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章 谢谢配合
“谁的谗言？说出他的名字。”
一步错，步步错。
可怕的对手在步步紧逼。
赤练炎绝望之际，发现自己再度失言，众目睽睽之下，眼前的索命之敌如噩梦般尖啸临近，他心中的绝望可想而知。
又说错了又说错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可锐气已丧，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最佳机会。
赤练炎身为火曜剑圣，虽然不如孙朗多矣，可毕竟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他很清楚，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落入下风，孙朗的气机锁定了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哪怕稍有异动，都会迎来狂风暴雨的打击。
但更不能说出那些人的名字。
这跟闹上金殿、御前对质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说不定还更严重。
他脸上冷汗淋漓，眼神飘忽，呼吸急促，这狼狈的模样让围观的帝都人心中生出了荒谬之感，继而摇头叹息——少年得志，目空一切，这样的人是怎么得到圣剑的认可的？他不如其兄远矣。
相比之下，站在他面前的神策上将军却称得上是英雄人物，有对比才有伤害，他老人家一直都是以理服人，虽然被后辈持剑挑衅，但却念在是故人幼弟，一直循循善诱、训斥其非，而不是直接出手教训。
当得知此子狂言之后，方才发怒，可依然怒得有理有据，甚至提出了要去金殿御前对质，可谓是保持了最大的克制，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大将风范，俯仰无愧于心，言谈举止自有浩然正气。
当下，已经有不少帝都人民为神策上将军的风采所倾慕，将今天的事情牢牢记在心里，赤练炎煞费苦心选好的舞台请来的观众，全都为孙朗做了嫁衣裳，不少人已经有了化身上将军之自来水的趋势。
可赤练炎已经没有懊恼和发怒的闲暇了。
他从一个绝境来到了另一个绝境。
第三个选项，依然是十死无生的危局，没有一丝希望……
咦……等一下……
孙朗望着赤练炎变幻的神色，淡淡道：“看来，你今天来这里当街寻衅、逼迫孙某露面，的确是受人挑唆吧？能劝动一个新晋的火曜剑圣，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会让你如此忌惮甚至不敢说出他的名字，身份更是非同小可。”
天元诸将神色各异，孙仲谋赶紧低下了头，甚至围观众人之中也传来了低声的惊呼，帝都天子脚下，堂堂首善之地，在这样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时代，生活在京师的人们享受着天下最好的资源和最开明的风气，就算是寻常百姓，其眼界水准和思维能力都是不凡。
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背后似乎隐藏着天大的阴谋。
至于有多大……大到让人本能地不敢深究。
赤练炎惊恐地抬起头来，哀求道：“不，不是……”
孙朗漠然道：“那我就更感兴趣了……本人昨晚直捣黄龙、兵发铜雀台，将天魔余孽苦心经营的基业捣毁一空，余波震荡京师，必然让逃过一劫的天魔逆党们咬牙切齿，而不到半天功夫，我的部下就遭到了一位七曜剑圣的寻衅，其矛头却径直指向本人，这是巧合吗？看来不是。”
“而这位剑圣已经承认是受人挑唆，却又不敢说出背后之人的名字……”
“真是让人惊讶，真是让人浮想联翩。”
他凝视着赤练炎，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回答我的问题，说出那个名字，赤练炎，是谁在唆使你找我寻衅，是谁在败坏你兄长与我的名誉，是谁在添油加醋、抹黑大荒山一战的光辉？”
“是谁？回答我的问题，是谁不想看到我返回帝都，是谁因为昨日铜雀台之事暴跳如雷，赤练炎，如果你还是赤练焱的弟弟，如果你还觉得自己是火曜剑圣，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器量能够与手中的圣剑所匹配……”
神策上将军一字一顿道：“那就让我们看看剑圣的风骨。”
“说出他的名字，让我们听听，让我知道，让世人都看清楚，是谁在动摇大荒山之战的荣耀，是谁在暗地里兴风作浪。”
赤练炎在崩坏，他的理智渐渐失却，他的心智渐渐狂乱，他突然大喊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根本就没有的事情！”
“执迷不悟！”孙朗大喝一声，怒喝宛如天上惊雷，“今日众目睽睽，你说出他的名字，难道谁还敢将你灭口不成！你说出他的名字，我就会保证你的安全，哪怕对手再强大，我也不允许他伤害你的性命，如若不然，赤练炎，今日-你一败涂地，就算我现在放你离开，你还能落得了好吗！？”
赤练炎被这一声断喝吓得向后退去，他的心防被一层一层剥下，当纯粹的恐惧和混乱统治心灵时，强大的武者与凡人别无二致。
他惶然道：“我……我……我不能……”
