻张府门前就站着两名门卫,都挎着腰刀,目光沉凝,神色警惕,身形雄壮,一看就是精锐。
他们注意到了走来的两个人,行礼道:“大小姐!还有这位……”
孙朗伸出手来,大模大样地挖了挖鼻孔,抬起下巴,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嚣张道:“没长眼睛吗?我是很快就要上门骗嫁妆骗女儿的软饭姑爷!”
张银落面无表情地踢了他一脚,然后冲着两位门卫歉意地笑了笑:“两位大哥,我带他来见爷爷,不必担心,他不会捣乱的。”
两名护院面面相觑,作为张府的安保人员,他们的消息算是挺灵通了,昨晚的事情他们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那几乎震醒了半个张府的战车声,他们是听得一清二楚,也知道面前的大小姐是个敢顶撞老爷、然后披着甲跟着一个骑着铁马的尼姑一起飚出张府的猛人,如今大小姐竟然带着一个男人回来了,而且并没有对所谓的“软饭姑爷”的说法提出什么异议……
他们不动声色地瞟了孙朗一眼——此人与大老爷,大概只能活一个。
然后两位护院立刻推开了已经关上的大门:“二位请进。”
张银落笑了笑,然后用力地抓着孙朗的胳膊,将他往府上拖,一边拖一边小声警告道:“不许说奇怪的话!不许对我爷爷没礼貌!不许欺负我爹!总之,你也不许在我爹和我爷爷面前摆架子,懂吗?”
孙朗低笑道:“放心,我可是出了名的尊老爱幼,而且,就算我再叼到飞起,在你爹面前,还不是他的未来女婿吗?”
张银落柳眉倒竖,红着脸怒道:“不许叫他岳父!你想气死他吗!”
孙朗眨了眨眼睛,点头答应,两人迎着丫鬟和护院还有其他府中人等惊讶的目光,穿过前院与回廊,沿着一个小园的道路前进,突然前面灯光一闪,迎面走来一位仪表堂堂、器宇轩昂的中年员外,眉宇之间,不怒自威。
张银落小声惊呼道:“糟了!”
以孙朗的身手,大可以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用大力金刚指抓碎脚下的石板,然后挖出一团烂泥,然后以小李飞刀的手法飚出这具有视觉剥夺能力的暗器,糊在张员外的脸上,趁着对方眼前一黑的功夫抱着银落闪到黑暗的角落或者直接飞到房顶,然后逃之夭夭,完全不会被发现。
但既然银落严禁他欺负岳父大人,那作为懂事听话的好男人,孙朗自然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于是他就这么老老实实地站在银落身边,举起手来,向着也怔在原地的张大先生打招呼道:“嗨!”
张大先生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张银落,又看了一眼孙朗,脸上青气一闪而逝,并没有立刻发火,而是望着自家的女儿冷冷道。
“哟嗬,泼出去的水,你带着从外面找到的破水盆回来了?”
张银落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骤然涨得通红,她立刻想起了昨晚不经大脑喊出来的话,跺脚道:“爹!你怎么……怎么这样啊!”
孙朗挠了挠脸,饶有兴致道:“是昨晚才出现的新梗吗?”
张银落大声道:“没有!不许问!”
张大先生望着这一对打情骂俏的狗男女,越看越上火,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怎么,你们是回来示威的吗?”
孙朗这厮的嘴皮子真是欠的可以,闻言立刻道:“不,是来分家产的。”
张银落的手肘迅如闪电,捣了孙朗一下,趁着爹发火之前抢先说道:“爹,别听他胡说,是爷爷想要见他。”
别提这事,一提起来,张大先生的火气更是停不下来,他昨晚莫名其妙地挨了自家老子几下暴打,虽然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但绝对是跟这个小子有关,再加上昨晚张银落借着他老子的虎皮趁火打劫的账还没算呢,他气哼哼道:“怎么,有你爷爷给你撑腰,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张银落脸上讪讪,又捣了孙朗一下,示意孙朗说句人话。
关键时刻,孙朗还是很靠得住的,只见他优雅一笑,躬身行礼,脸色诚恳,表情到位,动作得体,微笑道:“小子孙朗,见过伯父,往日小子顽劣,冲撞了伯父,万望大人大量,不予计较,感激无地。”
张大先生都做好孙朗说出粗鄙之语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转了性,他哼哼了两声,没发现什么陷阱,但夺走女儿、气到他几乎爆炸的深仇大恨,岂能因为这一两句软话而消弭。
他冷然道:“顽劣?我看你不止是顽劣!之前你骗走我的女儿,又跑到我面前大放厥词,现在还有脸叫我伯父!”
