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九章 穿山……我是说先帝到底说了什么？
事实上，在朝中攻讦孙朗鸽掉早朝、欺君不应的时候，太庙方向就亮起了圣剑择主的璀璨光芒。
搞清楚此乃神策上将的手笔之后，聪明的人已经猜到了孙朗的操作。
简直六到不行。
人类是从蒙昧走向理性的，是从懵懂走向智慧的。
上古时期，人类分散在大地之上，对世界的认知懵懂一片，对未来感到茫然，鸟为什么会飞，鱼为什么会游，天为什么会黑，人为什么会死，太阳为什么每日升起，雷鸣电闪又是怎么发生的，世界有太多未解之谜。
由于知识体系和科学逻辑的缺失，这些涉及到世界奥秘的问题在现代人看来不值一提，可对于古人而言，是打破脑袋都搞不清楚的千古难题。
所以，就会有迷信。
所以在部落时期，第一个高贵而吃香的职业是祭祀，当人类无法用事实和真相来解决问题的时候，就会倾向于通过迷信和虚无来解释真理。
所以最胆大包天的骗子凭借着一手不算太高明的骗术和一张巧嘴，就能将普通平民乃至于王公贵族耍了个团团转，从奴隶制走向封建制，从部落制走向帝制，古老的职业改头换面，从来都没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因为无论高贵还是低贱，凡人终究是无知的凡人，他们都有这种需求。
既然贵如天子、卑如草民都有这种需求。
既然装神弄鬼就可以骗得愚夫愚妇的敬拜和供奉，骗得达官显贵的尊敬和礼遇，甚至能得到帝王的册封和赏赐，既然普天之下的人都信奉冥冥之中的鬼神之事，那为什么不能用此事来获得更大的利益呢？
一切行之有效的生意投资到政治身上，都会获得更加巨大的收益。
所以纵观青史，在朝代更迭、天下动乱之际，经常有人假托鬼神之名起事，冥冥之事不可轻言，因为敬畏，才给无所畏惧的狂徒以发挥的舞台。
就跟这一次孙朗的操作一样。
偏偏帝国注重忠诚孝道，偏偏事发地点选在太庙，偏偏孙朗居然有干货中的干货——火曜圣剑在太庙之中自行择主啊，那可是帝国重器，那可是守护圣剑，那可是家国大事，这不是祖宗显灵、先帝垂怜，又是什么？
你敢说不是吗？谁敢说不是？
就像某年某月某日，帝国某县的官员上书称贺，说天降瑞兆，赐神兽白泽于国，乃是圣君治国有方，天下升平，将这白泽送到国都，百官与君王见了都说好屌，果然是他妈的瑞兽，我朝稳了，只有你越众而出，说去他妈的瑞兽，这分明是得了白化病的犀牛，你们这群没见识的傻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被皇帝砍死，也要被百官的唾沫星子喷死。
这要是地震，皇帝被百官狂喷着要下罪己诏，你要是跳出来说这是板块运动不关皇帝的事儿，虽说会被众大臣鄙夷媚上，说不定皇帝还会惦记着你的好，惦记着你的理论学说，事后会念着你的好处——可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说是瑞兆，你不抬这花花轿子也就罢了，还敢跑出来抬杠拆台？
简直不知道杨修是怎么死的哇。
综上所述。
当孙朗高举神秘主义的大旗，擎出了帝国重器火曜圣剑，一副“我被先皇钦定”的谦虚模样，谁敢跳出来反对？
文宽夫这种人最有眼力，即使是他决心借此东风简在帝心，也不肯在这种问题上与孙朗唱反调……毕竟他是来忠君的，不是来死国的。
没有人敢出来反对的。
毕竟质疑这个，就是质疑上将军的为人之信、为臣之忠，在这个时代，人们将名声和信义看得很重，辱人名声乃是不共戴天之仇，你公然质疑先帝托梦的真实性，就等于说神策上将军捏造事实、伪造先帝显圣，这已经等同于要杀人全家了——不怕被孙朗当场砍死吗？
毕竟是孙朗，毕竟是在太庙，毕竟是火曜圣剑。
这一招简直狠辣之极，一刀就插在了皇帝的心口。
一旦孙朗将这杆“先帝显圣托梦”的大旗立稳了，几乎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毕竟皇帝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反对自己的父亲，从此以后，皇帝如果想要对孙朗动手，首先要做的，就是破除这“先皇托梦”的合法性。
换言之，得彻底否决掉孙朗的动机和立场，将他的名声与威望全都粉碎，将其打成无君无父、大逆天下、罄竹难书的骗子，如此才能将其彻底打倒……这样的难度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完全没有徐徐图之的着力点。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群臣纷纷去偷瞧皇帝的脸色。
