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章 溜了溜了
“先帝到底说了什么啊。”
孙朗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说了很多事情呢,我刚刚禀报给了陛下,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正准备将先皇的讲话精神传达给在场的众位,我们一起学习先帝的重要指示与先进思想,召开一个学习研讨会……”
这厮说溜了嘴,骚话滚滚而出,好歹还知道收敛,说到一半转头征求皇帝的意见:“陛下,臣能说吗?”
能啊,朕要看看你的嘴巴里能放出什么屁来!
皇帝巴不得他不说,因为谎言终究是谎言,既然撒了谎,就会有破绽,在谎言拆穿的时候,自身的名誉和声望都会受到剧烈的冲击,在皇帝看来,孙朗在此大放厥词无异于自觉坟墓,他巴不得对方这么做呢。
所以至尊平静道:“既是先皇御旨……”
——等等。
望着孙朗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皇帝心中猛然一惊。
等等等等等等,如果朕让他说话的话,他胡说八道一番怎么办?
他刚刚那一笑,乃至于将此事又推回给朕,是不是已经看破了朕的打算?朕想让他大放厥词、大肆宣扬他那套编造的谣言,以便事后戳穿他的伪装,可他如果趁机胡说怎么办。
譬如说,他直接来一句“你老子说要把他的孙女嫁给我”之类的话……那么众目睽睽之下,朕就必须得口头答应诗儿的赐婚了!
这可恶的小子!怎么就盯着天策不放了!简直下三滥!
一念及此,想到天策帝姬在他那计划之中的极重要的地位,皇帝立刻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如今他年事渐长,近年来的大部分精力已经转向了长生延寿之道,他并不只想多活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他想要永远不灭的意志,他想要永生不灭的身躯,在如今的皇帝眼中,这件事情的重要性高于一切。
不容许有丝毫的变数。
人如果执着乃至偏执于一件事情的时候,他往往会失去大局观。
曾经心思缜密、千虑无失的人也会变得虑事不周。
赐婚……是绝对不行的。
因为谁都不知道孙朗这个小疯子会干出什么事情,将天策嫁给他,哪怕只是许婚,变数和意外发生的概率也太大了,因为两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恐怕已经让那小子恨透了我的女儿。
所以皇帝犹豫起来,思忖片刻,缓缓道:“只说说朝堂大事吧,至于那些天家私事,就不必在这里说起了……”
孙朗摆出一副无知天真的呆萌模样,看起来非常贱,他咬着手指——事实上只能咬着护手铁具的链环铁指,画面非常辣眼睛:“朝堂大事?天家私事?怎么界定呢?譬如说臣是神策上将,帝姬也是天策上将……”
——妈的你果然打算这么说啊惦记着朕女儿的王八蛋!
皇帝终于忍无可忍,他沉着脸说道:“既然不知道,那就先别说了!毕竟是先皇托梦,朕还要好好考量考量,才能昭示群臣!”
孙朗举起了手,语气非常的纯良:“可素,可素陛下,巨臣如果不说的话,文大人这种忠勇之事就又要怀疑巨臣不拜陛下的动机了!臣拿不出证据来,就等于是说谎,文大人如果借机生事,污蔑巨臣,以至于让臣百口莫辩,甚至被御史打入天牢,那可怎么办啊!”
文大人的干笑都僵直了。
妈的这顺着杆子往上爬的猴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皇帝压抑着怒气,好在至尊已经不再年轻,不会为了这种虚礼而执拗,反正孙朗是乱臣贼子中的乱臣贼子,完全就毫无忠诚可言,跪与不跪,也就那么大的事儿,不必纠结于这等表面文章。
他缓缓道:“爱卿劳苦功高,是国之干城,在朕面前,不必拘礼。”
孙朗松了口气,然后挖了挖鼻孔,随即往地上吐了口痰,点头道:“陛下你这么说,臣就非常舒服了。”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若无其事地伸出了精钢战靴,将涂在地上的痰用鞋底摩擦了几下,非常没素质且不卫生。
皇帝再也忍不住了,黑着脸道:“朕乏了,这就回宫,百官散了吧。”
负责唱礼的内侍如闻仙乐,急忙喝道:“君王起驾,百官拜送!”
“等一下!”孙朗又伸出了手,在这位唱礼官哀怨的注视下高声道,“陛下,臣的神策将军府呢?臣的卫队呢?臣的幕僚们呢?臣之前是在开玩笑的啊,难道还真要让臣去跟帝姬殿下用一套仪仗啊?”
