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六章 不走就死
忍辱负重,强颜欢笑。
这两个词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以至于孙家兄弟不禁遐想连篇。
联想到孙朗奇怪的表现,联想到那沈家小子充满敌意的态度,联想到沈瑶花莫名的表现,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搞错了什么。
两年前天元得胜,这是能让后土军民们津津乐道至少十年的话题,演义和话本层出不穷的涌现,各种英雄志人物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著名的大战,传奇的战役,光辉夺目的将帅……对英雄崇敬有加的人们乐此不疲地挖掘着天元大战的一个个闪光点,这是人民对英雄的记念。
可明明是天元终末决战,大荒山却缠绕着挥之不去的谜团,真相被掩盖,事实不为人所知,知情人对此缄口不言,不知情者对此穷究不舍,但只有少数人知道真正的真相,一切都被隐藏得很好。
但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情……任何事只要存在,都会有痕迹。
孙氏兄弟作为江东孙家的得意子弟,所知道的比凡人要稍多一些,孙朗昨日的说辞他们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因为他们知道,在战帅进京之前,他老人家曾经在金陵杀了个爽,将两位王爷按在地上摩擦,整个金陵城都笼罩在他老人家的雷霆怒火之下,后来还干出了让传旨钦使跪着宣旨的事情。
——你特么的真是忠君爱国、一心追杀天魔余孽的英雄元帅,怎么会干出这么碉堡的事情?
既然上将军给出的英雄版本不是真的,结合他对天策府和皇城做出的敌意极大的态度,就不难推断出一个事实。
大荒山之战是泡在血水里的,那三十万精锐到底有多少是死在天魔手中的,恐怕没人能说出一个精准具体的数量。
但很显然,必定有相当一部分,是折在自己人手里的……
孙氏兄弟二人强行压抑着越跳越快的心脏,心中颇感后悔。
他们已经猜到了什么。
这沈瑶花的亡夫,多半是死在上将军手里的。
所以上将军之前才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对不起吧?
所以沈瑶花得知上将军的身份之后会非常吃惊吧?
所以那赤姓男子才会说什么忍辱负重、强颜欢笑,确实如此啊,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杀了自己的丈夫,但为了自己的弟弟,却不能表现出分毫仇恨。
一时之间,孙氏兄弟大感懊悔,无论其中剧情曲折若何,无论上将军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兄弟二人如今跳出来强出头,却是不知对还是错。
而那沈家小子听到赤姓男子一番话后,已然暴跳如雷:“赤!练!炎!”
赤姓男子依然一副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的美男子模样,语气极其无辜:“沈少爷,难道赤某所说的不是事实吗?”
“令姐忍受了天大的屈辱,孤身一人去铜雀台那种风月之地,将沈少爷您接回来,您堂堂男儿,竟也不觉得羞愧吗?有火气不冲着那人发,反倒是迁怒于在下,莫非是怕了?这倒是情有可原,毕竟是那人……”
这就相当于当年打脸了,而且打得很用力,就算是一个心智成熟、性情冷静的成年人都不一定忍得住,何况是血气方刚、年少气盛的小孩子,那沈家小子怒声道:“放屁!那人害得我姐……”
就在这时,一声断喝从七宝香车中传出:“二郎!”
语调虽然依旧凄婉柔弱,然而其中却蕴藏着奇异的力量,旁听者闻之,心中齐齐一震,更别说那沈家小子了,到了嘴边的话被这一声喝直接截断。
孙伯符神色微动……这沈瑶花居然也身怀异术,真是小觑了。
而赤练炎却神色如常,但眼中却闪过了一丝贪婪之色,他轻声笑道:“夫人果然才貌双全,真是令在下越发倾慕。”
刚刚小露一手的沈瑶花依然端坐在七宝香车之中不肯露面,柔柔道:“请公子自重,民女已是有夫之妇了。”
“尊夫之事,小可也甚感遗憾,对于夫人的心情,更是感同身受,毕竟你我二人,算是同病相怜了。”
赤练炎语气诚恳道:“也正因为如此,在下才对夫人的坚强与心性倾心不已,如今朝廷律例,鼓励孀妇出嫁,夫人虽曾成婚,如今却也是可嫁之身,在下也尚未婚配,向夫人表露好感,又有何不可?”