庞籍突然上前一步，大喝道：“上将军！似这种执迷不悟的大胆狂徒，挑衅英雄遗孀，公器私用圣剑，非议朝廷大将，为歹人所驱使利用，死到临头仍旧嘴硬，还跟他废话做什么？不如将其拿下严加审讯！”
与此同时，庞太师隐晦地使了个眼色，天元众将会意，立刻出声附和：“拿下！拿下！拿下！”
诸军见主将如此，全都效法，长街之上，无数带甲锐士将兵器向地上一顿：“拿下！拿下！拿下！”
声如雷霆，整齐划一，划过天际，煞气冲宵射斗。
这场面端的是热血沸腾，人都有从众的心态，又是情绪化的动物，而且还喜欢站在干岸上、寻求着道德的优越，如今上将军言辞如刀、有理有据，赤练炎冷汗淋漓、卑鄙猥琐，两相对比，孙朗自然是正义的一方。
民众喜欢站在看起来很正义的一方以显示自己的道德修养。
所以，自然是要对图谋不轨、被奸人所挑唆的赤练炎发表怒斥。
种种因素结合起来，又被整齐划一的口号所激，越来越多的民众都参与进了呐喊的行列，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狂热，每个人的眼神都很正义，他们想看到正义惩罚邪恶，让罪人付出代价——无论什么方法都行。
所以他们也跟着大喊：“拿下！拿下！拿下！”
顷刻之间，千夫所指，满城皆敌，赤练炎茫然而恐惧地看着这一切。
他实在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其实也懂。
都是因为你……
他将既畏惧又憎恨的眼神望向孙朗，这极端仇恨的眼神只持续了一瞬便熄灭，如今他的情绪已经走向极端，种种情绪在脑海中急速变幻，一会儿他畏惧于孙朗的手段，一会儿又憎恨于对方的不留余地。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让我为难？按照计划走不行吗？你为什么要出现？或者出现后就来打我啊！将我打得多惨都无所谓啊！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要把我逼到这种地步？
而孙朗注意到了这一抹仇恨的光。
他举起手来，轻轻一摆。
满街的甲士立刻收声，如臂指使，形同一人。
亢奋的百姓们也渐渐平静下来。
孙朗缓缓道：“昨晚之事，是事急从权，本将刚回京师，尚未接受职权，私设刑堂，确实名不正言不顺，不能再做第二次……赤练炎，你又一次拒绝了我的好意，如此，我也已经仁至义尽了。”
“既然你不肯说，那就去陛下面前解释吧，我们正好将此事一并解决。”
赤练炎听闻此言，心中更是惊骇，你他妈还有完没完！怎么又回去了！
他大吼道：“不！”
孙朗再不理他，大喝道：“庞籍！”
庞太师吼道：“末将在！”
“你作开路先锋，去承天门过金水桥，击架海金梁鼓，通晓禁卫，告知阁臣！”神策上将军厉声道，“孙朗回京，要觐见天颜，有要事通禀君主群臣，请天子出殿，着百官进宫，就说神策上将奏请陛下，开朝议！”
庞籍大声道：“谨遵上将军钧旨！上将军有令，开朝议！”
天元众将厉声附和：“上将军有令，开朝议！”
众军呼啸回应：“上将军有令，开朝议！开朝议！开朝议！”
呼喊声中，庞籍策马而出，就要离去。
赤练炎心神动荡，心知此行一去必不能返，一切再无挽回之余地，他必然要在君王的大怒下粉身碎骨，成为背黑锅的弃子。
恐惧之下，他心防完全崩塌，大喊道：“等一下！等一下！”
孙朗厉声道：“大将无戏言也！赤练炎，你等着吧！”
赤练炎绝望地大喊道：“我说了就会死啊！”
孙朗大喝道：“你不说也会死！在这里说了，我会保护你！在金殿上说与不说，就都不归我管了！”
赤练炎涕泗横流，手将地砖抓住深深的沟壑，绝望地狂叫道：“我说了你就会保护我吗！”
“有我在，那些人永远都杀不了你！”孙朗喝道，“如果你配合的话！”
赤练炎彻底崩坏了，他狂喊道：“我说！我说！他……”
就在这时，他的表情一滞，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息涨红，炽热的气浪从体内不可抑制地扩散，暴虐的气息在身体中膨胀着，一道道锋利而炙热的剑芒从体内透出，似乎有一种不稳定的力量正在动荡着，宣泄着狂暴而不可控制的力量，反噬着自己的主人。
事起突然，众人俱是一惊，武功卓绝的天元名将们惊怒道：“不好，有人要杀人灭口！”
而与此同时，浩瀚强绝的力量已经横压过来，挟着势不可挡的玄奥力量罩下，似乎足以将天地封绝，间不容发之际，是孙朗挥出了一掌。
看起来是要相救。
只是看起来。
自家事自家知，只有赤练炎知道，究竟是谁要杀他。
他惊怒欲绝地望着孙朗，想要说什么，但外部掌力横压，内部真气逆行，赤练炎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拼劲最后的力量大喊道：“是……”
“你”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刹那间，火曜剑圣的身体已经被炽烈的火光从内到外的吞噬了。
赤练炎到死也不知道孙朗是怎么杀他的，他不明白孙朗是什么时候起了杀心，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做了动作，更不明白他是如何挑动自己的火曜之力，瞬间引爆了体内的真气平衡。
但却读懂了对方的眼神，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知道孙朗在说什么。
他在说。
——谢谢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