难道这两位爷在里面没谈拢吗？难道陛下还没想明白吗？他不生气吗？
生气了吗？
——没有哦。
真的没有。
身为皇帝的必修课就是掩饰自己的情绪，有个词叫君心难测，这其实是御下之道，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要让臣子在自己面前永远战战兢兢、不敢放松，要让臣子在皇权面前永远低下头颅，而非自矜自大，要让臣子永远都觉得君王不可捉摸，而不是将自己的君主玩弄于手心之中。
所以，看到孙朗高举圣剑宣称先帝之事，皇帝并没有展现出丝毫的怒火，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嘴角还有一丝高深莫测的笑。
生气了吗？
——没有哦。
确实没有生气，不仅没有生气，他心中甚至还有些许的兴奋。
只要方法正确，角度得当，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君王要擅长决断，懂得舍弃，还要骗过所有人……凡事有失才有得。
龙袍掩护下，他悄然握紧了拳头。
孙朗……孙朗……你果然忍不住的，圣剑在你面前，就相当于朕将一柄国之重器拱手送给你，以你惫懒恶劣的性子，又怎么忍得住？
你能忍受这种诱惑吗？将朕精心策划的阳谋陷阱粉碎，还顺手得到了一柄圣剑，你一定很得意吧，一定很想看到朕气炸了的模样吧，夺走了朕的圣剑反过来对付朕，你一定很开心吧？
那你就尽情地高兴，尽情地表演吧，朕在看着。
接下来，你还要宣布所谓先皇的托梦遗命吧，说吧，尽情地说吧，加重你的威权，塑立你的威望，宣布你的神圣使命，说先帝告诉你国有奸佞，说先帝察觉后土黑暗弥漫，就像你在铜雀台里编造的那些说辞……
尽情地表演吧，尽情地扯着先皇的虎皮，尽情地往高处攀登吧，可别忘了，站得越高，你就跌得越狠，正所谓得意忘形，朕在等着你呢，当你编造的谎言全都破碎，你能想象到随之而来的反噬吗？
哈，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样的敌人。
因为孙朗啊……你的敌人是朕，可朕即是国家，不抱着将整个帝国摧毁殆尽的念头来与朕作战，而是走入这帝都，呼朋引伴，企图在朝堂上取得政治上的胜利，朕该说你是无知呢，还是可笑呢？
国家的至尊在心中翻滚着激烈的恶意与念头。
作为帝国的皇帝，他有太多太多的筹码，他可以输上一百次，可孙朗连一次都不能输……所以他有的是耐心。
就像现在，他甚至在期待着孙朗撒一个弥天大谎。
因为越大的谎言，戳破时的声音和破坏力就越大。
但就在此时，高举着圣剑的孙朗突然回头。
之前他宣布先皇显圣之事的时候，脸上神圣而肃穆，可看向皇帝的时候，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德安杰罗-德内罗起来。
“因为先帝显圣之迹在此，孙某背负历代先帝之托付，诸贤英灵瞩目，不敢跪也！”
这是他之前用来回应文宽夫之质疑的话语。
众臣听闻此言之后，都在屏息静待，等着上将军讲一个托梦的故事，他们很多人都对内情心知肚明，抱着一种“我看你能编个什么花巧出来”的心情。
连皇帝都在期待孙朗吹一个大牛逼。
可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孙朗笑着回头，说道：“陛下，你说对不对啊？”
“……”
“……”
“……”
空气突然无比安静。
帝都的清晨，好像越来越冷了。
群臣面面相觑，差点以为自己漏听了一大段，但彼此懵逼的表情都证明，其实并没有，上将军确实只说了两句话。
面对文宽夫的指责，他是如此回复的。
“因为先帝显圣之迹在此，孙某背负历代先帝之托付，诸贤英灵瞩目，不敢跪也，陛下，你说对不对啊！？”
——朕他妈对你个鸡大腿啊！
孙朗如此应对之后，依然高举着圣剑，又转回头，向着文宽夫露出了善意温和的笑容，点头致意：“文大人，满意了吗？”
文宽夫下意识地将弱弱的眼神看向了皇帝。
老大……他说的对吗？
满怀期待的九五之尊被孙朗将皮球踢了回来，就像金剑闪出齐格飞一样，心中的大起大落和憋屈实在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他那波动的眼神在文宽夫看来，就是阴沉的怒意，这差点将文大人吓了个倒仰。
凭着文人的本能，他猜出了陛下并不满意，于是大着胆子问道：“敢问上将军……先帝到底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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