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六章 动摇
白羽威的情况，也是这样。
一声惊雷。
这句话落在包希仁耳中，比“你养的猫耳娘真棒”更加振聋发聩。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神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
堂堂帝都重臣、轻王侯而傲公卿的包希仁，他脸上浮现出了极为复杂的情绪，震惊、怀疑、恐惧、不信和愤怒，他身子在微微颤抖，眉间的月形太阴门蠢蠢欲动，但包大人这一次的质问却前所未有的软弱。
他咬牙说道：“一……一派胡言！”
孙朗淡淡道：“你知道的，我不会拿他的死来开玩笑。”
包希仁紧紧地攥着拳头，恶狠狠地盯着孙朗。
神策上将军比他平静得多：“白家堡当日之事，很多人都亲眼所见，你大可以自行求证，只要你追寻真相、奋不顾身的心还没有蒙尘。”
包大人依然一语不发。
孙朗也陷入沉默，两人无言相对，片刻之后，神策上将军缓缓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笔账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我来这里，主要就是来做这个的，我想告诉那个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弱者自我安慰的言语，会有人会来践行他，我想告诉那个人，这天大地大，最终，还是道理最大。”
然后他笑了起来。
伸手拍了拍包希仁的肩膀。
“那么……”孙朗说道，“这个案子，你还要继续查吗？”
这一回，包大人的双眼不再像往常那样坚定而不可动摇。
他终于对他所效忠的君王产生了一点点的……怀疑和动摇。
或许这样的动摇早就出现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不是所有的奸臣一开始就是想做奸臣的。
每一个踏入官场的年轻人都会有满腔的热血，想要迫不及待地一展抱负，他们渴望着贤明的君主，希求着正直的上司，希望天下吏治如水清澈，每个人都在为了更好的世界而奋斗，但残酷的现实将击碎他们的幻想，人心黑暗，权力无有制衡，官场与他们想得很不一样。
有些人无法接受，所以辞官回家，有些人心性大变，于是同流合污，但有些人不愿妥协，所以还在坚守，比如说包希仁。
可坚守是认清真相之后的执着坚守，而不是懵懂的无知，有些东西早已在包大人的心中生根发芽，他只是不愿去细想，不愿意去承认。
但如今，他已经无从逃避。
因为他心生犹豫，这已经能够说明问题，无论孙朗所言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生出了恐惧和犹疑，这就说明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在包希仁心中，他对自己君主的作为与品行早有异议。
正如大荒山之战虽然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但是非曲直，自在人心。
他突然感觉很疲倦，越发明白了宋惠父辞官时的心情。
“无论如何……”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以至于展昭都吓了一跳，京兆尹缓缓道，“这是一宗命案，属于京兆府职权范围内，在陛下另有旨意之前，我还是要履行我的职责……”
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沈家姐弟，下官已经询问完毕。”连说话的声音都淡了，只像是在例行公事，“上将军如果没有意见，那下官就放他们回家。”
孙朗看了一眼七宝香车，眼中已经没了当时的情绪波动，他缓缓点头，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可以，此事从来都与她无关，赤练炎当街调戏此女，也不过是想引我过来。”
包希仁闻言只是拱手，似乎连话都懒得说了。
他态度变化太快，以至于顷刻之间，精明强干的京兆尹就变成了提不起劲的中年官僚，展昭惊疑不定地望着孙朗，突然上前一步，低喝道：“你……你对大人说了什么？他怎么了？”
有兵将怒斥猫娘的出言不逊，孙朗却摆了摆手，看在猫耳娘的份上，他的笑容和颜悦色：“我只是对他说了句悄悄话，你要不要听一听？”
话音未落，刚要离开的包大人就回头道：“展护卫。”
展昭立刻应了一声，最后还不忘瞪一眼孙朗，异于常人的漂亮眸子中显露着类似于敌意的东西，可以瞧出，由于包希仁的态度，这只青木之国的小猫对于孙朗的观感也并不怎么好。
