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二章 恶有恶报
时至清晨，第一缕阳光撒向沉睡的帝都，将这座世界上最庞大的城市唤醒，大街小巷飘起阵阵炊烟，休息了一晚的普通人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这些平凡到随处可见、此时也在享受着平凡生活的人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当他们吃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时，这个国家最高贵最强大的一群人，已经在帝都微寒的空气中站了至少一个时辰。
天气微冷，太庙外黑压压地竖着很多人。
精锐的宿卫甲士把守着各大路口，将有意无意路过的人们全都赶走，对方稍有迟滞，就毫不犹豫地刀剑相向，盖因这里发生的事情，是帝国最高的绝密，有刺探嫌疑者，统统缉拿下狱、事后再审。
至于人权什么的……他妈的，封建帝制哪来的人权。
一干朝堂重臣在太庙之外站了很久，空气虽冷，久立虽累，但帝国尚武，就算是不必上阵搏杀的文官，最差也有一手不俗的养气功夫，是以虽然在寒风中站了一个时辰，这个国家最顶级的文武大臣们依然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别的不说，光是这种场景，也足以令诸国震怖。
但大臣们的脸上都有忧色。
一开始还能保持肃立，过了小半个时辰，切切察察的声音就从人群中响起，很多大臣都在议论纷纷，脸上慢慢浮起惊疑。
陛下……怎么还不出来？
在群臣的最前列，部堂高官、三省巨头与武殿宰辅们面色严肃，偶尔交换一句意见，然后就不动声色地望着太庙高耸的大门。
这神圣而荣耀的祭所是皇家的宗庙，也是天下臣子所梦寐以求的葬身之地，只有功勋超卓、声望隆重的臣子才能得到死后配享太庙的殊荣、与历代先帝并列，接受无尽的香火供奉与后人的敬拜传扬。
而现在，有一名功勋卓著、声望隆重的大臣不请自来地进了这座神圣的宗庙，并且喧宾夺主地请当今圣上入内议事。
国朝立世数百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所有人都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想知道这次会面的结果。
群臣已经等了一个时辰，百官渐渐懈怠，站在刑部队伍中的狄怀英趁乱悄悄挪到了包希仁身边，低声道：“师弟，天子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
包希仁死死地盯着太庙的大门，牙缝里迸出了一个字：“嗯。”
狄怀英见他如此，心中哭笑不得，他还想着来问问情况的，看师弟这样子，分明是对神策上将军成见已深……他们俩怎么这么不对付？
他伸手拍拍包大人的肩膀，小声道：“安心，安心，你看看前排的老大人们都不着急，你又着急什么，再者，那位上将军请陛下进入议事，肯定是要讨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既然有意谈判，就不会出什么乱子……”
包希仁哼了一声。
狄怀英摇摇头：“师弟，今日众目睽睽，百官在外，上将军如果行大逆之举，自此便是天下之敌，他有家小，有旧部，怎么会做如此不智之事？”
包大人猛然回头，目光中隐隐有怒火闪现：“缺席早朝，擅闯太庙，君王至而不出迎，这是藐视朝廷的欺君之罪，我辈臣子，食君之禄，理应怒斥其非，为什么诸大人稳坐钓鱼台，绝口不提此事？”
狄怀英怔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轻轻地捏了捏师弟的肩膀：“世道就是这样啊，上古时代君明臣贤、天下升平的圣道之治，终究是纸上的传说，而如今的朝堂庙算，也不过是私心与公心的博弈，充满了交易与妥协……”
包希仁缓缓道：“师兄真是这么想的？”
狄怀英淡淡道：“想要实现抱负，先得保护好自己。”
包希仁还想说什么，狄怀英手上用力，低声说道：“师弟，我知道你心中的纠结与迷茫，但以你的才学，难道看不出来这其实是一笔糊涂账吗？究其因果，还本溯源，如今的尴尬局面到底因何而起，到底谁对谁错，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清醒点吧，师弟，这不是你我能掺和的，不要被卷进去。”
包大人心中一痛。
他望着自己的师兄，眼中痛苦与迷茫交织，他们曾经是并肩作战的六扇门名捕，那时候的日子单纯而快乐，如今他们各有前程，官越做越大，名声越来越高，却越发得身不由己，远没有当初那般快乐。