皇帝的语气硬邦邦道:“去问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
孙朗善解人意道:“臣知道礼部的工作效率,毕竟要凑出天策府那种班底太过困难了,臣也理解工部的施工效率,想要建成天策将军府那种规模的豪宅毕竟得花费很多时日,臣理解朝中事务繁忙,有些工作开展起来比较麻烦,臣相当理解,但问题是,臣现在没有余粮啊……”
“如今臣是借宿在一个叫铜雀台的高端会所,每天晚上都在大堂的休息室里睡觉,价钱死贵死贵的,实在是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这嫖资……我是说住宿费,朝廷给不给报销啊?要不要臣问问户部尚书?”
六部尚书不着痕迹地各自后退了一步,目光倾斜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皇帝说道:“起驾!起驾!”
近侍们再也不敢耽搁,陛下的銮驾抬上前来,銮铃声动,百官后退,内侍静默,满场之中,只有孙朗还在喋喋不休。
“陛下,臣的个人待遇可以先放放,白老令公的追谥、葬礼和有些事情又该怎么办,你总得有个章程吧?”
皇帝已经坐在了銮驾之上,淡淡道:“此事已由武殿商议了。”
“那赤练炎那可怜孩子当街自燃的案件又要怎么办啊?毕竟曾经是火曜剑主,不明不白地死了很难看的,恐怕友邦惊诧啊。”
孙朗语速极快道:“毕竟赤练炎是苦主——我是说受害者,大小都是个命案,如此一说,臣还是犯罪嫌疑人哩,当时京兆尹包大人到了现场之后,立刻锁定了臣,那模样恨不得将臣生吞活剥了,吓得臣的小心肝现在还一跳一跳的,要不是他这个弱鸡打不过巨臣,说不定臣现在就在大牢里蹲着了……”
人群中的京兆尹包大人凭空中了一枪,不由怒发冲冠,他作为忠烈臣子,听孙朗的话越来越过火,本来就心中气愤难言,如今天外飞来一锅,他岂能容忍?只见包大人怒气盈胸,当即就要将孙朗的嫌疑大声讲出:“臣……”
但半个音节刚刚出口,旁边的狄怀英早有准备,合身将包大人扑倒在地,用力按住其嘴巴,包大人死命挣扎,口中呜呜有声,但身边的同僚官员纷纷伸出援助之手,将包大人的手脚死死按住。
前面的官员们则是心领神会,自觉地挪动脚步,将身后发生的不体面的事情牢牢遮挡起来,甚至连负有监察百官之权责的御史们都装作没看见,有人还暗地里竖起大拇指。
真他妈让包黑子闹起来,还指不定有什么幺蛾子呢。
话说这家伙就一点都不会看氛围吗?看不出陛下已经被挤兑得准备离场了吗?你要是强行闹这种事儿,也不怕被陛下当成出气筒。
哦……他不怕。
看到这一切的官员们心中泛起微微的波澜,一时有些叹息。
是啊,他不怕。
这种人能好端端地做到京兆尹的位置……真他妈是祖坟冒青烟了。
但浮现出了这种念头之后,很多人的心都略微有些茫然,今日之事,简直是闹剧中的闹剧,荒诞而可笑。
但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不明真相的人是不敢笑,因为在他们眼中,这是巨人之间的搏斗,官场教给新人的第一课就是明哲保身,凡事要谋定而后动,否则必将粉身碎骨。
而知晓内情的人则是笑不出来,他们大多都见过当年的孙朗,意气风发,光芒万丈,在雄主麾下一展所长,如此战功赫赫,如此完美无瑕,仿佛是所有武者的道德标杆,就像是一面不落的旗帜。
这样的家伙,无论人们喜不喜欢,都会去信任他、佩服他。
但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人,却受到了君王的迫害,受到了鸟尽弓藏的诅咒,任何明白内情的人,都会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情吧?
即使是君王,又怎么可以肆意决定一个臣子的生死,而且还是战功赫赫的大将的生死?
征伐沙场,一生磊落,却在最后一场战役中死在了自己君主的手中,这简直是耻辱,是国家的耻辱,是君王的耻辱,是所有武人的耻辱。
如今孙朗回来了。
没有起兵造反,没有谋刺圣驾,没有让局面崩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是按照游戏的规则行事,这样的保持了最大的理性的孙朗,令很多人都无法指责其稍显出格的行径……只是略微跳脱了些吧。
反正他只是在一门心思怼着皇帝,又没动我们的蛋糕。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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