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五章 忍辱负重
铜雀台，鸾凤和鸣楼七层。
最好的一个包厢已经被开辟成了神策上将军专用的办公室，反正这种顶级的vip房间已经不亚于一座豪华居室，卧房、书房、客厅、卫生间之类的设施一应俱全，可谓是相当腐败了。
毕竟上将军穿越八年，表面上早已被封建主义的糖衣炮弹腐蚀得彻彻底底，他是个正直坦荡的人，从来不掩饰自己的低级趣味，人生在世，何必难为自己，当然是什么好就用什么了。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书房之中，眼神平静，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啥。
庞籍悄悄探出头来，细声细气道：“元帅……”
孙朗被吓了一跳：“……你有病吗？”
庞太师见状松了口气：“啊，这反应还算正常。”
孙朗彻底回过神来，瞪眼道：“怎么了？”
庞籍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叹了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朗更加莫名其妙了：“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了，太明显了。”
庞太师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与孙朗遥遥相对：“昨晚到现在，你一直成竹在胸指挥若定，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就像你百战百胜的当年，兄弟们一看到你的模样，心中所有的顾虑全都消失无踪了，因为那时候的你就像过去一样，那样的气质，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神态，我们都太熟悉了……”
他眼中闪烁着追思的神色：“当年的你就是这样，没有你打不赢的仗，没有你打不败的天魔，以至于我们都形成了……就像你说的条件反射，只要看到你，只要看到你自信的模样，我们就不会有一丁点的害怕，因为我们知道，能赢，只需要做好你吩咐的事情，那就能赢。”
“可刚刚，你的表情第一次发生了变化，也许旁人看不出，但我们能瞧出来，太明显了……那种感觉，你明白吗？”
孙朗闻言，变得沉默起来。
庞籍缓缓道：“挑了铜雀台，得罪了朝堂近乎三分之一的巨头，你的表情没有变化，将忠顺王抵在承天门的脸上，踩了皇帝的面子，你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大闹天策府，将天策众将打得灰头土脸，你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但刚刚，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失态了，你看起来很慌张，乃至于茫然。”
“说实话，我从来都没看见你露出过这副模样。”
“我甚至以为你从来都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庞籍将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郑重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对劲……所以我有必要提醒你。如今形势紧张，你以雷霆之势杀入帝都虽然先声夺人，但依然是在钢丝上行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任何一个微小的纰漏都会变成致命的弱点……”
他语气加重：“别忘了，如今很多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手中。”
孙朗依然沉默不语，片刻之后，他缓缓道：“你放心。”
这句回答意味着保留乃至敷衍，庞籍挑了挑眉毛：“我恐怕放心不下。”
孙朗淡淡道：“我也是人，有心，血是热的，是有感情的，一时情不自禁，也是人之常情……可我也是军人出身，真正需要决断的时候，我是不会犹豫的，连这一点都信不过我吗？”
庞太师叹了口气：“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你明明很在意那个女人，为什么不主动向我询问她的情况？”
孙朗答道：“不需要，我知道的越少，她就越安全。”
“果然如此吗……”庞籍低声说道，他的语气有些复杂，“我们一直以为，在大荒山出手救你的是白老令公，没想到我们都错了，救你的人不是最可能出手的那个，而是最不可能出手的那个，这实在是……”
孙朗平静道：“是我欠他的。”
庞籍眉毛一挑，郑重道：“你所亏欠的人只是他。”
孙朗目光垂下，望着桌子，慢慢道：“是的。”
“最好如此。”
庞籍将后背倚在椅背上，抬头望着房梁，喃喃道：“我实话告诉你，在发现你露出那种表情的时候，我心中先是惊愕，然后浮现杀意，幸好你喊过来的人是我，若是安卓或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如今的沈瑶花已经是个死人了。”
孙朗看了庞籍一眼。
“别这么看我……”庞太师轻声道，“我如果杀掉了那女人，自然有给她偿命的觉悟，安卓也是这样，很多人都会这样。”
孙朗语气平静道：“也就是说，会让我分心的人都要死吗？”
“你的亲人，你的爱人，那些你所在意也很在意你的人，当然都不在此列，我们会豁出性命保护她们，正如你在保护我们一样。”庞太师毫不畏惧地与孙朗对视，“但这个女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自己清楚。”
然后，年轻的武御史避开了孙朗的眼神，将目光看向别处，他有些迟疑，但终究是说了出来：“毕竟，大荒山的事儿，没有那么简单，对吧？”