包希仁轻声一叹：“师兄，他回来，是要报仇的啊，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狄怀英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透过前面的人群，落在了最前列的那个醒目的身影上，在一群或老或壮、气度各异的朝堂重臣中，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显然极其吸引眼球，她是帝国最富盛名的女中英杰，是天元大战后期最耀眼夺目的星辰之一，不知有多少人崇敬和爱慕。
“当然不会。”
他将声音压成了一线，以传音之法送入了师弟的耳中。
这种话，当然不能传入六耳。
“只是，我们也不能冲在最前面，因为有一个人，她最没有资格站在后面，她会首当其冲迎接复仇的怒火，我们只需要先暗中观望一下，看看战帅到底想要做什么，还有……”
狄怀英垂下眼帘，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我等刑断之臣，断案审狱，惩恶扬善，守护人间正义，最希望看到的，莫过于四个字……恶有恶报！”
站在前排的天策帝姬并不知道有人在腹诽她。
就算知道了，恐怕也是一笑置之吧。
走到她这一步，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不知有多少人盼望着她去死。
朝堂庙算不是请客吃饭，不能做好好先生，断人权路犹胜杀人全族，如此不共戴天之仇，想要不得罪人简直是天方夜谭，她一路走来，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她早有心理准备。
因为皇帝称孤道寡，乃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以皇位为目标，恐怕登上了那至尊之位后，她就会失去所有的一切，爱人，朋友，同袍，老师，这些宝贵的人际关系都会消失，全都被转化为冰冷而唯一的词语。
君臣。
天底下最无情、最不牢靠也是最虚伪的关系。
恐怕其中的滋味，也只有皇帝本人才能说得清楚吧，说不定所谓的孤独，也不过是文人与外臣私底的揣测和想象。
帝姬不由想起了孙朗曾经给她讲过的一个笑话，说一个人本来是个普通人，有一天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金馅饼给砸中了，继承了某个远方亲戚的一大笔遗产，从此从原本的交际圈中消失，过上了花天酒地的上等人的生活。
数年之后，当年他的一位朋友在一次宴会上见到了他，发了大财的他脚步虚浮、神色萎靡，远没有当初意气风发、充满干劲，似乎金钱已经成了他的负担，似乎他已经不再快乐，那朋友是鸡汤中毒者，以高僧度化世人的口气说——有钱真的是你快乐吗？
答曰——是啊，爽爆了。
也许，皇位其实也是这么一回事吧。
帝姬在心中自嘲一笑，她只能这么说服自己，聊以慰藉。
虽然心中很悠闲地走着神，但她表面看起来比所有人都急躁和担忧。
“诸位大臣，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末将以为，不能继续等下去了。”她语气强硬道，“父皇乃是帝国君主，集天下安危于一身，孤身而入太庙，至今未有音讯，难道我等还要在这里干站着吗？”
而回答她的永远都是那几句话：“殿下稍安勿躁，陛下无事。”
就像是例行公事的问答一样。
帝姬心里当然很清楚皇帝无事。
她对孙朗极其了解，这家伙大张旗鼓地搞出这种动静，当然是为了与父皇谈判，若是想要刺王杀驾，也不用等到现在。
但她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不安和烦躁。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孙朗了。
这王八蛋是个人来疯，人越多，他的表演欲望和搞事劲头就越大，如今他利用火曜圣剑将满朝文武引到太庙之前，再将父皇赚入太庙之中，两人密谋议事，肯定是在谈判讲和，以这家伙的狡猾性子与不要脸的程度，一定在酝酿着可怕的毒计，而且是要在这满朝文武面前施展的毒计。
一想到这一点，帝姬浑身上下就不舒服。
她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因为她是孙朗的敌人，因为孙朗视她为敌人，对方回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而她必然在复仇名单之列，而且定然位居三甲之中。
孙朗没有理由放过她。
这家伙……这家伙想要做什么呢？
苦思冥想的帝姬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突然，太庙方向传来了轻轻的响动。
众臣精神一振，一起将目光看向了那座大门。
随即，无形的力量将厚重高大的门户推开，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人未至，声先到，在群臣翘首以盼中，一股胜过帕瓦罗蒂的浑厚男高音震撼而出，在所有人的耳中轰然响彻。
“啊！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