然后她小跑跟上包希仁，从裙甲中探出来的尾巴轻轻地摇摆着，真是充满了别致的异域风情，他微微一笑，身后就传来了略带惊恐的试探询问：“战帅，听说这些青木之国的蛮夷都是半人半兽的怪物，就比妖怪好上那么一点点，您老人家……体面点啊。”
孙朗头也不回地向后一脚，将这个嘴欠的家伙踢飞。
他望着包希仁的背影，对方的精气神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孙朗在心中微微一叹，然后就硬起心肠。
正如他对安卓所言，人有远近亲疏，他如今进京一战，背负着太多太多条性命，这对于他来说，既是力量也是负担，最大的影响就是，他行事时要考虑更多，所以就要做出选择，所以就要做出取舍。
只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而已，当庞籍的性命与包希仁的性命放在一起，只能选择一个的话，他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从头到尾，包希仁的反应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就此退出，也不是什么坏事啊，包黑子，以你的身份和立场，是没法中立的，以你的性子，再牵扯进这事，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不然就死在我的手里，要不然就死在皇帝的手里，不会有第三条路了。
时间稍稍往前，孙尚香偷偷溜到了七宝香车那边。
马车周围有一名衙役看觑，见孙小姐过来，立刻出手相拦，不过孙尚香从小性子开朗豪爽，完全是个不怕生的自来熟，而且生得很是漂亮，让人一见之下好感自生，只见她眨眨眼，笑眯眯道：“差人大哥，我与沈家姐姐见过，只是想来问候一下，可以吗？”
那衙役被这漂亮的小姑娘喊了声差人大哥，骨头登时轻了三两，脸上不由露出憨笑，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可……可以……”
反正大人没有特意嘱咐，这位姑娘看起来也不是坏人。
孙尚香得了允许，靠近之后，心中才微微一怔……应该说点什么呢？
她也只是头脑一热跑了过来，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来，也许只是好奇，好奇于这个漂亮的姐姐到底与那神通广大的叔叔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故事，她以敏锐的少女之心察觉到了某些端倪。
但靠近之后，她就隐约听到愤愤不平的声音：“阿姐，你为什么拦着我？那人真是假惺惺的！真是担心，为什么不自己过来？一副要撇清的模样，给阿姐惹来了一堆麻烦……”
过了片刻，沈瑶花那柔柔的声音才响起：“阿弟不要乱说，这一切都是命数如此，就算没有今日之事，赤公子也不会善罢甘休，说起来，还是要感谢神策上将军解了今日之围，还有那两位孙公子仗义直言……”
那沈家小子依然很不开心：“……哼，也不过是那个人的走狗而已。”
孙尚香听到这句话，不由柳眉倒竖，这人好生讨厌，如此不知好歹！
她刚想出言喝骂，就听沈瑶花加重了语气：“阿弟！你已经是男子汉了，说话之前先要在心里思量三分，无论如何，我们今天承了人家的情，怎么能在背后说这样的话？你一会儿记得去向人家道谢……”
“我不去！”谁知沈公子倔强道，“承情？难道阿姐所吃的苦还不够多吗？这一切还不是拜那个人所赐？他哪里是出手相助，是给阿姐你又添了很多麻烦啊！那个赤练炎死了！无论他是怎么死的，终究是与阿姐你脱不了干系的！赤家不会善罢甘休，阿爹听闻这事之后，也会责骂你的……”
说到这里，那小子的声音变得更加激动起来：“老头子已经糊涂了，他做梦都想把你再嫁一次给他换取好处，他做的混账事还少吗？别的不说，姓赤的在你面前上蹿下跳，天知道有没有老头子的撺掇，他要是知道今天的事儿，肯定吓得要死，不知道会骂出多难听的话来……”
这话说得比较莫名其妙，应该是自家人之间的事儿，孙尚香不知道沈家的具体情况，所以听得一头雾水，但总算还能提炼出问题的重点——沈瑶花作为一名寡妇，居然住在自己家里，而且还遭受着父亲的刁难和白眼。
这是怎么回事？哪怕是寡妇，也应该住在夫家吧？
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刚想出声询问，眼角的余光就看到另一边的情形，那个脑门上有月牙印记的京兆尹包大人正带着他的青木护卫向这边走来，表情似乎很阴沉，孙尚香做贼心虚，赶忙悄悄闪开。
但姐弟二人之前的对话，她已经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