孙朗望着他，眼神依然平静，他突然笑了起来，摇头，叹息。
“是，但……也没有那么复杂。”
屋外，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沿着楼梯而上。
时间前拨，光阴逆转，铜雀台大道以西，坊市之交，宽阔的街道旁，沈瑶花那略显古旧的七宝香车停在路旁……是被强硬地拦停。
刚刚听沈瑶花之弟的叫喊，就能听出姐弟二人遇到了麻烦。
路见不平而一怒拔刀本来就是武者的天性，况且联想到上将军之前古怪的态度，兄弟二人更是义不容辞。
他们俩跳下马车之后，遥遥看到了那边的光景，七宝香车面前停着一辆珠光宝气的华贵马车，周围三三两两围着十数人，全都青衣小帽的家丁打扮，但个个孔武有力、目有精光。
一名风度翩翩、身穿赤色服装的男子站在车前，模样温文尔雅，表情平易近人，而七宝香车前，妓院中蹲了一夜的沈家少年正怒目而视。
孙仲谋低声道：“不是易与之辈，咱家的招牌在帝都可不响亮，这里离铜雀台不远，小妹，你赶紧回去请上将军，我和兄长上去支吾一番。”
孙尚香还没下车，但也知道事情轻重，立刻点头答应。
她蹑手蹑脚地下车，动作轻盈，又有马车掩护，距离又不近，本来不会引起任何关注，可就在这时，那赤服男子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这边一眼：“那边的朋友，不知是哪家的招牌啊？”
孙尚香心中一震，拔腿就跑，兄妹三人血脉相连，心有灵犀，孙家兄弟则是同时上前一步，但手心已经渗出汗来。
此人武功好高……
孙伯符善武，而孙仲谋善文，前者能打，后者聪明，面对这种劣势，二弟想也不想，立刻祭出了便宜叔叔的大旗：“江东孙家孙伯符、孙仲谋，奉神策上将军之命，来送这位夫人一程，不知各位为何拦住车马？”
此话一出，果然管用，气氛陡然一凝。
那赤服男子微微愕然，然后笑了笑：“原来是你们。”
笑容中居然透着一丝讥讽。
而挡在七宝香车面前保护姐姐的沈家少年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蹦了起来，转头向着孙家兄弟大喊道：“谁要他来管闲事！”
孙伯符先是一怔，然后心中怒气陡生，哪来的小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逞强好胜，不知好歹，找个机会一定要教训教训你。
他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就听到那华服男子呵呵道：“夫人一直拒绝在下的好意，没想到还有这一番故事在，难怪本人提议要帮夫人保出令弟，夫人却断然拒绝，竟然单刀赴会，孤身一人闯入铜雀台中，成功将弟弟带出，真可谓是女中豪杰，尊夫上天有灵，也必然会感到欣慰吧。”
他这话说得很是客气，但怎么听怎么别扭，沈家少年更是怒气冲天，大喊道：“姓赤的！你别欺人太甚！”
那红衣男子讶然道：“这话从何说起啊？”
沈家少年气得哇哇大叫，正想破口大骂，七宝香车中传来了轻柔的声音：“大人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吧，小女子无愧于心。”
孙家兄弟听得一脸懵逼，二人都不傻，隐隐约约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一直保持沉默——反正小妹去找上将军了，只需要将他老人家请来，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夫人似乎一直对在下有所误会，对夫人这样的人，在下是极为倾慕而敬佩的，毕竟世间美人不少，但很多都空有一副皮囊，唯有夫人这等佳人，蕙质兰心，内外兼具，才是真正的天香国色。”
那赤服男子微微一笑，眉宇之间尽是诚挚之色，似乎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尤其是今天，夫人忍辱负重，为了幼弟在那个人面前强颜欢笑、若无其事，更是天下第一等女丈夫了……”
孙伯符和孙仲谋听闻此言，心中同时一震，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心中的惊骇……那人刚刚说什么？忍辱负重？强颜欢笑？
而铜雀台中，一路飞奔而来的孙尚香看到孙朗就大喊道：“叔叔！那位沈姐姐有麻烦了！有人拦住她，好像不怀好意，您快点去救她吧！”
少女一半是担心，一半是期待。
哇，简直是命运使然，老天爷赐给的机会——她此时已经沉浸于脑补的霸道元帅剧情而不可自拔，这不是现成的剧情吗？
接下来就是英雄救美、加深印象的好时机了！
坐在一旁的庞籍立刻看向了孙朗，眼神灼然。
面对着两人各有意味的注视，孙朗表情平静，他敲打着桌子，谁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思所想，片刻之后，淡然道：“哼，拙劣的试探。”
他转头看向了庞籍：“你带人去，把找事的人带过来，他当街阻拦调查完毕、重获清白的反天魔志士，怕不是心怀不轨，请他来接受我们的调查。”
庞籍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就去办。”
他望着孙朗，没头没脑地说道：“到此为止？”
孙朗淡淡道：“希望如此。”
两人的对答让孙尚香摸不着头脑，但少女还是把握住的问题的重点，她略带失望地喊道：“啊？叔叔你不亲自去一趟吗？”
孙朗还没答话，庞籍冷冷道：“上将军日理万机，何等身份，怎么会为了一个寡妇跑来跑去，平白让人笑话，他事必躬亲，还要我们干什么？”
这话当然很有道理，小姑娘不禁无言以对，她总不能将心里的实话说出来，但还是很希望上将军能亲自去一趟：“可……可那人武功很高的！看起来也很凶！他……他一定是个大坏蛋！”
庞籍摇摇头，自行出去了。
哼，武功高……还能有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