“那……”孙朗沉默了片刻,试探性地说道,“……爹?”
“……”
“……”
片刻之后,这座小园中传来了张大先生的咆哮声:“银落!你站住!今天我非打爆这个小子的狗头不可!”
然后孙朗也不甘示弱地大呼小叫,只听他惶然道:“银落!快把我带走!快带我跑!跑慢了的话,我怕我把你爹打死啊!”
“……你给我少说两句啊啊啊啊啊!”
笨岳父、傻女儿和混蛋女婿在府中一追两逃,虽然张大先生怒火冲天,咬牙切齿,衣袍鼓荡,功力已经运到了极点,但孙朗作为绣春堂大新闻部的香港级记者们的名誉总教官,轻功是何等了得,就算带着张银落,张大先生也万万追不上,很快就把怒吼着的老岳父甩在了身后。
张银落也顾不得发火,她定睛辨认了一下,指着前方道:“就是那里!”
孙朗反握着银落的小手,带着她几个纵越,来到了这个安静偏僻的院落,两脚刚刚落地,左右就传来了凌厉的风声,孙朗抬起脚来,砰砰两声,立刻将袭击的两个潜伏者踢了个跟头,滚到了一旁。
张银落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抓狂道:“这是负责保护我爷爷的家族供奉,你怎么又动人了!”
孙朗笑道:“这两位供奉大人认得你,所以两记毫不留情的杀招全都朝我攻来,我自然是让他们好好认识一下我,长长记性,省得再挨一次打。”
张银落愣了一下,却听到楼里传来了苍老低沉的声音:“通传家族,以后见了这位公子,都要执礼相待,不许失仪。”
张银落转头道:“爷爷!”
里面沉默了片刻,似乎这位在张府中依然保持着莫大威信的上代家主,也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但他很快地说道:“伢儿,带这位公子进来吧。”
银落看了孙朗一眼,眼中有些无奈,女孩儿并不傻,也能听出自家祖父言语中的犹豫与过分客气,能让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如此迟疑和谨慎,定然是因为眼前的男人了……哎,这家伙……
孙朗朝她微微一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看着这厮熟悉的贱笑,银落有些低沉的心情就又变好了。
两人一起推开门,明亮的灯光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桌旁与自己对弈,听到声音,他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孙朗一眼。
虽然很轻,但银落还是明显地听到,祖父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者犹豫了片刻,轻声道:“伢儿,你先到外面去,离得远一点,我与这位公子讲几句话。”
银落先是点点头,然后想起了一件事情,赶忙走到爷爷身边,先看了一眼孙朗,说道:“你不许偷听!”
孙朗点点头。
于是银落在她祖父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如果孙朗想的话,他甚至能听到脚下几米深的蚁穴中蚁后玩群p的声音,但既然银落不让听,那他自然不会听。
说完之后,银落看了孙朗几眼,用眼神表达了若干警告与示意,然后离开房间,关上了门,然后走远。
只剩下孙朗和老爷爷在房间里。
银落的祖父望着孙朗,犹豫了片刻,轻声道:“您是……贾帅?”
“放屁。”孙朗翻白眼道,“是真帅。”
“……”显然张老太爷没有习惯孙朗的说话方式,他苦笑了一声,直起身来,“应该是错不了的,元帅,我……”
孙朗径直说道:“不用跪了,我不习惯。”
老太爷眼中光芒一闪:“不习惯吗?元帅的性子倒是很特别。”
孙朗从客座拉过来一条椅子,反着跨坐上去,淡然道:“性格和观念使然,一开始看到很多人跪在自己面前,或卑微,或崇拜,或敬畏,同为万物灵长,自己却高高在上,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经历,确实会有很大的满足感,但最初的飘飘然过后,就会觉得有些不舒服,然后就是厌烦。”
他面露追忆之色,然后摇头道:“说到底,性格如何,要看成长的环境,就像殿上的皇帝,恐怕从小到大,都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理所当然地要享受天下的跪拜,而我只是一介小民,从小到大,都觉得人生有膝盖,是用来行走的,如今我依然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老者点头道:“元帅仁慈,我等凡夫俗子,却已经习惯下跪和被跪了……好了,闲话少说,昨日老朽发现元帅在此,就想拜会尊颜,但不知如何开口,冒然前往恐惹元帅厌烦,今日元帅屈尊前来,老朽不胜荣幸。”
他亲自斟了一杯茶,双手递给孙朗,孙朗接过来,道了一声谢。
然后老太爷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缓缓道:“老朽想要拜见元帅,确有要事相询,但您身份尊崇,又是客人,所以您的事情更为重要……元帅,银落那丫头带您来此,原是为了明州大将军戚冠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