他语气郑重地拜道:“夫人所挂心之事,在下也愿助一臂之力。”
孙氏兄弟在旁边听到,不由眯起了眼睛。
赤练炎,感同身受,同病相怜,这个姓氏,这个名字……
如果所料不错,他应该是已故火曜剑圣赤练焱的胞弟。
助一臂之力……哼,好一个助一臂之力。
经历过昨晚之事,他们嘴上不说,心底却对孙朗印象深刻,连带着认他做叔叔的抵触心情也弱了很多,所以对这个助一臂之力心下的说辞有些不爽,孙伯符心中略一思索,淡淡道:“赤公子这番言辞,真是令人听不明白。”
赤练炎瞧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在下自与沈夫人说话,为何要让两位听明白?难道两家私事,姓孙的也要插手吗?”
还不等孙伯符回答,那赤练炎就又说道:“所以,两位孙公子就算听不明白,本人也没有解答的义务,如果真的很不明白的话,不妨回去问问两位的叔父,说不定他能给你们解惑?”
好厉害的口舌。
孙仲谋暗呼棘手。
这话不仅是说给孙氏兄弟听的,也是说给沈家姐弟听的,毕竟这姐弟二人因为不可说的原因而对神策上将军观感复杂,听到赤练炎的挑拨,更是会对突然出现的孙氏兄弟心生抵触,毕竟他们之前已经表明了身份。
就在这时,身后隐隐传来了马蹄轰鸣的声音。
听到这动静,孙氏兄弟脸色先是一喜,然后忧虑起来,事到如今,他们不知道之前站出来是对是错,可别又把事情搞砸了。
而赤练炎则是微微一笑:“呵,那个人真是着紧夫人呢。”
沈家小子大喊道:“胡说,我们跟他没关系!姐姐,我们走吧!”
赤练炎呵呵笑道:“沈少爷这么急着走,莫不是心虚了?”
两人在这边夹杂不清,铁骑已经呼啸而来,孙氏兄弟回头一看,齐齐一怔,来的不是孙朗,而是一名面如冠玉、文质彬彬的书生。
他们对这个结果颇感玩味……为什么不亲自来一趟呢?
金戈锋利,铁马奔腾,杀气扑面而来,远远看着热闹的百姓们面有惧色、不由自主地后退,而赤练炎依然站在原地,手摇折扇,淡淡一哂:“呵,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煞气。”
而他的家丁护卫已经不着痕迹地聚拢,将主人隐隐围住。
这是他们的责任和使命。
庞籍策马而来,神色淡漠地扫过在场众人:“怎么回事?”
孙仲谋怕大哥说不利索,立刻抢先拱手,机智地选择了有利于己方的证词:“禀告庞大人,这位赤公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拦截良家妇女的车驾,出言不逊,纠缠不休,我等路见不平,特来喝止。”
庞籍微微点头,这孙家的老二还有点脑子。
他的目光看向了沈家姐弟:“是这样吗?”
还没等沈家小子回答,赤练炎就笑了笑:“我与沈家有旧,路上遇见,所以拦车拜见,各位朝廷栋梁、戮力王事,连这种小事都要管吗?”
此言一出,孙氏兄弟大皱眉头,若是沈家姐弟心有抵触,出言附会,肯定会让庞籍吃个哑巴亏,毕竟是有杀夫血仇的……
但庞太师是何等人物,武御史出身,能打更会喷,深谙撕逼之道,怎么会给对方发挥的机会?
他皱眉摆手:“哼,这种小事,本人确实懒得理会,沈家的小子,既然嫌疑洗脱,就立刻回家吧,至于你……”
他看着赤练炎,语气无喜无悲:“沈家刚刚洗脱嫌疑、得以还家,你就在半路相拦,问东问西,是不是想刺探铜雀台之事?这可是朝廷绝密,你形迹可疑,已经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所以,跟我走一趟吧。”
赤练炎神色愕然,似乎想不到还有这种操作,随即,他仰天大笑。
庞籍淡淡道:“我们很忙,你想笑,去了铜雀台再笑。”
“真是笑话。”赤练炎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敢问大人,我所犯何罪,你要将我拘走?你们又有什么权力让我跟你们走?”
庞太师一板一眼道:“朝廷绝密,无可奉告,你若是心怀疑惑或者不满,京兆府、御史台乃至击金鼓、告御状,事后你可以用你喜欢的任何方式来提出质疑,而现在,我命令你配合我们的行动。”
赤练炎笑了笑:“如果我不跟你们走呢?”
庞籍冷冷道:“不走就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赤练炎仰天长笑,“好一个不走就死!”
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下一刻,炽热的气息轰然弥散,热浪翻滚中,夺目的红芒绽放而起,凌厉的剑光宛如岩浆奔流,风度翩翩的公子刹那间变成了灼眼的战士。
“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